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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仁杰探案之九连环-第1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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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泰啊,自从杨霖招供之后,你便派人在洛阳诚到处搜捕沈槐,至今未果。而周靖媛的失踪,多半也与沈槐脱不开干系。我想,沈槐此刻的处境怕是万分危急!”狄仁杰剜心掏肺般的沉重叹息,赫然打破书房内令人窒息的寂静:“周靖援也一样。假如段沧海所说俱为实情,不管‘生死薄’是不是在沈槐的手中,他现在必已被几方凶恶的势力追杀。咱们必须要抢先找到他……”狄仁杰的喉咙埂住了,他定一定神,方能说下去:“无论如何,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沈槐落到与周粱昆一样的悲惨下场,况且,他的身上还有太多未解之谜,牵动着我的心肠啊……曾泰,老夫全拜托你了!”
曾泰从椅子上一跃而起:“恩师,学生明白!学生现在就亲自去周府查察,我想周小姐和沈槐将军在一处的可能性非常大,我会动用大理寺上下所有的力量来找寻他们二人。恩师,您且放宽心,在此静候佳音,千万不要太焦虑、太伤神了。一定要注意身体啊!”狄仁杰点一点头,抬手向曾泰示意,却说不出话来。
曾泰大步流星地离开书房。狄仁杰一人独坐屋中,只觉得身心俱疲,头晕目眩、几欲不支。但与此同时,漫长一生中帮他凌驾于芸芸众生之上的罕见智慧,也在这最紧要的关头凸现出来,终使狄仁杰如在油锅里烹灼的心冷却下来,他微瞑起双目,从二十五年前自己赶往汴州查察李恽谋反案的那一刻想起:李炜、敬芝、汝成、郁蓉,他们的面容轮番更叠,仿佛都要告诉他一个最深藏最凄楚的宿命一一谢岚!他究竟是谁?!
“大人爷爷!”韩斌清脆的喊声突然将狄仁杰唤醒,他刚睁开眼晴,那孩子已满头大汗地直冲到面前,一把扯住他的衣襟:“大人爷爷!不、不好了!了尘、大法师……”“好孩子,了尘怎么了?!”狄仁杰嘴里这么问着,心却猛地一沉,不祥的预感犹如黑云压顶而来。
韩斌喘了口气,大声道:“大人爷爷,了尘法师病重,临淄王爷和我今天在天觉寺待了一整天,天黑以后了尘大师的气息越来越微弱,刚才临淄王爷让我赶回来给您送信,他说大师大概过不了今夜了,让您快去见上最后一面呢!”
狄仁杰腾地站起身,不料眼前金星乱舞,他的身子左古直晃,吓得韩斌拼命扶住他的胳膊:“大人爷爷,大人爷爷!您怎么啦?!”狄仁杰竭力舒缓胸口的闷胀,勉强笑道:“哦,没事,站起来太急了。”“大人爷爷……”韩斌眨了眨明亮的眼晴,一双小手仍死死揪着狄仁杰的袍袖。狄仁杰拍拍他的脑袋,一边急急的朝屋外走,一边嘱咐:“大人爷爷现在就去天觉寺。斌儿,你赶紧去后院喊来景辉,告诉他这里的情形,让他亲自在此等候绝不可怠慢,务必要到我回至府中为止。”
“哦”,韩斌乖巧地答应着,又问:“大人爷爷,我们要等什么呀?”狄仁杰已快步走到正堂前,一只脚蹬上马车,回头道:“一是等曾泰大人找寻沈槐的消息:二是等狄春将沈珺小姐带回。总之,不论是沈槐还是沈珺,只要有他们的踪迹,就立即送到天觉寺去找我。“韩斌听得懵头懵脑,狄仁杰已在马车内坐稳,仰天长叹:“但愿了尘还能等得到他们!”
