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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rainbow-虹(中文版)-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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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唉,他简直是个恶霸,”斯利菲尔德小姐说,抬起她那充满痛苦和轻蔑的黑眼睛。“你要是能跟他合得来,处处听他的,什么事都照他的办,你就会觉得他还很不错———可是———这样实在让人受不了!这实际是一种夹缝中的斗争———还有那些非常讨厌的家伙———”
她越说越难过,简直有些说不下去了,她显然感到非常痛苦。她感到受了极大的委屈;厄休拉因此也感到很难过。
“可是到底为什么会弄得这么可怕呢?”她无可奈何地问道。
“你什么事也干不了,”斯利菲尔德小姐说。“他自己从一个方面反对你,然后他又让那些孩子们从另一个方面反对你。那些孩子简直是太可怕了。任何事你都得把着手让他们做。任何事,任何一点小事都得你一一交代,你要想让他们学点什么,你就得硬往他们的头脑里灌———情况就是这样。”
厄休拉感到自己的心几乎要停止跳动了。她背后总有人永远在那里怀着丑恶的残酷的嫉妒心情,随时都想把她扔给那一群孩子去处置,而那些孩子又把她看作是学校当局的最没有力量的代表,恨不得把她撕成碎片。在这种情况下,她为什么要去搞那一套,她为什么要强迫那五十五个根本不愿意学习的孩子学习呢?她目前的这个工作给她带来了极大的恐惧。她看到布伦特先生、哈比小姐、斯利菲尔德小姐,所有的老师们,全部违反自己的意愿在那儿干着这毫无情趣的工作,强迫着许多孩子,硬把他们变成机械地遵守秩序的一群,然后再把这群孩子变得自动注意听讲和服从老师的命令,然后再强迫他们强咽下一块一块的知识。头一项伟大的任务是让六十来个孩子全都具有一种思想状态,或一种心灵。这种思想状态必须通过教师的意志,通过强加在孩子身上的整个学校当局的意志自动形成。关键问题是校长和全体老师应该共有一个意志,然后再让所有孩子们的意志和这个权威性的意志取得一致。可是这位校长思想狭隘,不肯接受别人的意见。老师们的意志根本没有办法和他取得一致,他们各自独立的意志又拒绝为他所统一。因此这里就出现了一种无政府状态,一切完全听任孩子们去作最后的判断,而这种判断应该是由学校当局去做的。
所以,现在这里存在着许许多多独立的意志,每一个意志都要尽自己的力量去施展权威。孩子们永远也不会很自然地坐在教室里,尽力去求得知识。他们必须在更坚强、更聪明的意志强迫下才能进行学习。他们必然总是在那里对这种意志进行反抗。所以,每一个大班的老师的首要任务就是使得全班孩子的意志和他自己的意志取得一致。而要做到这一点,要想达到某种具体的目的,使孩子们获得一定的知识,他就必须完全否定他的自我,而且采用一系列的法令。然而,厄休拉却想着,她一定要变成第一个真正聪明的老师,废除强迫的办法,使教学变成一种合乎人情的活动。她对她自己的感染力是完全相信的。
因此,她很快就把一切事情都弄得一塌糊涂。对于她试图和全班同学建立的那种关系,仅仅只有一两个有头脑的孩子感到欣赏,全班绝大多数都对她的那套做法不感兴趣,反而起来反对她。其次,她是把自己放在一个对哈比先生已经确立的权威进行消极反抗的地位,这样学生们就会更有恃无恐地跟她为难。她并不知道这种情况,可是她的本能慢慢对她提出了警告。布伦特先生的声音对她简直是一种折磨。他那刺耳的尖厉的声音老是那么不停地响着,充满了仇恨,可又是那么单调,简直要让她发疯了:永远是那么刺耳和单调的一套。这个人已经变成了一架机器,老是那么不停地转着,转着,转着。