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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上河图密码-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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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县令却越发纳闷:“三年前不才在西蜀任职,小女也随侍左右,后又转到江陵,去年才回到北边,来到这宁陵。莫不是公子认错了?”
宋齐愈听了却大吃一惊,忙问道:“张小姐三年前果真在西蜀?”
“是,在西蜀住了两年。不过,这也算因缘巧合,看来得多谢那只船,哈哈!”
宋齐愈却心头乱跳,背上发寒,如同做梦遇到鬼一般。那夜舟中的女子是谁?这两年频频寄书的又是谁?但最后一封信中,莲观说自己父亲在宁陵任知县,自己才赶到这里,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莲观最后一封信就在自己怀中,他正要拿出来给张知县看,但一想这事关女子贞节礼防,不能莽撞。于是他定了定神,勉强笑了笑:“不知张大人能否让晚生一睹张小姐芳颜?”
张县令却脸色微变:“这个……不才虽然品低才微,但一向不喜男女未婚睹面之陋习,还请宋公子见谅。”
薛嫂在一旁听着,一直插不进嘴,这时终于笑着劝道:“宋公子请放千百个心,张五娘的品貌,别说这宁陵县,便是全应天府,也得找些人来比。”
宋齐愈踌躇起来,他知道事情已然不对,一时间却想不出究竟是哪里不对。心中走马一般急乱了一阵,忽然想出个办法,忙问道:“张大人,能否借纸笔一用?”
张县令有些诧异,但还是立即吩咐仆人取来纸笔,宋齐愈赶忙谢过,在纸上随手写下莲观第一封信中寄的那首《临江仙》,不过只写了上半阕。写好后,他双手呈给张县令:“既然不能见面,晚生有个不情之请,能否请张小姐将这首词的下半阕填出来?”
张县令接过那张纸,读过之后,笑了一下:“宋公子果然文采风流,不同凡俗。不过犬女只粗识几个字,恐怕难入宋公子青目。”
宋齐愈忙道:“这只为解晚生心中之惑,还望张大人能海涵恩允。”
张县令不再说什么,吩咐仆人将那张纸送到后面。宋齐愈这才放心,心想只要张小姐能填出下半阕,她就是莲观,至于这其中的差错,也就无关紧要了。
只是堂中经此一变,张县令、宋齐愈及薛嫂都有些尴尬,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张县令只说了句“请吃茶”,三人各自端起杯子,低头默默吃茶。
冷了半晌,仆人才拿着那张纸从堂后走出来,宋齐愈忙放下杯子,见那仆人将纸递给张县令,张县令读过之后,脸上并无表情,随手将纸还给仆人:“请宋公子看看。”
宋齐愈忙起身从那仆人手中接过那张纸,澤一眼看去,心里一沉——笔迹不同!再看张家小姐所填下半阕——
夕楼云暖霞染绯,暮色芳华渐冷。寒眸凄清付流萤。依依杨柳青,淡淡香梦影。
一眼扫完,不是莲观原作,宋齐愈冷透全身——张小姐不是莲观。
再细看,那纸上字迹虽然也算纤秀,但显然没有多少笔力笔意,至于下半阕《临江仙》,不过一般浅愁薄怨,搜拣些纤丽文字,脱不开一般仕女文人们造作习气,甚至连平仄都没有顾到,更不必说什么意韵情致……
张家小姐绝非莲观!
但莲观最后为何要写那样一封信?为何要让他去宁陵提亲?难道莲观和张家小姐是好友?想哄骗宋齐愈娶张家小姐?但她为何要这么做?婚姻大事岂能如此荒唐?
从小到大,无论见什么人,遇什么事,他都能从容应对,但那一刻,瞪着纸上那庸常文字,心里如同沸水煮雪一般,骤冷骤热,上下腾乱。
薛嫂在一旁看着不对,忙过来拽了拽他的衣袖,低声催问:“宋公子,张小姐的词填得如何?一定不差吧?好歹你说句话呀!”
宋齐愈这才猛然惊醒,抬头见张知县正望着自己,冷着脸尽力压着不快。宋齐愈忙回神起身,双手将那页纸恭恭敬敬递还给一旁的仆人,而后向张知县躬身作揖,愧谢道:“张大人,请恕晚生唐突失礼。承蒙张大人不弃,垂青于晚生,只是——”宋齐愈抬眼见张知县嘴角微微颤动,脸色越发难看,但这件事不容拖延,必须就此说清,于是他深吸一口气,继续言道,“并非晚生愚狂,只是此间有些误会,晚生一时也难说清——张五娘小姐并非晚生本欲求娶之人,万望张大人闳德宽恕……”
“你……”张知县脸色变得铁青,说不出话来。
“唉呦呦,这是怎么说呢?”薛嫂在一边嚷起来。
宋齐愈本还要解释,但知道自己已经伤到张知县一家,越解释越添烦,只能满脸愧色,连连作揖。
张知县似乎也知道多说无益,胸脯起伏一阵后,转过头,压着怒气,向仆人大声吩咐:“点汤!”
