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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丽江山(全书四卷)-第8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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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你给儿臣讲讲好么?”
  那张充满朝气的少年脸孔,彰显着无比的膜拜与期冀,双靥绯红的仰望着父亲。
  刘秀居高临下的垂目对望,郭圣通搂住儿子的肩膀,五指按得极紧,刘彊感到痛意,微微缩了肩膀,不明所以的瞥了母亲一眼。
  刘秀淡淡笑问:“昔日卫灵公问孔子阵战之事,孔子没有回答,知道为什么吗?”
  刘彊困惑不解,刘秀拍了拍他的头,神情淡然的加了句:“此事非你所及。”
  他收回手,若无其事的继续与大臣们寒暄笑谈,郭圣通面色雪白,眼神复杂多变,似怨似恨,转瞬闻得身后一声轻咳,才匆匆收敛,将仍是一头雾水的儿子拉到身边,细细安抚。
  我扭过头,却发现刘阳不知何时已来到跟前,正跪坐在榻下,神态自若的取了食案上的刀,动作熟练的割着肉。他分完肉,恭恭敬敬的将盌盘递到我面前,轻柔的喊了声:“娘请用。”
  我似有所思的夹了块肉送到嘴里:“阳儿,父皇问你太子哥哥的话你可懂?”
  他轻轻一笑:“灵公问陈,孔子不对,典故出自《论语》。”
  “我没问这个。”我将肉嚼烂了,慢慢咽下。刘秀的意思如果仅是为了向太子考证《论语》那么简单,也就不会让郭圣通花容失色了。
  “嗯。”刘阳敛起笑容,神情淡淡的,只眼梢带起了一抹得色,“孩儿绝不会让父皇娘亲失望。”
  我点点头,欣慰的关照:“以后行事更需谨慎,有分寸。从今儿起,这殿上的每一双眼睛都会在背后关注你的一言一行。”
  “诺。”他应了,随后起身去给父皇母后行礼,舀酒、分肉,谦恭孝道之举不在话下。
  歌舞将尽,飨宴将散,我终于按捺不住,暗暗将目光投向邓禹。
  没曾想,邓禹竟一直在看着这边,一时四目相接,我又是一震。他的神情太过沉重,重得像是千斤巨鼎,能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但我无法回避,直直的望着他,深深的吸气,毅然决然的与他对视。
  我能清楚的看到他最后无语的低叹,神情凝重而麻木,然后从席上起身,整理衣裳。他做这一切的时候,他的妻子李月珑便一直陪在身旁——他起身,她亦起身,他整衣裳,她便伸手帮忙捋平褶痕,配合得如此娴熟,如此自然。
  在万众瞩目下,邓禹平静而从容走上殿中央,叩首伏倒,清冷的嗓音盖住所有喧哗,响彻整座殿堂。
  “如今江山光复,天下太平,臣奏请陛下收回将军绶印,去甲兵,敦儒学。”他从袖中取出右将军绶印,托举于顶,拜叩。
  刹那间,殿上绝音,静得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吸气声。
  刘秀端坐在榻上,没有出声,目色平静,沉吟不语。
  阶下又闪出一人,却是左将军贾复,跪于邓禹一旁,也交出印绶,朗声道:“臣亦奏请上缴将军绶印!”
  冷清的殿上这才像是油锅里落下了一滴水,噼噼啪啪溅起油花来。
  窃窃私语声嗡嗡的回荡在宽旷的大殿之上,我将视线冷冽的投射向人群中的耿弇,他微微一震,终于在耿家兄弟数人的注目下,缓缓起身走上堂来,嘶哑着声说:“臣亦奏缴绶印!”
  油锅终于沸腾了!
