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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色 作者:折火一夏-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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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苏启终究还是答应了我的请求,在我一字未写的情况下——我只是假装被他气得咳疾复发,把太医流水一样地请进了我的小院去了而已。那个时候我一边憋住呼吸装出难受的痛苦模样,一边在心中总结,没想到苏启监国比父皇临政竟要好对付得多,最起码我除了撒娇和苦肉计之外,还敢无中生有地骗骗他。
四月初,墙角的第一株蔷薇花开放的时候,我一边按照书中教习的那般研究面具个中诀窍,一边令阿寂画出那位年轻公子的具体模样。然而阿寂的画技实在是比我还要差,如果是她所画成的那个样子,方圆十里我便可以找一百个出来。
四月中,墙角的蔷薇花次第盛放的时候,我终于按照书中描写制成了第一张人皮面具。尽管不太熟练,面具表皮也略显粗糙,并不能真正戴着出去,然而我还是为又接近逃跑成功近了一大步而高兴。
五月中,墙角的蔷薇花招蜂引蝶无数的时候,我终于仿照一名侍女的样子勉强做成了一张可以浑水摸鱼的人皮面具。
第二天上午,我便让阿寂敲晕了那个侍女,再迫不及待地戴上了面具,由阿寂引领着出了小院,无暇他顾,直奔街外的那座外表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甚至还有点朴素的房子。
那一天的阳光活泼而明媚,那座房子的门前整洁干净,却无人守着,连大门竟都是洞开的。
我莽撞冒失地迈了进去,不远处有个男子听到动静,抬起头来,慢慢放下了手卷。
那是我头一次见到秦敛。
我见到他的第一眼,只觉得,这世上多少丹青手,大概也画不出他的三分神韵。
第 二十六 章
、
我无法忘记那一天的模样。他自躺椅中起身,淡装便服,鱼白腰带,双手交握笼于宽大袖袍中,很仔细地打量我。未过片刻,唇角微勾,指了指自己脖颈处,慢悠悠道:“小姑娘,你的人皮面具是谁粘的?这里没有粘牢。”
“……”
我立时大窘,脸上红晕在面具底下从额头迅猛窜到了耳朵根。见他丝毫没有避嫌的意思,只能故作镇定地扭转身,呲着牙使劲按了按脖颈处,并且试图拿衣领遮掩。然而苏国女子的衣裳向来都是领口偏低一些,就算我试图了许多遍,到头来还是失败告终。最后只好摸出怀里的一块半透明纱巾,往脸上仓促一遮,在密密的头发下打了结,才终于转回头来。
哪知这次秦敛却更加好笑地瞧着我,很无情地继续揭露我:“苏国风气开放,女子出门与男子一样。不知姑娘为何不欲以真面目示人,殊不知现在这个样子,倒比之前还要更引人注目一点儿。”
我清了清嗓子,道:“我是个丑八怪。不敢吓到人家。”
“哦?”他连挑眉的模样都十足好看,唇角微笑淡如清水,瞧起来却分外沁人心脾,道,“说自己是丑八怪的人一般都不怎么丑呢。”
我很郑重其事地看着他:“我真的很丑。”
他仍是唇角含笑,却点点头不再追究,只问:“那好罢。你是谁?为什么会找到这里来?”
我睁着眼睛说瞎话:“我迷路了。”
他道:“那你的家在哪里?”
我理所当然地道:“都说了迷路了呀。知道回家的路还会迷路吗?”
他的嘴角抽了抽,大概是被我的无耻程度惊诧到,只好闭闭眼,才捏着额角说道:“小姑娘,说谎是不好的行为。”
我想了想,很肯定地说:“听说你这里前两天经常有一个很漂亮的姐姐到访。”
他嘴角含笑,很肯定地回答我:“没有。”
“一定有的。你在撒谎。”
他脸色不改,收起躺椅上那卷半展的骏马图,悠然说道:“你撒谎在先,咱俩扯平了。”
“……”
我没有料到他竟然达到了和我一样的无耻程度,张张嘴一时说不出话来。他瞟我一眼,又问道:“刚才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我想了想:“玉陀。”
他又一挑眉:“玉陀?”
“对啊。玉陀花的玉陀。”
他笑笑:“你姓玉么?这个姓在苏国好像不常见。”
身后的阿寂突然出了声:“公子叫什么名字?”
他微微讶异,抬起眼:“你们不知道我叫什么?”
