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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仁杰探案之九连环-第1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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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月儿在一旁摇着扇子。李元芳来了这两天始终昏迷不醒,裴素云坚持亲自伺候他,连碰都不让旁人碰,杂务又有阿威帮忙,所以阿月儿的活其实并没有增加太多。此刻她看着女主人眼中闪烁的充沛爱意、温柔无比的动作,仿佛面对的是一个无价之宝,心中真是既同情酸涩,又隐隐地有些羡慕。尤其让阿月儿纳闷的是,李元芳明明毫无知觉,裴素云却老在他的耳边说着什么,而有时候他好像还能听见似的。
正在胡恩乱想着,门口响起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就听到阿威略显慌张的声音:“伊都干,王子殿下来了。”阿月儿一抬头,乌质勒阴沉着脸疾步而入,阿威跟在他身后。乌质勒直接走到榻前,裴素云朝他微微欠身:“王子殿下。”她也敏感到了乌质勒的异样,几乎本能地将手搁到李元芳的胸口。
乌质勒皱着眉头看了看:“他还是那样?”裴素云沉默着点点头。乌质勒长叹一声,直起身来侧耳倾听。阿月儿觉得奇怪,也跟着竖起耳朵听了听。沉闷寂静的夜色中,远远地似乎真有某种动静,莫名地让人毛骨悚然、心惊肉跳。阿月儿不安地望向女主人,她的神情倒还镇定,只是更紧密地靠近那昏迷的人,好像是要保护他似的。
乌质勒的脸上露出异常森严的表情:“伊都干,你必须立即离开此地。哦,当然还有元芳、安儿、阿月儿,你们都要走……这里有危险!”“危险?”裴素云惊问:“什么危险?为什么要立即离开?”乌质勒的下颚绷得更紧,在昏暗的烛光下看去简直有些面目狰狞,他又听了听,暗夜中悚人的响动似乎又迫近了些,他生硬地说:“伊都干,没时间多解释了,只是乌质勒在庭州官府中的耳目向我密报,有心怀叵测之人散布谣言说伊都干施展妖术,残害了许多庭州的儿童,现在那些孩子们的父母集结起来,要来向伊都干寻仇,很快就要到这里了!”
裴素云惊得瞪大了眼晴,一时说不出话来。乌质勒不再理会她,转头吩咐阿威:“门外停着两辆马车,你赶一辆,哈斯勒尔赶另一辆。阿月儿你抱上安儿,跟阿威走!”“王子殿下!”裴素云叫了一声:“我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什么都没有做,为什么会有人这样陷害我?另外,即使有人被骗找上门来,我也可以解释清楚……”“伊都干”乌质勒真急了,瞪着她厉声喝道:“那些人听信谣言,对你恨之入骨,他们根本就不会给你机会解释,来了就要烧死你!烧死这里所有的人!”
看到裴素云还在犹豫,乌质勒一指窗外:“你听!你仔细听听!声音越来越近了!是浓雾遮住了火把的光亮,当然了,也让他们一路行来的速度减慢,因此你还有机会离开。不要再犹豫了,伊都干,难道……难道你打算让元芳和安儿也一起遭殃吗?”
裴素云激灵灵打了个冷颤,慢慢从榻边站起来。乌质勒俯身将李元芳背到背上,一边催促道:“伊都干,只捡最要紧的东西带上,来不及了!”裴素云茫然地环顾四周,将榻上枕边那个小银药盒抓在手中,便跟着乌质勒走出去。
乌质勒小心地将李元芳在一辆马车中安顿好,裴素云站在车外,轻声发问:“王子殿下,我们……去哪里?”“这……”乌质勒迟疑着道:“庭州城是绝对不能呆了,你们先向西北方向去,避开来人,或者让哈斯勒尔去找片绿洲……”裴素云打断他的话:“那些人会不会跟着找过去?况且元芳他、他现在必须要安静地休养,绝不能再四处颠沛,否则……”乌质勒怔了怔,随即跺脚:“管不了那么多,先躲一时算一时吧!或者……”他突然看了眼裴素云:“伊都干有什么地方可以躲藏的吗?”
