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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敖情书集-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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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天你上楼后,我一夜没睡好,我预感到你不只是我梦里面的人,你从这个梦里走出来,变得更真实、更美、更楚楚动人,使我在成灰丝尽以前,永远难忘。早上“七点钟”快到了,我认为我的信到你那儿比我的人到你那儿更好。也许下一次——如果你允许我有下一次的话——我不会送一封信到你那儿了,我会送一些“火柴盒”,使你“燃烧”。
  李敖(或“阿敖”)
  在一九六玉年九月四日的清早给阿贞之外火柴盒十四个,送给阿贞,亲爱的。
  李敖
  一九六五年九月六日
  
  给谷莺
  亲爱的谷莺:
  你记得希腊神话里(夜莺)的故事么?“夜莺”本是一个公主(名叫philomela),被一个她不喜欢的男人占有,最后,她逃掉了,那个男人在后面捉她,她便受天上神仙的保护,变成了“夜莺”。
  当我想到你的身世,看到你的名字,你知道我做何感想?我仿佛看到一只最可爱的空谷中的夜莺,在找不到保护她的神仙。
  我不是夜莺眼中的神仙,我是魔鬼。
  当你用眼泪使我走开,我觉得我不该再加深你的难题,虽然在难题下面,我会加上一个问号。
  我痛苦的觉得人间对你太残忍,在你刚对人生睁开了眼睛,你已被环境捆住了手脚,别人强迫你背上十字架,你无法再挣扎,你不肯再挣扎——你背上了它。
  别人只会从你身上取去食物或给你食物,但是他们不能取去或给你“生命的意义”。在你一生中,也许只有我的出现和隐没,才会有这种意义。
  也许你会笑我自大,这是因为你还太小。当你不“红颜薄命”的时候,当你走向灰门修道院的时候,你会明白我所说的和所做的一切。
  答应我不要再哭,我也答应你。当你我发现人生的苦痛是那么当然,我们该知道眼泪不是应付它们的最好标记。
  如果此后你有什么快乐要人与你共赏,有什么烦恼要人同你分担,如果你愿意,请你记得我。
  你永远别忘记:有一个肉体暂时离开你的人,他的心灵却在你身边,他随时等你叫他为你做点事。
  在多年以后,你会看到我的一部小说,在那里面,你会真正找到你自己。
  一九六四年三月三十一日在台湾
  
  给咪咪
  亲爱的咪咪:
  一连五天没有写信给你了,我知道你一定感到很奇怪,奇怪我为什么“懒”起来了。其实真是见你的鬼,我才不懒呢,五天来我每天都勤于反省——反省我在女孩子面前是否吃了败仗?是否被那诡计多端的小丫头洗了脑?
  反省的结果,我,李敖,悲哀地失望了,我想不到我竟有些动摇,于是我大叫一声,往后便倒,倒在床上,活像那只满面病容的猫儿,但疼的并不是右“腿”,而是那征服咪咪的雄“心”。
  神话里的Mermad时常在海上诱惑水手去触礁,她会甜言蜜语地说:
  “……给我一个奇迹好吗?让别人忽略你的存在而你却比以往更健全更有力的生存吧!”
  于是,水手听了她的,放弃了骄傲、嚣张与忧愁,在这几天中埋葬了他原有的许多习惯,他偃卧在远海天边的孤岛,那是一个与尘世隔绝的地方。
  这几天来我出奇地沉默,不愿跟别人交往,我感到很疲倦,在世俗场中我周旋得太久了,我渴望休息,于是我也“唯心”起来,神游着六合以外的幻境,在那里没有庸碌之往来碍我耳目,也没有俗场中人来扰我心灵,在孤岛上只有你——那最能了解我的小东西!
