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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唐烟雨七世潮·明空篇-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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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空拿起烛剪正欲下手,突觉背后热气近身。转身,李世民已在身后,两人四目交视。李世民突然道:“你的眼神中有一样东西。”
明空压着慌张,声音极力平稳:“是什么?”目光却不自觉地矮下去,落到地面,那双乌皮靴眼睁睁地逼近了身。
“你告诉我是什么。”李世民轻笑着,硬扳起她的脸。
明空一震,慌乱中扫落了烛台。世界被扑灭,黑暗侵吞上来,她想尖叫,却张口无声……
她大概是魇住了,直到被李世民狠掼在地才清醒过来。周身酸痛,指尖缠着丝丝血迹,连口中都有血腥,她知自己已犯下弥天大罪,然心底倒是异常平静,爬起,跪好,把头发散到胸前遮挡身体。低着头,目光所及是脚榻上的剑,剑柄处刻着的一只睚眦正怒目视她,镶嵌兽眼的碧玺石不知怎么少了一颗。
李世民查了眼肩上的伤,披起衣服,声音冰冷:“来人。”
候在外头的宫人无声息地进来,一阵风似地给明空裹上衣袍。
殿外,轿辇已闻讯赶到,陆守站在轿队前,打量了她许久。
侍寝中途被赶,这可是后宫头一遭。明空面色如常上了轿,月光下整张脸清幽得不着一丝波澜。直至彻底远离了甘露殿,她的身体才开始不可抑制地颤抖。
夜空透亮,人间像沉淀其下的渣滓,混沌得让人透不过气,明空突然喊停,“剩下的路我想自己走。”
陆守做手势命轿夫停下,扶着明空下了轿,尔后又远远跟在她身后送了一程。
住处灯火全熄,晨霜早已歇下。明空没有进屋,只是在狭小院落里站着。墙头有一双绿眼正打量着她,她回以注目。是一只猫,轻巧跃下,伏到她的脚边依偎下来。明空心头一酸,环抱双臂慢慢蹲下身子。
次日,晨霜早起,她估摸着内侍会于寅时把才人送回,头次侍寝后总会平添许多事,她需及早准备。开门本想探探天气,却惊见有人抱着一只姜黄狸猫蜷坐在院中,细看,竟是才人。晨霜赶忙去扶,急道:“您这是怎么了?”
明空不起,只是搂紧怀中的猫,她脸色煞白,领口处大块淤青格外触目。晨霜震惊之下猜出了事情的大概,担忧得不知如何是好。只听明空幽幽开口:“我小的时候也养过一只猫,玲珑乖巧,极通人性。可是后来,我亲手把它摔死了。”她望向空虚处,无力道:“你猜,我为什么要摔死自己的猫?”
晨霜不知如何接口,此时外头传来一阵寻猫声,明空把猫放下,她眼中的火忽的灭了,整个人兜头晕倒在地。
☆、第四章
猫是薛太妃养的,她原是高祖李渊的婕妤。李渊驾崩后,李世民为表孝顺,依旧善待众太妃,收留她们在宫中颐养天年。薛太妃做婕妤时就与其他妃嫔不甚往来,退居后更是遗世独立。养了只猫,偶尔有话,也多是说与猫听。侍奉在侧的婢女深知太妃爱极了此猫,一早发现猫不见了,赶忙去找,所幸找着了。
把猫带回的同时,也带来了宫中新近的流言。薛太妃素来对旁事无甚兴趣,然而这次却少有的听了几句。婢女见太妃难得兴致,更是添油加醋:“众人见皇上在这事上大费周章,以为那才人就要翻身了,可谁知半夜竟被赶了出去,说是冒犯了圣上。料想天明就该下条子把人打发到离宫去枯守,可不知皇上夜间又想了些什么,晨起竟神色如常吩咐内侍给那女子择个新名。”
薛太妃淡道:“哦,择了什么名?”