而他带有人性的那一部分却老是处在勉强压抑着的苦恼之中,这实在太可怕了———一切都沉浸在一种仇恨的情绪中!她将来也会变成这样吗?她现在已经能够感觉到那种可怕的必要性了,她必然也会变成这样———抛开那个带有人情味的自我,变成一个工具,一种抽象的东西,成天捏弄着一堆具体的材料———那班上的学生,目的是为了让他们每天学进一定数量的东西。她不能就这样屈服。可是渐渐地,她感觉到那看不见的铁链已经越来越捆住她的手脚,太阳光也慢慢被完全挡住了。常常,在休息时间她出去走走,看到晶亮的天空飘浮着不停变换的白云的时候,她总感到那仿佛是一种幻境,是一幅用油彩画出的风景。教学已经使她的心变得阴暗和烦乱了,她的那带有人情味的自我已经被关进监牢,已被消灭掉,她现在完全屈服于一种恶劣的具有毁灭性的意志了。所以,天空怎么可能发亮呢?天空根本已经不存在,户外已再没有什么一片光明的气氛了。只有学校内部才是真实的———真实、具体、无情和邪恶。
但不管怎样,她还决不愿意就这样让学校完全把她征服。她常常说,“事情决不会永远是这样的,这情况早晚会有个结束。”她常常会看到自己已经走出了这个地方,看到了她离开这里之后的各种情景。每逢星期天或者别的假日,当她跑到科西泽或者跑到落叶萧萧的树林里去散步的时候,她可以回想起圣菲利普教堂学校,并通过自己的意志力,使它重现在一幅图画之中:这学校在那天空之下,只不过是一堆脏乱的低矮的建筑,而她四周的山毛榉丛林却是那样广袤无边,这就使得那整个下午显得那样开阔和神奇。而那些孩子,她班上的那些学生,已经变成了遥远的,噢,非常遥远的、微不足道的一些小东西。他们有什么力量管得住她的自由的心灵呢?她只是在她用脚踢着地上的山毛榉的落叶的时候偶尔想到他们罢了,他们已经从她的思想中消失。可是她的意志却随时都紧张地牵挂着他们。
在整个这个时间里,他们一直纠缠着她。她从来也没有对她身边的这些美丽的东西如此热爱过。黄昏时候,坐在一辆电车的顶层上,有时,当她凝望着宏伟的天空慢慢暗下来的时候,学校里的一切已经从她的心中一扫而光了。她的胸怀,她的双手,都在为那落日的可爱的余晖欢呼,鼓掌。当她观望着这一切的时候,激烈的兴奋情绪简直使她感到痛苦。看到那落日是那样动人心魄,她几乎要放声哭泣了。
因为她现在完全避开了人世的一切。不管她如何对她自己说,她只要一离开学校,那学校对她就不再存在了,但这完全没有用。它依然存在。它像一块死沉的石头压在她的心头,限制着她的活动。不管这个兴致很高的骄傲的年轻姑娘如何可以一转身完全抛开那个学校,抛开它和她有关的一切,那都是完全没有用的。她是布兰文小姐,她是第五班的老师,现在她的工作代表着她的最重要的存在。
一种不管怎么说她是已经被制服的感觉,总随时烦扰着她,像一团环绕她的心飘浮着的黑暗,随时都威胁着要直冲而下,压在她的心头。她一再痛苦地对自己否认她真是一个学校教师。把那个头衔留给维奥莱特·哈比家的人去享用吧。她自己愿意远远地离开这一切。但是她的这种否认是完全没有用的。
在她的心中,有一只掌管一切记录的手似乎老在那儿机械地指着一种矛盾的情况。她根本没有能力完成她的任务。这个事实始终压在她的心头,她一刻也无法逃避。
此外,她感到自己完全不如维奥莱特·哈比。哈比是一个非常出色的老师,她可以卓有成效地维持班上的秩序,并给学生灌输知识。厄休拉硬说自己比维奥莱特·哈比不知高明多少倍,那是没有任何好处的。她知道维奥莱特·哈比所能办到的事,她没有能够办到,而且这还正是表现在一件几乎可以说是对她的一种考验的工作中。她随时都感到有点什么东西在折磨着她,使得她越来越消沉了。在那开头的几个星期里,她总想尽量否认这一点,说她还像过去一样完全自由。她尽量让自己,每逢站在哈比小姐面前时不要感到自愧弗如,而要尽量维持住那自视高人一等的气概。可是总有一种巨大的压力压在她的心上,这个维奥莱特·哈比能够忍耐;而她自己却无法忍耐。
尽管她始终不肯屈服,可是她一直都做得很不成功。她班上的情况越来越糟。她也知道,自己在教学方面越来越没有把握了。她应该从这里撤退,仍然回家去吗?她可以对人说,这里根本不是她要来的地方,所以现在要退出去了吗?现在她的生命本身正在受着考验。
