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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庆皇帝 作者刘德贵-第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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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了。” 
  嘉庆帝手拊额下胡须说道:“只可惜了这张豹皮!”说完,众人大笑。 
  天热起来了,大地里呈现出一片紫棕色。 
  大平镇有二千多户人家,在长城的西侧算是一个不小的集镇了。满地都是爬犁印子,街旁的棒子也叠得齐齐整整,一垛接着一垛。正午时分,正是艳阳高照的时候,街巷里的行人不见有多少。只在沿街当面的几家店门口,流着油汗的店小二坐在幌子下面,懒洋洋地摇着破扇子,手里照例捧着一杯凉透的清茶在有滋有味地吸着,不时拿眼瞟瞟路过的人群,准备随时随地应酬一下。 
  嘶哑的嗓音也稀稀朗朗的。有卖凉皮的、冷水的、绿豆汤的,有卖西瓜的。黄瓜的、水萝卜的。其中卖西瓜的最多。零星地可以看到,还有蛤蟆酥、面猴、羊犄角蜜。在众多的西瓜摊位中也不啻是一种点缀。 
  武子穆等人先行到达一家老店,仅看那门边的拴马石被磨得光溜溜的,就知道这家老店的历史也不算短了。一打听,果不其然,足有七十多年了。仅辈份就已传至三代了。武子穆挑店时,格外小心,虽然,此次回京是悄悄的,不比在内地每到一处都有督抚派兵护卫,但在关内外的接壤处,也时有流贼做乱。所以,选来选去,就在镇边一家僻静之所寻个住处,没想到,歪打正着,这家老店的主人在这内地的小镇边上竟挖出几眼清泉,日久开拓,形成一片方园一亩左右的清水池。池的两边是一弯弯的一溪清水,养着几十尾鲫鱼在水中游来游去,在水流出口的边沿,砌有一座汉白玉的小桥,桥下有网可以拦住鱼。沿溪是葱绿的垂柳,柔软的枝条软拂水面,水面上飘浮着一层嫩绿的水草,荷叶不多,但几朵莲花正是适时开放,朵朵粉红灿烂,使人想起那红色的云霞,或是桃色的梦幻。长期浸润在河底的石块上覆着一层鹅黄色的茂盛青苔。随水流轻轻地飘荡,不时地有几尾调皮的鱼儿在石头缝里钻来钻去,煞是喜人。 
  单是看这池水,倒使嘉庆帝想起自己的畅春园来,他在武子穆的导引下,径直往店内走来,却无心慢慢欣赏。这家老店是个三间面的店铺,前边卖饭,后面住店。由于路上的波折,嘉庆帝带着侍卫急急地从原路赶回,再也没能深入草原半步,等到后面的文武侍从、太监、宫人,都赶上来时,才朝太平镇进发,因此,错过了早市,等他们这一行三十多人到达时,个个都是汗水涔涔的。店老板正躺地凉竹椅上,冷不防忽啦啦地来了这么多人,再仔细一看,虽都是便装打扮,却一个个气宇轩昂,气质不凡,人物之间的长幼辈份上下分明,一进来,就包了全部房间,便命令伙计关店门上门板儿,不准再接客。老板何等精明,一看便知不是寻常客人,至少是路过此处的满蒙王公人员,因为在人群之中,有十几位女子是他平生所见的最为标致的美人胚子,你想,要不是王室成员,谁敢动则带这么多美眷投宿客栈,店老板一头热汗地前后照应。不时催促伙计速备冷饮,以消暑解渴。但凡镇上还能买到的东西,一并买来。 