婢女一笑,道:“媚。那女子姓武,添了媚字,往后就该叫武媚了。”
薛太妃依旧淡淡的,随口道:“是那新人长得娇媚?”
婢女想了想,道:“长相如何倒没看清,婢子去的时候,她正在院中做事,不知怎么兜头晕了过去,婢子就抱着猫回来了。”
太妃抚着猫,望向窗外。隔着绿窗纱看天,天仿佛一片湖,那是她年轻时候的湖,小船撑出柳阴,她站船首看春,幕离轻飘,岸上的少年在等一个人。
猫第二日又丢了,许是婢女疏忽漏锁了一扇窗,半夜风起窗子被吹开,猫便趁机溜了出去。
薛太妃倒也没有责怪,心平气和同婢女一道去找,猜想猫也许会故地重游,便先去了武才人那。
那猫果然在。晨霜一边恭敬地迎太妃进屋,一边解释道:“这猫是早上开门的时候窜进来的,现正在才人的床尾卧着。才人病了,刚喝了药睡下了。请太妃在厅堂稍坐,婢子速速去把猫抱来还您。”
薛太妃道:“这猫认生,恐误伤了你,还是我亲自来。”说罢,便径直进了明空的寝阁。只见阁内整洁素净,不多一件摆饰,五品才人按说不该如此,遥想高祖在位时,哪个妃子阁中不铺张奢华?如今的李世民,在后宫诸事上倒真不像他父亲。
猫儿慵懒蜷在床尾,见是主人来了,乖乖起身。太妃把猫轻搂进怀,俯身的时候眼光一扫,只一扫,便记住了明空的模样,靡颜腻理,的确是个美人。
明空这病拖了许久,药一副副吃下,却一直未见好转。
肉身沉重,痛感泛滥一层又一层,朦胧中以为自己是睡在老家的床上,还恍惚听到兄嫂带着恨意的念叨。一惊,从乱梦中挣脱,却睁不开眼,但是能听见屋外压抑着的争执声,是晨霜的声音。
晨霜性子温和,素来不与人交恶,宫人看她旧主份上平日里都是敬之三分,不知怎会与人起了争执。
明空努力让自己转醒之际,正好听到一老妪大声道:“这是奉命来给武才人进药的。”
晨霜阻挡不及,那老妪便闯了进来,利索地一把抓起明空,强行灌下汤药。半梦半醒中只觉那汤药霸道极了,顺着喉管一路杀下,杀得人入心入骨的疼。
人走后,晨霜跪倒床边,央求道:“才人,快把刚喝下的药吐出来,您现在的身子受不住这药,求您醒醒,快吐出来。”
小的时候,犯胃疾,母亲也是这样轻抚着她的背,把积食吐了就好。她本能地相信晨霜,迷迷糊糊对着奉在面前的铜盆呕了起来。
晨霜一边拍着她的背,一边轻声道:“在这后宫,不得宠不见得是件坏事。”
明空心头一蹙,想抓着这话丝回到清醒世界,然病体深重,直拖着她往下沉,沉入那深不见底的梦境。
梦里是绵延不断的宫墙,她独自茫茫在宫中奔走,不知在找什么,也不知在逃什么,无处可去,无所傍身。凄惶之余,听到远处笛声悠扬,她寻着声去,走进一场华灯彩幕。那里人潮纷纷,可她一眼就看到了李恪,一席紫衣,被人群簇拥着。他也在看她,远远的注目,只看她,梦里的他未说一言,然她知道他喜欢她,在梦里喜欢着她。明空低头微笑,睁开眼,梦境落了幕。
醒来只觉恍如隔世,她的身体中飞舞着轻盈的暖意,心中还有一团和煦的光,借着这光看出去,世间到处都是明亮的。明空缓缓眨着眼,她知道自己已经病愈。医好她的似乎就是那场梦,她简直想重新回到那个梦里,再去看得真切些。
久奉在旁的晨霜见才人醒了简直喜不自禁,明空由她扶着坐起身。窗前多了只瓷瓶多了支花,花骨莹白如酥,明空微笑道:“原来宫梅还开着。”
晨霜笑应:“才人,您病了好久,如今已是春分时节,梅都谢光了,这是杏花。”她把花瓶托近供明空细赏,“是徐婕妤亲自在您病卧时送来的。”
“谁是徐婕妤?”
