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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套人家-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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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改芸愁肠百结,咀嚼自己十七八岁的人生,品尝不出什么值得回味的东西。
她一抬头,发现自己已经到了结满厚冰的井台跟前。
她同时看见,有个人正往上吊水。
“啊?!”
刘改芸惊叫了一声,很低很低。
吊水的人终于把沉甸甸、湿漉漉的水斗子拉上来了。
他一举起眼睛,正碰上刘改芸布满疑云的俏丽动人的脸。
“哦?!”他的嘴边绕着一团白气,也表示出了惊诧,接着,又若有所思地笑了一下,两排牙白生生的。
刘改芸不知所措,单独跟一个并不惯熟的男人这样对视,羞红了脸。
“你,是,刘改芸吧? ”他说。
她点下头。
“来,我给你吊水! ”他又说。
她没有点头,肩上的水桶也没有放下来。
刘改芸明白,自己面前的人是那个大学生工作队员,水成波给她描绘过,队里再没有这样文质彬彬的后生了。
这时她才看清楚,这个大学生,好白净的一张脸,农村的天气,并没有把它吹黑、吹粗,那两只眼睛,亮晶晶的,还含着笑意向她凝视。
“你是……”她说不出话,心跳得咚咚的,真怕有人看见。
她想说,你给什么人担水,但紧张得说不出口。
“我给赵六子担水! ”大学生果真聪明,看到了她的心里。
刘改芸又一个惊诧。
“他是贫下中农,我们都应当帮助他。”大学生笑了,向她解释。
刘改芸更加迷惘,这个赵六子,好吃懒做,队里的“灰菜旗杆”,为队里放羊,还敢杀羊吃,叫水汇川臭骂过不止一次。这种人,在工作队的眼里咋又值贵起来? 还为他担水。
大学生宽容地又笑了,说:“来,把水桶给我! ”
“不不! ”
刘改芸拒绝,她有自知之明,这不是给人家添麻烦吗? 自己可是刘玉计的女儿,沾上一点不得了!
工作队最忌讳这个。
“小方! ”
她听出来,那是每天早上跑步的水成波在喊这个大学生。
刘改芸吓得连水也不担了,飞快地跑回家。
父母吃了一惊:“咋啦,改芸? ”
刘改芸也说不出咋啦,回到里间屋,趴在炕沿上直喘息。
过了一会儿,水成波担了一担水来了。
“改芸,小方又不是老虎,看把你吓的。”成波把事情的经过一说,刘玉计才叹了口气:“唉! ……”
刘改芸从里间出来,脸依然红红的。
水成波担着空桶走到院子里,改芸送送他。
“改芸,你知道,这水是谁叫我担来的? ”
“……”
“方、力、元,那个大学生。”
“啊! ”
“他呀,把你夸了个管够! ”
“夸我? ”
“夸你! ”
刘改芸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看了成波一眼,转身回到家里。
那天,她吃的水里有种奇妙的味道。是甜? 是酸? 反正与往日不一样。
夜里,刘改芸失眠了,眼前总展现着大学生那张白净的面孔,在红烽,你找不到第二张那样的脸呀! 还有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多喜人啊!
她添了许多不连贯的乱梦,那张脸总是从梦境中浮现出来。
第二天,刘改芸又到井上担水,她怀着一种侥幸,希望能碰到方力元。
她失望了,方力元没过来担水。
肩上的水好沉好沉,路也变得那么长。
夜深人静,刘改芸责备自己,你想他干什么? 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她把自己骂得体无完肤,还是想他。
她忽然听到好像苏凤池在抖山曲:
东山的糜子西山谷
哪阵阵想你哪阵阵哭
刘改芸感到自己好可怜,为甚想他,人家又不知道? 她哭,他能听到吗? 这不是一厢情愿,自寻烦恼吗?
也许,他那友善的态度,使改芸怦然心动了吗? 在红烽,除了水成波,同龄人中间,极少有人用平等的态度对待她。改芸低人一等,自惭形秽,就因为有个地主出身的爸爸。
她能埋怨父亲吗?
