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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色 作者:折火一夏-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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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藏郎地处大漠,全国居民依靠一条弯弯窄窄的结郎河而生。那条结郎河是方圆数百里唯一的一处绿洲,每年河流改道,藏郎国也随之迁徙。可是如今过去几百年,藏郎国和那条河早已不知去向。我派人去那里寻找了一年多,仍是一无所获。”
苏启说到这里,我渐渐明白了他的意思。
假如药石之方无解,不如换个方式。巫蛊之术历来被各个国家严禁,或者为少数人掌握,死死封锁的原因,在于它害人的程度大于救人。然而这并不意味着它天生便是邪恶,例如苏国皇室秘传的通天知变与起死回生之术在某种程度上便也能说成是巫蛊之术,因此证明这个东西不只有邪气,还带着灵气。
可是口头一说如此简单,且不说真的找到难于登天,就算真的找到了惯用巫蛊的高人,能不能解开我的病症,又是未可知。
我摸索到苏启的肩膀,抱住他的脖子,轻轻地伏了上去。
苏启沉默,只是很用力地拥紧我。
我能活到今日,已是偷生。不论老天一年后究竟会不会按时索命,已然待我不薄。可一年后若是我仍然死去,哥哥付出的心血,绞尽的法子,和十年的寿命,上苍都必然对不起。
第 三十六 章
、
幸运的是,这一次太医终于说的比较靠谱。第三日醒来,我的眼前又恢复了一片光明。虽然视力不如之前那样清晰,但还能分清一丈之外宫人的鼻子和嘴巴,好歹让我稍稍欣慰。
我听从医嘱每天由宫人推着去御花园晒太阳。御花园里的荷花大都开了,正是赏荷的好时候,那圈池塘周围本来围了一圈人,然而在看到我过去之后,这些人眨眼间就默默消失了干净。
赏花一事,是为数不多的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的事物之一。众人欣赏,花就不只是花,就成了秀色,若是再有香泛金卮,烟雨微微,远远望去,红幢掩映,绿盖相随,便会觉得仿佛该有的都有了,没有的不必再有,仅仅一片池塘便是世间最为销魂之处。而独自欣赏,再怎样好看的荷花也不过是一朵荷花,即便再赋予它孤高品格,也不过仅仅是碧水潭畔处的一抹艳色,莲叶也还是绿色的莲叶,花蕊也是黄色的花蕊。
我本来心情就不好,这下更加郁闷。只是既然走了,就不能再找回来,找回来也不是原先自如的味道,只好一个人对着这些光秃秃的花茎发呆。苏启不在苏姿不在,我懒得再摆出笑容,面无表情地往轮椅上一靠,领事宫女顿时更加小心翼翼,还要挤出比哭还要扭曲的笑容来哄我。
我看了愈发郁闷,索性将跟随的人全部找了理由打发开。池塘周围环有假山,但大都很矮,不及膝盖。我到了跟前,看到看到最近的一朵荷花不过堪堪一只手臂远,似乎只要探一探身就能拿到。我的手此时又有些力气,看到那朵荷花粉白粉白,单看也算得上珊珊可爱,而四周又无人,便索性打算自己去摘。
我用手撑住假山,另一只手伸长了去够。然而没想到廊底一阵微风吹过来,那朵荷花颤了颤,在我没抓稳之前脱离开。我更加小心地靠得更近了一点,伸手去抓的当口眼前却突然一阵发黑,什么都看不见,紧接着就是撑住假山的手腕一软,我心叫不妙,人已经不由自主地朝前翻了过去。
心念电转之时,我闭着眼睛心想我真是活得太冤枉了,虽说这世上被雷劈死被水淹死的人不在少数,然而我却是用十年寿命换回来的一年延命,比本就珍贵的生命更为珍贵十倍,今天假如就这样不明不白地交代在这里,我下了地狱以后一定要去质问黑白无常,拒绝走过忘川河,喝下孟婆汤。
我几乎已经可以闻到池塘里那幽幽莲叶清香,腰际突而被人一捞,人已经被拽住,接着被人一用力,我已经头昏眼花地重新坐到了轮椅上。
