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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风行 作者:潜菠-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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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蓉与我二人在房内继续审查文书宗卷。
  两天过去,命案无进展不说,陈子敬对朱梅王卓私奔一案态度也不明朗。除两人被押回那晚,陈子敬问了话,便再无动静。我翻查了堂审记录,未发现关于朱梅王卓的堂审过程。没有堂审记录,是没把记录放过来,还是根本未记呢?主簿那晚出现在中和堂,陈子敬传她去是做什么呢?如果不是做堂审笔录,又是为何?思来想去,陈子敬传她,大约是过问平春县素来的处置办法。
  张蓉似坐立不安,在位子上折腾了好一会:“早晨来时鞋袜浸湿,冷冰贴着好难受。”
  我搁下笔说:“张姊,班房应生了火盆,你可去那里烤烤。”
  张蓉未答,又折腾了一会,站起叹道:“不成,干坐着也不是办法。烤干了我就回,你先在刑房守着。”她撑着伞就出了门。
  刑房变得极安静,只闻窗外风雨声。我搁了笔,听着风声雨声入了神。
  私奔本就不常见,被抓回的不少,但由衙门抓人的极少。我套了张蓉的话,才确认私奔的后果处罚。张蓉说,平春县就曾发生过几起,寻回的,无钱无势的都被乡里宗族处死了。家里有些势力的,保住了人,却丢了一族的脸面,人人皆可轻贱。
  我能理解朱梅王卓私奔时存了玉碎念头的缘故。一旦被乡人捉回,朱梅的命难保,以王宝珠之势或可保住王卓。然而谁也未料到,竟被衙役捉了回来。平春无衙门审私奔的先例,谁都不知结果如何。因此朱梅盼一人承担,保全王卓。王卓心里清楚,朱梅无钱无势,凶多吉少,只愿两人共进退。
  然而案犯押着迟迟不审不判,不是陈子敬的审案风格。既不审,又不放人,他心里在想些什么?我琢磨不透。可中和堂不是随意能去的地方,我不能再突兀行事。
  一人影从窗前走过,闪身进了屋子。
  “只你一人在么?”来人是承发房书吏。
  我站起:“她们都外出公干去了,只我一人在。”
  她犹豫了下,抖了抖袖子,手从袖底伸了出来:“郡里来的公文,是加急件,你收好。”
  我绕到桌前接过:“多谢,劳烦你跑这一趟。”
  她摆摆手,出去了。
  我拿着信封反复掂量,郡里来的公文。封蜡上印的是曲水郡刑房小印。李达前天回了公文,今日又发来一封。太守步步相逼,急功近利的心态可见一斑。
  正欲抠掉蜡印,想想又缩了手。郡里的公文,一般由李达拆封,若是要紧事,就会上呈陈子敬手里。我贸然拆开,只怕不妥。这样想着,将公文放在李达桌上。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两眼。若事情紧急,必然要递交给陈子敬。可李达不在……我脑中灵感一闪,这封信不就是一个好由头么!
  李达不在,我借着送信便可以见到陈子敬。一来是加急件,不会被耽误。二来,我正好可以再探探陈子敬的态度。
  主意已定,我将公文放入怀里,转身疾走。没走出几步,又停下,回身拿了伞,撑开走进雨里,向中和堂方向去。
  未上阶梯,便见阿九从堂前走过。
  他停下步子站在门里,歪着头看过来。
  我收了伞,在门外对他一笑。
  阿九说:“褚书吏,你又要求见公子?”
