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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告别的聚会-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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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人们象一只只巨大的青蛙,围着水池的边上坐着。奥尔加害怕她们,所有的人都比她大,她们身材臃肿,有厚厚的脂肪和打皱的皮肤。她谦卑地坐在她们中间,曲肩拱背,皱紧眉头。
  接着,她忽然注意到有人站在门边,这是一个身材矮小的年轻男人,穿着一条蓝色细斜纹工装裤,一件破旧的毛线衫。
  〃那年轻人在这儿干什么?〃她叫道。
  所有女人都顺着奥尔加手指的方向转过身去,并开始大笑和咯咯傻笑。茹泽娜出现了,大声宣布:〃拍电影的人来了,他们准备为大家拍一部新闻短片。〃
  女人们中间爆发出一阵新的笑浪。
  〃多么愚蠢的主意!〃奥尔加抗议道。〃他们有上面的许可。〃茹泽娜说。
  〃我不愿意,没有人征求过我的许可!〃奥尔加愤怒地抗议。
  那个穿破旧毛线衫的年轻人,脖子上挂着一个摇晃的曝光表,走到浴池边,带着一种奥尔加觉得侮慢的笑容注视着她,〃女士,成千上万的人在屏幕上看见你,他们都会神魂颠倒的!〃
  女人们重新爆发出一阵笑声。奥尔加用手掩住她的胸脯(这并不难,如我们所知,她的乳房就象一对梅脯),蜷缩在其他人背后。
  又有两个穿工装裤的男人走进来,其中一个个子较高的人说道:〃女士们,大家的动作随便一点,就象我们根本没在这里一样。〃
  奥尔加伸手抓过挂在栏杆上的被单,迅速地用它把自己裹起来,从镶着瓷砖的水池边爬上来。被单湿淋淋地滴着水。
  〃嗬嗨!你这人到哪儿去?〃那个穿破旧毛线衫的青年冲她叫道。
  〃按照规定,你得在这个池子里再待一刻钟!〃茹泽娜对她叫道。
  〃她害羞!〃她们在她背后笑道。
  〃她怕有人会玷污了她的清白。〃茹泽娜说。
  〃一个公主!〃池子里的人全都异口同声。
  〃任何不想上电影的人当然都可以自由离开。〃那个高个男人平静地说。
  〃我们没有什么可难为情的!我们都是美人鱼!〃一个肥胖的女人十分响亮地说。又爆发了一阵笑声,水面都晃动起来。
  〃但是,这个姑娘无权离开!她应该在这儿再待一刻钟!〃当奥尔加挑战地走向她的小屋时,茹泽娜仍旧反对说。
3
  没有人会由于茹泽娜的脾气不好而责备她。但是,她为什么会对奥尔加拒绝拍电影这样恼火?为什么她同这群用尖叫和傻笑欢迎男人到来的直率的己婚妇女这样完全一致?这些女人究竟为什么要快活得尖声叫喊?想必不是因为她们想给这些年轻男人留下可爱的印象,并且勾引他们?
  不,但是她们厚颜的表现正是由于她们知道,没有可供自己支配的引诱人的魅力,她们对年轻女性的可爱充满厌恶,希望展览她们无用的女性身躯,作为对裸体女人的一个嘲弄侮辱。她们渴望破坏女性美丽的荣耀,因为她们知道,归根结底,一个躯体多少象另一个躯体。丑为自己向美报了仇,它在一个男人耳边悄语:瞧,这就是你觉得这般迷人的那个女性体态的真相!瞧,这个讨人厌的、下垂的乳房,和你这般愚蠢地崇拜的那个匀称胸脯是同样的东西!
  池子里这些已婚女人兴高采烈的起哄,是对青春转瞬即逝的一个恋尸庆功会,并且由于一个年轻姑娘在场而变得益发欢腾。当奥尔加用被单遮盖住自己时,她们看出这是对她们刻毒的庆典的一个挑战行为,她们变得狂怒了。
  然而,茹泽娜又是为什么呢?她既不胖,也不老,事实上她比奥尔加还要好看。那么,她为什么没有和她休戚相关的感觉?