  我们同看日出,看月华,看闪烁的繁星,看苍茫的云海;我们同听鸟语,听虫鸣,听晚风的呼啸,听Avel的歌声,我们在生死线外如醉如醒,在万花丛里长眠不醒。大千世界里再也没有别人,只有你和我;你我眼中再也没有别人,只有我和你,当里程碑如荒家一般的林立,死亡的驿站终于出现在我们的面前,远远的尘土扬起,跑来了喘息的灰色马,带我们驰向那广漠的无何有之乡。宇宙从此消失了你我的足迹,消失了咪咪的美丽,和她那如海一般的目光。
  敖
  一九五八年三月十八日西洋近古史课上
  
  给LW
  LW:
  你是一个奇怪的小女人。三四年来,我偶尔看到你,偶尔想起你,偶尔喜欢你,我用“偶尔”这个字眼,最能表示我的坦白,因为我从不“永远”爱我所爱的女人 ——如同她们也一直采用这种态度来回敬我。
  如果我详细描写你如何可爱,那么这封信一定变成一封春潮派的情书;如果我不描写你如何可爱,那么它又太不像情书,因此我不得不多少歌颂一下你的可爱的部分——那些混球男人们直到进了棺材也感受不到的部分。
  你最惹我喜欢的部分不单是漂亮的肉体,漂亮的动作,漂亮的签名或是漂亮的一切,因为这些漂亮的条件会衰老、会凋谢、会被意外的事件所摧毁,会被另一代的女孩子所代替,会在《李敖自传)里占不到大多的篇幅。
  我喜欢很多女人,可是我从来不追她们,因为她们的美丽太多,性灵太少,而这“太少”两个字,在我的语意里又接近“没有”,因此我懒得想她们,她们骂我李敖“情书满天飞”,可是飞来飞去,也飞不到她们头顶上。
  我喜欢你,为了你有一种少有的气质,这种气质我无法表达,我只能感受。
  三四年来,与其说我每一次看到你,不如说我每一次都感受到你。你像一个蒙着面纱的小女巫,轻轻地,静静地,不用声音也不用暗示,更不用你那“从不看我的眼睛”,你只是像雾一般地沉默,雾一般地冷落,雾一般地移过我身边,没人知道雾里带走了我什么,我骄傲依然,怪异仍旧,我什么都没失去——只除了我的心。
  我不能怪你,怪你使我分裂,使我幻灭:我不会追求你,因为我不愿尝试我有被拒绝的可能;我久已生疏这些事,为了我不相信中国女孩子的开化和她们像蚌一般的感情。
  也许你应该知道我喜欢你,也许我应该使你知道,虽然我不相信除了知道以外还会有什么奇迹发生。我不属于任何人,你也不会属于我,我们没有互相了解的必要,流言与传说早已给我编造了一个黑影,对这黑影的辩白我已经失掉热情。也许在多少年以后,我们会偶尔想起,也会永远忘掉很多,唯一不忘的大概只是曾有那么一封信,在一封信里我曾歌颂过你那“从不看我的眼睛”。
  李敖
  一九六一年十月十八日深夜在台湾碧潭
  这封信写成已近九个月,可是我一直没将它发出。多少次我看你下班回来,多少次,我想把它交给你,可是我都忍住了。今天重新检出,决定还是寄给你。
  李敖 附跋
  一九六二年七月十四日
  
  给 Bonnie
  Bonnie:
  谢谢你在聚餐时对我的两次批评和临走前的一番直言,我不能不感激你,为了你至少使我知道在那种人情泛泛的热闹场合里,竟然还有一位不惜犯颜规劝我的冷眼入。
  四年来,我的为人和作风始终受着人们的非议,并且不爽快的是,这些非议每多是在我背后的阴影里面发出的,很少人能够直接在我面前显示他们的光明和善意,他们论断我的态度缺乏真诚,也缺乏表达真诚的热情和度量。
  对这些层出不穷的臧否与攻击,我简直懒得想,我觉得他们只不过是一群多嘴而怯懦的小蚍蜉,根本成不了什么气候。而我这方面,却又仿佛是个玩世不恭的禅宗和尚,总是报以一个挪揄的鬼脸,或者回敬一个“老僧不闻不问”的笑容。
  近几年来,我一直在用“存在主义”的方法,树立着“虚无主义”的里程碑,思想上的虚无再孱进行为上的任性和不羁,使我很轻易就流露出阮籍那种“当其得意,忽忘形骸”的狂态,聚餐时的表现只不过是我放浪形骸的一小部分,可是已经足以使你看得不舒服了!
  在这四年的岁月中,我历经了不少的沧桑和蜕变,本性上的强悍与狂飚使我清楚的知道我总归是一个愈来愈被“传统”所厌恶的叛道者,我孤立得久了,我不太妄想别人会改变一个角度来看我了,我也不再希冀我喜欢的人能够对我停止那些皮相的了解了,听了你对我说的话,我忍不住想起那位命途多戕的女诗人 Sara Teasdale的两行句子:
  All his faults are locked securely
  In a closet of her mind.