  我拿出公文挥了挥:“有急件,须有大人过目。”
  阿九想了想,转身进了屏风内,片刻便出来:“褚书吏,进来吧。”
  房中架着一座大红铜熏炉,纵然屋外寒气入骨,屋内却暗生阳春之姿。
  陈子敬坐在案桌后,提笔书写。袖子叠起,露出匀称美好的手腕,干净修长的手握着乌黑笔杆,如玉般温润发光。漆黑秀美的眉飞扬,浅色的唇轻抿,或许是屋内暖和的缘故,他苍白脸上难得浮现些微血色。
  他又写了几笔,搁笔,将袖子放下,深邃的眼抬起。
  我把将文书呈过去:“大人,郡里来的加急件。李达外出办事了,我怕有要紧事,不敢耽误。”
  陈子敬拆了信,拿出公文翻看。
  他这一看,便是好久。浓密的眼睫遮去眼中情绪,他面色安详沉静,不见任何变化。满室只闻炭火燃烧时的吡剥声,以及陈子敬轻敲扶手的轻叩声。
  我瞄了眼,公文并不长,究竟写了些什么,让陈子敬看了这久?他思考时不自觉敲手指的动作又出现了。上次李达上呈给陈子敬,说他只笑了笑,没说话。莫非这次的公文很让人为难么?我忽然有些后悔,应当等李达回来看后再做决定的。大家本就为命案一事烦忧,我选的时机不对。
  却见陈子敬的眉微微皱了起来,眉间形成一个浅浅的川字。我与阿九垂手站在一旁,谁也不敢吭声。他指甲节奏压得人心里犯怵。
  陈子敬停了手指动作,合起文书,放在桌上。阿九往杯里注入热茶。
  陈子敬轻轻吐出一个字:“坐。”
  我应了声,搬了凳子在案前坐下,与陈子敬面对面。
  我问:“大人,那公文……”
  陈子敬淡淡说:“公文放在这吧。”
  “哦!”我答到。陈子敬既不愿意说公文内容,那留我下来又是为何?我虽好奇,但安安静静等着陈子敬发话。
  陈子敬并不着急,端起杯子,吹开茶末,轻抿了一口。
  阿九也给我倒了杯茶。
  接过茶,我低声道:“多谢。”
  阿九抿嘴一笑,站回陈子敬身后。
  陈子敬眼眸微抬:“褚书吏可还有事要问?”
  他主动问我,我反而踟蹰。他刚看完公文,心情欠佳,我此时开口问,怕不合适。
  陈子敬端坐,安详沉静,眼眸深邃,似盛了一斛星光。
  我说:“大人,是卑职鲁莽,拿杂事使你烦忧。大人前些天的教诲,卑职记得。但今日既非私情,也非求情,只为解惑……大人要如何处置朱梅王卓?”
  陈子敬轻声道:“恐令你失望。”
  我眨了眨眼,什么意思?
  陈子敬却转了话锋:“为何特别关注此案?”
  为什么?原因有许多。我能跟陈子敬说真心话吗?他会不会觉得我疯了,或是大逆不道?可我不想欺瞒,直觉不愿撒谎。朱梅王卓二人前路都在陈子敬一念之间,我劝不了陈子敬。但他是个极聪慧的人,我说真心话是没坏处的。
  我沉声缓缓道:“那夜到柏口村查探,之后两人归案。他们两情相悦,愿相伴白首。可惜婚姻并非两情相悦便可,父母之命凌驾之上。王宝珠瞧不上朱梅,将王卓许了富户。感情是自己做主,婚姻却不行。私奔固然莽撞,但国法未有明确规定处罚。我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传承下来的礼,但传承下来的并非都是好的。就像灾荒,疫病,哪朝哪代都绝不了,可这些带来的都是苦难。”
  顿了顿,我又说:“大人那天的教诲,我记在心间。我去牢狱里见过二人,他们在私奔之时,便存了玉碎的打算。我知他们所为,不被世人所容。可不被世人所容就一定要丢了性命么?人命为何这般轻贱。”
  陈子敬沉默良久,忽然道:“褚书吏进刑房多久了?”
  “两月有余。”满一个月时,我卧病在家,郡试在后,接着便是命案出了。进刑房时说的一个月试用期,就这样糊里糊涂的过了。
  陈子敬颔首:“记得你初次来,我问你为何要放弃科考仕途,求为刑房书吏。你还记得自己说过什么吗?”
  那天的每句话每个动作每个场景,在脑中一一分明。我点头答道:“不求富贵闻达,惟愿平顺安乐,能做喜欢之事,便高兴得很。”
  陈子敬又问:“可有收获?”
  我说:“收获颇多。有幸得大人准许,进刑房任职。张蓉热心指导,李达老练稳妥,跟着她们二人经手好些案子,开阔了眼界。”
  他为何要问我这些?闲话唠嗑么,我知这不是。
  陈子敬清浅一笑:“所做之事可都喜欢?”
  刑房事务繁杂,许多很琐碎。涉及案子,有些事情不喜不愿,还是得做。譬如还儿案,为查朱巧儿究竟是谁之女,陈子敬收留其几日,使计称朱巧儿病亡,着我与李达去通传。我心中情绪汹涌,千百个不愿,还是得去。去见证别人苦痛伤悲。
  我说:“有些事情说不上喜不喜欢,只看是否必要。”
  陈子敬了然一笑:“学习律法的原因,你还记得么?”
  当然,我缓缓道:“律法如何被正确运用是门艺术,我为之倾倒。”
  陈子敬低声问:“那现在呢?”
  我诚恳说道:“我在衙门里任职两个月,最有幸是见识大人审案,我受益匪浅。大人断案平定周详,依法判定,审案中不拘一格,不动刑讯,不徇私情。阿良叹服!”