裴素云刚要开口说话,浓雾尽头一抹红光隐现峥嵘,伴随着更加清晰的杂乱人声传来,乌质勒神色一凛:“伊都干,上车吧!我到前面去挡一挡,你们快走,别再耽搁了!”话音未落,他已打开院门,阔步冲向巷口。阿威跨在马车轴上,伸手便拉裴素云:“伊都干,快上来啊!”
裴素云挣脱他的手:“等等,我还要取样东西。”“啊?!”阿威急得脸都变色了,却见裴素云直往后院而去,阿威抓耳挠腮地朝巷子口方向望去,那团红光越来越浓。正在无计可施之际,总算又看见裴素云跑了过来,怀里抱着一只喵喵乱叫的黑猫。阿威简直气结,也来不及多说话,劈手搂住裴素云的纤腰,直接把她提上马车,塞进车棚里。两辆马车随即朝巷子的另一头狂奔而去。
浓雾弥漫的夜空中,根本看不到一丝星光。两辆马车简直是在摸着黑逃命,所幸哈斯勒尔对庭州还比较熟悉,照着乌质勒的吩咐直奔西北方向而去,很快就把那团红光抛弃在了无尽的夜雾之中。跑了一段时间,身后再无半点亮光和人声,裴素云探头出来问:“阿威,我们这是去哪里?”阿威为难地道“唔,其实我们也不知道该去哪里。王子殿下只说先出庭州城,要不找个树林什么的先呆一宿。”
正说话间,马车忽然猛烈颠簸起来,原来是他们跑上了一条碎石断木横杂的岔路。裴素云不仿备给一下子晃进车内,险些栽在李元芳的身上。她连忙去握李元芳的手,发现他又是通体大汗,手却彻骨冰凉,裴素云的心顿时绞痛起来,她知道这样奔波对遍体鳞伤的他意味着什么,泪水瞬间便充溢了眼窝。她咬了咬嘴唇,终于下定决心,再度探头出去“阿威,我知道一个地方可以去,我给你指路。”
二更已过,狄府正堂上依然灯火辉煌。狄仁杰今夜破天荒地没有呆在书房,而是在正堂上来回踱步。一干家仆敛气垂肯,侍立于正堂内外,他们很少看到老爷这样焦躁,都知道今天的麻烦大了。
狄仁杰在宫中参加孟兰盆,晚宴过后才回到府中。哪想到一回家就听到韩斌走失的消息,当时就把累了一天心力交瘁的老大人急得几乎昏倒。狄春早已满洛阳地找了一个下午,压根连韩斌的影子都没找着,给狄仁杰报告消息时他羞愧难当,几乎就要哭出来了。狄仁杰竭力定下心神,也让狄春先稍安勿躁,又派人将已回家的沈槐请过来,这才详细询问了当时的情况。
当听到那扮“目连”的小生骑马追韩斌而去,狄仁杰打断狄春,思付着问:“你说那小生的手下称他王爷?”“想。”狄春回忆道:“听上去是这么叫的。”狄仁杰又问:“他骑的马如何?”“很神骏的一匹白龙马,肯定是宝马良驹。”狄仁杰双眉一耸:“难道是他?!”
“啊,老爷您说是谁?”狄仁杰紧锁眉头,好似是在自言自语:“假如真是他,那应该能追得上斌儿……只是不知道,对小斌儿来说,这究竟是福还是祸啊?”抬起头,狄仁杰盯着狄春问:“当时你有没有问问那些差人,他们家的这位王爷究竟是何许人也?”狄春连连搔头:“没、没想到。我当时光顾着去赶斌儿……”“你这小厮啊,还是如此毛糙!”“可是老爷,那小生是何许人也和我们找斌儿有什么关系呢?”