  如果她已决心打掉她的孩子,并且确信同克利马会有一个幸福的生活,她会作出完全不同的反应。男人的爱情会使一个女人超群出众,茹泽娜将狂喜地尝到她的独一无二。她会在这些肥胖的女人身上看到自己的敌人,而在奥尔加身上看到自己的姐妹。她将会祝愿她好,就象漂亮对漂亮微笑,幸福对幸福微笑,爱情对爱情微笑一样。
  但是,茹泽娜昨晚睡得很不好,她下决心不能相信克利马的爱,这样,有可能把她从人群中抬高的一切,现在看来都是幻想了。她所有的一切就是那个正在她腹里生长的小生命,它受到社会和传统的保护。她所有的一切是全体女人光荣的集体性,一种允诺提供她保护的集体性。
  池子里的这些女人是全世界女性的化身:她们是永恒的分娩,养育,成熟,枯萎的女性,是在一个女人相信自己被爱,感到自己是独一无二时,她们就要嘲笑这种短暂的瞬间的女性。
  相信自己是独一无二的女人与她那些被女性共同帷幕遮住的姐妹们之间,没有和解的可能。在一个不眠的、绞尽脑汁的夜晚之后,茹泽娜坚定地(呵,可怜的小号手)站在了永恒的、全世界的女人一边。
4
  雅库布开着车,博比斯坐在他旁边,不时企图舔他的脸。在城镇的最后几个房屋之外,隐隐出现了几座高耸的建设物。这些公寓在近两年才突然冒出来,雅库布觉得它们显得有点突兀,象花坛里挺拔的金雀花,突出在绿色的田野中。雅库布拍拍狗的脑袋,于是它继续平静地眺望着乡野,这使雅库布想到,上帝没有用审美感给狗的脑袋里加重负担,这是他的仁慈。
  狗再次舔舔雅库布的半边脸(也许它感到雅库布正在想它)。雅库布对自己说,他的国家既不会变得更好,也不会变得更糟,而只会变得越来越可笑。他曾经遭受过对人的追捕,昨天他又目睹了对狗的追捕。他觉得象是看了一出不同角色扮演的相同的戏,警察的角色由迟暮的领养老金的人担任,政治犯的角色由一条哈叭狗,一条难以形容的杂种狗和一条德国种的小猎狗担任。
  他回忆起几年前在首都时,他的邻居们在门前发现他们的猫,舌头被割掉,捆着腿,几颗钉子钉进两只眼窝,邻居的孩子正在玩成年人的游戏。雅库布摸摸博比斯的头,在小客店前面停住车。
  当他走出小汽车时,他以为这狗会立即欢快地跑向它的家门。可是,博比斯在雅库布周围跳着,还想玩玩。这时,有一个声音叫道:〃博比斯!〃于是这狗便朝一个站在门道里的女人跑去。
  〃你真是一个不可救药的花花公子。〃她对狗说,然后抱歉地问雅库布,这狗是不是给他添麻烦了。
  当他解释说,他同这只畜生度过了一夜,一大早开车出来正是为了把它还给它的主人时,这女人非常感谢他,并热诚地邀请他进屋。在一间显然用作家宴的房间里,她要他别客气,然后匆匆跑去叫她的男人。
  过了一会儿,她同着一个年轻男子回来了。他拖过一张椅子靠着雅库布,摇着他的手:〃你准是个真正好心肠的人,单单为了博比斯打老远来到这儿。它是个真正的流浪汉,总是到处游荡。但我们喜欢它。你吃点中饭好吗?〃
  〃好的,谢谢。〃雅库布说。那个女人急忙离开到厨房去。雅库布详细叙述了他怎样从一队持长竿的领养老金者手中救出了博比斯。
  〃那些杂种!〃年轻男子叫道,并冲他妻子大声叫喊:〃薇拉!到这儿来!我要你听听城里头那些杂种最近干的事!〃
  薇拉端着一个带有蒸锅的托盘回来,她拖过一张椅子。雅库布不得不重新叙述一遍昨天发生的事。那条狗蹲在桌子下面,用腿搔着耳根。
  在雅库布喝完汤后,男人站起身,从厨房里端来一盘烤猪肉和布丁。
  雅库布坐在窗前,他感到惬意。那个男人在咒骂着〃城里头〃那些杂种们(这使雅库布迷惑,这个男人认为他的小客店是一个高级的地方,一个超然的天堂,一个高耸的了望台)。他的妻子牵着一个两岁的小男孩进来:〃对这个好人说声谢谢,他把你的博比斯带回来了。〃
  孩子咿呀了几句听不清的话,对雅库布露齿一笑。太阳当空照着,枯黄的树叶轻轻飘落在窗外的地面上,四周静悄悄的,小客店远离世界的喧嚣之外,充满着和平。
  尽管雅库布不想要后代,但他还是喜欢孩子,〃你们有一个可爱的小男孩。〃他说。
  〃他是一个古怪的家伙,〃女人回答,〃天知道他哪儿来这么一个大鼻子。〃
  雅库布顿时想到了他的朋友,他说:〃斯克雷托医生告诉我,你曾是他的一个病人。〃
  〃你认识这个医生?〃青年男子热切地问。
  〃他是我的一个老朋友。〃
  〃我们很感激他。〃年轻的母亲说。雅库布在心里对自己说,这孩子也许体现了斯克雷托优生学计划的一次成功。
  〃他不是医生,他是个魔术师!〃青年男子崇敬他说。
  雅库布想到,在这个伯利恒似的和平的环境中,这对夫妻和他们的孩子看上去就象是一个圣洁的家庭。他们的儿子不是一个人父的后代,而是一个神医的后代。
  那个大鼻子男孩又咕嘟了几句话,青年男人慈爱地看着他,然后转向他妻子,〃谁知道?也许你的一个远祖曾经突然长出了一个长鼻子。〃
  雅库布哈哈大笑。他忽然想到了一个特别的问题:难道斯克雷托的妻子科薇德,也把她的怀孕归功于一只玻璃注射器吗?