客来点茶,客去点汤。宋齐愈见张知县下了逐客令,忙又拜了一拜:“晚生拜辞!”
第十三章 信笺、枯井、货船
室中造车,天下可行,轨辙合故也。——邵雍
宋齐愈苦笑了一下:“无论如何,我也想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赵不尤问道:“最后一封信真是那位莲观姑娘所写?”
“这绝不会错。别的我不敢确信,但笔迹绝骗不过我。”
宋齐愈从怀中取出一方白绢素帕,折叠着,里面薄薄包着什么。他用袖子拭净桌面,才将那方素帕放到桌上,掀开素帕,里面原来是一小叠信封,他拿起最上面的信封,小心从里面抽出一页信笺,递给了赵不尤:“这是莲观最后一封信。”
赵不尤接过那页纸,是蜀地浅云色谢公笺,莹润细洁,纸上是卫夫人簪花小楷,娟秀雅逸。信中词句更是柔肠痴绝。
“这是她第一封信——”宋齐愈又递过一页信纸。
赵不尤接过来,两下对照,纸笺、墨色都完全相同。再对比笔迹,两封信笔画起收转折的细部也都完全相同,注视了许久,也没找出不对之处。他将两页信笺递还过去,宋齐愈小心放回信封,又仔细用素帕包好,重新藏进了怀里。
赵不尤问道:“莲观姑娘的事,还有谁知道?”
“只有章美和郑敦知道,他们也应该不会随意说给别人。”
“这信呢?他们看过吗?”
“没有。不尤兄是第一个。这些信,我一直仔细锁在木匣里。只有今天和去宁陵那天才取出来揣在身上。”
赵不尤低头沉想,似乎明白了什么。
宋齐愈苦笑道:“活到今天,从没有这么狼狈过。昏乱中,连日期都记错了。当天下午我就赶回了汴京。回到太学斋舍中,却见舍友们都在准备第二天早上的殿试。我当时很纳闷,第二天该是清明,后一天才是殿试日。我先还以为是那五个舍友过于紧张,记错了日子,去隔壁核实,其他斋舍的舍友不是忙着读书,就是在收拾笔墨诗卷和衣服,也都在准备明早的殿试。我回来那天真是清明!我明明只去了两天,怎么会变成三天?到现在我也记不清了……”
“哦?”赵不尤心中一动,“你真是寒食那天出发去的宁陵?”
“这也绝不会错。原本寒食前一天——三月初八,太学就该开始休假,由于清明后就要殿试,初八那天我们上舍并没有休假,学正特地在那天教我们殿试礼仪规矩,初九寒食正日才开始休假。寒食那天下午,我就到了宁陵,第二天上午离开张知县家后,立即搭船回来,傍晚到的汴京。应该是清明前一天。”
“你在宁陵只住了一晚?”
“嗯。当天,那位官媒薛嫂拿来张知县的草帖子,我见上面写的日期是三月初十,当时心里还想,张县令写错日子了,现在看来,他并没有写错,当天的确已经是寒食第二天,三月初十。”
“你搭的什么船?”