狄仁杰气得笑起来:“你也不想想,那小生骑的是宝马,很有可能追得上斌儿的‘炎风’,你多问句他的来历,不也多条线索?”“哦”狄春这才醒悟,面红耳赤地垂下脑袋。沈槐起先一直没说话,这时来解围道:“大人,您刚才说‘难道是他’,莫非大人心中已有推断?”
狄仁杰捊了捊长须,赞赏的目光轻轻落在沈槐的身上,颔首道:“嗯,沈槐,你想想,这京城之中年未及弱冠的青年王爷一共有多少?是不是掰着手指也能数过来呢?”沈槐想了想,答道:“未及弱冠就封王的确实不多,应该能数得出来。”“好,那么这些人中间会扮戏唱曲,能骑善射,身手不凡的又有几个呢?”“这,就更少了……”沈槐低下头去,突然眼晴一亮:“大人,我知道您说的是谁了!”
狄春忙问:“沈将军,是谁啊?”狄仁杰也笑问:“是啊,沈将军,老夫我说的是谁啊?”沈槐站起身来,向狄仁杰一抱拳:“大人,卑职请命去相王府走一趟,打听斌儿的行踪。”狄仁杰脸上的赞许更甚,正要说话,门口家人匆忙来报 “老爷,斌儿回来了!”
大家又惊又喜,一齐往门口望去,就见一个身姿矫健的英俊少年昂首挺胸地走进来,身上还穿着“目连”的戏服,脸上的油彩倒是胡乱抹去了,跟在他身边的正是韩斌。韩斌一见狄仁杰就扑到他的身前,狄仁杰一把将孩子搂住,轻叹道:“你这不听话的坏小子,大人爷爷该怎么教训你?”韩斌扁了扁嘴低下头,狄仁杰拍一拍他的脑袋:“好啦,没出事就好。”
“国老,您的这个孙儿很厉害啊,在哪里学的骑术?那匹小红马太棒了,我在洛阳、长安都从来没见过,打哪儿找来的呀,我也想去弄一匹!”狄仁杰听到这一连串的问话,微笑地转向那少年:“临淄王,老夫还要先谢谢你把这小子给送回来。你看我这儿正急得抓耳挠腮呢。”李隆基潇洒地一摆手:“国老太客气了。再说您老人家会抓耳挠腮?我方才在门外都听见了,神探大人正在排线索,都打算找到我董府上去了。您这胸有成竹的,我还是自己送上门来吧!”
狄仁杰抚掌大乐,擦着眼泪道:“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李隆基也笑了,指着韩斌道:“这小子一人一马跑得像风似的,我赶他直接就赶到洛阳城外头去了。等好不容易逮住他,问他什么都不吭声,最后看天晚了,我就打算把他带回相王府,结果还是那小红马自己往这里来了。嘿,没想到竟然是您秋大人的府上。国老,您这孙儿叫什么名字?这他也不肯说。”
狄仁杰收起笑容,神色变得黯然:“临淄王,这孩子并不是老夫的孙儿,他叫斌儿,是老夫收留的一个孤儿。因为接连失去至亲,受了很大的刺激,所以总不肯开口说话。”“哦。”李隆基皱起眉头,又瞅了瞅韩斌,点头道:“难怪,我说他怎么怪怪的。唉,真可怜……”
正说着,屋外传来二更的梆声,李隆基猛地敲了下脑袋:“糟糕,这么晚了。国老,隆基得告辞了。”狄仁杰点头:“好,不敢久留临淄王。沈槐,替我送送临淄王。”李隆基又狡黠一笑,道:“国老,今天这小子害得我没能请教了尘大师的禅机,下回您得替我引见。”狄仁杰笑容可掬:“只要老夫能帮得上忙,一定效力。”“嗯。”李隆基看看韩斌:“还有……国老,斌儿的骑术很不错啊,他的马也很棒,隆基的马毬队还缺人呢,国老舍不舍得让斌儿和我们一块儿玩?”