  〃这不可能吗?〃年轻的父亲笑道。
  〃你说得对,〃雅库布回答,〃想到也许在我们死去和被埋葬后很久,我们的鼻子仍然继续在这个世上漫游,这的确是一个很大的安慰。〃
  他们全都笑不可抑。雅库布头脑里关于斯克雷托也许是这个小男孩父亲的念头,渐渐消溶在一个纯粹飘渺的梦中。
5
  弗朗特从一个女人手中接过钱,他刚为她修好电冰箱,他走出房子,骑上他那忠实的摩托车,驶向城边负责这一地区维修业务的事务所,去交付今天的营业额。到两点钟,他结束了一天的工作。他再次发动摩托车,驶向疗养地。在停车场他看见一辆白色敞篷轿车,他把摩托车停靠在它旁边,沿着树行朝俱乐部走去,因为他怀疑小号手可能在那儿。
  他并非受傲气和好斗的驱使,他并不想制造事端。相反,他决心控制自己的感情,低声下气,逆来顺受。他对自己说,他的爱情这样强烈,他准备为此忍受一切。就象童话里的王子忍受种种磨难,为了他的公主而受苦,与恶龙搏斗,游过大海。因此,他也准备经受英雄的考验。
  为什么他这样谦卑?为什么他不去追求周围的姑娘,在疗养地有这么多迷人的姑娘?
  弗朗特比茹泽娜年轻,因年轻缺乏经验而遭受痛苦是他的不幸,当他成熟后,他会渐渐意识到世界的昙花一现的本性。他将会懂得,当一个女人一旦在地平线上消失,另一些出色的女人就会出现在视野中。然而,弗朗特对时间还一无所知,从童年时代起,他就一直生活在一个毫无变化的世界里,一种不变的永恒里。虽然他还有父亲和母亲,但使他成为一个男人的茹泽挪,就象天穹一样笼罩着他。那是唯一的天穹,他不能想象生活中没有她。
  他已经顺从地答应停止暗中监视她,他真诚地决心不再挡她的路。他在心里对自己说,他只对那个小号手感兴趣,跟踪他实际上不会违背他的诺言。当然,同时他意识到,这不过是一个借口,茹泽娜肯定会谴责他的行为。但是,有某种比任何反省和决心都更强烈的东西驱使着他,这种东西和吸毒成瘾一样强烈。他必须看见这个男人,必须再就近仔细瞧瞧他。他必须窥视一下这个使他痛苦的人的脸,他必须看看他的身躯,因为它同茹泽娜身躯的结合似乎是不可想象,难以置信的。他必须瞧瞧,仿佛他的眼睛能够告诉他,他们的身躯是不是确实能够结合。
  正在进行排练。舞台上,斯克雷托医生正在敲鼓,一个矮家伙在弹钢琴,克利马拿着小号。大厅里坐着一些年轻人,他们是逛进来听听的爵士乐迷。弗朗特并不担心人们察觉他在场的原由。他肯定在星期二那天,由于摩托车灯光照花眼,小号手并没有看清他的脸。由于茹泽娜的缄默,没有别人知道多少他和她的关系。
  小号手让乐队停下来,在钢琴边坐下,对那个矮家伙说明某一乐段的正确速度。弗朗特坐在后排的椅子上,渐渐变成了一个在那一天片刻都不离开小号手的影子。
6
  他从小客店开车返回来,为身边不再有一条快活的狗舔他的脸而感到忧郁。他想到这是多么不可思议,在他生命的四十五个年头里,他一直在他身边留出一个空位,以至于他现在能这样轻易地离开这个国家,独自一人,没有累赘,没有负担,带着一种靠不住的(然而美好的)青春的感觉,象一个刚刚开始为一生奠定基础的学生。
  他试图使思想完全集中在他就要离开的祖国。他试图回忆他过去的生活,想象它是一幅他将遗憾地留在背后的辽阔景象,一幅延伸到地平线的巨大景象。可是,他发现这样做很难,他在想象中设法看见的景象小而有限,失去光泽,象一架没打开的手风琴。他只有尽很大努力才能唤起几个回忆,组合成一个完整的、充满命运的生活外貌。
  他看着夹道的树木,树叶是绿的,红的,黄的,褐色的。森林象一片大火。他愉快地想到,他将在一个树林正在燃烧,他的生活和记忆被这些美丽而无情的火焰吞没的时候离去,他干嘛要为没有感到悲伤而悲伤?为没有感到后悔而后悔呢?