话音甫落,马车冲上尚贤坊外的街巷,在秋日净朗的星空下飞奔而去。
第四卷:再见幽兰 第三十九章:回首(2)
“了尘,了尘,大师!是我啊,狄怀英在此。”一叠连声的殷切呼唤,嘶哑、颤抖……大师灰败的面容终于有了些许动静,他长长地吁出口气,勉力抬起的手已被狄仁杰紧紧握住:“大师,你怎么样?”“是怀英兄啊……”了尘蠕动着嘴唇,惨白的脸上浮起一丝笑意:“我在等你。”
“是,我……来了。”狄仁杰难抑埂咽,背过身去拭泪,旁边有人轻声道:“国老,他看不见……”“狄仁杰回过头来:“哦,临淄王说的是。”李隆基一把搀住他,凑到他耳边:“国老,我在大师身边守了一天,他始终昏昏沉沉,现在只怕是回光返照,国老有话请快说吧。”说着,他轻轻将了尘扶靠在禅床,方恭谨地道:“国老,请与大师交谈,我在外面候着。”
李隆基悄声走出禅房。狄仁杰收拢心神,再看了尘时,那双空洞多日的眼晴竟焕发出奇异的光辉,只是这神采已不似来自人间。狄仁杰止不住热泪长流,也不再去拭,只道:“大师,你、你再等些时候,也许那两个孩子下一刻就会出现……”
了尘微笑:“是吗?假如真的能等到,那就太好了、太好了。”狄仁杰连连点头:“真的,真的,大师你再等等,再等等。”了尘悠悠地叹息:“好啦,怀英兄,我知道你的心意,可叹我在这无边苦海中沉浮太久,终干还是要往彼岸去了。这些天我一直在想,我是等不到那两个孩子了,只有请怀英兄替我等下去。”
一阵又一阵悲怆猛烈冲击心房,狄仁杰胸痛难耐,昏眩中他感觉了尘在尽力紧握自己的手,干是含泪允诺:“好,大师放心,我一定会等下去。”了尘的神色渐渐舒缓:“是啊,只要他们两个好好地活在这世上,我是不是能见到,其实并不重要……”狄仁杰闭上眼晴,有些话再不说就真的没有机会了,他沉吟再三,终于缓缓道出:“大师,你若往生,这世上便只有我狄怀英一人去认那两个苦命的孩子。然而我与他们二人非亲非故,没有血脉牵连更从未谋面,人海之中我要如何识得他们?又怎么保证不会错失?大师,有些真情你今天必须要向我坦白,否则我……”
了尘摸索着从枕边捡起佛珠,垂下眼睑:“你问吧,我必知无不言。我想,只要是为了那两个孩子,不论是汝成,还是敬芝、郁蓉都不会责怪的。”“好。”狄仁杰咬一咬牙,单刀直入地问:“大师,当初汝成主动提出替你去领死,你后来曾多次对我谈起,汝成这样做并非完全出干名士之风,而是因为他已万念俱灰、了无生趣。可我一直觉得奇怪,汝成有妻有姿、有家有业,况且一向与世无争、随遇而安,他何至于突然绝望至此?!”“怀英兄,”了尘颤抖的声音打断了狄仁杰的话语:“你不要说了……我现在就告诉你全部的真相。”
……他追求了一辈子真相,他从来都痛恨谎言。当然他并非不懂得,有些时候,谎言比真实更有力量,也更加美好。他深知:人,如果不够坚定、不够强大、不够……冷酷,那么,就决不可能像他这样,自始至终地信仰唯一的真相。可惜在他们之中,唯有他具备这种神祗一般的意志,其他人:李炜、敬芝、郁蓉、汝成——他这一生中最珍视的朋友们,却与他恰恰相反,是最脆弱、优柔、感情用事、胆怯而又执着的人,普通人,因此他们宁愿欺骗和被骗,也不肯直面残酷的现实。狄仁杰,一直对他们怀有最真切的同情,但也在内心的深处保留了一份蔑视,这么多年来,他反反复复品味他们的命运,总会惊讶于人心的软弱。可是今天,就在此时此刻,当他倾听着垂危的了尘,断断续续地吐露那最悲惨的真相时,他才发现,自己其实也和他们一样无力面对,无法承受——心被活生生撕碎的痛楚。
