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枯枝败叶-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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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鹰魅影】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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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枯枝败叶
作者:加西亚·马尔克斯著
译者:刘习良笋季英译
出版社:南海出版公司
出版时间:2013…1…1
ISBN:9787544264006
所属分类:图书》小说》世界名著》美洲
编辑推荐
★ 加西亚·马尔克斯成名作
★ 《百年孤独》序篇
★ 中文版首次授权出版,按马尔克斯指定版本译出,无任何删节
★从写《枯枝败叶》的那一刻起,我要做的**一件事,便是成为这个世界上*好的作家,没有人可以阻拦我。——加西亚·马尔克斯
内容推荐
“《枯枝败叶》是加西亚·马尔克斯的成名作。作品描述了马孔多镇一家祖孙三代在一个大夫死后为其收殓的半小时内发生的故事,被视为“已具备《百年孤独》的雏形”,也开启了马尔克斯日后魔幻现实主义的创作道路。”
作者简介
加西亚·马尔克斯(Gabriel García Márquez)
1927年出生于哥伦比亚马格达莱纳海滨小镇阿拉卡塔卡。童年与外祖父母一起生活。1936年随父母迁居苏克雷。1947年考入波哥大国立大学。1948年因内战辍学,进入报界。1955年出版《枯枝败叶》。六十年代初移居墨西哥。1967年《百年孤独》问世。1982年获诺贝尔文学奖。
媒体评论
★在我的所有作品中,我最满意的是描写孤独的书,《枯枝败叶》的主人公一辈子就是在极度孤独中度过的。——加西亚·马尔克斯
★《枯枝败叶》这个故事始于我对自己的回忆。回忆的是我在很小的时候,坐在大厅角落的一把椅子上。——加西亚·马尔克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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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于惨死的波吕涅克斯的尸体,据说已经出了告示,不准任何公民收殓,不准为他掉泪,就让他暴尸野外,不得安享哀荣,任凭俯冲而下的兀鹫吞噬他,饱餐一顿。听说,针对你我,或者说针对我,仁君克瑞翁已命人四处张贴这份告示。他也将来到此地,向那些尚不知情的人宣示此令。此事可是非同小可,谁敢抗命不遵,就将死于民众的乱石之下。
  ——引自《安提戈涅》'1'
  '1'古希腊三大悲剧作家之一索福克勒斯(前496—前406)代表作。
  蓦地,香蕉公司好似一阵旋风刮到这里,在小镇中心扎下根来。尾随其后的是“枯枝败叶”,一堆由其他地方的人类渣滓和物质垃圾组成的杂乱、喧嚣的“枯枝败叶”。这是那场越来越遥远、越来越令人难以置信的内战的遗物。“枯枝败叶”冷酷无情。“枯枝败叶”臭气熏天,既有皮肤分泌出的汗臭,又有隐蔽的死亡的气味。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它就把此前多次浩劫余下的瓦砾通通拋到镇上,并使乱七八糟的垃圾堆满街头。狂风突然以令人头晕目眩的速度搅动着垃圾,垃圾急遽地分化,形态各异。最后,那条一边是小河、另一边是坟茔的穷街陋巷变成了一座由来自各地的垃圾组成的五光十色、面目全非的小镇。