听父亲说,他的那顶地主成分帽子,实在是太冤枉了,自从戴上它,父亲从来没有服气过,一有机会,总是喊冤叫屈,其结果,是招致更冷酷的回击。
刘改芸好伤心好苦闷好沮丧啊。
她食不甘味寝不成眠,眼窝深陷,脸色焦黄。
父母暗暗惊骇,问她,又不得要领。
刘改芸每天大清早都站在院子门口,向那个井台上张望,希望能看到大学生的身影。
每次都以失望告终,那个大学生再没去担水,仿佛赵六子家一担水可以用一年似的。
刘改芸的脑海中,忽然蹦出一句宋词:为伊消的人憔悴! 那是父亲朗诵过的。
他喜欢唐宋词选。
改芸成天闷闷不乐,父母又担心又关注又无计可施。
他们猜不出,闺女害了什么病。
这天早晨,刘改芸又站在院门口向那边嘹望。
“改芸! ”
跑步的水成波到了她跟前,后面的话戛然而止。
刘改芸从水成波脸上看到了惊疑。
“改芸,你咋啦? 哪儿难活? ”后生以十分关切的声音说,不住地搓着两只冻红的手,“这儿冷,站在这儿干甚? ”
刘改芸好像从梦中醒了一样,眼里闪过一片梦幻的影子。
“哦……”
水成波的目光忽闪了一下,嘴边浮现出一丝难以觉察的,含蓄痛苦的微笑。
“改芸! ”
“成波! ”
她看到水成波的嘴角动了动,一句话到了舌尖上,又咽回去了。
成波似乎很伤感地叹息一声,深深地望了她一下,转身又跑步去了。
改芸呆呆地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一片树林后面。刘改芸的心突然一跳,成波对她挺好,可他咋不开口……
上午在苦闷中过去了。晌午,改兴出外工回来了,看到妹妹消瘦的面容说:“咋啦,改芸,你病了? ”
改芸摇摇头,回到里屋,站在窗前,目光投向树枝上的几只麻雀。它们沐浴在难得的阳光中,叽叽喳喳地高谈阔论。
“唉,人要是雀儿该多好呀! ”刘改芸心里一声长叹。
忽然,她的眼睛放出光彩,脑袋轰地响了一下。
那个大学生,正准确无误地向她家走来,还相跟着一个女子,两个说说笑笑,一种十分熟稔的神情。
刘改芸的呼吸急促起来。
大学生,就是那个使她几天来魂牵梦绕的方力元,跟那个女子已经进了院了,并且向家门口靠近。
刘改芸赶紧离开窗户,躲到把里外间隔开的布门帘背后。她闹不清,为什么这样做。
方力元他们进了家。
父母和哥哥都惊骇,刘改芸从门帘缝中可以看到一切,真真的。
“刘玉计,我们是来写村史的,这是我的同学于芳,总团的秘书,下来转转。”
方力元这样说。
父母惴惴不安地点头,改兴哥哼了一下,气呼呼地出去了。
“力元,这个院子收拾得可真干净呀。”于芳环顾四周,带着几分嘲讽,“到底是识文断字的地主哟,'炫&书ūmdtΧt。còm&网'穷也穷得讲究。”
“愚昧比贫穷更可怕呀! 于芳,这话是出自谁的尊口啊? ”
方力元笑着说。
刘改芸在门帘后面,向于芳投去仇恨的目光。
“干净也成了罪过? ”她的话在牙齿间咯咯响。
“好了,力元同志,红烽惟一的地主我也见识过了,你调查吧,我去跟金队长谈点事情。哎,你们队还有个苏阴阳,最近有没有活动? ”
于芳俨然一副居高临下的气派。
“没有,没有乱说乱动。”方力元说。
“可不能掉以轻心啊! 树欲静而风不止,阶级斗争的弦一天也不能松! ”于芳说。
她走出去,方力元把她送到院子外面又折回家里。
“刘玉计,说吧,你咋成的地主? ”方力元的眼睛四下寻找,仿佛再搜索什么。
“改芸,给工作队倒碗水。”刘玉计对女儿说。
刘改芸心慌意乱,从暖壶中倒了一碗水,端到外间,放在炕上。
方力元的目光同她的眼睛一碰撞,立刻进出激情的火花。
刘改芸连忙回到里间,她感到自己快站不住了。让她死去活来的人就在眼前,可她,没有勇气跟他打个招呼。
她从方力元的目光中,发现了一种使她欣慰的光彩。
她听见方力元说:“刘玉计,照你这样说,你这个地主是太冤枉了?”
