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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上河图密码-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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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杀阎奇这段,细细讲一下。”
赵不弃将身子凑近了一些,何涣见他眼中满是在勾栏瓦肆中听人说书的兴致,虽不至于不快,却也有些不舒服,但念着他是为帮自己而来,便慢慢讲起来。这些事,齐全夫妇只听他简略讲过,这时也一起站在门边仔细听着——
何涣抱着家中那方古砚,不等中午,就已赶到虹桥东头的汴河岸边。那只小篷船停在水边,不见船主鲁膀子,只有他的媳妇阿葱在船上,正在清洗船板。夫妇两个经营这只小船已经多年,专租给在河上吃酒赏景的客人。何涣去年也曾和葛鲜等几个同学租过他们的船。
何涣过去询问,那妇人说,阎法师的确已经租定这只船。何涣便在岸边等着。快正午时,阎奇才来了。
他头一句便问道:“古砚可有了?”
何涣忙解开包袱,将古砚递给阎奇,阎奇仔细看视了半晌,笑着道:“不错,是陶砚,以火炼成,阳气极旺。看这年月,文气吸聚得也够。好,咱们上船。”
两人上了船,钻进篷里,隔着张小藤桌,面对面坐了下来。阎奇让阿葱唤鲁膀子来开船,阿葱说她丈夫生了病,今天出不来,只有两个客人,她一个人就成。阎奇听了,便吩咐她将船划到汴河下游河湾处。
阿葱体格壮实,摇起橹来不输于男人,顺流很快就到了那片河湾。河面开阔,四下寂静。不见人迹,也没有船影。阎奇又让船停到北岸,船头朝东。泊好后,他叫阿葱下船去,上岸后至少走到百步之外,否则会沾到祟气。阿葱听了,晒成褐色的脸膛上露出惧意,连连点着头,放下船橹,跳上岸,快步朝岸上走去。阎奇似乎不放心,站到船头望着,何涣也将头探出船篷。见河岸边种着柳树,里面是一大片荒草丘,阿葱小跑着走到草丘后面,再不见人影。
“好,马上就正午了,咱们先来铺陈铺陈。”
阎奇看了看日影,钻回船篷,又坐到何涣对面,何涣望着他圆鼓鼓、泛黄的大眼,心里不禁有些惴惴。
阎奇从包袱中取出一个葫芦形黑瓷瓶:“要破隔空移物妖法,得用千里传音术,这千里传音术靠的是心诚、意到。哥儿你得把全副心意都聚集到你家娘子身上,心里想着她的样貌,细细地讲出来,越细越真,法术就越灵。我这法器里有三年前集的终南山雪水,能收纳你的语音,而后用咒语施进河里,天下万水同源,便能沿着遁逃水印,追出你家妻子的下落。好,你现在就慢慢讲一讲你家妻子的样貌——”
何涣正了正身子,又清了清嗓子,才开口描述到:“阿慈身高五尺半,身材清瘦,瘦瓜子脸……”
阎奇背靠着船篷,将那个瓷瓶抱在膝上,只是听着,并没有施法,脸上始终带着笑,像是在街上听人说趣事一般。何涣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他描述完后,阎奇笑着说:“不错,外面都已讲明白了,里面呢?”
“什么里面?”
“衣服里面呐,难道哥儿只要妻子的头脸回来?身子就不管了?”
“我不是已讲过身材?”
“只讲了身材而已,女子最要紧的是什么?”阎奇眼中露出涎馋之色。
何涣立刻有些不快:“这些也要讲出来?”