  不,他并不为离去感到悲伤,但他也不觉得需要勿匆离开。按照他同国外朋友们制定的计划,他应该已经通过了边境。但是,他意识到自己又一次成为拖延习惯的牺牲品。他曾为此而名声在外,他的朋友们常常拿这取笑他。他总是好象在那些恰恰需要明确果断的行动时刻,屈从于这种习惯。他知道自己整天都将声明他迫切需要马上离开,但他也知道,从清晨起他一直在尽量拖延待在这个令人愉快的疗养地,一个他多年来一直访问的地方——有时隔很长时间,但总是怀着看到老朋友的愉快期望。
  他把车停放好(并且,小号手的白色敞篷车和弗朗特的红色摩托车也都停放在同样的停车场),走进他过一会儿要与奥尔加会面的饭馆。他喜欢后面靠近窗口的桌子,望出去可以看到公园里一簇簇艳丽的树叶。但是很不巧,一个男人刚好坐在那里。雅库布在旁边坐下来,从那儿他不能看到公园,但是那个占住窗口桌子的男人引起了他的兴趣:他分明显得很紧张,不断地用脚叩拍子,一边紧紧盯着饭馆的入口。
7
  她终于来了,克利马跳起来;朝她奔去,把她引到靠窗的桌前。他对着她微笑,这微笑试图在说〃我们的理解依然存在,我们彼此信任,我们平静而有信心,一切都很好。〃他在姑娘的脸上搜索一个肯定的反应,但是没有发现它。这使他感到不安。他生怕谈到这个正使他忧虑的话题,于是开始讲一些无谓的、琐碎的话,想要制造一个轻松愉快的气氛。但是,他的话撞在她的沉默上弹回来,仿佛它们碰到了一堵悬崖。
  忽然,她打断他的话,说:〃我已经改变了主意,这是一桩罪恶,你或许能干这种事,但我不能。〃
  在小号手心中,一切都崩溃了。他呆呆地看着茹泽娜,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只感到无望的精疲力尽。茹泽娜重说:〃这会是一桩罪恶。〃
  他看着她。她好象是不真实的。这女人,他从来想不起她的长相,此刻出现在他面前,象是一个厄运的终身判决。(象我们大家一样,只有那些正常地、渐渐地从内部进入意识的东西,克利马才认为是真实的,而那些偶然地、意外地来自外部的东西,他则看成是虚构的侵犯,不幸的是,没有比这种虚构更真实的了。)
  后来,服务员出现了,就是两天前认出小号手的那个人。他端来一个盘子,上面有两杯白兰地,然后快活地说:〃我希望你们会满意。〃他转向茹泽娜,说了一句和上次同样的话:〃当心!姑娘们会把你的眼珠抠出来!〃他笑着走开。
  克利马的心完全被恐惧攫住了,他没有听懂服务员的话,他吞下一大口法国白兰地,俯向茹泽娜,〃你怎么啦?我想我们把一切都讲好了。我想我们是互相理解的。你干吗突然改变了主意?你也同意我们首先需要两年时间全归我们自己。喔,茹泽娜!我们彼此相爱!直到我们都真正想要孩子时才生他吧!〃
8
  雅库布立刻认出,这姑娘正是那个想要把博比斯交给老头们的护士。他目不转睛地瞧着她,很想知道她和那男子正在说什么。他听不清一句话,但他感觉到谈话充满紧张。
  那个男人的脸上的表情不久就变得很明显,他得悉了某个令人沮丧的消息,这使他好一阵才回过神来。他的神情表明他正在恳求这姑娘,但她还是坚决地保持沉默。
  雅库布的印象是,有人的生命正处在危险中。他依旧把那个金发女人看作是乐于帮助刽子手制服受害人的旁观者。他片刻都不怀疑那个年轻男人站在生命一边,而她却站在死亡一边,那个年轻男人试图拯救一条生命,他在乞求帮助,但是那姑娘拒绝了。因为她的缘故,有人将会死去。
  接下来,他看见那个男人不再恳求,他微笑着,甚至还抚摸姑娘的面颊。他们已经达成了一个协议吗?一点也不。淡黄色头发下的眼睛冷冷地看着远处,避开男人的脸。
