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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巷说百物语-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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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残酷,再没其他词语可以形容。我走进村子后就感到胸中难受,不知吐了多少次。人们常把地狱什么的挂在嘴边,那个时候的这个村子,才是真正的地狱,不是比喻。”
村里人都死绝了,一开始宽三郎这样认为,然而事实并非如此。虽然人们都已经虚弱到几乎张不开嘴的地步,但仍有相当一部分村民还活着,但看上去也坚持不了多久了。被尸体包围,既没吃的也没喝的,有的只是恐惧和颤抖,就算没有疫情也活不下去。而且救援永远都不会来。
“我首先做的,就是将尸体集中起来。”
“集中起来?”
“因为,当时的情况根本无法区分谁是生者谁是死者。所以,那些摇也摇不醒、拍也没反应的,就全排除掉了。还有一口气的,就扛到庄屋的家宅,让他们睡在地上。并不是要给他们看病或是做什么救治,只是让他们睡而已。唉,希望他们得救的慈悲心肠,在当时根本就顾不上。因为我觉得,反正自己最后也是要死的。”
在畑野村将生还者集中起来,再把死尸堆起来之后,宽三郎就将剩下的事暂且交给多少还有些体力的人处理,自己则朝着老家所在的花里走去。他在花里又做了相同的事情,在竹森和川田也重复着同样的举动。木山几乎已无人生还,就这样还是让他找到三个还有口气的。
宽三郎进了山,找来一点点能吃的东西,带着三人回到了花里。吃了点东西后,那几个人稍微缓过了一口气。这样一来,宽三郎忽然生出了不能就这样撒手不管的念头。
他回来原本是为了死,并无其他事可做。接下来究竟应该做些什么,他也不知道。没有药,什么都没有,所以,“我就开始打扫。”
“打扫?”
“就是打扫啊。不把那些脏东西清掉,原本能好的病也好不了。所以,我就强迫那些还能动弹的人行动起来。”
“您让那些快死的人干活?”
所以才被人们称作恶鬼。宽三郎应道。“反正,若放任不管,他们也是一死。既然还能动,就算辛苦,哪怕是动一动再死也好啊。活动活动再死,或者躺着不动等死,反正都是死。就算被逼着动弹了几下,又有什么好抱怨的呢?”
井水已经腐臭,至少看上去是这样。所以,我让他们去河边取水。村里还剩下的也只有堆积如山的柴火了,所以我又让他们生起了火,叮嘱他们要先将水煮沸,放凉之后再喝。因为村外已经下了命令,要求人们这样做。
“为什么会生病,究竟是不是瘟神之类的作祟,都无从得知。我只是觉得,污秽之物总不能放着不管。”
至于那些堆积如山的尸体,“全用木车拉上了山。我总觉得,就是因为有那样的东西在,人们才会生病。”
这并不是谎言。肮脏的东西全放到村外。不管是顺水淌走还是烧掉,总之必须全部清除,他当时就是这样想的。
“农家不是有‘送虫’的习俗吗?就跟那个感觉差不多。其实我也不知道这究竟是场什么样的灾祸,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可为什么就觉得非那样不可呢?不管我再怎么搬,村子里还是堆满了死尸,尸体全都腐烂了,已经没法看了。不管是女人、孩子、老头儿还是老太太,都一个样子。在木山村的郊外,有一处人们都不愿去的偏僻地方,我就把所有尸体都扔在那里了。”
“扔掉了?不是埋掉?”
“就我一个人。能做什么事?哪里还能挖什么墓?也没有棺材,什么都没有。我全给扔了。所以……”
恶鬼,是吗?林藏道。
“看上去应该很像恶鬼吧。把已经腐烂的尸体搬到车上,扔掉,又接着再搬,再扔。简直就跟画里的地狱恶鬼一样嘛。而且,也不管孩子多么小,姑娘多么可爱。那就是恶鬼的所作所为,但凡还有人心的都做不到。而我,就在那一天,一遍又一遍地……往荼毗原……不停地堆积人的尸体。扔尸体的时候,身上的东西全给拿了下来。死人不需要钱。钱包、衣服、袜子,什么都不需要。人死了只会烂掉而已,还能用的东西则不应该扔掉。”
那些东西就不肮脏了吗?林藏问。“死人身上带着的东西,在下都没怎么碰过。总觉得……不是滋味。”
“那是你错了。”死并不代表肮脏,只不过尸体会腐烂而已。“那些所谓的物件,还不都是为了活着的人而存在?这世上所有的东西,做出来都是为了让活人用的。所以,活人就应该去用。死了的人什么也用不了。在那个世界里,用得上的顶多也就六文钱(死后渡过隔在现世和来世之间的三途川时所要缴纳的渡河费。)而已。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但从六文钱变成十文钱,待遇又能有多大改变?可是,活人呢,有十文钱就能填饱肚子。因病暴死的人是很可怜。可是啊,林藏,那些死了的人,会希望活着的家人和朋友陪他一起死吗?他们会在心里想你们这帮家伙都去死吗?我若是死人,就不会那么想。我虽被骂作不知廉耻、不知感恩,被当作恶鬼一般敬而远之,但绝不会有那种无情的想法。还活着的人自然希望他们继续好好活下去,身边的家人也是希望他们能活久一些。一般人都会这样想吧?那么既然想活下去,就需要钱和物。”
“您当时……又想活下去了?”