我睁眼去看救命恩人,却看到一张不算熟悉但也不很陌生的脸。
不久之前刚刚见过的秦恪。
他这一次没了那天和苏启对话时张口结舌的狼狈,将我捞起来之后迟迟没有撒手,而是像发现了什么一样用一双眼睛乌黑深邃地只盯着我看。
这种眼神像极他的堂兄秦敛,带有几分深意,但不热烈,只是温和地在探索,然而同时又居高临下,仿佛唯有他掌控别人,断没有反过来的时候,偏偏这股气势仿佛浑然天生,命定如此,让人渐渐莫名觉得心虚,不由自主地想要服从。
我心中也跟着心虚一跳,然而很快就回过神来。
当时看了太多次,再加上我如今左右早晚不过一个死字,天不怕地不怕人更是不怕,所以定神之后便开了口:“放开我。”
我指了指他仍然揽在我腰上的手。
他一时没有照办,仍然望着我,直到分辨出我眼神坚定,抗拒意味明显,才缓缓放开,轻声道:“姑娘赏花太入神,连我在身后的脚步声都没有听见。下一次要是想摘花,让宫人代劳即可,刚才那样实在太危险。”
我心想哪里还有下一次摘花,明年今日十有□我都熬不到,一边还是很认真地道:“多谢。但我不是什么姑娘,你几日前应该见过我,也许忘记了。我是容姬。”
他微微一笑,只点头,但没有说话。
我正后悔方才为什么要把宫人遣那么远去拿东西,以至于迟迟赶不回来,现在我和眼前这个人相对干坐,实在无话可说。
直到我眼光一凝,蓦地落在他赏花的侧脸上。
那里一片光滑,与常人无异。平常人看过去,也不过是一张不错的侧脸而已。
可当年我为了去溜出庭院找秦敛玩,人皮面具便越做越熟。技术好了,眼光也随之水涨船高。虽然我很想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眼前这个人确实是货真价实的秦恪,可我发现我竟然一时都说不出话来。
人皮面具就是人皮面具,毕竟不是真的人皮,就算做得再好,给了行家看到,也能一眼看穿。
很不幸,我就是个中的行家。
我望着他,一时之间心跳如鼓,大脑空白。
我想,我隐约能猜到这面具后面的人是谁。
苏启的暗卫派出去已经几天,却头一次缺乏效率,至今尚未摸到秦敛藏身在哪里。
眼前这个人,这样的眼神,这样的身姿,这样的谈吐方式,在未揭穿的秦恪的面皮底下也许可以浑水摸鱼,可我既然犯了猜忌,这些就都越看越像一个人,渐渐遍地生疑。
我望着他,他手上那枚熟悉的绿玉扳指猝不及防地落进眼里,我忽然胸口憋闷,有些透不过气来。
前些天在燃香坊与秦敛重逢,甚至与他擦肩而过,我虽紧张,却仍然镇定。如今只我独自一人面对他,他就静静站在我一尺之外,如此措手不及,我便难以遏制住脸上表情的变化。
我匆忙撇头,眼神惊疑不定,半晌才挤出两个字:“多谢。”
过了片刻,他才轻声答:“不必。”
接着我便咬住唇默然无语,好在很快我就听到了宫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直到走进了这一方小池塘。
我终于松了口气,像是被狼追一样急慌慌地喊冷,荷花也没心情赏了,待宫人为我盖了薄锦被之后就仓皇地离开了池塘。
一直走了几十米,也没有勇气回头看一眼。
回去以后仍然惊魂甫定,偏偏眼前又是一黑,长久都没有缓过来。我闭着眼没有出声,再睁开时勉强看到一些光亮,便吩咐宫人将茶取来,接连毫无形象地灌下好几杯,才终于能开始思考。
我知道今日的反应大失水准,秦敛在燃香坊那一日已然唤出了我的名字,今日又给他面对面端详了一番,我不知道下一次再给他撞见,他还会做出什么事。
我趴在桌子上,揪着头发很有些烦恼。我搞不懂秦敛这样做在图算什么,也不知我究竟该怎么做。又不能跑去问苏启,他肯定会说,你一直不承认你是苏熙,他又能怎么办?
这其实也不失为一个办法,总归还剩下不到一年的时间,到时候我死了,便什么都没有什么了。
然而,我却无法忽视心底那个越来越猖狂的想法。既然秦敛已经猜到,还来了苏国,那么就直接告诉秦敛,他没有猜错,苏熙还活着,苏熙就是我,他会怎么办呢?然后再让他知道,我的病本来很早就可以好的,却因与他有关的两次中毒,还有半年多的时间就要死了,他又会怎么办呢?