  这也许正是你我之间的最好的描述,可是不论怎样,你的关切与好意是我永远不能忘怀的。
  四年浪花的余韵,如今已经逼近了尾声,我不知道我还能再说些什么,一个早已被时光消磨了色彩的人,他却深愿你的未来是绚烂多彩的。
  李敖
  一九五九年六月二十一日在古夷洲
  (附记)寄这封信后第七年,吴申叔王莫愁夫妇请我吃饭,我忽然在他们家里看到Bonnie结婚后的照片,颇有感触,我回家写了一封信给申叔夫妇,原信如下:
  申叔兄、莫愁嫂:
  九号承赏饭,多谢多谢。府上宝物极动人,尤其是泰戈尔等的真迹,令人百看不厌。当然更亲切迷人的是申叔兄的画,我这次再看,更感到意境的不俗。可惜我不懂画,只能在看过后,“感到舒服”而已。莫愁嫂的大作,不知何时可给我们俗人看看。你们小两口儿,真是多艺的一对!
  九号晚上熊式一先生所谈的一些秘辛,颇有味,他真该少写一点名人专传,多写一点士林内史。那位将军教授似受刺激过深,戎马半生,终落得如此下场,亦可哀也!( 在他的照片册中,我看到一张他的干女儿的照片,中有她、她丈夫和两个小宝宝。那位女士跟我在大学同班同学,毕业时谢师宴上看我喝醉,还特别跑来劝我一阵,人颇可爱。毕业典礼上她又特别把她妈妈介绍给我。以后未再见面。我服兵役时,听说她结婚了,想不到这次在府上,竟看到她婚后的照片!)
  申叔兄便中写信到乌拉圭时,请代我向“鲍老虎”国昌先生致意,并谢谢他这次来台请我吃饭。我对他的少爷的大作,很感兴趣,不知他可否寄我一二抽印本?
  现在已是夜深,特写此信,聊述九号赏饭回味之乐,并谢谢你们小两口一再请客的好意。 敖之
  一九六六年四月十三日夜四时
  
  给尚勤的两封信
  一 一九六六年在狱外写
  与文星bye…bye事,无法在信中详说。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外压力”,我曾开玩笑说这是“内扰外患”,所以不得不拆伙。我已正式写信给孟能,决定四月一号起不再拿他们的“看稿费”(即是书店方面每月付给我的全部费用),我决定从四月一号起,完全靠独自的力量生活。
  我的计划是付利息借钱,印自己的一些“不惹麻烦”或“少惹麻烦”的书,靠我销路不错的著作,维持生计,开展生路。我这种做法,短时期内尚不能“脱债而出”,可是日子久了,书出多了,每月每册书的零星人账,也就颇可集腋成裘—— 这是我的如意算盘,尚不知“可行度”有多少。
  我希望我能少被当权者误解一些或仇视一些,少查禁我的一些书。我不靠他们吃饭,但他们也总该让我“有限度的”(“不惹麻烦”的或“少惹麻烦”的)吃我自己的饭。(即使我坐牢,也得管饭吃吧?那时候,就要全吃他们的,我再也不必费命去自己找饭吃了!)
  如果当权者硬是不让我活——不让我在外面活,那我只好进去活,我目前除了自己出书的一途外,已没有第二条“维持人格的活路”可走——我无可选择!
  至少到目前为止,当权者对我的态度还算相当聪明的。至少他们清楚的知道我是绝无野心的,清楚的认为我只是纯文字上有限度的危险性而已。他们对我,当然是感到讨厌,可是似乎还未构成深仇大恨。换句话说,他们对我的观察表情,只限于鼻子以上的动作——嫉首蹙额;还未到达鼻子以下的动作——咬牙切齿。什么时候,他们的观察表情从鼻子以上坠落到鼻子以下的时候,便是他们聪明做法的终点,便是我寂寞岁月的起点。那时候,一切将是十二个大字:“当权者,背恶名;坐牢者,变‘英雄’”。双方都不愿意,真是何苦来?
  当然我相信,至少到目前为止,当权者中毕竟还有相当程度的聪明人,并且这种人,目前还说了算。所以我还一直能以“称衡”姿态出现,虽然做得是越来越吃力!
  我不愿我被逼得越来越没有选择,我希望当权者知道我李敖也不是不会丧失掉忍耐力的,我希望他们也能多少知道我李敖的限度与极限,更希望他们永远了解我的“人围”并不就是他们的“胜利”。逼我走绝路,或者使我走投无路,又能证明些什么?难道这只证明我李敖是一个“不容于世”的“失败者”吗?难道这硬是要逼求出我李敖是一个“铤而走险”的“不良分子”吗?