“千里传音术要里里外外整个人,少一样都找不回来,何况这最要紧的地方。”阎奇晃着膝盖上的瓷瓶,眼中神色越发放肆淫邪。
“这个……我讲不出来。”
“看都看了,做都做了,想也想了,难道还说不出来?你就当我不在这里,讲给自己听,新婚夜你是如何脱掉她的衫儿,先看到的是什么?先摸的哪里?摸起来觉着如何?软不软?滑不滑?她那最要紧、最要命的地方……”
何涣听他越说越不堪,眼神也越来越淫滥猥亵,腾地站起身要斥止,却不想船篷很矮,一头撞到竹梁,险些疼出眼泪来。
阎奇却仰着头,仍涎笑着,一双泛黄的大眼珠如同粪池里两个水泡一般,咧着嘴猥笑着道:“我还忘了一件事,若找回你妻子,得让一夜给我。”
何涣听到这里,气得发抖,再忍不住怒火,一把抓起藤桌上的那方古砚,用力朝阎奇砸去,正砸中阎奇脑顶门,阎奇咧嘴惨叫了一声,倒在长条木凳上,一溜血水从头顶流出来。
何涣又气又怕,大口喘着粗气,呆望着阎奇,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半晌,阎奇身子似乎略动了动,肥壮的身躯如一条毒蟒一样,何涣心里猛地涌起一阵恶寒,不由得慌忙钻出船篷,跳到岸上,拔腿逃奔。
奔过那个荒草丘,眼前是一片田地,远远看见阿葱在田埂边摘着什么。何涣猛地停住脚,忽然想起自己家祖传的砚台,那件东西不能丢在那里。但是阎奇在那里,他的头被打破,不知道严不严重?他迟疑了一阵,终于还是转身回去了。
上了船钻进船篷一看,阎奇仍趴在那里,一动不动,头顶的血已经流了一大片,从木凳流到船板上,仍在滴答。何涣这时才慌了,阎奇死了?!他忙伸手小心碰了碰阎奇的肩膀,毫无动静,他又用力摇了摇,仍然没有反应。他壮着胆子将手指伸到阎奇鼻下,没有丝毫气息。
阎奇死了。
第八章 造案、翻案
常思天下,君臣、父子、兄弟、夫妇,有多少不尽分处。——程颢
姚禾刚要出门,就接到府里的急令,让他去汴河北岸鱼儿巷验尸。
他忙赶到鱼儿巷,见两个弓手守在一家宅院门前,知道案发在那家。
他提着木箱过去报了自己姓名,弓手放他进去。左军巡使顾震和亲随万福站在院中,两个弓手守在屋门前。另有几个人立在旁边,神色都有些紧张,应该是坊长和邻人。
验尸其实只需厅子、虞候或亲随到场监看即可,但姚禾听父亲说过,顾震一向性急,不耐烦属吏做事拖沓敷衍,能亲力亲为,他总是不厌劳碌。
姚禾上前躬身拜见,顾震已见过他几次,摆手催道:“快进去查验。”
姚禾答应一声,走进了堂屋,见屋子中间摆着一张方桌,四把条凳,右边的条凳倒在地上,靠里的地上,躺着一具尸首,是个五十多岁的男子,微张着嘴,唇边及下巴胡须上都黏着血迹,血滴飞溅到胸口。右胸口衣襟被一大片血水浸透,血从胁下流到了地上。看那老者面貌,似曾见过,好像姓葛,是个大夫。
他小心走进去,将验尸木箱放在门边,从里面取出一个小袋子,里面装的是石灰。他走到尸体边,避开地上血迹,抓出石灰,在尸体周边撒出四至边界线。而后从箱子里取出官印的验状和笔墨,正要填写,万福走进来:“你来念,我填写。”
姚禾将笔交给万福,又取出软尺,到尸体边测量四至距离,一边量一边念:“尸身仰躺,头朝西北,距北墙四尺二寸,脚向东南,距门槛五尺三寸,左髋距西墙八尺七寸,右髋距东墙四尺三寸。”
量过后,他才去查验尸体:“伤在右胸口,第三四根肋骨间,长约一寸,皮肉微翻,应是刀刃刺伤,深透膈膜,刺破肺部。凶器已被拔出。死者当属一刀致命。口中血迹,当为内血呛溢。血迹微潮,未干透,尸身微软,死期当在四五个时辰之内。周身再无其他伤处。”
“这么说是昨晚亥时到子时之间?”顾震站在门边朝里望着。
“看桌上,昨晚应当有三个人。”万福在一边道。
“而且是亲熟之人。”顾震道。
姚禾朝桌上望去,桌上摆着一套青瓷茶具,一个茶瓶,三只茶盏,茶盏里都斟满了茶水。四根条凳,只有靠外这根摆放得整齐,右边那根翻倒了,里边和左边的都斜着。
姚禾暗想,看来是葛大夫和另两个人在一起喝茶,葛大夫坐靠里的主座。凶手恐怕是左右两个人之间的一人,或者两人 ?右边的条凳倒在地上,难道凶手是右边这个?他不知为何动了杀机,跳起来去杀葛大夫,才撞翻了条凳?