  邓禹和贾复,皆是出自南阳,这二人可说是等同于皇帝的左臂右膀,随同天子一起出生入死的老臣、功臣、良臣。而耿弇,自从他的父亲耿况以及乐光侯耿纯故世后,河北士族多数以他马首是瞻。
  刘秀拈须微笑,再没人比我了解他的心思,他若无十足把握,今日这场宴会岂非白搞了?有道是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如今兔已死,鸟已尽,功臣们如若不想成为韩信、彭越、英布,也是时候该稍许懂得些收敛了。
  我相信刘秀不是狠心绝情之人,但人生在世,身不由已的事何曾少过?刘秀心再仁,毕竟是个皇帝,若皇权旁落,掣肘他人,岂非君不君,臣不臣?
  我做不来吕雉,如同刘秀做不来刘邦,我和他都不是绝情绝义之人,所以退而求其次,罢兵权已势在必行。
  自耿弇之后,有识时务者随即附和,纷纷上奏自请缴出大将军、将军印绶。
  戏演到这份上,剩下的只是落下帷幕的善后工作了。
  刘秀清了清嗓子:“既如此……且收回诸将军印绶,封邓禹为高密侯,食邑四县;贾复为胶东侯,李通为固始侯,食邑六县,皆以列侯就第,加位特进,奉朝请……”
  诏书其实是早就准备好的,代卬假模假样的忙了一通,然后拟诏宣读。这一回罢兵权、增采邑的功臣,共计三百六十五人,其中仅是外戚、皇亲国戚便有四十五人。
  一场盛大的君臣欢宴,最终在皆大欢喜的道贺声中画上了圆满的句号。
   
                  
第二章 北叟颇知其倚伏
春晖
  建武十三年四月廿五,冀州牧窦融受命任大司空。
  自从功臣一个个的皆在授予高爵的同时被罢去兵权后,作为河西士族代表的窦融上位,愈发使得他谨慎小心,处处谦卑,唯恐自己遭到皇帝不满。
  昔日里胆敢与皇帝分庭抗均的朝臣有了忌惮,君主权利在一点点的集中。
  窦融恰在此时获得重用,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他的升迁,更像是被皇帝置身于火炭之上,个中滋味只有他自己才能体会。但从窦融三番两次提交辞呈,也可看出,他这个大司空之位,实在做得有点如履薄冰。
  朝廷虽设三公,然而皇帝却躬好吏身,事事喜欢亲力亲为。旧制二千石长吏的任免,需三公委派掾史进行核查,但这旧制到了刘秀这儿,却变成了皇帝直接听取刺举之吏的奏报。
  刘秀的亲力亲为,造就了一大批与皇帝亲近的尚书势力抬头。前朝汉武帝时为了突出皇权,削弱相权,将章奏的拆读与审议,转归尚书。如今刘秀的一些做法,显然也是打算利用尚书台,慢慢削夺三公原有的庞大职能与权力。
  照此等势头发展下去,假以时日,多则五年,少则两年,三公不被皇帝架空才怪。不过,那些三公九卿,也都不是酒囊饭袋的废物,这一场不见硝烟的政斗,到底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十月,我顺利产下一子,取名刘衡。四个月后,皇后郭圣通亦产下十皇子刘焉。
  建武十四年,时任太中大夫的梁统上疏建议加重刑罚,一度在朝中掀起争论。
  建武十五年元旦初始,三十五岁“高龄”的我再度产下一子,取名刘京,至此我已是五子三女的母亲。
  按例仍得有一个月的时间被关在房间里无法走动,小刘京很乖,事实上我生养了那么多的儿女,不管性子如何,在襁褓之时都显得特别乖巧,抚育他们的乳母也都称赞说是胎教做得好,所以孩子们不哭不闹,十分好养活。