  Ernest Hemingway笔下那个快死的小女人(在A Farewell to Arms中),曾表示她对死的看法。她说她不怕死,只是恨死(I'm not afraid.I just hate it.)这种心境,如果移之于我对坐牢的看法,也是一样。我实在不怕坐牢,可是我恨坐牢,我讨厌它。坐牢最没有意义,其没有意义,对双方都是一样。被关到牢里的,固然有一时表面的“失败”;可是硬要把人关进去的,又岂是不失败的“成功者” 吗?正相反的,他们也未尝不失败,甚至更失败、真失败——关人人牢只证明关人者没有更好的法子和更聪明的手段去“胜过”那“囚犯”,因此他们不得不借助于 “光着屁股的暴力”(naked pow…er),去表演图穷匕首见。他们是狼狈的制造者,每多锁一次铁栏杆,就多制造一次愚蠢与狼狈!
  信手写来,越扯越远了。这封信,尤其是后半部,可叫做“李敖的牢狱观”。 “司法行政部”应该把它复印十万份,分送给每一名“禁子牢头”看,每一名“典狱长”每一名“狱吏”看。他们看了,一定会说:“李敖王八蛋!”
  一九六六年四月八日夜三时五十分
  二 一九七四年在狱中写
  尚勤:
  老太来信提到你给她信中“希望不再走上‘悲剧’之路”的话。悲剧本是人生的一部分,就像死是人生的一部分。即使你跟别人隔绝,也不能免于悲剧——自愿遁世的修女要和上帝演;老处女要和猫演;被迫遁世的人要和小房里的白蚁、蜈蚣演……没有能跳出悲剧的舞台。只有一个人是例外,那就是名伶J.N.Booth,他跳出舞台,溜进包厢,演了一出更逼真的悲剧——杀了林肯。但我们别忘了:林肯的生死和论定,正因为他是悲剧的主角,虽然他收场在别人的舞台前面。
  表面上,似乎有两种人是悲剧免疫的。一种是早夭,一种是凡夫俗子。早夭在开场就演了收场,凡夫俗子则以为他们幸运置身场外,其实只是迟钝无知而已。悲剧,像死一样,总是跟着人的,死因或者不明,死法或者各异,但或早或迟,他们总骑上《启示录》中的灰色马。
  悲剧的认定,往往不在悲剧的本身,而在你的观点。所以悲剧倒也并非一定要禁演。很多时候,你以为你演了悲剧,但从长远的观点看,你却因而不再演出大悲剧,所以这种悲剧,也无宁是自嘲式的喜剧。另一方面,有些悲剧实在也有它“黑云的白边”(Every cloud has a silver liming),有它塞翁失马的一面,有它的潜伏的喜剧成分。这种情形,尤其在会演悲剧的人,常能感到。会演悲剧的人不在会哭,而在会笑。会哭只能把悲剧搅成小文所谓的“乱七糟八”,这一种“爱哭面”,只能在台湾演歌仔戏,跟一流标准的距离,也正是万华戏院到Radio City Music H all的距离。
  我这个跟歌仔戏班一块儿吃馄饨的,如今在小地方的小地方,向你们大城里的人大言不惭,真未免坐井观天。写到观天,我抬头从高富一望,天是浅灰,楼是深灰,不同的只是深浅,同的是阴雨绵绵。此情此景谈悲剧,倒真得天时地利呵!
  敖之
  一九七四年一月二七日狱中
  信收到,书大概不久会收到,老太寄来Dec.20;'73 the Oxford Press剪报,上面赫然是我们小女儿演Hansetl an Gretel歌剧的照片!当然在小孩子观点,这是喜剧;但若从剧中女巫的观点,这真是“折杀奴家”的大悲剧!