  人类的“枯枝败叶”以排山倒海之势把商店、医院、游艺厅、发电厂的垃圾席卷到这里。垃圾里有独身女郎,也有男子汉。男人们把骡子拴在旅店的木桩上,随身携带的行李不过是一只木箱或一卷衣服。没过几个月,他们就成家立业,拥有了两个情妇,还混上个军衔。正因为他们比战争来晚了一步,才得以把这些东西捞到手。
  就连那些都市悲伤爱情的垃圾也和“枯枝败叶”混在一起,来到我们这里。她们搭起一座座矮小的木屋,先收拾出一个角落,支起半张行军床,权作露水夫妻幽会的暗室。接着,搞起一条秘密的喧闹街道,最后,在小镇之中又出现了一个谁也管不了的小镇。
  人们在大道上支起帐篷。男人们当街更换衣服,妇女们张着雨伞,端坐在箱笼上。一头头的骡子被丢弃,饿死在旅店的马厩里。在这一群像暴风雪或暴风雨般袭来的陌生面孔间,我们这些最早的居民反而成了新来的客人,成了外乡人、外来户。
  战后,当我们来到马孔多,赞赏它的肥田沃土的时候,就估计到早晚有一天“枯枝败叶”会涌到这里,但是万万没有料到来势竟如此凶猛。尽管已感到雪崩降临,可我们也只能把盘子刀叉放在门后,坐下来耐心等待这些不速之客来结识我们。这时候,火车的汽笛第一次鸣响了。“枯枝败叶”倾巢而出,前去迎接火车。回来时,他们垂头丧气,然而他们团结起来了,有力量了。“枯枝败叶”经过天然的发酵,终于融入到大地中默默发育的种子里去了。
  一九〇九年于马孔多
  1
  这是我第一次瞧见死尸。今天是礼拜三,可我总觉得是礼拜天,因为我没去上学,妈妈还给我换上了那件有点儿瘦的绿灯芯绒衣服。妈妈拉着我的手,跟在外祖父后面。外祖父每走一步,都要用手杖探探路,免得撞着什么东西(屋里黑幽幽的,看不清楚,他又是一瘸一拐的)。走过立镜前,我从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的全身,绿色的衣服,脖颈上紧紧地扎着一条浆过的白带子。我在圆得像满月一样、脏乎乎的镜子里打量着自己,心里想:这就是我,今天像过礼拜天似的。
  我们来到停尸间。
  屋子里门窗紧闭,又热又闷。大街上传来太阳的嗡嗡声,除此以外什么也听不见。空气停滞不动,凝成一团,似乎能像钢板一样拧几道弯儿。停尸间里,飘浮着一股衣箱的气味。我朝四下里瞧了瞧,一只衣箱也没看到。角落里有张吊床,一头挂在铁环上。一股垃圾味儿直钻鼻孔。我反正觉得,周围的那些破烂玩意儿,那些快要霉烂的物件,看上去就像有股垃圾味儿,尽管它们实际上是另一种气味。
  从前,我以为凡是死人都戴着帽子。现在一看,满不是那么回事。原来死人光着头,脑袋青青的,下巴上系着一条手帕,嘴巴略微张开,紫色的嘴唇后面露出带黑斑的、参差不齐的牙齿。舌头朝一边耷拉着,又肥大又软和,比脸的颜色还要暗淡,跟用麻绳勒紧的手指头颜色一样。死人瞪着眼睛,比普通人的大得多,目光又焦躁又茫然,皮肤好像被压紧实的湿土。我本以为死人看上去大概像普通人在静悄悄地睡觉。现在一看,也不是那么回事。死人像是个刚吵过架的、怒气冲冲、完全清醒的活人。
  妈妈的穿着也像是过礼拜天:头上戴着压住耳朵的旧草帽,身穿领口封住、袖子长抵手腕的黑衣服。今天是礼拜三,看见她这身装束,我觉得她和我疏远了,像个陌生人。她似乎要跟我说些什么。这时候,抬棺材的人来了,外祖父站起身,迎上前去。妈妈坐在我旁边,背朝着紧闭的窗户,大口大口地直喘粗气,时不时地整理着露在帽子外面的几绺头发。她出来的时候帽子戴得太急,头发没有来得及绾好。外祖父吩咐把棺材撂在靠床的地方。这会儿,我看清楚了,棺材满可以容得下那个死人。刚抬进来的时候,我觉得棺材太小了,似乎装不下这具躺下后跟床一样长的尸体。
  我真不明白,干吗把我带到这儿来。这栋房子我压根儿没有进来过,还以为没人住哪。它就在大街的拐角上,很宽敞。在我印象中,房门从来没有打开过。我一直以为是座空房子。今天,妈妈跟我说:“下午别上学去了。”她说话的声音很沉重,半吞半吐的,我听了,心里一点儿也不快活。她拿着灯芯绒衣服走过来,一声不响地给我穿上。随后,我们走到大门口,找到外袓父。我们走过三户人家,来到这儿。直到现在,我才知道街角这里还有人住,而且已经去世了。妈妈说:“大夫要下葬了,你可得老实点儿。”她指的大概就是这个人。