二十五年前、上元元年的岁末。以富庶和风雅闻名的汴州城已是一片迎新气象,即便是城南低洼冷清的地区,相比平时也热闹不少。但其中一处白墙黑瓦、阔大幽深的庄院却在近几年里渐渐萧条,终于在这个冬季彻底破败了。高大的院墙位立如初,只是粉壁污浊、黑瓦缺残,不过才短短几年的光景,这庄院倒好似经历了世纪变迁,唯落得满身沧桑。几许凋敝的树枝从墙内伸出,不过为这院落增多几分悲凉,若干年前的仲夏之夜,那曾令狄仁杰心驰神往的缥缈幽香也已沉沦在往昔岁月,只能于梦中寻觅了。
这院子太大了,一旦无人料理便处处荒芜。空落落的亭台楼阎里,纤柔蜘网在寒风中抖索;水池中填满淤泥残叶,鱼踪早就难觅:杂草丛生的角道旁花架倾覆、花盆破烂;花,则在几年之前就凋谢殆尽,再也没有开放过。所有的痕迹都在诉说被遗弃的凄凉与无奈,尤其是到了夜间,此地光景与其说引人哀伤,倒不如说是让人恐惧了。
但在幢幢黑影中,偏有暗淡的光线从宅院的最深处悄然射出,还有窃窃私语打破无尽的寂寞,不过这院子实在太大,从外面是无论如何都发现不了这些微动静的。今夜没有月光,只有稀落的星辰在黑沉沉的夜空清冷闪耀。整个院落中到处是奇障怪影、树石嶙峋,若有外人进入,只怕是举步维艰吧,可就有那么一个小小的身影,在整片阴森幽暗中毫无阻挡地穿行,向着那唯一的亮光飞奔而去。
“砰!”屋门撞开,他在门口刹住脚步,拼命喘息着。屋内几人闻声一惊,齐齐向门口望来。一个高挑妇人站在床边,怀里抱着的婴儿受惊大哭起来,她瞥了眼呆立门前的男孩,蹙起秀眉、冷冰冰地斥道:“你野到那里去了,现在才回来!”另一个妇人面带病容,斜倚在床头。她伸手接过婴儿,一边哄着,一边轻声劝道:“郁蓉,不是你让岚岚去找他爹吗?”她朝男孩微笑,柔声问:“岚岚,找到你爹爹了吗?”
男孩没有回答,却像钉子似地杵在门边,上气不接下气的。床沿边坐着的男人也向他招呼:“岚岚,进屋说话吧。”男孩终于开口了,怯生生地:“娘……我、我没找到爹爹。”郁蓉连看都不看他:“那你还有脸回来?继续去找,找不到他你也不用回家了!”男孩本来就气息不匀,这下小脸更憋得通红:“娘,我、我……”他结结巴巴地似要申辩,却连成句的话都说不出来。
许敬芝怀里的女婴倒安稳下来,她仔细看了看男孩,突然惊呼:“呀,岚岚,你的脸上怎么了?是不是又和人打架了?”她将女婴放到身边,朝男孩伸出手:“来,过来让敬芝姨母瞧瞧。”男孩仍不动弹,只是可怜巴巴地瞅着自己的娘。郁蓉这才回过身来,斜藐了他一眼,突然“扑哧”笑道:“哎哟,我的好儿子,又打架了?好啊,告诉娘你打赢了还是打输了啊?”男孩子低下头,抹了把青一块紫一块的小脸,血水和泥污顿时糊得到处都是,一双漆黑的眼晴却亮得耀人。
“看样子你又打输了吧?是不是,啊?是不是!”男孩子听到话音,全身哆嗦着抬起头,两双几乎一模一样的眼晴赫然对视,只是母亲的眸中尽是炽烈的火焰,绝望、疯狂,像毒蛇般吐着仇恨的信子,卷向男孩瘦弱的身躯。他的眼泪就要夺眶而出了,只能握紧拳头,用尽全力吸气,艰难地吞咽着他小小生命中根本无法承受的痛苦。