  嘉庆帝身着白色的府绸缎衫,一把精致的折扇唰地一抖,来来回回地扇了几下,便收起来,隔着抗暑的遮挡阳光的布帘感觉身子热,嗓子干,便对张明东道:“朕今日之苦,多有你一半职责啊。”张明东喏喏连声答道:“奴才该死。”手中的扇子不停地向嘉庆帝的后背,鼓风荡起绸衫,飘飘洒洒,低着头,嘴上不敢吭气,心里却怨道:谁让你猴急似地乱赶,紧赶慢赶还能把倒掉的大坝再扶起来,人都遭殃了,这才想起惩治别人,不还是刘备摔孩子——收买人心。 
  不一会儿,武子穆弯腰进来,说道:“万岁爷先喝碗汤,消消暑气。”说着从八仙桌上拿起一只汤匙轻轻地舀出一点儿,递给嘉庆帝道:“万岁,这是‘琥珀糕’,请您先用吧。”张明东从嘉庆身后探出脑袋,瞅了一眼,说道:“想不到此处尚有北京的风味呢。” 
  这是西瓜汁做得的“琥珀糕”,看起成色来,是以好甜瓤大水头的西瓜,去子拧汁,放入砂锅煮沸,然后再拿去冰镇,待到用时,即用文火熬炼,至汁稍稍稠粘时,倾入碗内,冰镇凝结,色如琥珀。张明东说的就是这碗刚刚开化的西瓜汁。嘉庆帝没把心思用在这个上面,倒是感到武子穆忠心可嘉,凡是每到一处,饭食汤饮,无不先经他过口一尝,然后才交于嘉庆帝。 
  “报,”一个声音自外面传来,“董诰、董相国来了。”嘉庆帝一听,忙放下琥珀糕,对武子穆道:“忙宣进来,大热天的,从木兰围场赶来,着实不易啊。”武子穆知道,每次嘉庆帝木兰秋围,总是由大学士董诰先打前阵,带着大批的宫中禁卫军,把个木兰围场的一切设备,包括嘉庆帝的简易行宫都安妥停当,才赶回避暑山庄恭候圣驾。可是,此次事出有因,当董诰赶回时,在半路上就遇见嘉庆帝派出的信使,被告之万岁爷已经启驾回京,暂时撤离了木兰围场,董诰心急如焚,急点二千精兵跟着浩浩荡荡地经奔嘉庆帝的路线寻来。到了大平镇,略一打听,便知道嘉庆帝住在城南的客栈里,遂不避酷暑急急赶来护驾。 

  
  

 02



  武子穆一出来,就见董诰花白的胡子上汗水淋漓,连忙上前,拱手道:“董老相国,一路辛苦了。”董诰见是武子穆,急忙问道:“万岁龙体可好?听刚才侍卫们说,一路上有些险情。”武子穆笑道:“董相国,那是他们没说清,快进去吧。刚才我已叫店主搬出几块冰来,分发到万岁、皇后那里,这令屋内空气降了不少。正好给董相国降温。” 
  武子穆这几句,说得十分得体,董诰听了十分舒服,便拉着武子穆的手道:“到底是皇上的贴身侍卫,说起话来也有些味道。走——”,武子穆赶紧一摆手道:“董大人快进吧!”董诰边走边说道:“子穆,你派几个人前往路上等候,说不定其他大臣不一会也会陆续赶到,都是从山庄那退回来,万岁走得急,竟把这班臣僚们抛在后面了。”说着,一挑门帘,伴同一股热浪进屋觐见嘉庆帝了。 
  屋里的嘉庆帝端坐在青竹蔑编制的藤椅中,已有两名宫女和几位太监轮流地替嘉庆帝搧扇,两位宫女是香汗淋漓,娇喘微微,面色赤红,鬓发散发,知道她们是在皇帝面前尽心卖力。挥动的手臂连带着腰枝不停地扭动。说实在的,嘉庆帝的心里着实一阵痒痒,碍于有人在眼前,不便下手罢了。挥出一阵香风艳雨之后,嘉庆爱怜地说:“回房侍候皇后去吧。”宫女相视一眼赶紧理了理散乱的云裳,提裙据匆匆地向楼上走去。 
  实际上,董诰进来后,感到这屋里太凉爽了。一见嘉庆帝急忙上前跪倒问安:“万岁爷一路酷暑,受惊了,受累了。”嘉庆望着眼前这位老臣心中不免一阵心酸,这位正直能言,敢于斗邪,又在自己身处危境之中忠心耿耿的巨子如今已是花白头发了,可这大热的天还要伴朕侍驾,应该让他致仕还家颐养天年了。可不能让他们在朕的身边一个个老去正地愣神之际,董诰问道:“皇上为何急急赶回北京?连皇子们还没得到音讯呢?” 