她顽固地、盲目地坚持着,等待着危机的出现。哈比先生现在已经开始在跟她过不去了。她对他的恐惧和仇恨一天一天地发展,越来越难以控制。她担心他会公然对她毫不客气,以致使她趋于毁灭。他开始跟她过不去,是因为她不能在她的班上维持正常的秩序,因为她的班成了组成整个学校的那条链条中的薄弱环节。
她的一个过失是她的班上太吵闹,当哈比先生在那个大教室的另一头给七班上课的时候,吵得他不得安宁。有一天早晨,她来到班上上作文课,有些男孩子耳朵后边和脖子都非常脏,穿的衣服也有一股很难闻的味道,可是她全都不管。她仍然照常改他们的作文本儿。
“在你讲到‘他们的皮外衣’的时候,‘他们’两个字你怎么写?”她问。
全班都沉默着;在回答问题时,那些男孩子都是故意不理,他们现在已经开始完全不把她放在眼里了。
“我来回答,老师,单立人一个也,单立人一个门,”有个男孩带着嘲弄的口气大声说。
正在这时哈比先生走了过来。
“站起来,希尔!”他大声喊叫着。
全班的学生都吃了一惊,厄休拉看着那个男孩。他显然家里很穷,可是倒显得很机灵的样子。前面额头上直立着一撮头发,其余的头发都紧贴在他那很瘦小的脑袋上。他脸色苍白,一点血色都没有。
“谁让你这么大声喊叫的?”哈比先生吼叫着。
那孩子摆出一副有罪的样子,抬头望望,又低头看着地上,无可奈何地勉强忍着。
“对不起,校长,我是在回答问题。”他仍然做出那种又谦恭又傲慢的神态回答说。
“到我的桌子边去等着我。”
那孩子沿着教室走去,一件宽大的黑上衣软塌塌地挂在他身上,他的有点罗圈的两条细腿现在已经表现出了穷苦人的走路姿态,他那穿着一双大靴子的脚从没有离开过地面。厄休拉看着他那么畏畏缩缩地朝着教室的那一头走去。他正是她所喜欢的一个男孩子!他走到校长的桌子边的时候,多少有点偷偷地向四面看了看,狡猾地微笑着,用一种可怜的眼光看了看七班的学生。接着,那校长的桌子似乎对他具有极大的威胁,他穿着他那身破旧的衣服,脸色苍白,极可怜的样子站在那里,一条腿撇着脚向外伸着,两手伸在那件成人的上衣松垮垮的口袋里。
厄休拉很想集中注意力继续上课,刚才那男孩的事使她有些害怕,同时她又对他无比同情,她感到自己简直想发出一声狂喊。那孩子受到惩罚,她自己也有责任。哈比先生正看着她写在黑板上的字。接着他转身对全班说。
“把笔放下。”
孩子们全都放下手里的笔,抬起头来。
“抱起手来。”
他们全把书推到桌子前面,然后都把胳膊抱起来。
厄休拉一直看着最后的几排板凳,简直没有办法把她的眼光移开。
“你们的作文是什么题目?”校长问。所有的手一下都举起来。“是———”一个学生急急忙忙地准备回答。
“我劝你们不要这样大喊大叫。”哈比先生说。要不是他的话里总带有令人厌恶的威胁的口气,他说话的声音倒是像音乐一样,十分悦耳的。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睁开他浓黑的眉毛下面的一双闪亮的眼睛,看着全班的学生。他站在那里确有他的迷人之处。她又想狂喊了。她觉得处处都不对劲儿,她简直不知道自己的感觉是什么。
“你说吧,艾丽斯。”他说。
“小兔子。”那个小女孩尖声说。
“这个题目对五班的学生来说太容易了。”
厄休拉感到一种显得自己无能的羞辱。她现在是在全班的面前丢人了。一切事情都是那么不顺心,使得她非常苦恼。哈比先生站在那里显得那么强健,那么充满了男人气概,浓黑的眉毛,高高的额头,宽大的下巴上挂着一大把胡子:这样的一个男人,具有强大的力量和男人气概,因而带有某种隐藏着的天生的美。作为一个男人,她会非常喜欢他,可是他现在却是以另一种身份站在这里,只因为学生没有得到允许就随便讲话这么一件小事,就在这儿大吼大叫。可是,他并不是那种因为一点小事就吵个没完的人,他似乎显得十分残酷、顽固和恶毒,但他实际上是被囚禁在对他来说实在渺小和无聊,而又出于无奈不得不完成的工作之中。因为他必须为自己谋生。