想到这里,我突然被自己吓了一跳。在这个阴毒的念头冒出来之前,我都不知我心里藏了这么多怨气,自己都要死了,还想要拖着秦敛来为我伤心难过。
我以为自己已经无所谓了,如今才发现并非如此。假如不再见到他,没有他的消息,也许我会无所谓,再看一遍这世间花开花落就离开。然而现在我见到他,心里某个角落便又开始不屈不挠挣扎。
我默念了半天,还是无法把这个诡异可怕的念头压下去。从我第一次见到他,到我嫁给他,再到我服毒死去,似乎都是我在一厢情愿追随他的脚步,他在我的面前总是从容而沉稳,不曾慌张不曾失态,更不要提会做出秦楚当时爱慕阿寂时那份狂热的追求姿态。
我都没有问过秦敛一次,他究竟有几分喜欢我。
如果他不喜欢我,那就罢了。可是他显然还是有几分在乎我的,有了这样的认知,我就又想要贪求更多,忍不住想要他哄一哄我,逗一逗我,抱一抱我,在我离开的时候有他能陪着我。
我本该做一个大度宽容,善解人意,不求不怨的公主,不论遇到什么,先人后己都是应该而且必须的。可是如今,这样自私的想法,本该压制下去,却在我心里越扩越大。
我还是忍不住。
我没有把遇到秦敛的事告诉苏启,有了这样的念头以后,我明显有些神思不属,也不知一贯见微知著的苏启有没有看出来,但他一直没有说什么。
不过从第二天起我再去御花园,身后必有一堆宫人紧紧跟着,再不能简单打发走,不但伺候周到,还有专人陪我说话逗乐。宫人一副绞尽脑汁想笑话的模样让我看得很是不忍,于是后来反倒成了我跟他们讲一些奇闻趣事,内容省略各种称呼和名字,也简化了细节,但还是让他们听得津津有味。再后来大家都心情放松愉快的时候,大概是受到了大笑声的惊扰,有只狸花猫突然从附近草丛中窜了出来,我眼前一亮,指着猫咪逃去的方向喊:“猫!猫!快追快追!”
宫人一哄而上,草丛顿时像是被风吹过的长发一样被蹂躏得凌乱不堪。猫儿彻底被吓到,几下跳上了树,在上面翘着尾巴警惕地往下瞧。宫人拿梯的拿梯,爬树的爬树,望风的望风,煞是热闹,我正聚精会神看追猫乱象,忽然听到身后一把清朗的声音轻柔地道:“苏熙。”
我闻声回头,嘴角甚至还挂着一撮儿笑。
第 三十七 章
、
下一刻我全身就都僵硬,笑容冻在唇边一时没能收回来。
身后的秦敛操着手,直直看着我。一身与宫中暗卫装扮相仿的深灰色素袍穿在他身上,竟也能穿出几分内敛淡然的味道。
依然是好看的眉,却拧着;依然是狭长的眼,却眯着;依然是仿若天生就有几分温柔的唇,却抿着。
有眼尖的宫人觉察出不对,赶回来,打量着他身上的暗卫素袍:“你是暗卫?怎么会站在那里?”
秦敛不答,兀自一步步朝我走过来,我抓着扶手仰头看他,一瞬间有将近正午的阳光透过枝桠没心没肺洒下来,刺得人眼睛生疼。
宫人想要喊人,被他扫了一眼后不由自主地吞声。我看着他走到我的轮椅边,半跪下来,手掌搭在我的手指上,看着我的眼睛里一片暗沉波光。
我别开眼,轻轻把手抽了回来。
我道:“你认错人了。”
他轻轻开口:“那你是谁?”
我张了张口,又闭上。
罢了。
都已经被认出来了,承认和不承认也没什么分别了。
“世上人人都知道当今苏国国君有一宠姬,患有腿疾,又体弱多病。南朝陛下连这个都不知道么?”我正要说话,一句慢悠悠的话横空插过来,我一抬眼,不远处苏启手中捏着一把折扇,双手抱臂瞧着我这里,嘴角翘起一抹皮笑肉不笑,而眼睛里殊无半分笑意,“阁下不打招呼径自跑来我这御花园,还放肆调戏我的爱妃,阁下大概是在南朝那种蛮荒之地随心所欲惯了,忘了还有礼节这么一说了吧?”
苏启前面还说得像模像样,说到后来把“调戏爱妃”几个字吐出来后,我忍不住呛了一声。
没想到秦敛如今的脸皮也是相当之厚,看我一眼,重新握住我的手,并且不容我挣开,才淡淡开口:“大舅子若是不甘心,可以去趟南朝把我占的便宜再占回来。”
我又呛了一声。
苏启嘴角一抽,很快回道:“滚,谁是你大舅子。我没空跟你扯闲篇,你最好立刻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否则就别怪我不客气。”
秦敛道:“不知陛下打算怎么不客气?”