  不过,也有例外。
  刘京的小哥哥刘衡,虽然是足月生产,可生下时体重却有些偏瘦,三个月大更是染了一场病,上吐下泻,所以发育得比别的婴儿缓慢,相对的,他的性情也变得格外娇气。他不足周岁便喜欢黏着我,平时不要乳母也不喜欢看妇宫女,任何人抱他,他都会扯着嗓门哭嚎。他这认人的毛病一直到弟弟刘京出生也没得到改善,所以即使我在坐月子,乳母却还是会经常把刘衡抱到我的寝室来见我。
  我疼爱刘衡比新生儿更甚,这倒不是我故意将自己的子女分成三六九等去看待,以至偏心。而是随着刘衡的逐渐长大,他的小脸蛋慢慢长开,口眼耳鼻、脸部轮廓无一不像刘秀的翻版。我这几个孩子中,长得像父亲的,男孩当属刘荆,女孩当属义王,可打从有了刘衡做对比后,竟发现再没有比他更肖似父亲的了。
  仅凭这一点,我便十分喜爱刘衡,常常将他捧在怀里,使劲亲他的小脸蛋。这孩子虽然从小身体养得不是最好,长相也显得有点文弱,可嘴巴却很甜,从牙牙学语起,他便爹啊娘的时常挂在嘴边,叫个不停。
  而刘京还太小,五官紧巴巴的凑在一起,还都没长开,团子脸,粉嘟嘟,肉圆圆。陈敏说小皇子长得像我,我左看右看,也没瞧出个四五六来。
  刘衡的醋劲很大,并不因为刘京是弟弟而稍许有了做兄长的意识,别看他年纪不大,背地里却也不是个没心眼的宝宝。有一回我听到床上正在睡觉的刘京哭,扭身去抱他的时候,却发现刘衡整个人压在刘京身上,右手更是偷偷掐着弟弟的小手。
  “衡儿,你个淘气的!”我将他拎到自己腿上,抡起巴掌要揍他的小屁屁。他嘴巴一扁,没等巴掌落下,已经眼泪汪汪一副可怜样了。
  “你太不听话了,怎么可以欺负小弟弟呢?”我又好气又好笑,想打却又舍不得,看他哭的样子活脱脱就像是在看刘秀在哭,稍有不慎,我便得憋笑出内伤来。
  “娘……弟弟,喜欢……不喜欢……”他口齿不是很清楚,一边说还一边涨红着小脸比手画脚,很是伤心生气的表情。
  我故意板起脸教训他:“弟弟小,娘多照顾他一点也是应该的啊,你看你的哥哥们不也很疼惜你吗?”
  看他抽抽噎噎的使劲用小手揉眼睛,却不曾当真揉出眼泪来,我忍不住笑了。这小家伙即使身为兄长,也不过才一岁多,跟他讲什么兄弟友爱的大道理,只怕是对牛弹琴。
  心念一转,于是我换了一种方式,恐吓道:“记住以后不许欺负小弟弟,不然你八哥哥也会这样对你,知道吗?”
  他似懂非懂的忽闪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瞅着我,三秒钟后,小嘴一扁,哇的放声大哭。这一回,眼泪倒真是货真价实的掉下来了。
  我哈哈大笑,一边替他擦眼泪,一边顺手捏他的小脸蛋。正软声细语的哄着,忽然门口有个声音飘了过来:“娘,你叫我?”
  刘荆虎头虎脑的如旋风般刮进来,手里拖着一根长长的木棍,他身后跟了一群侍从,手里亦是捧着或长或短,或大或小的各类小玩意。
  刘衡本已渐渐止了哭声,这乍一见刘荆,竟吓得面色一变,哇地再次嚎啕,张开双臂拱着脑袋直往我怀里钻。
  “你这是做什么呢?瞧你把弟弟给吓得。”我一面假意斥责刘荆,一边搂着刘衡轻拍。
  刘荆举了举手里的长棍:“我找六哥哥玩,六哥哥说要跟着四哥哥做学问,不理我。”他撅嘴,满腹牢骚,“娘你什么时候才能跟我玩啊,为什么娘你每次生小弟弟都那么麻烦?下次你生妹妹吧,生妹妹就不用躲起来了!”
  我忍笑:“哥哥们要做学问,你不会去找刘延玩么?”