我道:“我们为什么要知道你叫什么?”
“都不知道我叫什么就敢硬闯我的宅院?”他单手撑着下巴,似笑非笑一眼,“你俩可真大胆。”
我还是面不改色:“那你叫什么呢?”
他又笑笑:“你可以叫我禾文。”
在苏国,禾姓比玉姓更不常见,我很怀疑地瞅了他一眼:“你姓禾吗?禾苗的禾?”
他和我一样大言不惭地道:“对啊。”
“……”
即便九成九是化名,我仍然觉得禾文这个名字相当不适合他。在我的心目中,一个男子就应该像是他这个样子,内敛的,从容的,漫不经心的,可这个名字却如此单薄,以至于无法承载这样一个蕴藉风流的人物。
我和这位禾公子的第一次见面并没能持续多长时间。我的衣角甚至还没有沾到石凳,阿寂就已经暗暗催促我回去。而我回头望一眼秦敛,他的五指松松拢住茶杯,正漫不经心地掩去一个呵欠。
明显没有留我的意思。
我好歹还顾及公主这一尊位的一点颜面,只好放弃厚脸皮继续蹭下去的想法,跟着阿寂一起回去。我在最后一步踏出去之前停住,想了想,回头,问他:“你每天都在家吗?”
他微微一笑:“并不一定。”
“那明天呢?”
“也不一定。”
“那……你是人还是鬼?”
他意味深长地望了望我,又望了望天上圆盘大的太阳,缓缓地道:“你觉得呢?”
我在回去的一路都魂不守舍,其实我觉得任何一个女孩子看到这样一个男子都应该有一点魂不守舍。我问阿寂:“你觉得他的本名应该叫什么呢?”
阿寂默不作答。
我又道:“他为什么不说实话呢?你觉得他应该有什么隐情呢?”
阿寂继续默不作答。
当我打算向她问出第三个问题的时候,阿寂蓦地止住脚步,低声道:“二公主,大公主来了。”
我一抬头,正好看见苏姿坐在正厅的中央,正低眼喝下一口花茶。
我跟着阿寂一起停住,僵直身体,动弹不得。
苏姿并不抬眼,只淡淡地说:“阿寂,去领罚十杖。苏熙,把你的面具卸下去以后来找我,我有话说。”
我抓住阿寂的衣角:“不能罚!”
苏姿抬起头,目光陡然凌厉:“我就知道你学这门技艺是为了跑出去,教习书的第一页是怎么说的,你都忘记了!这是皇室不传之秘,就让你这么招摇过市!下次再这样,我让她们连脑袋都摘了你信不信?阿寂,你还杵在那儿干什么,还不去领罚!”
阿寂最终还是低着头福身退了出去,我站在原地,苏姿拿着已经浸好溶液的一块丝巾走过来,冷着脸细细将我的脸擦一遍,等到干了,又换一块浸了酒的丝巾,再将我的脸擦一遍,待干了,再换一块只浸了水的柔软棉布,再将我的脸擦了一遍。
这一次等到干了,面具终于细微地翘起一角。我闭着眼,感觉到她的手指把每一个地方都轻柔地按揉一遍,才缓缓把面具从下往上撕下来。
我睁开眼睛,苏姿已经坐在了旁边铺着软垫的椅子里,脸上还是一片冷色。她重新把茶杯捏在手里,抿下一小口,淡淡地问:“你去哪儿了?”
我道:“我去了前街,看见了那个你前些天一直去看的男子。”
苏姿的手一抖,茶杯差一点掉出手心。
她蹙着眉抬头,半晌道:“苏熙,我去那里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会想成什么样?”
“你不过是以为我喜欢他。”我没想到苏姿眼睛也不眨地把这话说了出来,并且她继续说下去,“我的确喜欢他,但那已经是之前。”
我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为什么?”
她平静地说:“因为没有未来。长痛不如短痛。”
我还是那三个字:“为什么?”
苏姿把那张人皮面具一点点剪成碎片,缓缓地道:“你既然去过了,也就能看出他说话时隐瞒良多。这样一个人,自称没有功名钱财在身,可谈吐和相貌又是顶尖,那么他不是既真的无钱无名,也没有赚取功名钱财的愿望,就是因为某种目的小隐于此地,实际拥有盛名和财富,但又和我们并非一池之水。”
“你怎么得知他跟我们不是一池之水的?”