“咋不? 狗日的屯垦丢下的地叫我照看,那又不是我的。”刘玉计气恨地分辩。
“那,你咋不申诉? ”
“申诉? 帽子一扣上,就不许乱说乱动! 谁听我申诉? 谁听? ”
方力元沉默了。
刘玉计吧吧地抽旱烟。
“这个地主,没内容,平淡……”方力元好像有点失望又有点庆幸,自言自语。
“咋,你指望我货真价实? ”刘玉计的气话使刘改芸大吃一惊,为父亲担心。
“啊,不。这件事,我得向金队长去汇报一下。党的政策是,不冤枉一个好人,也不放过一个坏人……”
“哼,那不过是句空话! 水汇川是好人,你们咋把人家拉下去了? 赵六子是个什么东西,倒成了你们工作队的红人! ”
刘改芸真想冲出去,挡住父亲的嘴,这不是背上鼓寻槌吗? 忘记了自己是什么成分!
方力元捻着钢笔,目不转睛地看着刘玉计。改芸看见妈浑身抖成一团,她只好走出来,偎在母亲身边。
方力元的目光立刻停在她的脸上。
对她的变化,大学生看出来了,犹豫了一下说:“刘改芸,你,脸色不好,是不是生病了? ”
刘改芸垂下眼睛,双手搂住母亲的肩头。她真想喊:“还不是为了你! ”
想归想,话哪敢出口。
她能感到,方力元的目光把她全身抚摸了几遍。
“好了,今天先到这儿吧! ”方力元漫不经心地说,并且走出屋子。
他在院子里,停留了一会儿,似乎希望什么。
刘改芸的脚动了动,终于没有走到院子里送送这个大学生。
“改芸,送送人家! ”父亲提醒她。
刘改芸正要出去,方力元已经失望地走了,很快拐过院墙不见了。
刘改芸好恨自己呀!
不是想见他,不是想跟他说话吗? 真有了绝好的机会,又放过去了!
冬天白昼短,还不到五点钟,夜幕就下来了。
刘改芸无精打采地吃了点饭,就出了门,漫无目的地在村子里转悠。她为自己的迟顿生气。
天冷,又黑,村子里没有什么人愿意出来。
一个人影向她靠拢过来。
“是你,改芸? ”水成波的声音。
刘改芸心乱如麻,不知该说什么好。
“成波……”
刘改芸虽然在回应,但她心不在焉,恍恍惚惚的神情,水成波一清二楚。
“改芸,你这病,我能治。”后生十分决然地说。
“你说甚? ……我,没病。”
水成波皱一下眉头,笑了笑,一边走,一边抖开了山曲:
井里头打水井沿上踏
井里头看见妹妹绕眼花
刘改芸像被烫了一下,连忙跑回家里。
水成波可以说是红烽一带年轻人里的尖尖,又聪明又心善,刘改芸不明白,他为什么还不找对象。
水成波就是水成波,一下就看到了她的心里。
刘改芸像被剥光衣服示众一样,羞得无地自容。
这可咋办呀?
她不怕水成波张扬,成波不是那种轻薄的后生,她心里堵得慌,叫那个大学生弄得心慌意乱,六神无主。
人想人原来这么厉害!
刘改芸真想死了算了,这叫人咋活呀?
这几天队里的“四清”运动好像没有刚开始那会儿厉害了,又到了年跟前,人们都忙着办年货了。
“四清”成果也有了,水汇川被打倒,田耿和李虎仁上了台,连赵六子也成了人物,当了什么贫协副主任。
水汇川领上老婆进了城,水成波不去。
刘改芸听父亲感叹不已:“好人咋就没个好结果? ”
他这话只能在家里说说而已。
天黑了,母亲过来说,明天,进城去扯点布,给改芸缝过年的衣裳。
“出去散散心哇……”母亲说。
“不去。”
“咋啦。”
“没心思。”
“哪……”
当母亲的无话可说了。
好像猜出几分,可她又不敢往下想:“闺女看上什么人了? ”
改芸的命可真不好,生得天仙似的,偏偏有个地主父亲,使她的美貌大大地打了折扣! 改芸虽然没在学校念多少书,但经她父亲“家教”,实际水平,她不比初中生差,成波不是说过吗,改芸是红烽的“李清照”。
李清照是什么人,当妈的不了解,可她明白,水成波夸改芸有学问是真的。
学问,在改芸这儿,又有什么用?