  刚进来的时候,我没有瞅见死人。外祖父在门口和几个人说话。随后,他叫我们先进去。我还以为屋里已经有人了呢。进来一看,房间里黑魆魆、空荡荡的。刚一进门,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垃圾臭味一个劲儿地往鼻子里钻。一开始,这股气味浓浓的,老是不散。现在,它跟热气一样散开了,闻不见了。妈妈拉着我走到房间的角落,然后和我一起坐下。过了一会儿,慢慢地能看清屋里的东西了。外祖父打算打开一扇窗子。窗户和木棂像是焊在一起似的,四周全粘住了。他用手杖敲打插销,外套上落了很多灰尘,一动尘土就飞扬起来。他换了个地方,我也跟着转过脸去。最后,他宣布没有办法打开窗户。就在这时候,我瞧见床上躺着一个人。他在黑地里平躺着,一动也不动。我扭过头看看妈妈。只见她沉着脸,像个陌生人,两眼盯住另一个角落。我的脚够不着地,悬在空中,离地还有一截子。我把手放在腿底下,用手掌撑住座位,两腿晃来晃去,脑子里什么也没想。晃着晃着,我想起了妈妈对我说的话:“大夫要下葬了,你可得老实点儿。”想到这儿,我觉得背后冒出一股凉气,扭过头瞅了瞅,只有一面干裂的木板墙。我似乎听见墙里有人说:“别晃荡腿啦,床上躺着的就是那位大夫,他已经死了。”我朝床上瞟了一眼,还是老样子。我这才看出来,原来那个人不是躺着,他已经死了。
  打那时起,无论我怎么想方设法不去看他,总觉得有人把我的脸扭向那边去。我尽力朝别的地方看,可是不管在什么地方,我总是瞧见他,在黑暗中瞪着两只木呆呆的眼睛,青虚虚的脸上没有一点儿生气。
  我不明白为什么没有人来参加葬礼。到这儿来的只有外祖父、妈妈和给外祖父干活的四个瓜希拉人。他们带来一口袋石灰,把石灰全都撒到棺材里去了。要不是妈妈坐在那儿直出神,样子怪怪的,我早就问她干吗要往棺材里倒石灰了。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倒空了以后,有个人把口袋提溜到棺材上面抖落了一阵儿,剩下的粉末从口袋里撒出来,看上去不大像石灰,倒很像锯末。那几个瓜希拉人抓住死者的肩头和两脚,把他抬起来。死者穿着一条普通的裤子,腰里系着一根宽宽的黑带子,上身是一件灰不溜丢的衬衫,只有左脚穿着鞋。阿达'1'说过,这叫一只脚是国王,一只脚是奴隶。右脚的鞋扔在床头上。看起来,死者躺在床上不大好受,放进棺材里就舒坦多了,平静多了。他那张脸本来像刚吵完架的清醒的活人的脸,这会儿,变得心平气和了,轮廓也柔和多了,也许是因为他觉得躺在棺材里才符合死人的身份吧。
  外祖父在房间里走过来走过去,拣起几件东西,放进棺材里。我又转过脸来瞅着妈妈,等着她告诉我为什么外祖父要把东西扔进棺材。可是,妈妈蜷缩在黑衣服里,态度十分冷漠,竭力不去看死人所在的地方。我也想学她的样子,可是办不到。我目不转睛地盯住那块地方,没完没了地看。外祖父朝棺材里丢进一本书,然后冲着那几个瓜希拉人打了个手势。他们当中的三个把棺材盖盖上了。这下子,我觉得扳着我脑袋的那双手总算松开了,我这才能够仔细瞧瞧这个房间。
  我又朝妈妈看了一眼。自从来到这栋房子以后,她第一次看我,勉强挤出个笑脸。忽然远处传来火车的汽笛声,这是火车在拐过最后一个弯道。我听见停尸的那个角落有什么响动。看了看,一个瓜希拉人正抬起棺材盖的一头,外祖父把死者落在床头的鞋子扔了进去。汽笛又响了,声音越来越远。猛然间我想到:“两点半了。”我记得每天这个时候(就是火车在最后一个弯道鸣汽笛的时候),同学们正好在校园里列队,准备上下午的


第一节课。
  “亚伯拉罕!”我在想。
  我真不该带孩子来。这种场面对他很不适宜,就连像我这样快三十的人,对这种停尸待殓的压抑气氛,都感到很不舒服。我们可以现在就走。我可以对爸爸说:十七年来,这个人和外界断绝了一切往来,什么爱人之心啊,什么知遇之恩啊,他一概不懂。待在这种人住过的屋子里,实在太不舒服了。兴许只有爸爸才对他有点好感。正是因为这种莫名其妙的好感,他才不至于烂在屋子里。