“就是徐才人,她被晋封为婕妤了。”
☆、第五章
徐惠荣升婕妤,得赐新院。新院清冷偏远,人气稀落,皇上见她偶露孤寂之色,便许她家人进宫探望。如此恩宠令徐家大喜,欢喜之余,主母徐姜氏速携了次女徐兰入宫领恩。
此时的徐惠吃穿用度皆已不凡,徐姜氏看着赞叹不已。做女儿的向来懂母亲心思,便命侍女青玉带母亲去院中转转,细细打量,回去好向亲友生动描摹。妹妹一路颠簸不适,便不同去,留在屋中休息。
眼看母亲走远,徐惠转身向妹妹凄惶一笑,那笑仿若一盏摇摇欲坠的茶水,悲戚四溢,只听她声音极轻地问道:“他,可好?”
徐兰料定今日相见姐姐必会有此一问,借口避开母亲也正是为说道此事。原入宫前就准备好了满腔安慰之辞,可见姐姐如今这般模样,顿觉言语无力,只好沉道:“他在数月前被家里逼着娶了亲。”
徐惠听罢,想说些什么,却找不到词。她强撑着破碎的笑,走到窗前,风吹衣袂,掩盖住她身体的战栗。
远远听见徐姜氏赞不绝口的声音,徐惠深吸一口气,双手重重抚着脸颊,终于又抚出一张笑意温顺的脸,站到门口恭迎母亲。
徐姜氏逐一看过殿中奇珍,知女儿是真出人头地,站到皇上心尖上了,便言语起让女儿与皇上提父亲官职一事。
东海徐氏这一支自入唐以来日益没落,到徐惠父亲这一代已沦至从六品,常言家祭无颜面先祖。徐父性子孤傲,在官场处处碰壁,眼看着孩子们一个个大起来,却无力为他们谋一个好前程。徐惠做为长女,下面还有一个妹妹和两个尚幼的弟弟待人提携。徐姜氏对丈夫是不指望了,只盼这仙姿佚貌的长女能进取封妃帮衬家里,恢复徐家旧时荣耀。
徐惠半失着神坐在母亲跟前,端正如佛龛中的观音,笼在晃晃烟濛中听取世人奢望。她心底有一片解不开的悲怨,恍惚又看到竹林间的那位少年,为她劈断琴弦,哀道:“不要入宫,好不好?”她心底无比想答应他,可口上却什么都不能说。那日回家,入母亲房中,不知怎么是母亲先起了话头:“这世道,就算下嫁,也不能保证丈夫一生忠心耿耿,不如进宫拼个前程如锦。”母亲眼泪打转,“你爹那样就罢了,你可要为我争气。”徐惠最怕母亲哭,终于抬头说好。
她原以为这一生只要应这一次“好”。
家眷入宫探访本有时限,几个时辰后青玉便按着规矩护送徐家母女出宫。徐母临走前再次强调了官职一事,徐惠只得硬着头皮应下。
家人走后她兀坐窗前,手指失神地扣着棂槛。院中新栽了桂花树,枝桠纤弱,树影薄淡。她家中的院落也有树金桂,繁英重重一丈高,是她出生那年父亲亲手栽下的。所有孩子中,父亲最宠她,花费心血亲授诗文,她依稀记得离家进宫那日,父亲留在书房没来相送,她知父亲也是难过的,但凡有些办法,也不会送她入宫遭罪。
可记忆深处那片广袤竹原绿得那样触目,江翻海扰般,将她近乎溺毙。
侍女连唤两声,徐惠才转醒过来,端正坐好,声音平稳:“什么事?”