  雅库布不能把他的目光从这个年轻女人身上移开,他现在只把她看作是一个刽子手的帮凶。她的脸漂亮而空虚,漂亮是为了吸引男人,空虚是为了使男人可怜的请求消失得无踪无影。这张脸也是骄傲的,雅库布想到,它的骄傲不是因为漂亮,恰恰是因为空虚。
  在雅库布看来,这张脸代表着他所见过的千万张脸,他的一生仿佛都在同这张脸没完没了地对话。每当他试图解释,这张脸就傲慢地转过去,换用其它话题来挫败他的争论,声称他无礼来抹去他的微笑,指责他傲慢来否决他的要求——这张一无所知却决定一切的脸,象荒漠一样贫乏却又为它的贫乏自豪的脸。
  他想到这是他最后一次看着这张脸,明天他就要永远离开这种类型的脸了。
9
  茹泽娜也注意到雅库布,并且认出了他。她感觉到他凝注的目光,这使她有点紧张。她觉得自己好象被两个秘密联盟的男人包围了,两道目光象两只枪管对准她的头。
  克利马在重复他的理由,她简直不知道怎样回答,她试图稳住自己,当一个孩子生死未卜时,推理是不得当的,只有感情要紧。她避开两人的视线,转脸望着窗外。
   在这专注内心的过程中,她模糊地感觉到自己成了一个被欺骗、被爱和被误解的母亲,她的心乱了。一种愤恨的感情象发酵的面团在她的心里胀大,由于她不能用话表达出来,她就通过她的眼睛讲出来,这双眼睛正执拗地凝望着附近公园里的一个点上。
  但是,正好在她坚定的目光集中的一点上,她突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这是第三道目光,象一只枪管直接对准她。这只枪是所有枪中最危险的。起初(就是说,几星期前),茹泽娜还不敢肯定事实上是谁使得她即将做母亲,这个此刻半掩在公园里一株树后,试图暗中监视她的年轻人,也得作为一个可能性加以考虑。但那只是在开始,随着时间的过去,她开始越来越倾向于小号手才是使她怀孕的人,直到她最后断定他肯定是使她怀孕的人。我们应当十分清楚这一点:她并不想撒谎说他是孩子的父亲,她没有选择欺诈而是选择了真话:她完全认定,事情的真相就必须是这样。
  此外,她觉得象做母亲这样神圣的事竟会是某个她实际上鄙视的人所造成,这是难以置信的。这不是一个逻辑问题,出于一种超验的启示,她完全相信自己只会因她所喜欢,所尊敬和崇拜的人而怀孕。当她在电话里听见她选择做她孩子父亲的人非常震惊,对他做父亲的天职不满时,一切就己决定了。在那一刻,她不但完全肯定她的选择是合乎事实的,并且准备为她的这一选择而斗争。
  克利马陷入了沉默,抚摸着茹泽娜的脸颊。她从沉思中惊醒,注意到他在微笑。他说他们应当再开车去郊外,因为这张桌子象一堵墙把他们分开了。
  她有点害怕,弗朗特仍然蹲在那棵树后,盯着饭馆的窗子。如果他们一出去,他又打算惹麻烦怎么办呢?如果他象星期二那样,再打算闹一场怎么办呢?
  〃请算帐,我们喝了两杯白兰地。〃克利马在对服务员说。
  她从钱包里掏出一只玻璃管。
  小号手递给侍者一张钞票,挥挥手拒绝找零钱。
  茹泽娜拧开那只管子,抖出一片药,迅速吞下去。在她准备把管口拧紧时,小号手又向她转过身来,恳求地看着她,伸出手来抓住她的手,他们的手指接触在一起。她让那只药管落到桌布上。〃来,走吧。〃他说。茹泽娜站起身,她看见雅库布的注视,热切而不友好,她很快移开她的目光。
  当他们走到街上时,她担心地看了一眼公园,弗朗特已经不在那儿了。
10
  雅库布站起身,拿起喝了一半的酒杯,移到那张空出来的桌上。他惬意地望着窗外公园里正在变红的树木,又一次在心里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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