  这件滑稽可笑的事情真教我挠头。过一会儿,我们就要走到大街上,跟在这口只会教镇上人人感到兴高采烈的棺材后面。一想到这儿,我心里就惴惴不安的。不难想见,女人们从窗口望见爸爸、我和孩子跟在灵柩后面走过街头时,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棺材里的人行将腐烂了。全镇居民都巴不得他落到这样的下场:在冷冷清清的气氛中被送往墓地,只有三个人跟在棺材后面。我们的善举,到头来难免惹得一身臊。可爸爸拿定主意硬是要这么干。为了这个,等到将来给我们出殡的时候,恐怕没有一个人愿意前来吊唁。
  大概正是因为这个,我才把孩子带到这儿来。刚才爸爸对我说:“你得陪我走一趟。”我脑海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把孩子带来,也好有个依靠。现在,在这个闷热的九月的下午,我们待在这儿,觉得周围尽是恶狠狠的仇敌。爸爸没什么可担心的。事实上,在一生当中他净揽这种差事,惹得镇上人人恨得咬牙切齿。为了履行微不足道的诺言,他一点儿也不肯随俗。二十五年前,这个人来到我们家的时候,爸爸看到来客举止荒诞,大概早已料到今天镇上甚至没有人愿意拿他的尸体去喂兀鹫。也许爸爸早就预料到各种各样的问题,早就掂量过、盘算过可能出现的麻烦。现在,二十五年后的今天,他一定以为眼下不过是在了却多年的心事。即使需要亲自动手,拖着尸体走过马孔多的大街小巷,他也要硬着头皮干到底。
  然而,事到临头,他又不敢单枪匹马地干了,非得拖着我一道去履行这个令人作难的诺言,这个早在我懂事以前就许下的诺言。当他说“你得陪我走一趟”的时候,根本不容我掂量掂量这句话有多大分量。给这么个人料理后事该有多么可笑,会招来多少闲话,我真是无法想象。镇上的人巴不得他在这个狗窝里变成一抔黄土。他们不仅如此希望,而且做好了一切准备,以迎接事情一步步地发展成今天这个样子。他们由衷地盼望着这个结局,一点儿也不感到愧疚,甚至可以说,待有朝一日,死者腐烂的尸体散发出的刺鼻气味弥漫全镇,他们才开心呢。当这个期待已久的时刻终于来到时,谁也不会感到震动、惊愕或羞惭,相反,他们只会觉得心花怒放。他们希望情况继续发展下去,直到死鬼的恶臭到处飘散,才算稍解心头之恨。
  现在我们一插手,马孔多的居民就享受不到梦寐以求的快乐了。我觉得,在某种程度上,我们的决心不会使他们为一时失去快乐而感到悲哀,只会为这一时刻的姗姗来迟而感到遗憾。
  既然如此,我更应该把孩子留在家里,免得他也卷进这场纠葛。十年来,人们把矛头对准大夫,如今要对准我们了。孩子应该置身这场纠纷之外。他甚至不明白为什么他要待在这儿,为什么我们把他带到这间杂堆着废物的房子里来。他一语不发,困惑不解,似乎希望有人给他解释一下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坐在那里,手撑住椅子,摇晃着双腿,等着有人给他解开这个不解之谜。但愿不会有人告诉他什么,但愿不会有人给他打开那扇无形的大门,还是让他尽自己的所能去理解这些事吧。
  他看了我好几次,我心里明白,他是觉得我穿上这件封领的衣服,戴上这顶旧帽子,显得那么反常、那么陌生,就连我自己也认不出自己了。
  假使梅梅还健在,还住在这栋房子里,情况也许会有所不同。人们会以为我到这儿来是为了她,为了分担她的痛苦。或许她一点儿也不伤心,但是她可以装出悲痛的样子,镇上的人也就释然了。约莫十一年前,梅梅失踪了。大夫这一死,我们再也无法知道梅梅流落何方,或者她已经死了,那也无法弄清她的遗骨埋在何处。现在梅梅不在这里了。纵然在这里——倘若那些谁也搞不清楚的事情没有发生——她也很可能和全镇的人站在一边,反对六年中和她同衾共枕的人。此人对她的爱恋、对她的体贴,和一头骡子相去无几。
  我听见火车在最后一个弯道上鸣汽笛的声音。我想:“两点半了。”这会儿,整个马孔多都注视着我们在干些什么。我总是排遣不掉这个念头。