“这……”狄仁杰倒有些意外,李隆基笑道:“国老您慢慢琢磨,此事不着急,我走了!国老多保重!”沈槐叫道:“临淄王,卑职送你。”急忙跟了出去。
狄春领着众家人退了下去,狄仁杰坐在突然安静下来的堂上,一时有些恍惚。他觉得韩斌在扯自己的衣袖,低下头看,孩子的手里捧着个红色的大面果。狄仁杰恍然大悟,酸楚地点头 :“大人爷爷明白,你抢下这面果是想做法事,为……”他没有再往下说,沉默片刻,抬手指了指狄春带回来的荷花灯:“斌儿,这样吧,大人爷爷带你去放灯。”
从狄府的后门出去,走不远便是洛水向南而下的支流。一老一小的身影踟蹰而行,停在水边。韩斌将点起的荷花灯放入水中,早过了放灯的时间,整条黑黢黢的河水上,只有这一盏微弱的红光,悠悠荡荡地往前漂去。狄仁杰把韩斌搂在怀中,感到他的肩头因为抽泣而抖动。红光在狄仁杰的眼中渐渐晕开,他喃喃着:“归来吧……”
凌晨时分,在庭州城西北的密林中仓惶奔驰了一夜的两辆马车,终子停在了一片祟山峻岭的暗影之下。阿威和略斯勒尔跳下车,往前万望去,不由一齐倒吸了口凉气。他们都万万没有想到,裴素云竟将马车指示到了布川沼泽!
第四卷:再见幽兰 第三十二章:重生(4)
这里是一大片密密匝匝的树林尽头。从此地往西不远处,就是一望无垠的沙陀碛,往北,则是泥潭遍布的泽地,泽地背后是一直延伸进入东突厥的金山山脉。在他们身后的天际远端,黎明的微光正穿透渐渐稀薄的迷雾,投射在眼前这片死寂的荒原上。除了来时那一条泥泞弯曲的羊肠小道,站在这里四顾茫茫,眼前就是一大片突突冒泡的泥沼地,无边无际一眼望不到尽头。这里,就是在庭州乃至整个西域都令人闻之丧胆的布川沼泽,传说中的死亡之谷。
暗夜重雾在这里被清晨稀薄的微霾所取代。布川沼泽的上空,更有细细的一层烟气,袅袅地自密密麻麻的芦苇丛中升起,凝结盘恒。依稀可见深灰色的泥谭中,墨绿色的苍厥如疮疤样斑驳点缀,桔树萎败的枝条垂落在看似坚实的泥地上,突然小小的气泡“噼啪”破开,原来竟是深不见底的沼泽。淤泥悠悠晃动,再看时,不知是什么动物的森森白骨,悄然浮现。
真静啊,但这寂静与沙陀碛那样大漠里的寂静又是迥异。沙陀碛里固然有黄沙遍野不见绿洲的绝地,但天苍苍野茫茫间仍有与天地共生的豪迈气魄。因此在沙陀碛里,即便面临绝境、濒临死亡,人往往反会生发出归返自然的平静和安然。而在这里,布川沼泽却分明是世上最阴森可怖的地方,到处都是淮备吞噬生命的陷阱,阴险而叵测,最可怕的是,这里的死亡不见天日,直下地狱。
哈斯勒尔和阿威只觉脖子根下面都冒出凉气来,西域人都知道,布川沼泽横亘在庭州与东突厥金山山麓之间,历来无人涉足,只因从没听说过有人能活着经过此地。从东突厥到大周的路径数条,有通畅也有险峻,却从来没人敢打布川沼泽的主意。那么今天,裴素云怎么会将大家引到了这里,她想干什么?!