万福走到左边,拿起茶瓶往里觑看:“瓶里还有大半瓶茶水,看来只斟了这三盏茶,而且,三个人看来都没有喝。”
顾震道:“姚仵作,你查一查那茶水。”
姚禾忙走过去,端起右边一杯茶,见茶水呈浅褐色,微有些浊,是煎茶,盏底沉着一层细末。他端起来闻了闻,冷茶闻不出多少茶味来,只微有些辛辣气息,煎茶时放了些姜和椒,除这些茶佐料外,似乎还有些什么,他又仔细嗅了嗅,嗅不出来。他便伸指蘸了些茶水,用舌尖微微沾了一点,在口中细细品验,除了茶和佐料的辛香之外,果然另还有些辛麻,是曼陀罗!
他长到十一二岁时,他爹就开始教他仵作的行当,其中最难的一项便是验毒。一般验毒有两种办法,一是查看尸身症状,二是用活的猫狗来试。若急切之间找不到活猫狗,便得用第三种办法——尝。
他家祖上就一直任仵作行当,家传的秘法之一便是尝毒。每次尝毒只蘸一小滴,并不会有大碍,而且时日久了,体内自然生出抗毒之力。只是初学时却极险恶,对毒性、毒味没有任何经历,尝少了,根本尝不出来,尝多了,又会中毒。那几年,他经常尝得头晕目眩、口舌肿烂。花了五年多才渐渐掌握了各种毒性。像这曼陀罗,舌尖只需沾一点,便绝不会错。
他忙向顾震回报:“顾大人,茶里有曼陀罗毒!可致人麻痹窒息而死。”
顾震目光顿时变得阴重:“真的?难怪都没有喝这茶。”
万福道:“这死者是大夫,又是主人,茶里的毒恐怕是他下的。不过,另两个人似乎察觉了,并没有喝。看来,这主客之间都存了杀意,主人谋害不成,反倒被杀。”
“顾大人,还有这血滴——”姚禾指着尸首左侧的地上。
刚才验尸时,他已发现地上血滴有些异样。死者由于肺部被刺穿,倒地后口中呛出血来,血滴飞溅到他左侧的地上,但上下两边能看到血滴溅射的印迹,中间一片地上却看不到。
顾震和万福也小心走过来,弯腰细看,万福道:“看来死者被刺后,有人在他左边,挡住了喷出来的血滴。”
姚禾补充道:“看这宽度,这个人不是站着,而是蹲着或跪着,才能挡住这么宽的血迹。”
顾震道:“尸首头朝西北倒着,凶手应该是从右边位置刺死的他,该在尸首右边才对,为何要跨到左边?”
万福指着桌子左边的条凳说:“看那根条凳,它是朝外斜开,左边这个人是从门这头起身,绕到尸首脚这边。”
顾震道:“只有右边这根条凳翻到了,而且是朝外翻到,坐这边的人看来起身很急——”
万福道:“最先被攻击的是他?”