郁蓉冲着男孩勃然发作了:“叫你去找你爹,你找不到!和人打架又打不赢,要你有什么用?!你回来干什么?干什么?!滚,你滚!我再也不想看见你!”“郁蓉!你嚷什么?!还怕招不来人嘛!”坐在许敬芝身边的男人吓得脸色煞白,忙不迭地朝郁蓉摆手。他虽全身仆役的打扮,满脸落魄张惶之色,仍掩盖不住举手投足间的贵胃气度。
许敬芝轻轻攥住李炜的手,嗔道:“你别这样紧张,都知道这宅子有多深,她那点声音根本传不到外面去。”李炜“咳”地一声叹,烦躁地站起身,在床前来回踱步:“敬芝,自从我爹案发,我逃到汴州已有半个多月,官兵去你家也搜过好几遍了。虽说咱们躲在这个几同废墟的谢宅内,这段时间里一直平安无事,但我的心里是越来越不安,总觉得大难就要临头……”许敬芝未及答话,门边飘来一阵古怪的笑声,断断续续地,又像是哭泣:“哼,他害怕了,他害怕了……哈哈,多么胆小的男人,怯懦的男人,以为我看不出来,他想抛下你们娘俩独自逃生,敬芝,他想逃跑了!这些男人,他们都只会逃!胆小鬼!哈哈哈!”
“你!”李炜被郁蓉叱得面红耳赤,又不便反驳,只好对着她干瞪眼。许敬芝低声劝道:“她有病,你别和她计较。”李炜跺脚:“真没想到我堂堂汝南郡王也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每天人不人鬼不鬼地躲在这破院子里不说,还要受个疯婆子的气!”他话音刚落,一直沉默地守在门口的男孩突然直冲过来,对李炜挥舞起小拳头,恶狠狠地道:“你敢说我娘坏话,我打死你!”
李炜啼笑皆非,连连摇头:“这……大的小的一家子都……”看了看面前男孩瞪圆的眼晴,他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一屁股坐到床沿上,不停地唉声叹气。许敬芝一边轻拍着身边咿咿呀呀的女婴,一边道:“你呀,怎么这么说话?天底下也就是郁蓉和汝成,敢冒了杀头的风险收留下咱们,否则你我现在一定在京城的大牢中,受那生不如死的折磨。我们这苦命的女儿也断然已胎死腹中,又怎么可能降生到世间?郁蓉虽说时常疯癫,可从我生产到照料孩子,还不是全靠了她?”李炜低头不语,许敬芝朝男孩伸出手:“岚岚,你找了一整天爹爹,吃东西了吗?饿不饿?快过来,敬芝姨母这里有饼。”
男孩年拉着脑袋挪到床前,许敬芝微笑着把饼递过去,他接过来大口大口地啃,许敬芝看得直心疼:“这孩子……又饿成这副样子,慢点吃啊。”她端起男孩乌七八糟的脸蛋仔细查看,猛地倒吸口凉气:“天,怎么打成这样子!”再拉过男孩的手,果然两手虎口上青地发紫,许敬芝咬了咬嘴唇,目光灼灼地道:“郁蓉!你来看看岚岚都成什么样了?!成天赶他出去和人打斗,他还那么小,又瘦弱,你这不是要他活受罪嘛!郁蓉,谢岚可是你的亲生儿子啊,你居然也忍心!”“姨母,都是我自己不好,是我自己要和别人打架,你别怪我娘……”
听到这细弱又倔强的声音,许敬芝的已经里不觉噙上泪水,她握着丝绢轻轻擦拭谢岚额头和脸上的血污,喃喃道:“可怜的岚岚,也不知道你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这一世苦命至此。”谢岚疼得死命皱起眉头,还在恨恨地说:“那些坏蛋,他们老说我娘的坏话,我今天打不过他们,明天再接着打,总有一天我耍把他们揍得再也不敢开口!”“傻孩子,你才一个人,又小又弱,怎么能打得过那么多人……”“我不管,就是死我也不许他们说那些话!”许敬芝悠悠轻叹,她当然知遁谢岚所说的“那些话”是什么,八年多前为了保障狄仁杰的仕途所炮制出来的说法,直到今天仍然在败坏着郁蓉的名声;侵蚀着这个风雨飘摇的家庭:伤害着无辜的幼小心灵。