  阿九扑哧一声笑了。好吧,我知这话听起来很像在溜须拍马,但句句真心,绝非虚言。可阿九一笑,我便觉羞赧。
  陈子敬垂眸,虚握着拳抵嘴低低咳嗽了几声。
  阿九敛了笑,冲我挤眉弄眼。
  一阵尴尬横亘其间,良久无人说话。我低头转着手中茶杯。
  陈子敬打破沉默,深沉明亮的眼似要看进我心里去:“那么,由你去劝服朱梅,让她明日在堂上认罪。早认杀害傅辰之罪,免受皮肉之苦。”
  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陈大人很厉害
阿良也有她聪明之处~
如果可以保持二一二一(更2篇休1天)的更文节奏,那也不错
理解万岁!
节日快乐!╭(╯3╰)╮

☆、破局(二)

  “打!”
  数支火签离了修长指尖,被掷在堂前,弹起落下,与石板碰出短脆的声响。
  两名衙役飞快上前,押着朱梅双臂,将她按倒在长凳上。
  两侧各走出一名手执法棍的皂吏,左右相对,抡着厚板子便开打。
  大堂内只闻板子打在臀上噼噼啪啪作响。朱梅的身子随板子一颤一颤,奈何被压住,动弹不得。朱梅起初咬着牙不开口,三五重板下去,昂头嘶声叫起来“冤枉!冤枉啊大人!”
  我攥紧了手,看得有点发抖。
  然而陈子敬眼中波澜不起,无动于衷:“你是招,还是不招?”
  “大人!冤枉啊!我没杀人!冤枉!”朱梅喊声渐渐凄厉。公堂杖刑,饶是筋骨强健的男子也难受住。朱梅为何偏要较劲!
  陈子敬又抓了数支火签,扔下来:“不招,再打!”
  皂吏高高抬起法棍,狠狠打下。朱梅一声惨叫,脖子上青筋暴起。我吓得一跳,那板子一下下似落在我心里,声音教人心慌,不由紧握住身前栅栏。
  朱梅很快连叫喊的力气都没了,头在长凳一端垂下,头发散乱及地,随着板子晃晃荡荡。
  杖毕,皂吏收了法棍,衙役把朱梅从长凳上拖了下来,甩在地上。红色血迹从薄裤上浸透,晕染开来,朱梅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陈子敬一拍惊堂木:“案犯朱梅,你可愿招了?”
  朱梅缓了口气,哆嗦着撑起身子:“大人……我认……是我……”
  陈子敬冷冷问:“十日前晚上你在哪里做了什么?”
  朱梅颤声答:“我去……傅辰家……杀了……杀了他。”
  陈子敬问:“为何杀人?”
  朱梅道:“我痴心……痴心妄想,爱慕王家公子……可惜他已许给……邻县孙家,孙娉既得此良缘,竟还要去……还要沾花惹草,我就想杀了傅辰……嫁祸孙娉。”
  陈子敬喝道:“好歹毒的心思!你是如何杀的傅辰?”
  朱梅答:“是杀猪刀……割喉。”
  陈子敬道:“传仵作。”
  李达传唱:“传仵作沈桑原上堂!”
  沈桑原自月台上了大堂:“仵作沈桑原见过大人!”
  陈子敬问:“傅辰由你尸检?”
  沈桑原道:“回大人,是由卑职检验。”
  陈子敬淡淡道:“检验死因为何?”
  沈桑原答:“回大人,亡者傅辰身上无其他伤痕,是被人割喉而死。亡者喉部一道刀痕,一寸六分深,两寸一分长,割断食管气管,应是立即毙命。伤口深阔,肌肉蜷缩交错。经过比对,系杀猪刀所致。”
  陈子敬颔首:“退下吧。”
  沈桑原拱手行礼,出了大堂。
  陈子敬道:“朱梅,仵作的话你听清了?可是你所为?”
  朱梅道:“是,是我。”
  陈子敬一拍惊堂木:“案情水落石出,朱梅系持刀杀人者!案犯朱梅谋杀傅辰,妄图嫁祸无辜,按律当斩!”
  朱梅闻言,似被抽去了全身力气,软趴趴倒在堂上,晕了过去。
  陈子敬道:“来人,画押!”
  李达拿着堂审记录及认罪书,握着朱梅的手在文书上签了字,按下手印。
  陈子敬道:“案犯已落网。田菁、孙娉二人既无嫌疑,应即刻释放。孙娉调戏良家子,行为不端,本应责罚,但念及在狱中待了数日,折抵作罢。至于朱梅,先押于死囚牢中。待复奏朝廷,再做执行!”