顾震道:“看来是左边这人站起来攻击右边这人,右边的人忙跳起身躲开——”
万福道:“左边这人又去攻击刺死葛大夫?”
“恐怕不是……”姚禾忍不住道。
“哦?为何?”顾震扭头问他。
姚禾指了指桌上的茶瓶,他留意到茶瓶放在桌上的位置,并不是放在中央,而是靠近左侧:“这茶瓶靠近左侧,斟茶的应该是他,而不是葛大夫本人。”
万福纳闷道:“主人不斟茶,反倒是客人斟茶?”
“未必是客人——”顾震望着姚禾点了点头,眼中露出赞许。
万福恍然道:“对!葛大夫有个儿子,叫葛鲜,是府学生,礼部省试考了头名,刚应完殿试,前两天被同知枢密院郑居中大人招了女婿,说等殿试发榜后就成亲呢。这么说,昨晚是葛家父子一起招待一个客人,这客人坐在右边这根凳子上,葛鲜起身去攻击那客人,不对呀!死的是他父亲——”
顾震道:“也许是误伤。”
万福连声叹道:“他去杀那客人,却被客人躲开,葛大夫当时恐怕也站起来了,正好在客人身后,那一刀刺到了葛大夫身上。葛鲜误伤了父亲,自然要跑过去查看父亲伤势,便跪到葛大夫的左边,所以才挡住了溅出来的血迹——”
正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哭喊声:“父亲!父亲!”
一个矮瘦的年轻男子奔了进来——
赵不弃告别了何涣,骑着马赶往开封府。
关于何涣杀阎奇,这件事恐怕毫无疑议,不过他想着堂兄赵不尤的疑问,又见何涣失魂的样儿,心想,还是去查问一下吧。虽然据何涣言,赵不弃在应天府所见的是那个丁旦,但有人在跟踪丁旦,若是何涣这杀人之罪脱不掉,难保不牵连出来,这样何涣的前程便难保了。
他找到了开封府司法参军邓楷,司法参军是从八品官职,执掌议法断刑。邓楷是个矮胖子,生性喜笑诙谐,和赵不弃十分投契。他走出府门,一见赵不弃,笑呵呵走过来,伸出肥拳,在赵不弃肩膀上一捶,笑道:“百趣这一向跑哪里偷乐去了?也不分咱一点?”
赵不弃也笑起来:“这一阵子我在偷抢你的饭吃。”
“哦?难道学你家哥哥当讼师去了?”
“差不多。无意间碰到一桩怪事,一头钻进去出不来了。今天来,是要向你讨教一件正事。”
“哈哈,赵百趣也开始谈正事了,这可是汴京一大趣话。说,什么事?”
“你记不记得前一阵有个叫丁旦的杀人案?”
“杀的是术士阎奇?记得,早就定案了。”
“那个丁旦真的杀人了?”
“他是自家投案,供认不讳,验尸也完全相符。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有任何疑点?”
“没有。你要查案找乐子,也该找个悬案来查。那个丁旦暴死在发配途中,这死案子有什么乐子?”
“我能不能看看当时的案簿?”
“案簿岂能随便查看?不过,念在你还欠我两顿酒的面上,我就偷取出来给你瞧瞧,你到街角那个茶坊里等我——”
邓楷回身又进了府门,赵不弃走到街角那个茶坊,进去要了盏茶,坐在角落,等了半晌,邓楷笑着进来了,从袖中取出一卷纸:“快看,看完我得立即放回去。”
赵不弃忙打开纸卷,一页页翻看。果然,推问、判决记录都如何涣所言,过失误杀,毫无遗漏。他不甘心,又翻开阎奇的尸检记录,初检和复检都记得详细——阎奇因脑顶被砚角砸伤致死,身上别无他伤。
赵不弃只得死了心,将初检和复检的两张验状并排放到桌子上,心里暗叹:这个呆子,竟然用砚台尖角砸人脑顶,你若是用砚台平着砸下去,最多砸个肿包,根本伤不到性命。
“如何?找到什么没有?”邓楷笑着问。
赵不弃摇摇头,正要卷起两张验状,却一眼看到一处异样:关于阎奇脑顶伤口,初检上写的是“头顶伤一处,颅骨碎裂,裂痕深整”,而复检上却只有“头顶伤一处,颅骨碎裂”,少了“裂痕深整”四字。
他忙指着问道:“这初检伤口为何会多出这四个字?”