“唉!”在一旁,李炜也忍不住慨叹:“想当初和汝成、郁蓉共赏昙花一现的情景还历历在目,怎么竟就成了今天这个样子!本来人人都道他二人是郎才女貌,世间少有的一对璧人,可……”许敬芝郁郁地拧起柳眉:“说到底还不是你和那个狄……”她突然住了口。“这、这……”李炜又气又急:“如何怪得我和怀英兄……!”“王爷!不要在孩子面前提那个人!”许敬芝厉声制止,李炜讪讪地看一眼面前的男孩,还是忍不住嘟嚷:“……不管当初怎样,他二人既已结成夫妇,就该好好在一起过目子。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郁蓉偏要执着至今,汝成也一样,这两个想不开的傻子啊!”
许敬芝拭了拭眼角的泪:“这两个傻子闹到死也是他们自找,就是苦了岚岚,亲爹亲娘都不管不顾的。”她抬起头来望着李炜,殷切地道:“王爷,我一直有个心愿,如果我们能逃过此劫,今后就把岚岚带在我们身边抚养吧,正好给咱们的女儿当哥哥,两个孩子从小做伴长大,青梅竹马的多好。待今后他们成年,再让他们结亲。这样,岚岚就不会太孤苦了。你说好不好啊?”
李炜满脸为难之色:“敬芝,现在谈这些为时过早了吧。何况你我还吉凶难测,且等过了眼前这一关再说吧。”许敬芝把脸一板:“就要现在定,你不肯做主我做主!”“敬芝……”李炜有些尴尬地道:“岚岚又不是孤儿,他父母双全,你要收养他须得汝成、郁蓉点头吧,此其一。这孩子从小乏人管教,就跟个野孩子相仿,到现在八岁大了都不曾读书习宇,每日只会在街头与人斗殴,成年以后的品格实在堪忧。你我成亲几年才得了一个女儿,况且身份还是郡主,配给谢岚这祥的人未免太委屈了,此其二……”
许敬芝气得嘴唇煞白,刚要反驳,郁蓉摇摇晃晃地来到床边,指着李炜的脸道:“看见没有,他瞧不起我们。他瞧不起我、瞧不起我的儿子,瞧不气我们全家!男人就是这祥,怯懦、无能、虚伪!却偏要装出副正人君子的模样,让我们承担所有的罪孽,到头来反怨我们连累了他。呸,你若是觉得我们一家玷辱了你,你现在就走!离开这里,走啊!”李炜无地自容,低声嘟嚷:“我……我何曾受过这种屈辱,罢了罢了,还不如出去投官!”“你敢!”许敬芝怒喝一声,李炜到底没胆量离开,只好满脸发青地呆坐。
第四卷:再见幽兰 第三十九章:回首(3)
郁蓉不再理睬李炜,俯下身去看自己的儿子。她轻轻抚摸着孩子额上的青紫,他有些受宠若惊,泪水在眼眶里拼命打转。“岚岚,我的儿子……”郁蓉开口了,语调变得温柔、充满爱意:“你是个好孩子,娘不让你读书习字,就是不想你学他们的样。他们这些仕人,满口仁义道德,心里其实只有自己,他们是天底下最自私最无情的懦夫!他们的那些学问,全都是用来向别人索取,为自己谋利。岚岚,你明白吗?你干万不要成为他们那样,不要……”郁蓉哽咽起来,大颗大颗的泪珠从那双凄艳绝美的眼睛里落下,谢岚猛地扑上去,紧紧搂住母亲,气喘吁吁地叫着:“娘、娘!你不要伤心,不要哭啊!全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你耍我做什么都行!娘!你不要哭,我听你的话,我会保护你的!”