“武才人来看您了。”
徐惠笑:“快请她进来。”
明空此来一是庆贺徐惠高升,二是感谢她病中相助,若不是正当圣宠的徐婕妤出面敦促,那些太医恐怕拨不出上等的好药来医治一个寂寂无闻的才人。为此明空特择了一串项链做礼,此物出自波斯,做工精巧,甚有新意,是明空父亲早年间从异域商人手中换得的。武士彟年轻时谋财有道,攒下丰厚财富,明空幼时喜色泽鲜艳之物,故每次父亲开箱鉴宝时她总凑旁观摩。父亲死后,那箱宝物便再没了踪影,好在母亲私下有些积累,明空入宫才有物傍身。
徐惠刚招待过家人,坐席还未收起,她亲密拉明空坐下,并吩咐侍女将家人送进宫的桂花酿取出,她要与明空畅饮。
青玉踌躇:“婕妤,您喝那药是最忌讳沾酒的。”
徐惠眉毛一拧,青玉便不敢多言了。见明空面露困惑,徐惠淡道:“不过是些调理月事的药,不碍事。”
两人饮酒闲聊,从民间近来流行什么花色,聊至高句丽当下国情,唯独不提那夜之事。明空那出闹剧,后宫人人在念,但谁也没有当面给明空难堪,更没让难听话传到她耳中,这是后宫贵女最基本的修养,也是人群冷漠中的一丝善念。
酒罢,归来,见候在门口的猫。晨霜笑迎上来:“这猫之前一直趴在墙头,拌了食逗它都不肯下。方才跳下来,我就猜定是才人快回来了。”
明空听晨霜说过那日薛太妃亲自来寻猫一事,便道:“太妃看重这猫,我们还是送回去,免得她担心。”
因饮了酒,动作间多了些活泼,明空将那猫搂入怀中,逗弄时发现猫的颈间有挂坠在闪,细看,是一颗质地罕见的蓝碧玺,纯净深幽犹如兽瞳,直直觑着人心,明空大惊,一时醉意全消。
春日晴好,薛太妃的院中正晒着书。明空候在席架边等待传唤,目光投在身旁架上那一本本装帧工致的册籍。太妃在窗内的阴影中暗暗瞧着,这是她第二次见明空,上次见时她正睡着,靡颜微熄,已觉是个美人,这次见,才知她最美的是眼睛,熠熠地几乎照亮了整张脸。太妃默默看了良久,方点头示意侍女去迎。
怀中的猫跳了下来,先明空一步进屋,尾巴一翘,直径入了寝阁,如此恣意可见平日里宠遇甚盛。珠帘叮当作响,薛太妃自帘后走出,明空收起探究的眼神,恭敬行礼,并依着规矩,先道出自己姓甚字甚,何时入宫,称号几何。
太妃笑:“你的字听着倒别致,谁给你起的?”
明空答:“入宫前,曾偶遇一位尼师,这字便是尼师取的。”
太妃本是信佛之人,见对方也有佛缘,心下生了些亲近,她又问:“你平日里都忙些什么?”