  
  给汝清的五封信
  一
  汝清:
  中国人讲究阴阳五行,五行是金水水火土。缺水的人,要加上三点水,使水多一点,只要多得不吃水泥,不生水肿,不起水痘,不变水牛,不跳水库,不闹“水门事件”,不修“水产动物学”,不看水银温度计,而只是水汪汪的,那就好。水汪汪的以后,再吃水饺(东门饺子馆冷冻的);吃水饺以后,再吃水蜜桃;吃水蜜桃以后,再欣赏水仙花,那就更好(欣赏不到水仙花的时候,可看八大山人的七幅水仙图)。
  至于水多的人,水淋淋的,水来土掩,该用土克一下,最好住在土城之地土化之,只见土木形骸,不见水木清华,脱水以后,只剩几分“咸湿”(广东话),半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想到水,想到老子的话:“天下莫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John Bullein却说“水是很好的仆人,却是残忍的主人。”(Wa.ter Is a very good servent,but It Is a cruel master.)这都表币了水这一行,可大可小可利可害。而它最大最小最利最害的表演,就是做成女人。俗话说女人是水做的,比照创世纪亚当肋骨造女人之说,后者当为不实。应该更正为亚当之尿过滤后造女人才对。这也说明了,为什么有的女人很骚,此无他,过滤得不彻底之过也! 人在牢里,其实是一种遁,形式上是遁迹,精神上是遁世(遁在中国传统,叫做隐,我说隐有三层次:小隐于郊、中隐于市、大隐于牢)。遁得太多,以至无所不遁。由水遁遁到土遁,由土遁遁到尿遁。庄子说道在尿中,的确尿中有道,此乃“尿道”之正解。日本鬼子有茶道、花道、书道、武士道,却没有尿道,就凭这一点,我就不相信Japan As Number One。先来个尿道的笑话给你:祖父参加酒席,带孙子去。吃了一半,孙子大喊:“我要尿尿!”祖父小声告诉他:“这样说不文雅,说你要‘唱歌’,我就懂你意思了。”酒席过后,祖父喝醉了,回到家里,半夜孙子摇醒他,说:“我要‘唱歌’!”祖父把酒席上的话全忘了,说:“半夜三更,唱什么歌嘛!”孙子说:“人家要‘唱歌’嘛!”祖父说:“好吧,要唱就唱吧,不过要在我耳边小声唱。”
  别以为笑话只是笑话,如果你不被“优待”,睡在四坪十二人的小cell里,你睡马桶旁边,岂不耳边整夜听人“唱歌”吗?
  别以为只有活人才听人“唱歌”,死了也照听不误。再来一个笑话:酒鬼张三对酒鬼李四说:“我死了以后,千万别忘了在我坟上浇一瓶白兰地。”酒鬼李四说:“绝对忘不了的,不过,白兰地通过我的肠胃,就更容易浇在你坟上了。”
  这里又是一种尿道。又别以为笑话,有人真在死人头上
  尿尿呢!两千四百年前,晋国的智伯(智瑶)是个祸水派,他决水淹赵襄子(赵无恤),结果没淹成,自己反被淹垮了。赵襄子恨他,把他脑袋切下来。经过印第安式处理,做成一个小马桶,朝里面尿尿。英文中“小便器”叫urinal,“骨灰缸”叫urn,见到赵襄子这个故事,我才好玩的发现:这两个接近的英文字,竟被我们的赵襄于接合起来了!
  今天很邪门,好像用了ureth]scopy(尿道镜)一般。写来写去,竟不离泌尿科。
  大人物中最会尿尿最懂尿道的,是汉高帝(刘邦),他在吃霸王饭——鸿门宴那一次,用上厕所小便做理由,完成尿遁,死里逃生,这尿可尿得真好!汉高帝生平最看不起“儒生”,就是现在的所谓知识分子,他的杰作是“溺儒冠”——一把把知识分子的帽子抓下来,朝里头尿尿。我觉得这种干干脆脆的流氓作风,真是痛快淋漓,对付知识分子——当然是不入流的知识分子,像台湾的这些与官方一鼻孔出气的——有时候真该干干脆脆。
  孔夫子说“仁者乐山,智者乐水。”我就看不出来为什么仁者就不能乐水?仁者不但可以乐水,还可以乐尿呢!弗洛伊德假设人格发展的五阶段,第二阶段就是the anal stage,表示人从排泄中获得满足。从心理学家的观点推而广之,排泄一事,竟不乏“道”可寻,从孙子到酒鬼,从赵襄子到汉高帝,人证俱在,自不容正人君子再忽视泌尿科,这才叫“如其仁,如其仁”。 我每天清早五点就起来了,先尿尿,然后在小房间内独自一人过一天,晚上十点就要睡了,再尿尿,每周如一日,每月如一日,既乏善可陈,又无恶可做作,只是用功读写而已。好在“水肥”不落外人田的日子,毕竟指日可数,他年尿尿于五湖四海,不亦快哉!
  一九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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