“是。”就在从早到晚、日复一日地搬运腐臭的死尸,剥下他们身上的财物时,“我开始觉得死是件太愚蠢的事,甚至都已经忘记那回事了。更重要的是,我没死掉。”
被感染,然后死掉。明明一开始是这样打算的。
“我将尸体扒个精光后扔掉,然后到山里找能吃的东西,就这样不停反复。把从山上采回来的东西拿给还活着的人吃,观察了两三天后,有几人已经大致恢复了精神。也就是说,他们之前只是太衰弱了而已。那些还活着的人,都没有得上那要人命的病,我这才意识到这一点。”
活下来的人都没得病,宽三郎这样确信。他们的症状不一样,看上去几乎全是因饥饿所致。发烧似乎也是源于吃了不洁净的食物。事后进入村里的宽三郎就完全没事。
瘟神早就离开了。是新生的恶鬼——宽三郎将其赶走了。
“我正是意识到这一点后,才将堆积如山的尸体给烧掉了。那才真正是‘送虫’了。那些东西,当然要全烧掉了。从那尸体堆里,要是再生出什么不好的东西来,可就真没辙了。所以,我将他们彻底地、一遍又一遍地烧了个干净。整整花了好几天时间。尸体燃烧时的恶臭飘散在整个美曾我上空,升起的黑烟据说从京都、大坂都能瞧见。”
宽三郎仿佛化身成地狱的狱卒,将故乡的、村子里的伙伴们付之一炬。不管胳膊、腿脚、头、肠子,不管孩子、大人和老人,全都烧了个干净。黑灰漫天,骨头爆裂,油脂不断地往下滴。凶神恶煞般的黑烟直冲云霄,红莲业火熊熊翻滚。而宽三郎,就半裸着上身站在前方。当时的他就是恶鬼吧。可是,那却成了他的骄傲。“没错,虽然成了恶鬼,但那值得骄傲。你可看好了,正因为那样做,这个村庄才得以被拯救。如今,生还下来的那两百几十口人,是我救了他们。这事我才不会谦虚。不管最初的打算如何,就算这只是偶然的结果。”
没错,这只是纯粹的偶然。即便如此,“正因为我化身为恶鬼,那两百多人才能得救。这是无可置疑的。如果当初因尸体肮脏恶心就不去碰,那么大家早都一起变成尸体了。是我一个接一个地将那些死人扒个精光,烧掉他们的尸体。是我像来自地狱的狱卒一般,踢着那些孱弱的家伙让他们干活。而且,那些从尸体身上扒下来的衣服、尸体身上带着的物品,还有死人生前居住的房屋等,全都帮了生还者的大忙。死人身上的钱财全都用在了活人身上。”
“是……这样吗?”
“没错。我可没私吞钱财!那种情况下若还想着中饱私囊,那成什么了!你听好了,美曾我的这五个村庄,正是靠化身为恶鬼的我和死人身上的钱,才起死回生的。”
武士、和尚、官府的人、他们什么都没为我们做。他们只知道大吵大嚷地慌作一团,然后自欺欺人地视而不见。他们只会担心自己受到连累,躲得远远的。他们试图隐瞒、逃避然后眼睁睁地看着我们去死,简直就跟拉完屎要用沙子盖住的猫一样。只不过因为村民们得了病,就视他们如粪土一般对待。
对了。林藏开口道。“那个……当时的那个庄屋后来怎么样了?是不是早已经去世了?”
“那个庄屋?”