他二人还没开口,裴素云已经下了马车。她沉默地跨前两步,站在沼泽的边缘举起手。另二人诧异地看到,她从手中垂下一块绢帕,没有风,绢帕纹丝不动。她静待片刻,缓缓收起绢帕,这才朝二人转过身来,神色安然地道:“把马车赶进去,我们要过布川沼泽。”
阿威和哈斯勒尔差点儿把魂灵吓掉。裴素云对他们的惊惧视而不见,返回车内抱出黑猫,放在地上,轻轻抚摸它的脑袋:“给哈比比系上绳索,我们只要跟着它,就能平安穿过沼泽。”“这!……”裴素云瞥了瞥圆瞪着自己的四只眼晴,疲倦地微笑了,轻声道:“放心吧,就是我自己想寻死,也决不会害了安儿还有他……”她回头望向两辆马车。迷离的双眸变得清亮润泽,粉色霞彩映染了苍白的双颊。
阿威稍一迟疑,便机灵地将长长的马僵绕在了哈比比的身上。哈比比“喵、喵”地叫起来,裴素云面向灰暗阴惨的布川沼泽,从容而立,语调平稳地解释“布川沼泽中生有一种特殊的草,贴着地面生出小小的草芽,混在泥潭厥类之间很难找到。但是此草的根须深达地下数丈,凡此草生长的地方必是坚固可行的泥地,而非淤泥,因此循着此草就能顺利通过布川沼泽。”笑容飞上她的面孔,令这张憔悴的脸突然变得光彩照人,裴素云指了指被缠了绳索、正在郁闷地原地转圈的哈比比:“哈比比出身的这种猫族,天生就有找出这种草的本领,一旦进入沼泽,为了求生它们自己就会找到出路。所以,我们只要跟着哈比比走就行了。 ”
“可是……”阿威和哈斯勒尔面面相觑,最后还是阿威和裴素云熟一些,壮起胆子发问:“伊都干,就算哈比比能领着我们平安通过布川沼泽,过去之后到底是什么地方啊?那里是不是都已经是东突厥境内了?我们、我们这几个人到了那里又该怎么办?”
几缕更加绚烂的朝霞刺破薄雾,给深灰阴冷的沼泽罩上一层亮金色的纱笼。裴素云深吸口气,仿佛是在喃喃自语:“沼泽的那一端,就是弓曳。”“弓曳!”两个突厥男人一起惊呼失声,几句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裴素云温柔地点头微笑道:“是的,就是弓曳。而且我们必须要抓紧时间。因为沼泽东部和西部的空气都有毒,一旦刮起风把毒气送到这里,就算是有哈比比领路,我们也一样会倒毙于沼泽中。可是,神明庇护我们,今天一整天都不会有风。”
阿威一手挽着哈比比,一手牵着马走在队伍的最前列。哈斯勒尔也下地牵马,亦步亦趋地跟着前面的马车。两辆马车缓缓地进入布川沼泽死一般的沉寂中。裴素云坐在车内,并不向外张望,此刻她没有丝毫的紧张或者惶恐,内心只有最深沉的信念,她闭上眼晴在心中默默祷祝:“爹、娘,十年之后,女儿终于又要来看你们了。这一次来,女儿还带上了你们的外孙子,和……女儿这一生中最爱的人。多好啊,女儿终于找到他了,现在就把他带去见你们,爹、娘还有祖父、祖母、曾祖父、曾祖母……求你们的在天之灵保佑素云,保佑我们平安到达你们的面前!”