“汝成呢?岚岚,你爹爹呢?他在哪里?他为什么不回家来?”郁蓉搂住儿子,恍恍惚惚地问。“娘,我找了许多地方,都没找到爹爹……”谢岚支吾着,垂下眼睑,再不敢看母亲。郁蓉抬起头,愈加迷离的目光落在北窗下,青砖地上一整排的寒兰枝叶如翠玉般晶莹,那就是这整座废墟般的宅院中最昂然的生机了。只听她梦呓般地轻轻呢喃:“家里的花都谢了,都谢了也没关系。可是这寒兰怎么也不开了呢?岚岚,去找你爹爹回家来,我想看兰花,只有他会伺弄这些花草,他和她们有情分,他不回来,她们就都凋谢了,和我一样死了、心死了……”
谢岚捏紧小拳头,求助地望了望许敬芝,随即转向母亲:“娘,你别难过,兰花会开的!我、我知道怎么……”“岚岚!”许敬芝大声喝止:“你这小傻瓜,怎么也跟着她胡闹!”“姨母!“就在谢岚的泪水终干汹涌而出的时候,房门再度被撞开,烛光中一个高大的身影佝偻着,背后是无穷无尽的暗黑。
李炜从床边跳起来:“汝成!你总算回来了!”谢汝成揉了揉眼晴,苍白的脸上浮起他特有的凄惶笑容:“啊,一下子亮起来,都看不清了。”“爹爹!”谢岚朝他猛扑过去,谢汝成跨前一步,将孩子揽进怀里:“岚岚,你还好吗?“接着转向妻子:“郁蓉,我、回来了……”
剧烈的咳嗽打断了尘的叙述,好不容易喘息稍定,他捏牢狄仁杰的手,苦笑着道:“当时我躲进谢宅已有半个多月,汝成从第一天把我和敬芝接去,就再也没回过家。其实我和敬芝早知道,他与郁蓉并不和睦,却没想到他们一家的生活糟糕至此。郁蓉执着雨当初之事,始终不肯和丈夫贴心,并且行为怪异、目渐疯癫;汝成起初还曲意讨好,然竭尽全力也无法使郁蓉动心,长此以往,他终于心灰意冷。更兼街头巷议不停歇的污言秽语,咬定郁蓉是风流轻贱的女子,汝成实在不堪忍受,便抛下家中妻儿,成天在外饮酒放纵、自暴自弃,连最爱的花草也不闻不问,任其枯萎了。”
枯萎的何止是花草,还有最深奥最温柔最纯真的人心。就连那无辜的小小嫩芽,也不得不在孤独和放任中艰难成长,从小便看尽世间的悲苦,尝遍人生的失望。但是,假如没有这一天谢汝成带回家来的坏消息,谢岚在一个不尽如意的家中长大,到底还是父母双全。可叹命运很快就把这最后的一点温暖也夺走了。
谢汝成向郁蓉打招呼,她刚刚还念叨着他,这时却对他视而不见,只顾对着素心寒兰喃喃自语。谢汝成并不意外,只是惨淡微笑,他太熟悉她了,这个让他爱到心死的女人,只因她至今不能面对自己的丈夫,便又躲避到虚无缥缈的世界里去了。她的厌弃使他的心彻底冰凉,谢汝成别过脸去,垂首呐呐:“王爷,我今天听到个坏消息。”
“坏消息?!”李炜顿时头皮发麻,许敬芝也惊得瞪大眼晴。“我……我有个好友常在官府走动,他今天冒着风险来通知我,说官府已开始怀疑王爷夫妇躲在我家,可能、可能很快就要上门来搜、搜……”“天哪!”谢汝成话音未落,李炜已吓得直蹦起来,语无伦次地叫嚷:“完了,这下完了。我命休矣啊!”许敬芝亦迸出急泪:“这、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谢汝成含含糊糊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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