  嘉庆帝说道:“起来吧,起来。”张明东立刻给董诰端上一碗绿豆汤,董诰接过先喝了几口放到八仙桌子,挪了挪凳子,一副欲坐还怕的样子。嘉庆帝笑着点点头,说着:“坐吧,这又不是在宫殿里,君臣何必如此拘礼?再说,除了内廷的人外,谁也不认识朕究竟是哪方高人哪?”说着呷了一口冰镇的西瓜汁,继续说道:“事出突然,原想先告知你们这班大臣,可没有一个在身边的。以后,但凡朕外出巡视,看来是不能离开朕左右的。要不然,朕一时心中还真的没有主张呢。” 
  董诰歉然地说道:“万岁,还是做臣子的设想不到。臣记得,去年十二月,钦差百龄奏称,减坝合拢,赏河道总督陈凤翔有差;三月份,百龄又称,李家楼大坝合龙、河归故道,按理也就完成皇上的旨意,可是刚过才几个月,礼坝就倒塌了。事必有因啊。” 
  一席话说得嘉庆庆频频点头称是:“朕也这么考虑,好歹几天工夫就可回京了,到时再做些处理,看来没有铁的手腕是难以制住这个天大的漏口子。”正说间,却听店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拍门声。 
  武子穆早就按刀跟在一个店伙计的后面,神色庄重的静观事态。那个伙计急忙奔过去,先用身子抵住门框,透过门缝儿打量着外面的来人说道:“对不起,小店已经客满,请您老到镇上别的的店去住吧,那边陈家老店条件也不错,还有很多空房子。适才,我们就是去那儿取得冰块,消暑设施也多得很。” 
  这话刚完,就听门外一个中年男子带着嘶哑的声音高声斥道:“少罗嗦!我们南来北往哪次不是在此驻宿,误了秀林将军的大事,定叫你这个百年老店开不成。”说着一挤身子,耳听得门拴“咔嚓”一声。店伙计一个踉跄往后跌去,亏得武子穆眼明手快,一手抵住店小二的腰际,另一只手已照着来人,唰地一巴撑拍过去。那人“哎哟”一声,嘴里顿时不干不净起来:“妈里巴子,老子走南闯北,没见过你这样的客栈,还有拒客千里之外的。老子先前来回几回,不就相中你家店里有个清池,景色尚可。你小子”刚想再骂几句,武子穆一把拉过店小二,另一只手刮着风声又打将出去。身影晃动之间,已经堵住店门。正眯着眼,望着那位跌坐在台阶下的中年男子。 
  一袭府绸的长袍、扎着个暗绿色的丝绦带,足蹬月牙型的小口软底布鞋,由于太热,脸上冒着红油油的光来,一看便知是一位颇有家资的富商。那富商滚在地上,双手捂住半个青肿的脸庞,云里雾里一般,一时尚明白不过来。迟疑地从地上爬起,心道:今天遇到主儿了。几位跟班连忙扶起他。在店门边的一棵古槐树就坐,浑身躁热难奈,看到只不过是位寻常武士按刀倚在门边,心里愤恨不已。拿眼向旁边的一位家人使个神色,那家人心领神会地飞身而去。这边,他跷着二郎腿,冷冷地与武子穆对视着,终究拗不过武子穆一双锐利的眼睛,便若无其事地搓了几下脸上的油汗,感到嘴里有股腥味,张嘴哇地一口,一大口浓浓的血淤吐出来,差点溅到武子穆的身上。仅一会功夫,那块艳红的血淤变成了黑色。 
  武子穆一挥手,几位紧身束衣的兵丁已经围过去,店小二忙拦阻道:“这位官人,此人不便于应对。你们适才打了他,小的已是后悔莫及,再要折磨他,小的就怕”武子穆冷冷地说道:“你怕什么?怕他挟愤报复不成?”心想,此人若按惊动圣驾罪论处,怕是早没命了。 