苏姿笑了笑:“苏启和父皇的手下亲信中,没有一个人像这样。而除了这些人,你觉得这世上还有谁能和我们是一池之水?”
我正要辩驳指不定他是还没有来得及被父皇苏启发现,苏姿先开了口:“总之我以后不会再去那里,你也不能再出去,更不能去那里。”
“我什么都不会做……”
苏姿仔细审视我,过了片刻道:“我也曾经以为我什么都不会做,我甚至还发过誓我永远不会喜欢上他。”
下午苏姿还未回宫,苏启又造访小院。苏姿见到苏启的第一句话就是请他在小院四周多加五名守卫,她还没有说缘由,苏启捏着象牙扇风姿飒爽地摇了摇,未加思索便笑着问道:“苏熙,你跑出去玩了?还是戴着那什么面具?”
“明明苏姿也一样……”我还没把发现了一个美男子的事情说出来,捏着棋子的苏姿突然重重咳嗽了一声,我张张嘴,只好委委屈屈地又把话尾咽了回去。
苏启眯着眼瞧了瞧我们两个,道:“你俩有事瞒着我。说说我听听。”
苏姿说:“你先跟我说说最近苏国跟南朝之间的恩怨听听。”
苏启只悠悠一笑:“小打小闹月月都有,有什么可说的。无非就是南朝派了个态度傲慢不识抬举的使节过来,言语挑拨刻薄不知收敛,我们把他扣下了,南朝派人来交涉,我们不放人,他们就来劫狱,我们有将士武艺太高强,一时没收住刀子,不小心把那使节的胸口戳了个窟窿,重伤不治,死在牢狱里面,南朝就发怒了而已。”
苏姿用手指拢了拢衣袖,道:“你这仅仅是一种版本吧,我怎么还听到另外一种版本呢?说是南朝其实并没有劫狱,而是你自己安排的人手,只是为了杀了对方使节而泄愤呢?”
苏启眼睛都不眨一下地道:“你怎么能这么说话,我是那种滥杀无辜的人么?上个月苏国打下盛国,被南朝趁火打劫夺走了两个城镇我都没说什么,我会为了区区一个使节几句没脑子的话就要杀他?笑话。”
苏姿道:“你在别人面前摆出这种义正词严的表情就够了,不要再在我和苏熙面前还满嘴的忠孝信义了。跟政治沾边的人到头来只剩下两种,一种伪君子,一种真小人。而你苏启,在伪君子面前是伪君子,在真小人面前是真小人,至于为什么你虽然满口雌黄仍然有许多人选择信任你,也只不过是因为你装得比其他人都好罢了。”
苏启折扇一收,笑道:“你这话说得也对也不对。跟政治沾边的人有哪个心肠还能是干净的?那些满口仁义廉耻心系苍生忧国忧民的人,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不知柴米贵死人的无用书生,就是一辈子做不到高官或者做到高官马上就丧命的可怜鬼。跟权势沾边的都得带着点儿虚伪,并且权势越盛,人就得越虚伪。而他们明知我非万能还要选择信任我,大多是因为我又能承认我的虚伪,又还保留着一点儿浮于表面的同情心。所以我在伪君子面前是真小人,在真小人面前是伪君子,应该这样说才对。”
苏姿道:“我管你是真小人还是伪君子,想想苏国怎么会传出对本国不利的谣言才是正经事。”
苏启懒懒地道:“南朝派来都城的细作没有几十也有十几,散播一点谣言也算是他们的职责所在,过两天就自动散了,又没什么大不了的。”
“在你嘴里就没有什么大得了的。”
苏启双手一摊,道:“否则你还能让我怎么说?我是一国储君,你还要让我灭自己威风不成?这本来就只不过是蚊虫叮咬,难道你还要让我大刀阔斧地砍过去?”
我对这些政事向来都左耳进右耳出,而苏启和苏姿也一致默契地在有关争辩中自动忽略我。我懒懒趴在石桌上,忽然想到今天上午不但算是一无所获,反倒令人沮丧地冒出更多疑问。以前我只想知道他长得会是什么模样,今天回来之后,却连他从哪儿来到哪儿去家里几口人人均几亩地地里几头牛都想要了解得清清楚楚。
好在这种沮丧没有维持太久,我在第三天又偷偷跑了出去。这次我换了更为稳妥的办法,先是让先前那个侍女扮作我的模样留在内室中,并让阿寂守着她,我则扮作那侍女的模样,在襦裙外套上宽大的不起眼的粗布麻衣后出了门,直奔那个自称禾文的男子所住的小院。
这一次我的手扶上他的大门门框时,他在看一张不知名的图;我蹑手蹑脚迈进门槛时,他已经将图卷起来收回袖中,眼神也落到我身上,凝视了一会儿,嘴角渐渐弯起。
他闲散地笼着手,笑容清淡,似有若无:“你又迷路了么?”