  “七哥哥?算了吧。”他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摆手,“母后不让他跟我玩,说我太顽劣,把七哥哥也带坏了……娘!”他蹭了过来,表情困惑中带着受伤似的抑郁,“我真是坏孩子吗?”
  “当然不是。”我腾出一只手,摩挲着他的头发,安抚,“我的荆儿怎么会是坏孩子呢?”
  小孩子天性纯良,十分好哄,他听我赞他,像是一下子飘了起来,喜滋滋的拍着胸脯说:“是啊,父皇还夸我呢,说我会替娘照顾弟弟,是好哥哥。娘,父皇说的话是不是要比母后管用?”
  我哭笑不得,边上抱着刘京的乳母插嘴道:“那是自然,皇帝是天子嘛。”
  刘荆顿时欢呼雀跃:“那我只听父皇的,不听母后的。”正高兴着,却突然发觉自己手里的棍子被一只小手给悄悄攥住了,不由沉下脸来,“哭气包,你要做什么?”
  刘衡眼馋他手里的棍子,嘴巴瘪着,泪水含在眼眶里,小手紧紧攥着,却并不松手。
  “荆儿,你不是好哥哥吗?”
  刘荆挠头。
  “哥哥,玩……”刘衡怯生生的喊了句,眼泪尚含着,小嘴却慢慢咧向两边,冲刘荆绽放出一个绚烂的笑容。
  刘衡的笑,到底有几分杀伤力,回头参照刘秀即可知晓答案。果然,刘荆愣了下神,手松开了,很小声的嘟哝:“给你玩会儿吧。”说完还不忘加一句,“你别弄坏了噢。”
  刘荆与刘衡两兄弟玩在一块儿,我让乳母看紧着,叮嘱她们注意别让棍棒舞到两位皇子,然后伸手将刘京抱进臂弯,这孩子黄疸才退没多久,脸色不红,也不白,呈出一副菜色。
  刘荆玩了会儿,忽然冲过来问道:“娘,小弟弟为什么那么丑?”
  我一愣,嗔道:“胡说,小弟弟哪里丑了?”
  刘荆爬上床,细细的盯着刘京瞅了会儿,很肯定的说:“丑丑的,皱巴巴的……”
  “弟弟还没满月,小婴儿长得都这样,你小时候也是这样啊。”
  他歪着脑袋想了会儿,伸手向后一指,脆生生的否定:“不对,九弟弟就很漂亮。”
  我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刘衡正岔着两条小肥腿,活像卓别林似的在室内晃来晃去,听到我们提到他,他扭过头来,不料滚圆的身子失了平衡,顿时一跤跌坐到地上,小手里仍是傻傻的抓着木棍。
  我原本以为他摔倒了会哭,没想到他眼眸弯弯的眯成一条缝,反倒咧开嘴笑了起来,露出稀稀拉拉的七八颗乳牙,笑得既傻气又天真,活像个洋娃娃。
  乳母心疼的将他抱起来,他还不依不饶的非要下地继续走路,那副样子惹得我又怜又爱,真想抱他过来,在他肥嘟嘟的脸上狠狠亲上一口。
  好容易把刘京哄睡了,我让乳母将刘荆和刘衡领了出去,正觉得闹了这阵子,身上乏了,想在床上躺一会儿,陈敏却急匆匆的从外头进来。
  我瞧她脸色不对,忙翻身从床上坐了起来。
  “有事?”
  她略一点头,吸气,声音冷得如同殿外屋檐上未融的冰霜:“韩歆死了!”
  我先是吃了一惊,不过很快冷静下来:“怎么回事?”
  数日之前才听闻韩歆因为出言顶撞了皇帝,被罢免大司徒,遣送回乡,怎么突然又死了呢?