  “官人,”店伙计一扯武子穆的衣袖,低声说道,“放他一马吧。”又心下迟疑道:“你们不知,这位是此镇上的有名的富户,名唤高扒道。倒不怕他富得冒油,他可是前吉林将军的小舅子。”武子穆眉头一皱道:“哪个吉林将军?”店小二说道:“官人看来不知此事,眼前这位主儿早年做过盐商,自从他的小妹嫁给了吉林将军秀林做了四房小妾,地位跟着扶摇直上,做了这一带的盐商总会会长。虽说名盐商,实际上,什么也干,只要经他手的生意没有不赚个十之六七成的,就连我们这些客栈也是他常住的地方,每每从外地回来,必把家眷以及有时是从外面带来的女子来到本店小住几日,始乱终弃。我们几个伙计好几次见到那些被遭塌过的女子衣衫不整地匆匆离去,情景甚是悲凉。”店伙计唠叨完这段话,眼睛骨碌地转了好几圈,见那富商坐在树荫下面吹胡子瞪眼地瞅着自己,便缄口不语。 
  武子穆只是去年才从禁军比武中一举成名,遂升为内廷侍卫,他哪里知道有吉林将军这回事?但他何等精明,对这样一位面目不清而又如此霸道的人也不敢小视,不禁起了三分警觉,刚才来路上经过兽患,这又要来了匪患不成?想到这,转身进屋禀告嘉庆帝去了。 
  嘉庆与董诰谈论了一会儿,便上了睏意,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董诰见状,忙躬身辞退,说道:“皇上一路上走得太急了,反正事已发生,不必往心里去,待到京师后再做论处不迟。老臣这就告退,还望圣上龙体安康。”嘉庆帝道:“你也须注意才是,就这样,各自休息吧。”说着起身,拾着木梯,上了二楼客房。这里有四间内室,里面全是木制的板块与厚实的墙壁间隔着,既能抗寒又能防热。因为是内屋修建而成,所以夏日的热风一般裹挟不进来。靠北的窗户上一袭挂着湖蓝色的纺绸窗帘,一踏进去,一种宁静致远的感觉便无意中滋生出来。靠屋角置放着大冰块,离得不远便感到脚下有股寒意。嘉庆心里暗叹,想不到这儿的设施也不差。 
  嘉庆在张明东的引导下,走进三间一连的大套房子。皇后及几位嫔妃业已妆洗完毕,正围坐在一起慢慢地啜饮着冰镇的绿豆汤。嘉庆也很疑惑,虽说这里地处偏僻,可老北京的风物特产倒是常见,不禁有些纳闷。皇后钮祜禄氏正端庄地坐着,一头风钗摇摇欲坠。高高挽起的顶髻也插着碧玉银簪,在众多的嫔妃中确有仁惠之风。一位妃子说道:“这一路上,又热又渴,可遭罪了。”皇后斥道:“你胡说些什么,如妃,皇上日夜操劳,寝食不安,还能承受得了,我们坐在辇轿上一路上晃晃悠悠,尽赏沿途风光,岂有乏体之理?”众妃一齐说道:“皇后说的是。”皇后又道:“如妃怕是有喜了吧。”如妃满脸通红啐道:“皇后不要取笑我了,或许是因为我想爱女了。”这么一说,众位嫔妃才又没什么话说。因为如妃所生的皇九女固伦公主是皇帝的最后一个女儿,皇帝视为掌上明珠,这是大家都知道的。 
  嘉庆帝立在门口,突然闻到一股淡淡的幽香,眼睛一亮,撩起布帘侧身进了第一间房间。果见,梅香半躺半倚地斜靠木床上铺就紫墨色的被巾上睡着了。嘉庆帝慑手慑脚替梅香轻轻地盖好被巾。梅香在睡梦中翻了一个身子,差点掉下床来,心中打个警颤,睁开睡眼,一看嘉庆帝正站在自己的身旁,连忙坐起,羞红的面庞深深地低垂,轻声说道:“万岁爷,奴婢想是刚才睡着了,多谢万岁爷替奴婢”嘉庆帝面带笑容,说道:“梅香,是你身上的一种奇异的香味吸我过来的。”说着就半似着身子把梅香揽在怀里,“让朕好好闻闻,我的心肝宝贝。”嘴就凑上梅香那张开的樱桃小嘴、凑着那两片丰润适度的嘴唇,凑着那两排明月般洁白的碎牙来回地吻着,耳鬓厮磨之后,梅香激动的有些颤抖,扭曲着身子如藤蔓一般紧紧地缠绕着。 