“去哇,你哥出外工快回来了,顺便给改兴买双大头鞋。”母亲又找出一个理由。
“……”
“改芸! ”
不等她做出答复,院子里有人喊叫。
她听出来了,是水成波。
“黑天半夜,他找你有甚事? ”母亲嘴里说,但并没有阻止女儿出去的意思。
刘改芸懒洋洋地来到院子里。
“成波……他咋又找到家里来了? ”
水成波走到她跟前,低声说:“改芸,你说真话,是不是生的这个病? ”
他张开左手心,里边用黑颜色写着一个“方”字。
刘改芸看了一眼伸到自己眼睛下面的手,浑身颤抖起来。
“改芸,别怕。那个大学生,也害上相思病了! ”
“为……谁? ”改芸的声音抖成几段。
“为你呀。”
“真的? ”
“真的。”
刘改芸像飞到了云端上,她转身往家跑,被成波一把揪住。
“咋? ”刘改芸兴奋得喘不过气。
“他想见你。”
“在哪儿? ”刘改芸的世界里只留下了那个大学生,无所顾忌。
“白茨圪旦,敢去吗? ”
“敢。”
“去哇,穿暖和点。”
刘改芸几乎掉下泪来,多好的成波哥呀! 哪个女人找了她,真是修下十辈子的福了!
刘改芸一边感叹一边回到家里,穿上惟一的那件防寒衣——羔子皮大衣,头上包了一块方格格头巾,就向夜色笼罩中的白茨堆走来。
她暗暗诧异,这个大学生,好像同她事先商量过似的,选择了这样一个地方约她见面:白茨堆在红烽一般人眼里,是凶多吉少的象征,避之惟恐不及!
改芸不信那儿有什么鬼怪,因为他的父亲不信,所以,她也不信。不但不信,她还觉得那地方挺好耍——可惜没个伙伴。
刘改芸眼睛尖,远远就看见一个人影站在沙窝下面。
她脸烧心慌,脚步沉重起来。
素不相识,就这么跟一个男人见面? 要是叫队里的人看见,那该咋办?
她畏缩了。
“改芸! ”
她忽然听见那边传来一声急切的、亲切的呼唤。
这个名字,从他口中飞出,多么悦耳呀!
刘改芸在一刹那间忘记了一切:飞短流长,前途命运……
她飞快地来到他面前,两个人对视的瞬间,大学生抱住了她。
刘改芸哭了。
她弄不清为什么哭,反正泪水糊了满脸。大学生用舌头用嘴唇清洗它们。当他的双唇压在她的嘴上时,刘改芸忘情地搂住他,发出梦呓:“小方,小方,这是真的吗,真的吗……”
大学生有力的亲吻,使她嘴唇发疼发麻,可她快乐无比,浑身软软的。
当大学生捧住她的脸端详时,刘改芸忽然清醒了,大队部离这儿不过一步之遥,虽然是在夜间,难免会被人发现。
“走,到那里去! ”她挽住大学生的手。
“哪儿? ”‘
“别问。”
这会儿,刘改芸跟他似乎认识了多年的朋友一样,毫不拘束了。
大白茨堆四周有许多大小不一的洞,刘改芸找了一个可以钻进去的洞,她在前面,大学生在后面,钻进了白茨堆。
突然,眼前豁然开朗,头顶上星光闪烁,原来,巨大的白茨堆里面是空的!
“哈! 天生一个仙人洞! ”大学生欢呼起来。
刘改芸连忙用绵绵的手捂住他的嘴。
大学生顿悟,抱住她,两个人坐在软软的沙土上。
“你怎么发现的? ”
“掏苦菜时,看见兔子往里钻……”
大学生笑了,把她揽在怀里。
这真是个令人荡气回肠的夜晚。
刘改芸在大学生的怀抱中明白了有关他的许多许多。
他是农牧学院四年级的学生,在工作队给“大官”当秘书。
“那天在井台上,一看见你,就忘不了,我跟成波全说了……水成波呀,早把你描画成天仙了! ”
“我家成分不好。”改芸伤心地说。
“我全知道……”
“你敢跟我好呀? ”
大学生用一阵热烈的吻作了回答。
他们双双坠人爱的漩涡中,对未来,连明天将发生什么,也无暇思考,没工夫。两个人亲热还来不及呢。
两个人心照不宣,水成波是他们的“红娘”。当刘改芸很晚才跟大学生恋恋不舍地分手时,她感到有点负疚,成波对她也挺好。
父母并没有诘问她去了什么地方,跟什么人干了些什么。
看到女儿容光焕发的面孔,清波炯炯的双眼,父母还能说什么呀?