“弓……曳……”裴素云猛地睁开眼晴,她听见了什么,是谁在说话?!那样微弱无力,却令她魂魄惧乱。伸手按住乱跳的胸口,裴素云鼓起全部的勇气望过去,便立即在那对清澈平静的目光中失去了所有力量。她一把抓起李元芳的手,将它贴牢在自己泪水肆溢的面孔上,语无伦次地说着:“你醒了……你总算醒了……”
李元芳没有再说话。最初的狂喜过去,裴素云方才意识到他的沉默,还是一如既往的镇定、温和,帮助她安定下来。裴素云松开紧攥着的手,感觉到他在缓缓积聚力量,终于,他的手轻轻抚上她的面颊,裴素云的泪水落下来,滴在他的手背上。她看见他又在翕动嘴唇,连忙俯下身去,将耳朵靠在他的唇边,听到那勉力发出的低哑声音:“我、我们……去……哪儿?弓……”
裴素云含泪微笑:“都这样了,还是那么精,都让你给听到了。是的,我们要去弓曳,那里……”她哽咽了,定定神方能继续说下去:“那里是世上最美丽的地方,是一处人间仙境。”看到李元芳目光中隐现的困惑,裴素云轻抚他的额头:“真的,那里有世上最圣洁的雪山和最澄净的湖水,与世隔绝、宁静安详,在那里任何人都不能再打搅我们,你可以好好地休息,我也可以……好好地伺候你。”说到这里,她自己也没有预料地脸上发赤起来,只好把头埋到他的胸前。
安静了一小会儿,低哑的声音又艰难地响起来:“别……别人 ?。”“啊!”裴素云从腾云驾雾般的恍惚中清醒过来,连忙直起身,尽量有条有理地说:“你别急,我慢慢说给你听。今天,是七月十五,啊,十六日了。从你离开刺史府去伊柏泰,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这段时间里面,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事情。陇右道的战事结束了,大周全胜,东突厥大败,庭州安然无恙。嗯,安抚使狄仁杰大人来过了,解了庭州疫病之危,他老人家已经奉旨回朝……哦,还带走了小斌儿。对了,狄景辉获得赦免,几天前也回洛阳去了,他是和蒙丹一起回去的。”她长长地舒了口气:“你放心吧,一切都过去了,一切都很好。”
李元芳微微点头,疲惫地合上眼晴。稍顷又睁开,裴素云凝神细听,他问的是“安儿……”滚烫的泪水如决堤之洪,再也控制不住,裴素云握住他的手拼命亲吻着,泣不成声地说:“安儿、他也很好……就在后面的马车里。是斌儿、斌儿把他带回去的……”
沈槐将李隆基一直送到尚贤坊口,这才转回来。他策马缓步来到狄府门前时,犹豫了一下。本来狄仁杰已经关照他今晚不必在值,他也已经回到沈珺的小院,但方才发生的事情让他有了些新的想法。沈槐突然决定,今夜还是留住狄府。
走进自己的房间,屋里一片漆黑,沈槐站在屋子中央,并没有点起蜡烛。他静立片刻,眼晴慢慢习惯了黑暗,一片清冷的月光透过窗纸,虚幻、凄凉,仿佛传递着来自幽冥的信息。沈槐的脸上浮起淡淡的笑意,他忍受这间屋子很久了,每一个住在这里的夜晚他都觉得沉重而压抑,但是他强迫自己一定要坚持下去。此刻,沈槐终于有了如释重负的感觉,压在他心头的重枷如泡沫般粉碎,回首再望时,原来那个人的影响并非像当初所想家的那样坚不可摧。
实际上沈槐在庭州时,就已知道李元芳凶多吉少,多半不可能生还了。但他也知道,狄仁杰一直抱着渺茫的希望,始终不肯接受这个结果。沈槐不着急,这么多时间都等下来了,况且他非常了解狄仁杰对于将来的焦虑,他沈槐不怕再耗得更久,可狄仁杰已经耗不起了。
沈槐想,今天这个孟兰盆节,应该会让狄仁杰下定决心的。
他没有想错。三更才过,门上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沈槐从椅子上一跃而起,冲过去打开房门,门口是老宰相稍有些窘迫的脸:“啊,沈槐啊,你今天怎么没有回家去住?”沈槐的心中涌起真切的同情,他温言道:“卑职怕您有什么吩咐,所以……送完临淄王就直接回来了。”
狄仁杰咳了一声:“老夫、呃……今晚有些心绪不宁,到这里来走走。”沈槐伸手相搀,两人慢慢步入室内,同时停下脚步,狄仁杰缓缓地环顾四周,发出一声无限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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