邓楷伸过头看后笑道:“初检验得细,写得也细一些。”
“‘裂痕深整’四字,恐怕不只是写得细吧?”
“哦,我想起来了,这个初检的仵作姚禾是个年轻后生,才任职不久,事事都很小心。”
“‘深’字好解释,可这‘整’字怎么解?”
“恐怕是别字,不过这也无关大碍。”
赵不弃却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便问道:“这个仵作姚禾今天可在府里?”
“东门外鱼儿巷发生了件凶案,他去那里验尸去了。”
“他家住在哪里?”
“似乎是城外东南的白石街。怎么?你仍不死心?”
“我想去问问。”
“好。我先把这案簿放回去。你慢慢去查问,我等着瞧你如何把一桩死案翻活,哈哈——”
葛鲜正哭着要扑向父亲的尸体,却被顾震下令,将他拘押起来。
看着父亲躺在地上,胸口一摊血迹,他哭着用力挣扎,要冲开弓手阻拦,却被两个弓手死死扭住他的双臂,分毫前进不得。随后被拖出院门,押往城里。
沿途住户及行人纷纷望着他,有些人认得他,低声议论着:“那是鱼儿巷葛大夫的儿子,礼部省试第一名,才考完殿试,说不准今年的状元就是他。前两天枢密院郑居中才把女儿许给了他。人都说前程似锦,他这前程比锦绣还惹眼,他犯了什么事?这个关口犯事,真真太可惜啦……”
他听在耳中,又悲又羞,却只能低着头、被押着踉跄前行,脚底似乎全是烂泥。以前,他始终觉着,生而为人,一生便是在这烂泥里跋涉。这一阵,他以为自己终于跳出了泥坑,飞上了青云,再也不会有人敢随意耻笑他,谁知道,此刻又跌到烂泥中,任人耻笑。
他父亲是个低等医家,只在街坊里看些杂症,勉强糊口。母亲又早亡,父亲独自带着他艰难度日。他才两三岁,父亲便反反复复告诉他:只有考取功名,你才能脱了这穷贱胚子。七八岁时,父亲带着他去金明池看新科进士,那些进士骑着高马,身穿绿锦,头插鲜花,好不威风气派!从那一天,他便暗暗发誓,自己也要这般。
于是,不用父亲督促,他自己便用心用力读书。童子学的教授说,读通《三经新义》,功名富贵无敌。他听了之后,其他书一眼都不看,只抱着王安石的《三经新义》,一遍又一遍熟读默诵,读到每一个字在哪一页哪一行都能立刻记起。除此之外,他便只央告父亲买了王安石文集,没事时反反复复地读,读到自己几乎如王安石附体一般。
苦功没有白费,从童子学开始,他便始终出类拔萃,张口成诵,提笔成章。尽管同学都嘲笑他生得瘦小,在背后都叫他“猴子”,他却毫不在意。他知道迟早有一天,这只瘦猴子能踏上集贤殿。
直到进了府学,他遇见了劲敌——何涣。
何涣生于宰相之家,家学渊深,儒雅天成。最要紧的是,何涣从不把这些当作一回事,待人平易诚恳,吃穿用度和平民小户之子并没有分别。学业上,也和他一样勤力。从求学以来,葛鲜无论站在哪位同学身旁,都绝不会心虚气馁,但一见到何涣,立时觉得自己穷陋不堪。
他知道自己这一生无论如何尽力,为人为文都做不到何涣这般。
他恨何涣。
去年冬天,蔡京致仕,王黼升任宰相。
葛鲜听人议论,说王黼要大改蔡京之政,废除三舍法,重行科举。葛鲜原本正在一心用功,预备考入太学,这样一来便免去了这一关,直接能参加省试、殿试。论起考试,他谁都不怕,只怕何涣。