我清了清嗓子,望向石桌上的砚台纸张,道:“你是在画画吗?打算画什么呢?能帮我画一张吗?”
他这次终于肯请我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使我得以仔细认真地用眼睛描摹一遍他的面容,随即便听到他悠悠开口:“我是会画画,你想让我画什么呢?”
我回过神来,指了指自己,睁着眼睛认真地道:“画我行吗?”
他捏着杯耳的手指顿了顿,才慢条斯理地道:“可你现在这张面孔不是你。我画出来的便也不是你了。”
我理直气壮道:“人家不都说画画好的能够透过表象抓住人的内在气质什么的吗?难道你不可以做到吗?”
他竟然很认真地想了想,才微笑道:“你说的也有道理,那我尽力。但我画画要收工钱的。”
我低头去找钱袋,没想到他又很快轻飘飘扔过来另一句话:“小姑娘,我不缺钱,所以我不收银子。我只收别的。”
我当时已从苏启那里听过不少他故意用来吓唬我的恐怖故事,不是以人养蛊,就是拿钱索命,或者以腿换粮,再者以命偿赌,立时很警惕地望着他:“你收什么?”
他很好笑地望着我:“这要看你了。如果你有什么特殊绝技能让我觉得很好,我就作了这幅画。如果没有,那就很对不住了。另外,我再补充一句,拿到我的画将绝对是物超所值哦。”
“……”
尽管明知他在王婆卖瓜,我还是慎而重之地考虑了一下。后来我想,大概那个时候我就已经招架不住他那种独特而好看的笑容。
明明是一杯鸩酒,却无色无味清淡如水。
知难而退的是苏姿,饮鸩止渴的是我。
我终究还是跳了苏国皇室独有的凤阙舞。这个舞很特权,只有所谓的天潢贵胄才可以学,并且一学就是八年以上。这个舞也很特别,看过它的人很少,知晓它是苏国皇室特有的舞蹈的人更少。我在此之前只完整跳过一遍,便是跳给身为师傅的苏姿看。
凤阙舞是一种难度很高的舞蹈,看着美好,学起来颇枯燥。长长的水袖裹了风,细碎的铃铛如有灵性般直直敲击在玉器上,可以使清灵之音绕梁三日而不绝;脚尖长时间踮起,旋转,腿要直腰要弯,身体的平衡如同束缚在一根危险的蛛丝上。
我当时被迫学它的时候,百般不情愿,只觉得是活受罪。然而等我跳给他看的时候,我却又觉得,当初硬生生承受的一切又都十分值得。
临近结尾的时候,我从拂面的袖摆后面偷眼过去,看到他的外衫是均匀的天青色,绣着几缕花纹滚边,月白为带,犀玉为佩,慵懒地半靠石桌,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弹在剑身之上,铮铮作响。
墙角有火红色蔷薇花在热烈盛放,美得娇贵又骄傲,可他眼角细长,嘴角含笑,轻裘缓带的模样,竟又要比那些颜色更好看十倍。
等我一曲完毕,他轻轻鼓掌两下,微笑颔首:“多谢你的舞蹈。请你明天以后来取画。”
我慢慢蹭到他身边,在他不远不近的位置上坐下,瘪嘴道:“你不能现在就画吗?”