  陈敏压低了声:“韩歆回乡后,陛下随即又遣了使节下诏书严厉斥责。之后,韩歆在家中携子自杀身亡。”
  “自杀?”这事可真有点玩大了。这几年刘秀为了不让朝臣在三公位置上做长做久,所以三公的频繁更替已不算是什么新鲜的事,但这回搞出人命,却还是相当叫人震惊。
  我眯起眼,微微吸气,这事实在透着蹊跷,刘秀罢了韩歆的职,居然还不依不饶的追加诏书,骂到门上去,直至将人“骂”死,这实在叫人不敢相信。
  “调查清楚了没有?这中间可有隐情?”
  “暂时还查不到什么眉目,陛下手底下的人把关极严,详细的东西只怕不容易查出来。”
  我点点头,人都死了,查不查其实意义并不大。我所担心的是,刘秀如此操之过急的做法,可能会令他的声名有损。
  杀鸡儆猴固然是好的,但……我总觉得隐有不安,只是一时间又说不上来是什么感受,不禁叹道:“这事能查便查,不能查也别硬来,我们犯不着和陛下的人硬拧着。”
  “诺。”
  韩歆自杀一事就此撂下,朝中官吏即使心有不满,却无人敢站出来替韩歆辩护。韩歆死后,汝南郡太守欧阳歙继任大司徒。
   
                  祓禊
  十年前,王梁代欧阳歙任河南尹时见洛水水道淤浅,不便漕舟运行,于是穿渠引水注入雒阳城下,可是渠道挖成后,水却没有流过来。挖渠饮水失败,王梁在建武七年被弹劾,当时刘秀念他往日功勋,便放他到济南做了太守。
  建武十三年功臣增邑,王梁也在名单之列,受封为阜成侯,可转眼才过一年,他便逝于任上。
  如今洛水依旧长流,可昔日的故人却一个个都已经不在了。
  难怪刘秀会唏嘘感慨,实在是原来陪伴过的那些旧友同伴离开的太多了。人生无常,近年来刘秀忙于政务,时常夜不能寐,他年轻的时候仗着自己身体好,在战场上厮杀浴血,到如今随着年纪的逐渐增大,身体状况衰退得尤为厉害。太医令也曾对他讲解一些养生之道,但我明白,如今的刘秀是无论如何都静不下心来了。
  他性仁慈,却不等于不善心计,处在这个节骨眼上,他整日琢磨的事只怕比原先更耗神。
  去年王梁死后,多年未犯的心绞痛居然再次发作,我感怀过往,不免郁郁寡欢,刘秀便以“奉朝请”的名义,将陈俊、臧宫、朱祜等人先后从地方上征调回京城。
  朱祜回京后,刘秀赐他白蜜一石,追忆二人在长安太学求学时做蜜合药的往事。翌日,朱祜便上缴了大将军印绶。
  “娘——娘——你也来玩!”
  洛水泱泱,刘荆光着脚丫,和刘阳、刘苍、红夫几个人一起在河边踩水玩。
  我回过神来,淡淡笑着,朝他们摇了摇手。
  一年一度的上巳节,适逢旧友重逢,刘秀的兴致极高,带着满朝文武、公侯一起到洛水祓禊。这场暮春之禊,搞得空前轰动,京城贵胄,几乎倾巢而出。洛水河畔,朱帷连网,耀野映云,这场盛宴真是一点都不比两年前罢兵权的那次逊色。
  “在想什么?”伞盖蔽日,我仰起头来,华盖下的他笑容中带着难掩的憔悴。
  他挨着我坐了下来,因有内臣在侧,我按礼起身避席却没想被他一把摁住。
  “坐着别动。”他没让我起来,挥挥手打发那群侍从退到十丈开外。
  河水清潺,鼻端嗅到清新而熟悉的香气,我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
  “笑什么?”
  “秀儿,觉不觉得你更适合做个商人?”