  武子穆被张明东阻挡在二楼的道口,里面传出的女人声音使他一时也不敢硬往里闯,他悻悻地退回。暗想,这不违背了初衷了么?还不如呆在山庄清静些。免得招了这么多不必要的麻烦。转念又想,不行,我还不能让那泼赖在店门口耍泼,正想赶回前门,张明东道:“皇后说,是不是该吃午饭了?”武子穆一想,也是,总不该饿着肚子吧。遂“蹬蹬”地下楼,他多少有些不解,一个小小的富商竟如此霸道? 
  午后的阳光射进来,搅起一团尘雾在光束中上下颤动,客栈门口的拴马栓上,几匹战马在西斜的树荫下大口地喘着粗气,喷着满嘴的白沫。放在前面成堆的草料由青变黄,没过一会工夫就变成一堆干草,几位亲兵懒洋洋地起身抱起干草放进院中的池水中浸泡一会又抱出来,湿漉漉地铺在马背上,几匹马不约而同地发出一阵咴咴的愉快的嘶鸣,惊起树上沉睡的知了又从疲惫中苏醒过来,鸣叫不止。那富商咽着口水滋润着自己干燥的喉咙,似乎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不时抬头望望白花花的路面,他诧异,为什么派出去的家丁此时不见踪影?他娘的,他心里一阵诅咒,这几个鬼孙儿准是跑到哪儿喝冰水乘荫凉去了,想想今天的这口冤气还没出心里老党不甘。他扯开府绸对襟褂,敞开白晃晃胸脯以及居中长着的一小丛黑毛,抓搔了一会,竟沉沉地闭起眼睛,暗道:到底有区别的,想头几年我大舅子不倒台,哪能轮到这班贩马走卒在此逞狂。可是,这位道台大人也是他妈的不够义气,他可是我大舅子一手提上去的。妈的,树倒猢狲散,去了这么大一回还请不来,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人走茶凉。心中疑惑了一会儿,竟似死狗一般睡去,嘴角流着口水。倒有几只苍蝇“嗡嗡”地叫着从马粪上转移过去,吮吸那股可餐的秽物,那富商只觉嘴角痒痒的,难受,用手猛地一拍,倒把自己给震醒了。当他睁开眼睛时,武子穆提刀站在他面前,他一阵心虚,赶紧拍拍身上的泥土,手里提着油光闪亮的长辫,一动不动地望着对方,强作出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样子甚是难看。 
  “你是哪里的泼赖?报上姓名来,”武子穆刀交左手,讥嘲道,“看你这身横肉,肥肠流油,生意肯定不错。听店小二说,你经常带些女子来此鬼混,此次怎不见着人影?”那富商把左眼眉梢往上一吊,僵着脖子说道:“看你也不过是一条看家的狗,报出大爷的名声来,不吓破你的狗胆才怪。”张开的大嘴如同烧红的烙铁,如同吐着蛇信的毒蛇,几滴唾沫喷到武子穆的脸上。话音未了,就听“啪”地一声打在右脸颊上,火辣辣地钻心般疼,“哎哟”,那富商一阵摇晃,两个趔趄,就瘫在地上,双手不由自主地捂到脸上,感到手粘着粘粘的东西。是血,在一阵刺痛之后,热乎乎的血顺着他大咧的嘴角流下来,粘稠而紫红的污血和他白胖的手形成触目的对比。那富商挣扎着爬起来,斜着身子靠在树干上,浑身又散了架似的往下滑,再也装不出狗熊样了。散乱的目光中弥漫着惊恐之色,他吃不准眼前这位到底是大爷还是孙子,他弄不明白,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还有人敢出此重手打他,他告饶了。 