他很理所当然地回我道:“我作画的时候不喜欢被人看着。”
第 二十七 章
、
接下来在一个多月的时间里,苏启和苏姿都没有怎么光临我的小院。据说苏国的边境遭遇了某些麻烦事,而都城之中也莫名谣言四起,还有小国前来和亲等等,于是朝堂上的臣子天天围在父皇和苏启的身边团团转,一条条指令分走了苏启所有精力,让他没空再去扇店淘折扇,也没法挤出一个半时辰的时间花费在从皇宫到我小院来回的路程上。
而苏姿也变得十分忙。她已到了出嫁的年纪,父皇前几日突然透出要为她寻觅夫婿的意思,次日各府的贵公子便开始闻风而至,穿着各式华贵衣裳,模仿苏启捏着一把折扇,打着各种借口邀请苏姿出游听曲鉴赏时兴歌曲,一时间拜帖几乎递软了苏姿贴身丫头的手腕。
他们两个人不来,这个小院就我一人独大。我戴着人皮面具大摇大摆走到大门口,只消给他们看看公主信物,侍卫们便会乖乖将刀戟靠两旁,目送我离开。
不过后来想想,我那时候去看秦敛的次数并不算太多。虽然我很想一天去一趟,然而阿寂总是会面无表情拦住我,我实在不听话的时候她还会脸不红心不跳在我的早膳中暗中加宁神药物,逼着我一睡就是一整天。
更何况秦敛也常常不在家。我去五次,总能碰上两次他不在。比如我如他所言那般隔了一天去拿画的时候,他的大门就一直紧闭,如何敲门也没人应。
我不甘心就这么回去,又因担心迷路而无处可去,只好就坐在他的大门口一直等。我托着下巴看蚂蚁搬家,又捡了小石子围在四周让它们无路可走,而直到我玩到无聊时还是不见秦敛回来,后来就趴在自己胳膊上睡了过去。
我再醒过来是因为感觉有东西碰到了眼睛。睁眼一看,一件薄薄的淡蓝外衫披在我身上,再一扭头,半尺外坐着一个人,正把我刚才围成堆的小石子一粒粒扔到一丈之外的墙根去。
我捏住外衫一角,正巧他回过头来,看看我,淡淡笑了笑:“醒了?”
我直觉应该把外衫还给他,但另一个直觉又在提醒我很舍不得,挣扎半天,还是假作依旧很冷,从而把外衫裹得更紧一些,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不算很久。”
“那你为什么不进去呢?”
他道:“你坐在我家门口睡,我总不好一个人进去。”
我瞅着他,一直等他问我已经在这里等了多久,如此我就可以理所当然地回答一句“至少已经一个半时辰了,我从前从来没有等人等得这么长过”,然后他说一句“对不住”,我就可以理直气壮地让他赔偿给我一些东西,比如说再画一幅画,比如说送我一件礼物,再然后我就能以回礼的名义拎着礼物来看他,如此我就有了下一次再来见他的理由。我盘算得很好,越想越觉得合情合理,于是满心等待他问第一个问题,未料他竟兀自站了起来,走到门口将锁打开,踏进去,又停住,回头很奇怪地望我:“你很喜欢坐在那里?”
“……”
我只有郁闷地跟他进去。然后看他推开屋门,我正要跟进去,他却微微一笑,不动声色阻我进入:“我要换衣服,劳烦你在石桌旁等一等。”
我只好在石桌旁等一等,所幸等待时间不长,不消一盏茶的功夫,他已经换了一身很轻便的墨绿薄衫出来,手里还拿着一卷画,在石桌上铺开,上面赫然是一个女子以袖叩缶的模样,姿态轻盈,以纱巾掩面,眉眼微弯,像是带着笑,腰际的流苏香囊颜色正好,每一根编结都描得十分细致。
我看了半天,半晌说:“这个印章……”
“怎么了?”
我低头看得更仔细一点,确认那印章的确直不直圆不圆得相当诡异,于是很狐疑地望着他:“这印章不会是你画上去的吧?”
他把双手笼在袖子站在那里,带点儿研究地注视我,过了一会儿唇角抿出点笑容:“竟然让你瞧出来了。”
“……”
接着他又很有耐心补充了一句:“我现在的化名没有印章可以用,真名又不能告诉你,画上少了印章又失了稳重,只好画一个来充数了。”
“……”
我很想说他怎么可以这么理直气壮地无赖,又想起前天明明是我先死皮赖脸闯入这里还不肯走,理亏在先,只好又把气憋回去,把画卷起来很小心抱在怀里,却嘴硬道:“其实画得不怎么好看。”
没想到他点点头,竟然很赞同我的话,然后悠悠道:“谁让你现在这幅面容实在是平庸得很,我总不好昧着良心作画。”
我顿时怒了,赌气转身朝大门口作势要走:“我走了。”
他好笑瞧着我:“好走不送。”
我在他的注视下走了两步,又停下来,转过身,走到他面前,仰脸望着他,很委屈地说:“我在门口等你那么久,已经很饿了呀,你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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