“是个货船,船资要少一大半。船主似乎姓贺,脚微有些跛——”宋齐愈又细细讲了一遍当天去宁陵的经过。
赵不尤听后,忽然想起一事,和宋齐愈所言撞到一起,心头豁然一亮,顿时明白了宋齐愈相亲遇假莲观的内幕,更清楚了章美为何要去应天府。
只是整个事件,还有一环需要确证。
于是,他起身道别:“齐愈,我得去查证一件事,改天我再去约你。”
简贞心中怅闷,取出纸笔,想填一首词,但写下词牌名后,却始终落不下一个字。
平日里,她一般都是白天帮着嫂嫂料理家务,晚间做女红,闲下来才描两笔画,填几句词。她爱画,是由于能去的地方极少,整日幽居在家,见不到多少城市热闹、山水清妙,便以笔代足,画一些自己臆想中的山水人物,当作远游。至于词,则是见到宋齐愈后,才开始有了这种意绪,觉着若不写出来,心中便怅闷难抒。
起初,她并不知这是什么心思,后来再读那些古诗新词,才知道这叫春心与相思。这让她十分惊怕,觉着自己犯了见不得人的大过错。又不敢跟兄嫂说,只能在心里闷着。有一天,闷到几乎要涨溢出来一般,不由自主提起笔填了一首词,将心事泻之于文字后,才觉得畅快了。自那以后,词就如同水槽,一次又一次替她倾泻心中难解难言之闷。
自从宋齐愈和哥哥结识后,过了几个月,有一天,简贞无意中听到哥哥和嫂嫂在小声议论,似在说宋齐愈和简贞成就婚姻云云。她听到后,又惊又怕,又喜又羞,忙躲回了自己房中,很久了,心仍在怦怦乱跳。这是她一直不敢说,不敢想,却又渴念至极的心愿。
然而,静下来之后,她又担心起来。宋齐愈人才出众,听说在太学中也是人中翘楚,这样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名臣巨富之家来争抢?如今世道,嫁女不看奁资就看家世,而她,只是一个穷寒儒者之妹,两头不靠,家里连套像样的衣裳首饰都备不齐,又怎么能攀得上宋齐愈?
不久,她就听见大嫂也在担忧这件事,让哥哥找人去探一探宋齐愈口气,哥哥却说宋齐愈并非尘俗利欲之人,而且女方绝不能先开口,得等宋齐愈自己主动来说才成。她听到后,心里一凉,虽然她幽居闺阁,不知怎的,却比哥哥嫂嫂更明白世道人心,知道这事其实是妄想。
不过,她早惯于井中之境,宋齐愈只是井口上方一只飞鸿,只是偶尔经行,能得一见,已是大幸,不该再有非分之想。于是她重归于静,唯一盼的,是能多听几次宋齐愈的清朗声音。
后来二嫂乌眉嫁了进来,乌眉性子直率,不忌礼仪,她的父亲是个小纸店经纪,和章美家常有生意往来,乌眉回娘家有时也会碰见章美,她从章美口中得知宋齐愈已经有了意中之人,是一位员外郎的千金。简贞听二嫂说了之后,心里越发断了念,不愿再有任何奢望。
只是她没有料到,今年立春那天,宋齐愈和哥哥及其他六子论战,哥哥简庄一怒之下和宋齐愈绝交,简贞也就再无重见宋齐愈之期。
井水可以寒,可以寂,可以静,甚至可以结冰,却不能枯。
简贞的那口井却从立春那天,顿时枯了。
天上飘起细雨,渗出些凉意,赵不尤觉得神清气爽,心头大畅。
他大步走过虹桥,拐向西边,听到岸边有人唤他:“赵将军!”
扭头一看,岸边一只货船艄板上站着一位瘦高的中年男子,赵不尤想了想才记起来,这人叫卫十五,是个货船船主,两年前曾帮他打过一桩官司。刚好,正要找几个船主打问事情。
“赵将军这一向可好?”卫十五跳下船,笑着迎了过来。
“多谢卫老哥,我都好。你也可好?”
“嗐!年景不好,这几个月东南闹事,水路不畅,最多到江宁就断了,咱们这些靠水路吃饭的最受害,往年十分货量减了七分。”
“只有忍忍了,过些时候,等乱子平定了就好了。”
“谁知道呢。听说势头不好呢。人都把咱宋军叫‘软军’,打仗时,军士们还没见着敌军,才听到金鼓声,就先已经软了。”
赵不尤苦笑了一下,自仁宗朝以来,强军强了近百年,却越振越软。幸而百年来未遭大的敌难,否则实在堪忧。
卫十五抬头看了看天:“这雨一时住不了,天色也不早了,赵将军快些家去吧。”
赵不尤道:“卫老哥,有件事要问你,你认不认得一个姓贺的货船主?”
“姓贺?有两三个呢,不知道赵将军说的是哪个?”
“脚微有些跛。”
“噢,是贺老崴,认得。这一向大家生意都不好,只有他贪了件好事,这几天乐得狠呢。”
“哦?什么好事?”
“他不知从哪里得了一幅王羲之的宝帖,说是叫什么《王略帖》,听说至少值百万钱。”
“哦?”
王羲之《王略帖》被书画名家米芾赞为天下第一法帖,当年曾被蔡京长子蔡攸收藏。米芾痴迷晋人书法,见到后,以死相逼,才用自己珍藏书画换到这幅法帖,珍异无比,每晚要锁在小箱中,放在枕边才能入睡。
赵不尤有些意外,不由得微微一笑,这比他原想打问的所获更多,也越发印证了他的推断。
他回到家,洗了把脸,换上家居的道袍,妻子温悦已经点好了茶,端了过来。
温悦叹了一声道:“我下午去看江妹妹了,才几天,她人已经瘦了大半,脸色也不好。她说准备带着一对孩子回乡去,这大京城,她孤儿寡母没了倚靠,活着不易,还好郎繁父母都健在,回乡去要稳便些——”
“她何时回去?”