“是。如今的庄屋又右卫门大人的父亲,就是当时的庄屋吧?那个只知道对上头一味服从的家伙。考虑到村子当时的情况,在下倒是觉得可以告他一告。”
“庄屋……又兵卫……我回来时就已经不在了。”
“不在了?”
“是。”
“也就是说,他在村子被封锁前就逃了出去?”
“谁知道呢。”不知道。“之前的庄屋后来怎样了我不知道。最后跟外头就村子的情况进行交涉的是我。官府的人看到了烧尸体时的黑烟,于是过来查看。我就抓住机会,极力跟他们解释瘟疫已经过去,不用再担心被感染了。我就是证明。而那些官府的人几经协商,终于在十日后解除了对村庄的封锁。”
对了。然后……
【三】
“并不是要逼您。”和尚说道,“您的功绩值得称赞。这大家都明白。您如今这样的生活不就是证明吗,宽三郎大人?为非作歹离开了村子之后,您成了个赌徒。正常情况下,您这样是回不了村里的。就算回来,也没地方住。可现在呢?您不是村里的官员,不是百姓,不是铁炮击,也不是樵夫,但不还是住在这样的大房子里……”
“这里原本就是父亲的家业,而且我后来也重新改建了。村里的人就不提了,我没受你半点恩惠,哪轮得到你在这里指手画脚?”
真是难缠呀。和尚挠起了光秃秃的脑袋。“这事不会给您添什么麻烦,也不收您钱。听说您在村民面前说贫僧是为了赚钱才教唆他们?那才是冤枉呢。您处处为村民考虑,贫僧都明白。可是,如今担惊受怕着的,正是那些村民呀。”
是因为鬼魂吗?“鬼魂真的存在?”
“存不存在,贫僧可不知道。”
“你不知道?”
“菩萨的教诲里没有亡魂一说。所有神祇只不过在六道之中轮回。驱鬼除魔那是神教的事,驱灵去邪也不是僧侣该做的事。”
“那你究竟做什么?”
“您要知道,受惑的不是神祇。神祇不会受惑,宽三郎大人。死人若不好好按规矩送上路,就无法超度。死人若不得超度,那受惑的可是活人。”
“哼,狡辩!”宽三郎这样一说,和尚立刻跟着说道:没错,那就是个权宜之计。
“反正就是假话吧?”
“是假话。虽是假话,也是现实。受惑之人,什么都能见着,也什么都能听着。在能见着和能听着的人面前,那些就是现实。多么可怕,多么恐怖,所以,才需要和尚。佛法是为生者准备的。好生地活,好生地死,佛法教的就是这个道理。”
“说得好听。”宽三郎卷起了衣袖,“为了生者,你都做了什么?”
在那片地狱之中。
“是躲在寺庙里念经吗?你整天拜佛究竟拯救了谁?村民们的病是因为你才好的吗?还是有人因你死而复生了?你和那些武士都是一路货色。”宽三郎面露凶相。“你什么都不做,只从他人身上偷窃,简直跟小偷一样。没错,我是像你讲的那样,抛弃了亲人,离开了村庄和这片田地,是个赌徒,不是什么正经东西。可就算这样,靠这个,”宽三郎将上臂往前伸了伸,“靠着这只手我活到了今天。而不是靠别人的施舍。确实,村里人都给我送山芋、洋葱、米和各种东西。只要是需要的,我从来不缺。这些都是作为那时候的谢礼,是对我变成恶鬼的谢礼。”
明白。和尚苦着脸说道。“贫僧那时候也是如坐针毡。想冲进村里来,不管做什么,只要能帮上忙就好。可是,寺庙在村子外头。进不来呀。贫僧不知带着煮好的粥来了多少次,都被赶了回去。”
“我不就进来了?”
“那是因为他们知道你进去就不出来了才放行的。他们说进去就不能再出来,送东西也不行,拒绝了贫僧。还说也不可以转交。”
“哼,借口!那么,你就说再也不打算出来了,让他们放你进去啊。如果真有救人之心,你应该早那样讲了。”
那又有什么意义呢?和尚说。
“什么?你什么意思?那么,我所做的一切也都是徒劳了?”