他不能更好地约束自己,只能完全听从那麻木的、固执的、无可选择的意志的指挥。既然他非这样做不可,他总得想尽一切办法使他的工作混得下去。而他的工作就是让所有的孩子能够把“小心”两个字拼写得正确无误,而且在每一个句号之后另起句子时用一个大写字母开始。所以他压抑着自己的愤恨,整天在这个问题上敲打着,永远压制自己,直到后来他连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粗壮而漂亮地站在那里;厄休拉讲着课,心里实在感到说不出的痛苦。看着他不得不跑到这里来干这样一件事,实在让人觉得可怜。他有一个高雅的、强壮的、粗犷的灵魂。关于这个作文题“小兔子”,他何必要去斤斤计较呢?可是,他的那个意志却让他现在站在这一班学生面前,为那么一点无足重轻的问题喋喋不休。让自己显得渺小、无聊、多事。而这样做,现在已经成为他的习惯了。她看出他所处的地位实际是很可悲的,同时感觉到,在他心中被约束着的愤懑,最后终将发展成为一种狂怒;所以他现在实际上完全像一个用绳子拴住的顽固而强有力的牲畜。这真有点让人无法忍受。这种矛盾使她感到十分苦恼。她看看她班上一言不发、专心听讲的学生,他们现在似乎已经凝聚成秩序和某种僵化的形式了。这一点他是完全有力量做到的,他能够使那些孩子凝聚成一种呆滞的无声的复合体,完全服从于他的意志:他的残暴的意志,它可以单纯凭力量使他们屈服。她也应该学着让孩子们服从她的意志:她一定得这样做。因为学校的情况既然如此,这就是她的职责。他已经使这个班凝聚成完美的秩序了。可是,看着他这样一个强有力的人竟把自己的力量用在这样一种工作上,似乎让人感到有点可怕。这里有一种让人看着不寒而栗的东西。他的离奇的温和的眼光看上去是那样的恶毒,那样的丑陋,他的微笑也变成了一种对人的折磨。他不能这样显得毫无人情味。他没有办法抱定一个明确的、纯洁的目的,他只能运用他的残暴的意志。对于他年复一年强加在这些孩子身上的教育,他自己丝毫也不相信。所以他只好整天吓唬人,也就知道吓唬人,尽管这只能使他的强壮和健康的性格像不停地挨着马刺一样受到羞惭的折磨。他已经是那样的盲目、丑陋和处处没事找事。他站在那里,厄休拉几乎感到无法忍耐。这儿的一切都是错误的,而且丑恶不堪。
作文课结束,哈比先生走开了。在那个大教室的另一头,她听见口哨声和棍子打在人身上的声音。她感到自己的心都快停止跳动了。她简直不能忍耐,是的,听到那个男孩子挨打,她完全不能忍耐。她感到无比厌恶。她感到她必须离开这个学校,这个折磨人的地方。她现在对那位校长感到彻头彻尾的痛恨。这个恶棍,他难道连一点羞耻的感觉都没有吗?决不能让他这种无比残暴的犯罪行为再继续下去。接着,希尔拖着沉重的脚步回来了,一边十分可怜地啜泣着。他那悲凉的啜泣声几乎使她的心都快碎了。不管怎么说,如果她能让她的班保持良好的秩序,这件事就根本不会发生,希尔就决不会大声喊叫,最后因此挨一顿打了。
她开始上算术课,可是她现在心情非常烦乱。那个孩子希尔坐在后面的一张课桌边,缩成一团,一面低声哭泣,一面用嘴嘬自己的手,就这样延续了很长一段时间。她简直不敢走过去,也不敢去跟他说话。她在他面前感到害臊。她感觉到,她将永远不会忘记这个缩成一团、低声哭泣的孩子,他现在满脸都是鼻涕和眼泪了。
她给孩子们改正计算上的错误。可是班上的孩子太多,她不能一个个全都照顾到。另外,希尔这事始终使她感到十分不安。最后,他不再哭泣了,低头弯腰坐在那里,一个人安静地玩着。后来他抬起头来看着她。他的满是泪痕的脸显得很脏,眼睛似乎刚洗过,看上去很有些奇怪,或者说仿佛雨过天晴,有一种清新的神态。他心中毫无怨恨情绪。他已经把什么都忘了,现在正等着恢复他的正常状态。
“开始做你的作业吧,希尔。”她说。
孩子们全都摊开算术书在那儿玩,她也知道,他们完全是在欺骗她。她在黑板上又写下一个数目,她不可能到全班每一个学生身边去看看。她又走到最前排去观看。有些学生在准备计算;有些则根本没当回事。她应该怎么办呢?