“说等查出凶手再走,否则难安心。”
赵不尤叹了口气,没再言语。
“对了,江妹妹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温悦走到柜边,取过一样东西递给赵不尤,赵不尤接过一看,是一个黑瓷小墨筒,径长只有一寸余,高也只有三寸,顶上有个油木塞子,塞得极紧。将墨汁存在里面,便于随身携带,急用时,写百十个字还是够。赵不尤拔开木塞,见里面是干的,也没有墨迹,是洗干净了的。瓶底有两朵干花瓣,他倒到掌心,是两朵梅花,花瓣已经褐黑。
“这是什么?”
“江妹妹说是在郎繁的书柜里找到的,这个小墨筒郎繁平日都随身带着,不知为何会藏在那里,她还说郎繁从来不留意花花叶叶,很纳闷为何会存两朵干梅花在里面。所以要我拿过来给你,看看是不是能查出些什么来?”
赵不尤沉思了片刻,一时也想不出什么,虽然章美去应天府的缘由他已经大致想清,但郎繁的死因却仍无头绪。他将干梅花重新装入墨筒中盖好,递给妻子:“你先收起来。郎繁存着这个,应该是有些缘故,我们都再想想。”
“对了,上午简庄兄家的刘嫂和简贞妹妹来坐了一会儿。”
“哦?她们有什么事吗?”
“是为买田的契约,买的是个寡妇的田,她们怕不合律令。我见那田契上田主还有一个孙子已经十七岁了,就解释给他们听了。这个倒没什么,另有一件事,我觉着有些怪,我跟她们说起宋齐愈,姑嫂两个神色都有些异样,似乎都不愿提他,我也就没再说。”
赵不尤听了,心里暗想:又多了一条,这样就全了。
他的推断还没有当面得到证实,因此也就没有告诉温悦。
下了一夜雨,清早才停。
赵不尤起床推门一看,外面一派新鲜明净,顿时神清气爽。
他练过拳,吃过饭,找来纸笔写了五封短札,一一封好,出门到巷口去寻乙哥,见乙哥正蹲在颜家茶坊的门边,端着一大碗粥在吃。乙哥今年十五六岁,腿脚轻快,头脑灵便,常日替人跑腿送信。他见赵不尤手里拿着一沓信,忙将碗搁到门槛上,笑着站起来,双手在衣襟上擦了擦,问道:“赵将军又有信要送?”
赵不尤将信交给他,又给了他五十文钱:“这几封信尽快送出去。”
“好嘞!这两口粥扒完就去!”
那五封信分别写给东水五子,简庄、江渡年、田况、乐致和、郑敦,是邀他们今天上午到简庄家相聚议事。
看时候差不多了,赵不尤骑马来到简庄家。
门边竹竿上拴着三头驴,看来江渡年等人已经来了。门虚掩着,他才拴好马,琴子乐致和已经开门迎了出来。
院子里铺放了六副席案,简庄、江渡年、田况一齐起身叉手问候,只有郑敦还没有来。简庄仍请赵不尤坐在左边第一个席位,让乌眉端了茶出来。
简庄问道:“不尤,案子可有进展了?”
“今天邀各位来,正是要请教一些事情。”
“章美的下落可查出来了?”田况问道。
“稍待,等郑敦兄弟来了,再一起细说。”
赵不尤环视诸子,心中却有些发沉。诸人不再言语,各自默默饮茶。
“我来晚了!抱歉,抱歉!”