  “大爷,好汉,兄弟有眼不识泰山,不知大爷做何公干,冒昧打扰,请罪、请罪了,”双手软软地抬,朝武子穆抱拳道。“小的姓高,叫高扒道,名儿不好听。”边说边想一走了之。店小二跟在武子穆身后面露为难,想上去扶一把又怕得罪这不知身分的武士,不想去吧又怕日后本店的日子不好过,左思右想,很是为难。硬着头皮,扯住武子穆的衣襟,低声说道:“好汉爷,强龙不压地头蛇,何必跟高爷计一日之短长呢?再说,你们家官爷以后要是再跑此道免不了还要住本店的,”又小心翼翼地趋步上前对高扒道说:“高爷,大热天的,也不坐着凉轿出来兜风,小店确实客满,都是本地人,生意道儿上的,抬抬手就过去了。高爷,你的人呢?”说着拾起地上的风凉帽递给高扒道说:“高爷,这样吧,到前房来喝杯西瓜汁,消消暑气,透透热气,我回去跟店老板说说”边说边打着哈哈。 
  武子穆一来不想露了身分,二来也不想再惹出麻烦。他清楚,此时嘉庆帝正在午休,事情张扬大了,惊动了圣驾,自己也不好交差。口气缓和了不少,道:“这就罢了。”转身往店里走,又待理不理地吩咐道:“店小二,让这位姓高的,高高地滚远点,别在这客栈门口煞风景,惹大爷恼了,丢进池里喂鱼。”看着高执道那副狼狈的样子,跟在武子穆身后的其他几个侍卫也一个个前仰后合,捂着嘴笑得直不起腰来。 
  这边正要说笑着走开,忽然在店东边的官道上传来一阵锣鼓开道之声。众人抬头望去,却见大道上弥漫起阵阵烟尘,在搅起的灰土中,一乘官轿鸣锣喝道地走了过来。接又是四乘上挂紫青色纱萝的纳凉轿,隐约可见其中翠红绕缠、环佩叮噹之声也隐隐传来,看样子是内眷,前呼后拥地足有五六十人,衣色很杂,丫头、老婆子、师爷、书办,长长地拖出一大群,后边又有十几头骡子驮着大小箱笼、梳妆台、画眉笼之类杂物,浩浩荡荡地往这边开了过来。 
  武子穆心里暗想,这大热天的,这帮人是去哪呢?想必是哪省的道台上任路过此处,也没在意,回头望了一眼,闪身刚要进店门。店小二从身后拽了他一把,低声说:“这位官爷,恐怕事情不妙。”猛一转身,武子穆意识到这是高扒道溜走的家丁搬来的官府行吏,转身间,那柄明晃晃、亮闪闪的宝刀就已提在手里,随口吩咐道:“去几个人,把他们拦在百丈之外。问清来因,倘是过路的,就放过去的;倘是前来寻衅滋事的,就连同家眷以及所带物件一并扣下,等我禀明皇上或告知董大学士后再行定夺。”拿眼扫了一下四周,见再无异样情况,便放心回屋了。 
  不知不觉中,天早已过了晌午,北方的夏天也不过如此,日过午后凉,刚才还毒辣辣的阳光此时已柔和了许多。武子穆摸摸肚子,才听到肚里一阵叽哩咕咕的,感觉是有点饿了。 
  不管是什么季节,百龄总是这样迷迷糊糊,懒懒散散,衣服宽宽大大地搭在身上,愈发衬托出他的瘦削,他似乎更习惯含着胸走路,把那肥大的外罩的衣袖扯得很低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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