最后,休息时间到了。她下令让大家停止做作业,最后总算让她的全班学生慢慢走出了教室。于是她独自留下来面对着一大堆乱七八糟、满是墨迹的没有改过的本子,以及那些破碎的尺子和用嘴咬坏的钢笔。她不禁感到一阵头昏眼花。这苦难越来越深重了。
难堪的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地过去了。她每天总有大堆的练习本要打分,无数的错误要改正,这是一种她十分厌恶的令人心烦的工作。工作本身也越来越糟糕。当她正准备恭维自己,说孩子们的作文越来越生动,越来越有趣的时候,她却不能不看到作文本上的字是越写越乱,卷面也越来越乱七八糟了。她尽了一切努力,可是没有任何用处。可是,她决不会把这看成是个什么严重问题。她为什么要那么看呢?她为什么要对自己说,如果她没能让她班上的孩子们把字写得更干净一些,这就是一个很大的问题呢?她为什么要把这个责任安在自己身上呢?
发薪的日子来到了,她拿到四镑两先令一便士。那一天她感到十分骄傲。过去,她从来也没有过这么多的钱。而现在这钱完全是她自己挣来的。她坐在电车的顶层上,用手摸着那些金币,惟恐会把它们丢掉。由于有了这笔钱,她感到自己更强大起来,生活上也有一个巩固的地位了。她一走进家门就对她妈妈说:
“今天发薪,妈妈。”
“是啊。”她母亲冷冷地说。
于是厄休拉拿出五十个先令放在桌上。
“这是我的饭钱。”她说。
“好吧。”妈妈说,没有去动那些钱。
厄休拉感到很不舒服。但不管怎样,她已经付了她该付的钱。她现在感到一身轻了。她已经为自己的吃用付了钱。现在还剩下三十二个先令归她自己。她不打算随便花钱,她天生是一个非常节俭的人,因为她不忍心把那么漂亮的金币随便花掉。
现在脱离开她的父母,她已经有一个自立的地方了。她现在已不仅仅是威廉和安娜·布兰文的女儿了。她已经完全独立,她现在也完全能自谋生计。她已经变成了整个这个进行工作的社会的一个重要成员。她肯定五十个先令一个月已足够支付她的吃用了。如果她妈妈每月都能从每个孩子那里拿到五十个先令,那她一个月就可以得到二十镑,同时还不需要给孩子们做衣服。那她就可以过得很舒服了。
厄休拉已经不再依靠她的父母生活了。现在她已完全依附于另外一个地方。现在,在她听来最有意义的几个字是“教育局”,她也感到,要说是把白厅(白厅是英国伦敦的一条街,英国政府所在地)作为她的最后归宿,那还遥远得很。她知道,在政府里某一位大臣完全控制着英国的教育,她似乎还感到,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位大臣和她的关系,也和她父亲和她的关系差不多。
她现在另有了一个自我,并负起了另一种责任。她现在已不是威廉·布兰文的女儿厄休拉·布兰文了。她还是圣菲利普学校的五班的教师。现在的问题是她作为五班的教师的问题,而不是别的。因为她已没有办法逃避了。
她也没有办法取得成功,这是一件让她感到最可怕的事。一个星期一个星期地过去,再也没有出现过一个自由自在、心情愉快的厄休拉·布兰文。人们见到的只是一个叫那个名字的姑娘,整天想到自己没有办法管好一班孩子而心情不安。每到周末,马上就会出现一种情绪十分激昂的反应,这时她会因为尝到自由的乐趣而感到情绪无比激昂,这时,在一个早晨哪怕能坐下来绣绣花,做几针缝补丝绸衣服的针线活儿,都会使她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欢欣。因为那个监牢一般的学校始终在那儿等着她!她的被羁绊着的心完全知道,她现在不过只是暂时获释罢了。因此,她总是尽一切力量紧抓住周末每一个迅速消逝的小时,并近似残酷而疯狂地尽力从中挤出每一滴甜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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