那天何涣邀他出城闲逛,一直以来,他既厌恶何涣,又极想接近何涣。每次何涣邀约,他虽然犹豫,却都不曾拒绝。两人一路漫行,偶然走进烂柯寺,无意中发生了一件小事——在寺里,何涣看到阿慈,竟然神魂颠倒。
起初,葛鲜看何涣露出这般丑态,只是心生鄙夷,嘲笑了一番。但回家跟父亲讲起时,父亲问了句:“你说的何涣,是不是那个和蓝婆家的接脚女婿丁旦长得很像那个?”他听了十分好奇,阿慈他是认得的,家就在汴河边,父亲和她夫家是多年旧交。阿慈的丈夫弃家修道,又招赘了个接脚夫,但葛鲜因常年在府学里,从没见过。
为此,他特意去蓝婆家附近偷看,第一眼看到丁旦,让他吓了一跳,简直以为是换了件衣服的何涣。
他回去又向父亲打问丁旦,听到丁旦是个赌棍,丝毫不管家务,不惜妻子,葛鲜顿时心生一个念头:何涣家有钱,丁旦有美妻阿慈,设法让他们换过来?
他把这个主意说给父亲,父亲起初还连连摇头,但知道将来省试、殿试时,何涣会和葛鲜争夺名位,便不再犹豫。父子两个商议了几天,最了当的法子无疑是取了何涣性命,让丁旦去顶这个缺。不过毕竟人命关天,始终不敢下这狠手。最后终于定下计策,只要让何涣和丁旦互换两个月,让他无法去应考就成。
父亲又找来丁旦试探,丁旦正在为没有赌资而着慌,一说便上钩。
于是,葛鲜邀了何涣去赏雪吃酒,为避嫌,另还招呼了几位同学。丁旦和他的朋友胡涉儿则躲在茅厕旁边,葛鲜的父亲已经教好他们,如何打伤面容和腿骨又不至于伤到性命……
赵不弃去见了几个朋友,喝酒玩笑了一场,下午才骑着马出了城,到白石街去寻那个仵作姚禾。
到了姚家,开门的是个素朴温和的年轻后生,彼此通问了姓名,才知道这后生正是仵作姚禾。姚禾听了来由,便请他进去,姚禾的父母都在家中,见他们要谈正事,便一起出去了。
赵不弃直接问道:“姚仵作,我读了你给术士阎奇填写的初检验状,见上面记述他的伤口,写的是‘头顶伤一处,颅骨碎裂,裂痕深整’,复检时,去掉了‘裂痕深整’四字,这是为何?”
姚禾回想了一阵,才道:“这事当时在下也曾有些疑虑,向司法参军邓大人禀报过,回来还讲给了家父听,家父也觉着似乎有些疑问,不过丁旦是投案自首,前后过程供认不讳,并没有什么可疑之处,便没有再深究。”
“哦?你说的疑虑究竟是什么?”
“据那丁旦自陈,他用砚台砸了阎奇头顶,不过只砸了一下,但从伤口边沿来看,颅骨碎裂处似乎要深一些。”
“请你再说详细一些?”
“请稍等——”
姚禾起身走进里间,不一会儿就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方砚台和一个葫芦。他来到桌边,右手握紧葫芦,圆底朝上,左手握住砚台,尖角朝下,用力向葫芦砸去,葫芦应手被砸出个破洞。
“请看这破口处——”姚禾放下砚台,指着葫芦上那个破口,“砚台尖角有三条棱,破口边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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