“不是那样的。是因为贫僧跟庄屋又兵卫大人有约定。当时的情况再持续下去,物资必然短缺。更要命的是,村民们也一直处于虚弱状态。再没有吃的,那不就没救了吗?所以他请求贫僧,不管什么都好,一定要送吃的过去。现在讲这些,看起来好像是在给自己找借口,但直到村口设起关卡之前,贫僧也确实一直留在此地给病人看病。可是后来事态发展到无法收拾的地步,于是,又兵卫大人便带着贫僧一起去了代官所。在等他们商议的时候,贫僧为了调配粮食回了一趟寺庙。结果,回来的时候封锁就开始了。”
“又兵卫?那个人,是人渣。”宽三郎道。
“是吗?”
“是,那个人就是。”他夺走了我的一切。
“就算是那样,又兵卫大人还是为这个村子做了力所能及的努力。”
“你倒是讲讲他都干了些什么?你听好了,这村子里没一个人念那家伙的好。所以他儿子又右卫门现在才活得畏首畏尾。就算他是庄屋,也没人拿他当回事。”
是啊。和尚点头道。“唉,您年轻时跟又兵卫大人起过冲突一事,贫僧也从您父亲嘴里听说过。但是,那人并不是坏人。包括那个时候,他虽深知自己身为低等官差无法做主,仍旧直接去找代官商谈求救。他可是跪在地上,磕头恳求代官帮助村民、拯救村民的。”
“漂亮话谁都会讲。可结果呢?还不是什么都没办成吗?那个人……”
三十年前。
“又兵卫大人的事情不提也罢。”和尚道,“他究竟是逃跑了还是死去了,已经无从得知。或许因为被代官严厉叱责而感到害怕,又或许他在自责疫情扩散都是他一个人的错。至少,贫僧最后见他时,又兵卫大人还是个堂堂正正、了不起的庄屋。如今的又右卫门大人虽然还年轻,但不也是相当努力吗?这样就行了。今天我来找您商量的……”
“不就是闹鬼的事吗?”
“正是。”
“那种连究竟存不存在都还没搞清楚的东西,又能怎么样?想必你也想不出什么办法来吧。”
“并非如您所说。”和尚板着脸,“死人与否,贫僧无从得知。可是,如今困惑的可是这里的村民。除了您之外,美曾我五个村子的人全都处于恐惧之中。贫僧觉得,这事必须得想办法解决,所以这才来找您商量不是?”
“只要办葬礼,问题就能解决了?”靠那种事情?蓑借杉藏的葬礼盛大极了。和尚来了一大群,花和祭品也是数量庞大。可是,杉藏会因为那些而满足吗?他疼爱的万吉被千藏杀害,甚至连葬礼都没有。
“葬礼啦,法事啦,和尚,那些事情才没有意义吧?办或不办都没有任何改变。非要在那种事上花钱,不是傻子才做的事吗?小小意思一下就行啦。只要有哀悼之情、怜悯之意,在心里想着那些死去的人,不也挺好吗?”
“是啊。我说宽三郎大人,”和尚的语气变得稍微亲切了一些,“就跟佛教教义里没有亡灵一样,佛道修行跟葬礼也没有关系。赐予法号给死者,硬要将其收为佛家弟子,又是念经又是超度的净做些为时已晚的事情,那其实正是为了给活人行方便呀。坟墓、灵位、佛坛之类,那种东西全是点缀,跟佛道也没有关系,只不过是为了慰藉施主而行的方便。这一点,其实完全如您所讲。可是宽三郎大人,接下来才是最重要的,这葬礼是为生者而办的呀。”
“你什么意思?”
“总之,它就像是某种了断。”
“了断?”
“了断就是了断啊。父亲不回来了,母亲也无法复生——面对这种事情想做个了断其实很困难,所以才不惜花钱大肆祭拜。卒塔婆或者其他任何东西该建的还是建。人已经死了,再也见不着了,人们都是带着这种心思去做的。如若不做,心里多多少少会有些疑虑吧?正是这疑虑在心中反复,才令人困惑。到了那种时候,就要出问题了。看见鬼魂的,是活着的人。就算是和尚,只要乱了心智,也是什么都会见着。所以啊,宽三郎大人,鬼魂亡灵存不存在,其实跟和尚半点关系都没有,只因为施主们不想再见到那些东西,寺里才为他们做那些事情。贫僧现在讲的,全是为了让您成全。”
“你是说,一切还不算结束吗?”