  “嗯?”他眯起眼。
  “一石白蜜换了一个大将军绶印……”
  他突然起身离开,我看他走到一株柳树下,径直抽剥柳条。
  我没动,仍是静静的坐在原处,过了半晌,正低头怔怔出神,额头上倏地一凉。刘秀笑吟吟的将柳环儿戴在了我的头上,弯腰俯身望着我,和煦的微风拂过他的脸庞,我情不自禁的伸出手去,将手贴在他的面颊上,细细抚摩。
  “我戴这个好看么?”
  “好看。”他笑答,眼神温柔如水。
  我抿嘴一笑,从头上摘下柳环,他递手过来,手上捧着一束野山雏菊。我莞尔一笑,心里暖暖的,他跪坐在我面前,将雏菊一朵朵细心的插进柳藤隙缝中。
  “其实……”我捧着花环,扬起笑脸,小声说:“我很喜欢,一直都很喜欢。”
  他笑了起来,笑声震动胸膛,阳光映照下,他的鬓角折射出一道银芒。
  心,倏然胀痛。
  我僵硬的维持着笑容,可心里却又酸又涩,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我捧着他的脸,贪恋的看着:“秀儿,答应我一件事。”
  他一怔,缓缓收起笑容:“朕本就欠你一件事,只是,现在尚且为时过早。你再等等……”
  “不是那个。”我靠近他,依偎进他宽厚的怀中,汲取着独独属于他的味道。我勾起他的手指,与他拉钩,虽然极力使自己保持平静,声音却仍不由哽咽起来,“你要答应我,要活得比我更长久。”
  胸口震动,半晌,他的胳膊环上我的腰,紧紧箍勒住:“痴儿,我比你年长九岁……”
  “我不管,我要你好好活着,留给我再多的子女,他们长得再像你,也始终不是你。”我噎声,想到那些离去的故人,心里莫名悲恸,“所以,你不能再这么不顾惜你的身子,你是我的……顾惜你自己,才是真正顾惜我……”
  腰上的胳膊环得更紧,他是我的秀儿,如何能不懂我的意思。
  “你……别做傻事。”
  “我一向傻气,做事冲动,你又不是不了解。你若活得没我长,又岂能管得住我不做傻事?”我任性的威胁着,虽然明白这种威胁实在很无理。
  他抽了口气,须臾,才哑声保证:“我答应你。”
  我将花环戴到头上,抛开心头感伤,笑道:“好巧的手,再编几个小玩意给孩子们玩。”
  他点头应了,从席子外的草丛里挑了一种宽叶的韧草,细细的编起了小东西。
  我在一旁指指点点,不等草编物成型便胡乱猜道:“这是什么?蝗虫?”
  刘秀不答,三两下便编好了一只草蜻蜓,手腕一振,草蜻蜓噗的钻入我的衣领之中。
  “呀!”我低声惊呼,急急忙忙的探手入怀,却反把自己的衣领给揉皱了。
  回眸瞥到他别有用意的笑颜,我不由嗔怒:“你故意的。”
  他吃吃而笑,我不依不饶的扑到他的背上。两人正闹得起劲,忽然身后哇的响起一片哭叫声。
  我和刘秀紧张得回头,却见身后刘衡泪汪汪的看着扭在一块的我俩,一边尖叫,一边不住蹦跳的扭动自己胖乎乎的身体。
  “衡儿!”我低呼一声,急忙抱住他,“怎么了?”
  刘衡忿忿的瞪着我俩,停止了哭声。我和刘秀面面相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许久,刘秀伸出手来,假意掐住我的脖子,轻轻摇晃。
  果然,刘衡立即放声尖叫起来,小手噼噼啪啪的不住拍打着父亲的胳膊。
  我醒悟过来,忍不住哈哈大笑,在刘衡脸上吧唧亲了一口:“我的宝贝儿,别哭,看爹爹给你做了什么好玩的。”
  我把草蜻蜓在他面前晃了下,他果然安静下来,鼓起腮帮子,拍手笑道:“虫!虫虫!虫虫飞——飞,飞……”
  他迫不及待的抢了草蜻蜓,我揉着他的发顶,感慨道:“这孩子,到现在都是口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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