苏启微微一笑:“自然是杀了你。”
苏启这样说着,脚下微微后退两步,身边两侧突然鬼魅般闪出几条身穿暗灰色袍子的暗卫,脸上皆用半张面具遮挡,摆出一副要迎战的姿态。
苏启将折扇展开,搁在手心一下下地摇,说:“几个月前没能在战场上一箭射死阁下,我可是遗憾得好些天都没睡好。可今天陛下既然巴巴把自己送来苏国,苏某就只好勉为其难地笑纳了。”
秦敛慢慢站起来,道:“可惜我还没想死,还要带着苏熙一起回去。”
“你放心,等你死了,我自会派人把你的尸骨安安妥妥送回南朝去。至于苏熙,早就被你杀死在南朝,你跑来苏国犯什么神经。”
秦敛回头看我:“早就听说苏国苏启生性凉薄,除了对两个妹妹呵护有加,其余人等是死是活眼睛都不会眨一眨。所谓宠姬自五个月前苏南一仗之后才入宫,四个月前突然被册封,我要是没记错的话,陛下前一天还为了妹妹苏熙的死怒发冲冠伤心不已,转眼就又和一个腿疾女子感情甚笃蜜里调油甚至是大赦天下为容姬祈福,这样的好速度,想来陛下真是神人一个。”
苏启冷冷地道:“阁下真是谬赞了。我再怎样不可思议,也不劳你操心。总好过南朝国主两度为了所谓国家利益算计到一个弱女子头上,最可恨的还是最终竟然还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皇后死在你面前。世上倒是还说南朝国君是一个赛一个的痴情,我看这两个字跟你没什么关系,有个说法叫蛇蝎心肠,用在你头上正合适。”
秦敛面色僵了一会儿,慢慢地说:“我带苏熙回去,以任何条件交换。”
苏启冷笑一声,折扇轻轻一顿,又轻轻一摇,身旁的暗卫霎时直冲秦敛而去。
几条人影迅速缠斗在一起,惊起凉风无数。我大吃一惊,苏启没有看我,只说:“我今天要他死,我没在开玩笑。”
我张张口,没说出话来。又转头去看秦敛,他一个人手无寸铁,对上五个顶尖的带刀暗卫,我再不懂打斗,也知道他有些吃不消。
苏启走过来,将我的轮椅推远一些,离着几丈远看那边的以多欺寡。我紧紧盯着,眨眼都没有时间。不知过了多久,秦敛被逼得连连后退,一名暗卫飞身而起,趁秦敛没有注意,在他身后抡起长刀,朝着他的头重重地劈了下去。
我不可遏制的惊叫,随即紧紧捂住了双眼。
我的心口咚咚直跳,并且还有越来越快的架势。苏启蹲下来,拉开我的一只冰凉的手开始揉搓,一边缓声问:“怎么,终于心疼了?”
我立即反手抓住他:“哥哥……”
“你不是杀不了他么,”苏启说,“我来帮你杀。”
我咬了咬唇,看见秦敛的肩膀上已经汩汩渗出鲜血,心中一颤,扭头快速对苏启说:“不行。不要杀他。”
苏启笑一笑,端详我半晌,低低叹了口气。
我知道苏启叹的这口气里隐含的意思。苏启一定是想说,秦敛就算是现在当场死了南朝也不能说什么,这个人活着对苏国只有百害而无一利,苏国全国都巴不得除了他死而后快,没了秦敛一个人,可以省下将来苏国对付南朝时的几万兵力和数十万石军粮。而至于我,我中毒一次,自杀一次,如今的残喘,将来的早逝,全都是因为不远处的这个人。我真是糊涂得要命,才会为这么一个人求情。
苏启若是对着其他人,一定会将这些话全都刻薄地说出来。他如今只不过念在我是将死之人的份上,对我口下留情罢了。
我咬着舌尖紧张地看着苏启,看他思量半晌,仍然开口道:“不行。他今天必须得死。”
我一下子抓紧他的衣袖,低声说:“哥哥,我毕竟曾经那么喜欢他,你让我眼睁睁看他就这么没命,换做是你,你也不会忍心。”
苏启说:“可是你留下他又做什么?”