“祭奉的形式有很多种,根据目的不同而采取不同形式。所以说,您当初所作所为,虽说实属恶鬼罗刹之举,但其实也是一种值得敬畏的祭奉啊,宽三郎大人。”
祭奉……那算是祭奉吗?扒个精光后丢在一边,然后再烧掉,是令人敬畏的祭奉?“用火洗净因瘟疫而死并腐烂的死者,送他们升天,那些都是我们这些臭和尚做不到的,是了不起的祭奉。贫僧倒是认为,正因为您做了那些事情,那些因病而死的人才得以超度往生。而另一方面,村里的人什么都没做过。他们什么都没做过,他们也做不到。这些人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亲人、自己的孩子受苦而死,却无法为他们做任何事情。所以对于他们来说,一切并没有了断。十年过去了,在这第十年里,心中的困惑终于成了形、成了声音。”
“你是说,你要为那事做个了断?”
正是。和尚往前探了探身子。“宽三郎大人。我明白,您心里并不认为贫僧是个好人。正如您所讲,贫僧既不耕田,也不狩猎,全靠接受百姓的施舍才活到现在,说白了就跟乞丐一样。您心里一定在想,这样的人怎么还敢装模作样。”
没错,宽三郎回答说他的确是那样想的。
和尚则不住地点头。“但是,装模作样其实不就相当于武士的本职工作吗?和尚也是一样。武士若不摄政,百姓种再多庄稼,国也成不了国。所谓政治就是需要指手画脚做样子。如果不能让下面的人无条件服从,政治就无法成立。”
“你的意思是要我也闭嘴,老实听话?”
不是。和尚继续道。“贫僧想说的是,只知道让百姓闭嘴服从的政,是行不得的。起义和暴动都是恶政所招致。明君即便不刻意装模作样,也自然能得到百姓的尊崇,所有人都愿意听命。但反过来,如果君主是个亦步亦趋的懦夫,只知道对下面的人逢迎献媚,又会如何?百姓难道能放心?武士就是这样,能不能装模作样是一回事,装模作样到什么程度又是另一回事。和尚也是一样。如果贫僧也和施主们一样不知所措,那谁也救不了。有时候必须得装装样子,用所谓的上乘法术,去镇压收复鬼魂那种下等的东西。如果完全不装,妖物就要涌现了。所以,需要寺庙来点缀,需要法事来点缀,袈裟也要穿——都是为了装样子。这就是贫僧所做的事。如今,这村落里的村民正处于恐慌之中。说不定,他们正在心里起疑。不是疑别人,而是疑他们自己。不是疑您,也不是疑那些已死的人。是不是很可怜?您不觉得吗?”
“你是说,要去欺骗村里那些人?”
“就是要告诉您,骗才是贫僧的工作,并且这样就可以解决这里的问题。您也知道,亲人去世,是大事。比如您,您离家出走的日子里,父亲也去世了吧?别说父亲,就是爷爷奶奶没了都叫人受不了。还有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如果随便敷衍了事,为人父母的心情又如何能平静下去?十年前,一百多人死在了这里。有顽皮的孩子,也有吃奶的婴儿。有人失去父母,也有人丧失伴侣。那些死者的尸骨,都四散在那荼毗原之中。是人都会觉得可怜可悲可叹吧,同时还担心死者对自己是否还抱有怨恨。这……”
不就是人情吗?鬼魂可没有感情。“我就什么都没想过。因为是恶鬼。”
“或许您是成了鬼。可是其他人并不能那样。不可悲吗?不可怕吗?所以,还请您让我这个老头子去给各位施主行行方便吧。为了安抚大家的心灵,就允许了这场法事吧。”老和尚低下了头。“您若不点头同意,贫僧和庄屋做什么都没意义。因为您才是这个村子的恩人。只有您来参加,这场骗局才能成为与人的方便。谎言……才能成为现实。”和尚的额头还贴在榻榻米上,保持着这一姿势说道。
直到现在,宽三郎都未曾受过这老和尚的跪拜。一切都是为了装样子。若是装不下去,也就无法再当寺庙的住持。所以,这个老和尚直到现在都未曾低下过头。现在,这个和尚对自己说的应该都是真心话,对自己这个恶鬼。
“唉——”就在宽三郎正打算开口之时,身后的门被拉开了。
和尚抬起头,看上去似乎十分吃惊。
宽三郎转身,发现林藏正站在身后。
“住持大人。真是一番高谈阔论啊。如此推心置腹的佛家子弟,在下还从未见过。看来您真的是位得道高僧。”
“你、你说什么呢。贫僧只是普通的乡下和尚,因为不知天高地厚才说得出这番话来。若是被本宗的人听到,肯定是要破门的。话说回来,你是?”
“这个啊……”
“是通灵的。”林藏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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