明空细细作答。听到她常去宫学馆,太妃便道:“我这的藏书怕是学馆里都没有的,你日后可常来借阅,我呢,也正好想找个人说说话。原先晋王常来陪我闲谈,如今他功课重了,就见得少了。”
此时侍女进来,正巧听见太妃念叨李治,笑道:“晋王是晓得您想他了,所以来了,这会正在院门外候着呢。”
太妃欣喜,明空见了,便借机告退。
出去的时候,迎面遇上了李治。李治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明空,猝不及防脸色一红,明空怀揣心事,尚未留意,倒是身后的晨霜捕捉住了这一丝蹊跷。只见李治抬头挺胸,端正表情,故做出一副大人模样,擦肩时余光还紧盯着明空不放。晨霜在心底暗自记下了一笔。
回去的路上,晨霜向明空说起李治与薛太妃的关系。文德皇后去时,李治尚幼,因薛太妃妙通经史兼善文才,皇上便将李治交由她教养。薛太妃膝下虽无子嗣,可论心境却比那些有子的太妃要好,那些太妃的儿子们都在偏远封地,一年中只得进京一次探望生母,更有些母子数年都未能相见。
明空默默听着,心绪飘远,想着自己老年会是什么样的光景。一生一恍一念,仿佛很快就会过去。众生总在无可奈何中轮回,擎着心中的微光寻一处生。她缓缓拢了拢披帛,恍惚道:“这时节兰花该开了。”
晨霜诧异,明空很快回过神,知自己刚说要去看花,便带着晨霜折到通往山池的石径上去。她记得那里有一丛孤兰开得极好,却因生在僻静角落,众草芜没无人赏。
上了山池,明空留神拨弄草丛,寻找隐于其中的兰。不期然脚下窜出一只幼兔,还未来得及细瞧,那兔子身后又紧接着钻出一个粉雕玉琢的童娃,抬起头愣愣地看着挡住了他去路的明空。
晨霜惊讶道:“小郡王您怎么在这?”又忙向明空解释:“这是吴王的长子,李仁。”
明空心中一动,蹲下身子打量李仁。李恪小时候大概就长这般模样吧,他们父子两是同一副眉眼,只是那眼中的神色尚有不同,李恪是带着淡淡云翳的冷月,而李仁,则拥有一双亲近人间、明亮清润如满月的眼眸。
晨霜将兔子捉回,这时照看李仁的宫婢寻了来,正是明空在凉月阁见过的那位。她给明空行了礼,便接过兔子领着李仁走了。临走前,李仁似乎想到了什么,仰起脸送了明空一朵笑,姿态极为可亲。
目送着他们离开,明空道:“吴王的儿子为何不养在府里,却要送入宫中?”
晨霜回道:“吴王妃病殁那会皇上就下令把小郡王接入宫中,大概是心疼他年幼丧母,想多给点关怀。不过这么小的孩子总是离不了母亲的,皇上大概就是因为这,才急着给吴王寻新妃。”
“寻着了么?”
“寻着了。”
盛夏突至,整座皇宫都安静下来。
蝉噪嚣嚣的夏日,明空一如既往为燕妃当差,去给各妃递送清凉香脂。宫中份例自然不能忘杨淑妃。出了甬道,明空惊见一向人迹罕至的凉月阁外集了一队人马,为首的贵妇仪态万方,正俯身与李仁说着什么,李仁抬起了头又低了下去,贵妇笑吟吟牵起他的手。身后,侍女提着兔笼,阉奴搬挪行李,是新晋的吴王妃萧氏来接李仁回府。
明空远远看着,此时吴王府的马车应该就停在宫门外吧,兴许李恪也在车中。她想起数日前的梦境,梦里她坐在车上,李恪在车前与人谈话,一场迷离远行的序幕,她在车厢半遮的光影中双手交握,静静等候,李恪终于转过身,笑眼凝视,问她:“你认识萧女么?”明空没有回答,因为,她难过地醒了。
兰陵萧氏,天下门阀,那样的出身才堪当王妃。明空身不由主地往后退,退回甬道,那里阳光终日不及,空气阴凉犹如河水,逝水涛涛不歇,她逐着流,退回到自己的命运。
☆、第六章
命运悄无声息行至贞观十七年,这一年宫里头发生了件大事,阴德妃独子齐王李祐受其舅父阴弘智教唆起兵谋反,李世民闻讯后决意赐死李祐,以儆效尤。阴妃无能为力,从立政殿一路哭至凉月阁,后宫所有人都听着,唯独皇上听不见。
李祐死后,阴妃被降为嫔,浑浑噩噩,日夜哀哭。
宫中诸人暗地里也议论,那些久伴李世民身旁的老妃嫔说:“其实皇上从一开始就没有原谅阴家,当年阴世师挖了李家祖坟,鞭了李家祖宗,还砍下楚哀王的人头挂上城墙,如此大耻怎能抹过。”
新人不懂:“那皇上当年为何要纳下阴世师的女儿,还给封了德妃?”