  陈子敬又拍惊堂木:“此案已决,退堂!”
  大堂上的衙役齐声高喊“威——武——”,陈子敬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仍晕在地上朱梅,推着轮椅转身没入暖阁后。
  两名衙役上前,架起朱梅,任她双腿垂地,拖着下了月台。
  李达折起手中的文书,走到栅栏前:“阿良,你随衙役去放人吧。”
  我点头:“好。”
  李达侧首望了望朱梅的身影,静立片刻,转身去了中和堂。
  我拖着步子远远跟着,两衙役架着朱梅转过仪门,身影便瞧不见了。
  刑房阴冷依旧,约莫是前几日下过雨的缘故,潮湿更甚,异味愈发重。
  田菁瑟缩在一角,蜷着身子,抱住膝盖,只看得见一头蓬乱的发。
  狱卒开了锁,她略显迟钝的抬起头,迷蒙的眨了眨眼,才恢复清醒。她脸上的表情由困惑转为惊喜:“大人,是来放了我么?凶犯查清了?果然是孙娉吧!”
  我说:“凶犯已查清,你与孙娉嫌疑洗脱,可以回家了。”
  田菁茫然:“不是孙娉,那是谁?”
  我不由皱起眉。
  狱卒喝道:“哪来这么多话,还想再多待几天么?”
  田菁慌忙跑出来,被稻草跘得险些跌了一跤:“可别可别,与老鼠蟑螂作伴太可怕,我此生再也不要进来!”
  “先跟我们过来,一会送你出去。”
  往前再走几米,便是孙娉的牢房。她神色平稳,不似上次绝望濒临崩溃的模样。狱卒开了门,她理了理衣衫,走了出来。
  我说:“傅辰被杀一案已有结果,二位洗刷了嫌疑,已被释放。我送二位出去,这边走。”
  孙娉轻哼了一声,别过脸似不愿让田菁污了眼。
  送她们二人出了监狱院。已有一辆马车在路旁候着,孙娉一走出去,便被接走。田菁冲绝尘而去的马车吐了口唾沫,一脸晦气骂骂咧咧的走了。
  我浅笑看向狱卒:“这两日可有人来探望孙娉?”
  “没,绝对没有的事情。”狱卒楞了下,斩钉截铁的否认,眼神却闪烁不定。
  狱卒是个苦差事,可也是个擂肥的好地方。疑犯家人少不得塞红包求关照,或进来见上一面。但案子的疑犯,在案情查明前是不许随意见的,因怕串通案情,影响审理。上次见孙娉时,她情绪激动极不稳定,害怕担忧。今日却平缓淡定,对我们到来放人也毫不惊讶,仿佛意料之中。据说太守是收了孙家的好处,才连番来函施压。若无人告知,孙娉哪来的信心,又哪来今日的轻慢。
  狱卒说还在那辩解:“若无大老爷的命令,谁敢放闲杂人等进来,那可是要挨板子的哟!谁有这个胆!”
  钱能壮胆,能使鬼推磨。这恶习积累由来已久,不必由我当这个刺头来整治。我点头,一脸恳切:“诸位姊妹奉公守法,日夜轮守,人人皆知!”
  狱卒没想到我会这么说,一时摸不着头脑,憨憨笑起来。
  我又道:“烦劳带我去朱梅的牢房,还有些事情要办。”
  狱卒忙在前带路:“这边走。”
  死囚狱单独设置,与一般牢房分开。
  我随狱卒一直往里,她在一处昏暗的牢房前停下:“就是这了。”
  这处牢房异味极重,像死老鼠的味道。我忍了一会,道:“请把牢房打开。”
  狱卒为难起来:“这……”
  我道:“开吧,我是奉大人命令来的,你一会便把我锁在里面,约两盏茶后再来开门。放心,我不会使你为难的。”
  狱卒又想了想:“那好吧!”
  我如愿进了牢房,听着狱卒的脚步远去,才松了口气。然而朱梅一直俯卧在草堆上,半丝动静皆无。蹲下身,轻拍朱梅的肩:“朱梅,朱梅?”
  朱梅好似还晕着,脸朝下不动。
  牢房里弥漫死老鼠的味道,也不知稻草里是不是有老鼠的尸体,面朝下若沾染了脏东西就不好了。我心想着,便搬动朱梅的头,试图让她脸露出来。
  她的头却很沉,硬着颈子跟我较劲。原来她醒着,只是不愿理我。我罢了手,索性坐在她身旁。
  朱梅突然发出极细微的抽泣声,肩膀轻轻耸动。
  我问:“是不是很痛?我带了伤药,给你上药好不好?”