我张了张口,一时哑口无言。略整理心神才说:“是没有什么用。可我曾经喜欢他喜欢到那种地步,如今就算什么都没有了,也不能看着他死。这些东西不是仅用理智就能处理掉的,感情这种东西就像是掺在饭菜里的醋和盐,肉眼看不见,唯有尝一尝才能知道味道。哥哥还没有遭遇过这种滋味,以后便能知晓。”
苏启望了望天,手中折扇上的扇穗随着他的手而轻轻摇摆,他伸手缓缓去捏平那些不安分的流苏,我看得心都纠集起来时,听到他又是叹了一口气。
他一叹气,我便大大地松了口气。
苏启动了动脚下,将地上的几颗石子朝着那边踢过去,恰恰打落几人交手的兵器,又挥一挥手,那几个暗卫瞬时齐齐停了手,只一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得仿若人间蒸发一般。
正午毒辣的阳光平铺直叙洒下来,秦敛靠在树上低低咳嗽了两声,低首的面容隐在后面看不清。我犹豫了一下,想着究竟要不要推着轮椅过去,苏启在身后凉凉地说:“放心,他可死不了。暗卫砍他三刀都没把他随身带着的那些南朝暗卫逼出来,可见离死还早着呢。南朝陛下把苦肉计做到这份上,真是十足的不要脸。”
秦敛又咳嗽两声,没理会他,目光望向我,轻声开口:“熙儿。”
他一说话,我本来想要自行推轮椅过去的打算随即消弭无形。
这种胆怯不知从何而来,却越生越大,将我整个人都笼罩住,不得动弹。
方才对苏启说得十足信誓旦旦慷慨激昂,现在一旦静下来,却只觉得眼眶有些发酸,那些方才没能来得及泛上来的复杂心情,此时今时尽数翻涌上来。
我将手收回膝上,低下头。感觉到脚步声走近,秦敛低下身,重新握住我的手。
他肩膀手臂上仍有血迹渗出,却不管,微微抿起唇,戴着熟悉绿玉扳指的拇指抚上来,像是想要揭去我脸上的人皮面具。
我低声说:“揭不下来的。比你的要牢固许多,一个月才需要换一次,换的功夫也很费事。”
秦敛改为要握住我的手,还没碰到指尖,就听到啪地一声,有把折扇甩过来,直直打中了他的手。苏启脸色还发着青,一脸挑剔嫌弃地审视秦敛半晌,冷声道:“这里是孤的御花园,容姬是孤的宠姬,众目睽睽之下公然拉拉扯扯,你又在找死是不是?”
我再一次呛了一声。
最后我们三人去了曾经我身为二公主时的住处明珠殿。如今我的身份还是容姬,和一个男子公然进了晨曦殿,是无论如何不行的。这等绿帽要是让苏启戴大了,他会愈发勃然大怒的。
嫁到南朝之前我在宫外小院常住,明珠殿只不过是暂居之处,嫁到南朝之后更是归期遥遥无期,然而所幸苏国皇宫中的人个个勤勉,我虽然快要两年都没有来这里,这里仍然干净有序,院子中甚至一根杂草都没有长。
方才我情绪波动太大,在路上时眼前一阵发黑。好转后便察觉秦敛一直在看我的脸色,似乎很想捉住我的手,然而每一次都被苏启重重敲开。后来他想要替掉苏启来推轮椅,被苏启狠狠踩在脚上,捻了好几圈才放开,接着苏启嘴角牵着笑容,干脆利落地吐出一个字:“滚。”
秦敛自然没滚,他一向都只有让人滚的份,没有主动滚的时候。结果便是三个人一起到了明珠殿,我被扶到床上倚坐着,苏启坐在床头拿眼刀嗖嗖地刮向一尺之遥坐着的秦敛,秦敛完全无视苏启的挑衅,在屡次试图接近床边都被苏启阻挡之后,开始拿过宫人递来的手巾擦拭血迹。
过了一会儿,没想到苏姿也赶了过来,紧贴着苏启坐下来,一同审视着秦敛,于是一向冷清的明珠殿更加热闹了。
我从假寐中偷偷睁开一只眼,发现这阵势俨然三堂会审,一时间头更晕了。
起初殿中静得很,直到宫人端来茶盏,才响起细细的撇茶声音。苏姿抿了一口,歪头对苏启道:“这茶香气高爽,颜色清明,我很喜欢。以前似乎没喝过,是今年新进贡的茶叶?”
苏启顿了一下:“我这也是头一次喝……”
秦敛略略敛了敛衣袖,目光沉静道:“这是我这次从南朝带来的茶叶,只南朝一处地方特产,特地请二位品尝品尝。如果喜欢,可以全部送给二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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