老人们不说,笑得神色暧昧,转言又正经道:“听说宫中新畜了几尾锦鲤。”便结伴向河畔去,作势赏景。
说话的都是些三四品的妃子,明空自入宫来一直都是五品,自知位份不及,并不插话。这样的午后茶宴她以往是不参加的,是徐惠执意要她来,因不想她被人背后非议性子乖僻。
茶宴设在西海池畔的望云亭中,妃子们多去水廊投食逗鱼,唯徐惠还留在亭中陪年长的曹婕妤下棋。明空站旁观棋,只听徐惠轻声道:“可李祐毕竟是圣上的亲儿子啊。”
曹婕妤知她心中还徘徊着那事,便抬眼笑道:“妹妹的皮肤这几年里真是愈发剔透了,想我初承盛宠那会也是这般水灵,看着简直不像人皮,像去了壳的荔枝。”说着便伸手欲掐。徐惠本能退避,若不是明空在身后及时扶住恐怕已经摔倒在地。
曹婕妤见状笑了笑,收回手,轻声道:“这样的日子你是不知该求它长久还是求它快过去,没有家世的女人向来都是如此,不会有特例。”她取来枚棋子,放到唇边亲抚几下,又道:“我呀,到现在还忘不了那挖心掏肺的苦。”说罢,阴渍渍地看了徐惠一眼。
徐惠不由得身子一震,她听出曹婕妤话里头的暗示了,一直以来压在心底的怀疑终被挑破,无尽的乌云弥漫出,在她眼前,遮天蔽日。
政局亦如棋,李世民深谙以往的每次险胜都仰仗于自身未雨绸缪的心性和先下手为强的魄力。万般思后行,一失废前功,他不容自己失策。可心中那头匿伏的兽如今已在他的儿子们心底霸下领地繁衍后嗣,他可以杀了李祐,但永远杀不尽那莽兽。
无数次夜半惊醒,都能听见忽远忽近的琵琶弹奏声,奏的正是他死去父亲李渊谱下的哀曲,许是梦境许是幻觉,可心中对衰老及死亡的恐惧真切而明晰。他在除去李祐之后又着人暗中调查每一位皇子。密报源源不断地传来,伴着玄武门那夜的风。
密报显示,魏王李泰也有了谋嫡之心,至于太子李承乾更似在计划逼宫。李世民从那寥寥数语的密奏中洞悉出即将发生的一切,因这咄咄逼人的血路他也曾披披荆斩棘过。
揭露嫡皇子相争之事让前朝沸扬,李世民高高在上看着下面的人臣争执不竭,闹剧纷乱中,他突然挥泪拔刀,意欲自刎。
大臣们自是争先恐后扑上去,抢下佩刀苦苦哀求,以长孙无忌为首的要臣更是借机出言力争保全皇后留下的血脉。
李世民到底是没有像对待李祐那样对待这两逆子,只是将他们一废一贬。
佩刀收鞘,“演得真好。”他从刀鞘的反光处看着自己泪流满面的样子,在心中念道。
最终,晋王李治在舅舅长孙无忌的力排众议下当成新太子,前朝沸扬数月的尘埃终于落定。
而后宫,喧嚣暗长,妃嫔们都在或明或隐地觊觎着那空置已久的德妃位。
这风口浪尖上,皇上接连几夜招寝徐惠,燕妃终于按耐不住,择日差侍女奕珠送去上好补品。
锦盒堆满案几,犹如一座小山,奕珠靠在珍物山前朗声道:“燕妃预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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