  我想到瘦骨嶙峋、又干又瘪的雷薇卡太太。从衣着到眼神,她活像一个幽灵。她坐在电风扇前,纱窗在她脸上投下晦暗的阴影。火车在最后的弯道那里消失时,雷薇卡太太探着身子把脑袋伸向风扇。燠热的天气和胸中的积怨折磨着她。她心中的风车翼正如风扇的叶片一样飞快地旋转着(然而转的方向恰好相反)。她这一生都被生活琐事紧紧缠住,只听她嘟嘟囔囔地说到处都有魔鬼捣乱。“说完,她不禁打了个冷战。
  下肢瘫痪的阿格达眼瞅着索莉塔送别未婚夫从车站回来。只见她拐过空寂无人的街角,打开阳伞,满面春风地走过来。这种欢悦心情,阿格达也曾有过,如今却只剩下一身的病。她常对自己说:“在床上折腾吧,就跟猪在垃圾堆里打滚一样。”
  我排遣不掉这些想法。两点半钟,送信的骡子来了,蹚起一股呛人的灰尘。人们放弃了礼拜三的午睡,跟在骡子后面,等着取报纸。安赫尔神父坐在圣器室里打瞌睡,臃肿的肚皮上摊开一本每日祈祷书。听见送信骡子嘚嘚的蹄声,他挥挥手赶跑搅扰美梦的苍蝇,一边打嗝一边说:“净用肉丸子毒害我。
  爸爸对所有这些事可说是镇定自若。即使在他吩咐打开棺材盖,把落在床头的鞋子丢进去的时候也是如此。也就是他吧,有这份心思替死鬼操办这些琐事。等到我们把死尸送出去,门口准会聚着一群人,端着夜间积攒下来的屎尿,等着把秽物泼到我们身上,聊表全镇居民的意愿。要是发生了这种事,我一点儿也不会感到惊讶。冲着爸爸,他们或许不会这么干。不过,有些事的确会惹火他们,比如看不到那件盼了多年的开心事。在许多个闷热的下午,镇上的人,不分男女老少,每逢走过这栋房子,都要说:“早晚有一天,吃中饭的时候就会闻到那股臭味。”整个镇上的人都异口同声地这么说。
  再过一会儿就到三点钟了。塞尼奥莉塔知道快三点了。雷薇卡太太看见她走过来,暂时离开了电风扇,躲在纱窗后面叫住她,对她说:“塞尼奥莉塔,都是魔鬼。你知道吗?”我心里想,我的孩子明天上学去的时候,还和从前一样吗?不,他会变成一个完全不同的孩子。他将长大成人,娶妻生子,最后撒手一走,谁也不觉得欠他什么人情,谁也不会为他举行基督徒的葬礼。
  二十五年前,大夫来到我们家,交给爸爸一封推荐信,谁也不知道信是从哪儿来的。随后,他留在我们家,成天吃青草,一看见女人就瞪起那双贪婪的狗眼,眼珠子都差一点要瞪出来。要是没有这些事,我现在待在这间屋子里会十分坦然。可是,这场报应早在我出生之前就已经命中注定了,只不过一直秘而不宣,直到我快满三十周岁的这个该死的闰年。爸爸对我说:“你得陪我走一趟。”我还没来得及问一问,他就用手杖敲着地板说:“孩子,这件事总得办啊。今天一大早,大夫上吊了。”
  那几个瓜希拉人出去了,回来的时候拿来一柄锤子和一盒钉子。他们把东西撂在桌上,没去钉棺材,而是一屁股坐在刚才停尸的床上。外祖父表面上很平静,不过,他不像是心里没有一点事,而是无可奈何。他的平静是内心焦躁的人为了掩饰焦急的心情而强装出的平静,和棺材里那具死尸的平静完全不同。他一瘸一拐地在屋里转圈子,把堆放在一起的东西挪来挪去。看得出来,在表面的平静下,他的内心十分激动和焦急。
  我发现屋里有几只苍蝇,忽然想到棺材里可能也尽是苍蝇。这个念头折磨着我。棺材盖还没钉上。这种嗡嗡声——起先我以为是邻居家电风扇的声音——说不定就是成群的瞎眼苍蝇乱撞棺材板和死人脸发出来的。我摇了摇脑袋,合上眼睛。外祖父打开一只箱子,从里面拿出几样东西,我没看清是什么。床上仿佛没有人,只有四支雪茄的红火头。屋里又闷又热,时间停滞不动,苍蝇嗡嗡乱叫,弄得我头昏脑涨。我仿佛听到有人对我说:“你也会这样的。你也会躺在一口满是苍蝇的棺材里。现在你还不到十一岁,可总有一天你也会这样的,被人抛进一口满是苍蝇的木匣子里。”我伸直两条并拢的腿,瞧着漆黑发亮的靴子。“鞋带松了。”我心里想,抬头看了看妈妈。她也看看我,弯下身子来给我系鞋带。
  从妈妈的头上飘散出一股热烘烘的柜橱里的霉味儿。闻到这股糟木味儿,我又想起了闷在棺材里的难受劲儿。我憋得喘不过气来,恨不得马上离开这里,到街上去透透气,哪怕呼吸几口灼热的空气也好。想到这儿,我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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