  她还是不理我,趴着默默流泪。
  我叹了声:“昨天不都讲好了么?为何今日在公堂上拗着不松口?”
  朱梅仍没动静,我以为她打定主意不理我时。她却侧过脸来,满脸的泪:“可不可以让我再见王卓一面?”
  我道:“日子还长,不必着急。”
  朱梅又趴了回去,低声道:“何必再哄骗我?我本想索性这样被打死算了,一了百了,不必再苦命挣扎。”
  我不由提高了声量:“朱梅,你忘了我跟你说过的话么?”
  “求你让我再见王卓一面,一面就好!”朱梅扯住我的衣摆。
  我心里气闷,不想理她。
  朱梅哀哀说:“公堂上,我觉前途无望,想求死。全因想到他,我还想见他一面,还有话没跟他说完,才认了下来。求你成全我吧!”
  我盯着她,问道:“朱梅,你觉前途无望,可是不相信我的话?”
  朱梅垂下头,失神道:“衙门里的龌蹉事,我也听了不少。应下这事起,我就没敢奢求能活。”
  我举手向天:“朱梅,我敢对天起誓,昨日所言,绝非虚假。”
  “那王卓……”
  我知道她问什么:“王卓明天便会放回去,已通知他家人明日来接。你放心。” 
  朱梅又敛声屏气,垂首不语了。
  我叹了一声:“我虽从未执过刑罚,但也知衙门皂吏之能。她们若使出本事,那些板子下去,你现在是绝无可能还好好的与我说话的。”杖刑中关窍很多,皂吏打得狠,未必伤得很狠。
  她垂首,未接话。
  我又说:“我进刑房起,见了不少案子。不论案犯证人怎样狡猾欺瞒,大人审案时从不打别人板子。若非……大人也绝不会那样。”
  朱梅还是不理我,而我全然不受影响,闹别扭不理我么?没关系,我魔高一丈,偏要让你从这自怨自艾的心态里走出来。
  我自言自语:“为何偏偏有杖刑呢?为何偏要打人臀部?为什么杖臀时还要脱人裤子呢?”又加了句,“哦,无意冒犯,若非大人是男子,你今日恐怕也难免露臀之辱。”
  她大概没想到我话锋一转,说起这些无厘头的问题,垂下去的头动了动。
  我故作深沉道:“其实刑律中之杖臀,实属不通之极。人身上用刑之处亦多,何必定要打此处?若遇犯者美如仙子,细肌丰肉,堆雪之臀,肥鹅之股,而以毛竹加诸其上,其何忍乎?岂非大煞风景?夫堆雪之臀,肥鹅之股,为全身最佳最美之处,我见犹怜,此心何忍!今因犯法之故,以最佳最美之地位,迎受此无情之毛竹大板,焚琴煮鹤,如何惨淡?见此而不动心怜惜者,木石人也。”
  朱梅大约被我雷倒了,满口的之乎者也,说得却奇异怪状,她抬起头,痴傻的看着我。
  我说:“又不知当初之制定刑律者,果何恶于人之臀,惩罚时东也不打,西也不打,偏欲笞其无辜之臀也。臀若有口,自当呼冤叫屈,还有喊痛。”我装模作样对着空气问了句,“痛不痛?”
  朱梅显然被我最后一句气到了,大概又想起我的奇怪言论,脸上绷不住想笑。表情扭曲,好不纠结。
  我笑道:“瞧,你还能笑,烦忧就不是问题。世事皆存希望,你自己不可放弃。”
  朱梅默然。
  我拿出伤药:“都打出血了,不知伤势多重。”我来便是为她检查上药。
  朱梅推开我手:“堆雪之臀,肥鹅之股,怎可轻易给人看了去。”
  我一愣,低声笑起来。本以为朱梅是个沉闷哀愁的性格,未料是个有趣之人,难怪王卓一派潇洒,独对她倾心。
  我问:“刚才为何流泪?”
  “太疼了。”朱梅没一点女尊国女子咬牙死扛的觉悟。
  我又忍不住笑起来,心里叹了一声,却知朱梅苦痛。她存了死志,想见王卓又怕再见无期,希望在眼前也不敢轻易相信。
  我说:“我给你上药。”
  “我自己来。”
  我还欲逗她,侧耳听见脚步声渐近,知是狱卒来。便闭了嘴,将伤药藏在她袖子里。起身理了理裙摆,一脸漠然的立于一侧。
  “褚书吏,咱们出去吧!”狱卒开了锁。
  临走前看了眼朱梅,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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