过了半晌,郑敦才慌慌推门进来,连声道歉,脱了鞋子,坐在右边末座,不住擦着汗。乌眉又端了茶出来,郑敦忙起身接过,才又重新坐下。
赵不尤等他坐定后,才开口道:“郎繁的死因,尚未查明。不过章美失踪之谜,已经大致解开。”
“哦?”诸子一起望向他。
“其实——章美为何会去应天府,诸位应该知道。”
“嗯?”诸人愕然。
“这事起因于另一个人。”
“谁?”江渡年大声问道。
“齐愈。”
听到“齐愈”两个字,在座五子都微微一惊,神情都不自在起来。赵不尤看到,知道自己所料不错。但他却没有丝毫喜悦,反倒有些不忍。
他略停了停,才沉声道:“再说清楚一点,是齐愈相亲一事。”
五子同时一震,眼中全都闪动惊愕、慌张。
赵不尤慢慢道:“若不是渡年前天那句话,我也很难这么快就想明白。”
“什么话?”江渡年强压着心虚。
“我问你寒食那天聚会,章美是否和齐愈争执,你说没有。而寒食那天,齐愈根本没有赴会,他在去相亲的货船上。”
江渡年脸上一阵抽动,满眼懊恼愧悔,随即猛地将脸扭到一旁,望着桌角,不敢再看赵不尤。
赵不尤继续沉声道:“我想事情起因于新旧法,你们七子尊信旧法,齐愈却独自推崇新法。不过前两年,只是志向不同,还能相安无事。今天就不一样了,殿试在即,以齐愈才学,必定高中。你们怕他将来仕途得意,推扬新法,便想尽早制止。若仍是三舍法,齐愈身为太学上舍优等生,其实已经直接授官。偏偏今年复兴科举,他也得参加殿试。最简便的办法便是设法让他阙误殿试,断绝他的出仕之途——”
听到这里,五子都已经脸色发白,各自垂着眼,不敢抬视。唯有田况手里不住搓动着两颗棋子,发出刺耳之音。
赵不尤继续言道:“但殿试是天大的事,怎么可能轻易阙误?据齐愈言,两个月前,他和章美因新旧法起过争执。我猜,不止章美,他恐怕是激怒了你们七子。而章美和郑敦又偏巧知道齐愈最大弱点——莲观姑娘。”
郑敦听到这里,头垂得更低了。
“你们知道,为了莲观姑娘,齐愈恐怕能舍弃一切。于是你们便想利用莲观骗他离开汴京的主意。模仿莲观,写一封假信,骗齐愈去相亲。我猜这个局,是棋子先生出的妙招。”
田况身子一顿,手中棋子搓动挤擦声顿时停住。
“章美和齐愈同在上舍,偷信最方便;模仿莲观笔迹,当然是渡年;至于信的内文,为了更像女子语气情态,我猜是简庄兄的妹妹所写。”
这时,门帘内有个身影一闪,看行姿,应该是简贞。
赵不尤不由得停顿了片刻,才又继续道:“这相亲的假地址不能太近,但也不能太远,往返得在三天之内,能赶回来殿试。否则齐愈必定会等殿试过后再去。因此,应天府最合适不过。只要能赶回来,齐愈一定按捺不住,赶紧先去提亲。不过,这里便有个难题——他若及时赶回来,这计策便白费了。如何让他以为自己能赶回来,结果却绝对赶不回来?这个局最妙的地方就在这里,真正堪称‘偷天换日’。恐怕还是棋子的计谋——”
田况偷望了赵不尤一眼,目光中露出得意之色,但随即收住,又变回愧悔。
“你们知道齐愈没有多少钱,便预先买通货船主贺老崴,寒食清早候着齐愈,将他诓上货船。致和常年在河边经营茶坊,熟知那些船主,贺老崴恐怕是你选中的。”
乐致和盯着面前的茶盏,不敢抬眼,脸颊和脖颈顿时通红。
“至于拿什么来买通贺老崴?钱少了,贺老崴不动心;多了,诸位都不是大富之人,也拿不出。一幅王羲之《王略帖》的赝品,倒是正合适。”
江渡年鼻子里闷闷哼了一声。
“等齐愈上了船,在酒里下药,将他迷倒。齐愈以为自己只睡了一个时辰,其实是睡了一天一夜,第二天上午才醒来。至于这迷药和剂量,得有行家才拿得准。这行家就是在街上卖药的彭针儿——那天彭针儿见到田况兄,赖着要学新棋招,那语气不像是求师,更像是讨债。”
田况重新捏挤起手里的棋子。
“齐愈的一天时日就这样被偷走。等他到了应天府,其实已经是第二天晚上,什么都做不得。第三天是清明,等寻到官媒去提亲,左右一耽搁,便是一天。等齐愈发觉,无论如何也赶不回来了。”
赵不尤停住话语,院子里顿时一片寂静,只听到墙外鸟雀声和远处人语声。
五子各自垂头低眼,泥塑一样。
赵不尤长叹一声,才又开口道:“然而,齐愈却如期赶了回来。他去的不是应天府,而是宁陵县。”
五子一起抬头,惊望向赵不尤。
“宁陵县虽然隶属应天府,但路程少了一半,两天足够来回。”赵不尤环视一圈,最后望向郑敦,“那封莲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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