闺女大了,该有她自己考虑的事了。
刘玉计小心翼翼地问:“成波送你回来的? ”
“没。”女儿的回答,使父母大吃一惊,疑问全写在脸上。
严冬里开出的热恋之花更鲜艳。
树绿了草高了,麦子正趟头水。
改芸度过了有生以来最美好的一个冬天。
这天早晨,她去地里掏猪菜,迎面碰上放羊的赵六子。
老光棍饥饿的目光把她浑身上下摸捞个遍,张开满嘴的黄牙,抖出一句山曲:
心里头有我掉一掉头
心里头没我你只管走
刘改芸朝他厌恶地啐了一口,从他身边绕过去。
赵六子哈哈笑着说:“改芸,就不能跟我说句话呀? ”
改芸头也不回,可她心里直扑腾,这个赵六子,是茅坑的石头又臭又硬,是个人人讨厌的家伙。
改芸找了一片灰菜稠密的地方开始掏挖,可她的心不能宁静。
有好几天不见方力元了,她像丢了魂,坐立不安。
昨天晚上,她忍受不住思念之苦,到小学校找水成波。
“他们到总团集训去了。咋,事先也没跟你请假? ”
水成波说完话时想笑一下,改芸发现,那个半生不熟的笑,僵在了脸上。自从她和方力元好上,成波就失去了活力,脸上总是紧绷绷的。
改芸心里叹息了一声。
知道了方力元的去向,改芸踏实了许多,老不见回来,她的生活就黯淡无光了。
听成波说,工作团的“四清”快结束了,改芸不禁为自己的命运感到担忧,这可咋办呀? 她和他好得如胶似漆,一旦失去了他……改芸不敢往下想。
成波的话不可不信。
新上任的大队支书田耿,大队长李虎仁,都开始出头露面,工作队包办一切的局面正在改变。
可是,咋没听方力元说过。他怕自己心烦吗?
这些天,改芸度日如年。
好不容易把太阳熬到山后去了。初三的月亮,还不那么明亮,朦朦胧胧的光线,笼罩着大地。
她刚把锅洗完,水成波就匆匆忙忙赶来了。改芸连忙迎到院子里,成波告诉她,小方回来了,叫她去老地方。
刘改芸欣喜地点下头。
成波小声地说:“改芸,你们要提高警惕呀! ”
改芸又点下头。
水成波走了,刘改芸就迫不及待地向白茨圪旦跑来。
村子里十分寂静,一路上没有碰到一个人,两三只狗,东跑西逛,不时丢下几声无聊的吼叫。
她知道,方力元一定在白茨堆里等着她,就毫不犹豫地从洞口钻了进来。
刚进到里面,她就被紧紧地抱住了。
他的气息,使改芸沉醉。
“想死人了! ”她喃喃地说。
“可不敢想死。”方力元亲吻着她说,“你死了,我到哪儿找去? ”
刘改芸笑着咬他。
天气暖和了,夜气像羊绒一样柔和。
“那天,突然叫我们去总团开会,没工夫找你说一声。”方力元解释说。
改芸把她的双唇压在他的脸上。她心里好甜蜜好自豪。
她搂住他的脖子,目光凝视着他说:“你快走了吗? ”
“看七月份吧! 复查还没有完呢! ”
刘改芸的泪水爬到脸上。
方力元惊讶地说:“改芸,你……”
“我舍不得你……”改芸伏在他的肩头哭泣起来。
方力元把她揽在怀里说:“改芸,今生今世,我只跟你好。等我毕了业,就回这里工作,跟你结婚。”
“真的? ”
“真的。”
“不哄我? ”
“不哄你。”
刘改芸破涕为笑,她在他耳畔说:“小方哥哥,我好想你……”
方力元认真地看着她,双手捧住她的脸,赞叹不已:“改芸,你真美! 见到你的那天起,我就爱上了你! ”
改芸的心都醉了,她慢慢地解开了自己的衣衫……
“星星多亮呀! ”她像在说一个梦。
她被一个男人,带到了一个陌生的、动人心魄的世界。
“你闻见什么了? ”她仰视着后生的脸说。
“你的香味。”
“好闻吗? ”
“世界上最美的香水也比不上……”
两个人融化到了一块。
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春意弥漫的夜晚,白茨饱含生命的枝条正在萌动着新的芽苞。
“今天,没给我带鸡蛋来呀? ”方力元低声笑着说。
“着急死人了,没顾上。小方哥哥,你又饿了呀? ”改芸紧紧搂住他。
他们的嘴唇融化成一个。
突然,一阵土坷垃的急雨,从白茨堆上的天空里落下。
它打碎了年轻美好的梦境。
赵六子凶狠的吼叫,震动了红烽的夜静,它破碎了,惊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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