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八月之光-第15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动弹了,投下斑驳的影团,头耷拉着,浑身颤抖,呼吸细得几乎像人声。然而骑马人仍然身子前倾地坐在马鞍上,一副飞奔疾驰的姿势,不住地用大棍抽打马的臀部。要不是棍子在一起一落,马还在呻吟喘气,这俨然像一座骑马雕塑,只是塑像偏离了基座而坠落在地,以一副疲惫不堪的姿态歇在静寂空荡、月影斑驳的街头。
乔下了马,走到马的头部,开始用力拉,好像使出大力气就会拉它起来再走,然后又重新跳上马背。马仍然没有动静。他这才死了心;他微微靠着马,两者都凝然不动:累垮的马和年轻人面面相对,头挨着头,活像一副雕刻的倾听姿态,一幅祈祷的情景或彼此窃窃私语的场面。然后乔举起木棍,一个劲儿地敲打不再动弹的马头,直到棍子折断。之后他继续用一节不比他的胳膊更长的断棍击打。最后,也许他意识到再打也不会给马带来痛苦,也许是他的胳膊终于打软了,才扔掉棍子,霍地转过身,大步走开。他没有回顾一下,愈走愈远,白衬衫鼓动着,渐渐地投入了月影;他远远地跑离了马倒下丧命的地方,好像这匹马从未存在过似的。
他路过惯常等候的街角。要是他真的留意到了或思索过的话,准会说天哪!多久了。那是多久前的事了啊街道转过弯之后成了砂砾路。他差不多只有一英里地要走,所以他跑得不快,而是稳步地匀速前进,头略微埋下,像在面对脚下的被践踏的路思索。两条胳膊摆动在两侧,同训练有素的赛跑运动员一样。路继续拐弯,被月光照得灰白,路两旁稀疏地排列着随意建造的低矮丑陋的小房屋,这是那些今日来、明日去的萍踪靡定者栖身的城边地带。小屋一个个漆黑一团,惟有他跑去的那一处例外。
他走向这个亮着灯的屋子,从路上折身跑去;夜深沉寂,足音响亮而又有节奏。也许他已经看见女招待,穿上了外出旅行常穿的暗色衣服,戴上了帽子,打点好了行李,等待出发。(怎么回事,他们要去哪儿,乘什么交通工具去,这些他似乎没想到。)还有马克斯和玛米,多半是更衣就寝的缘故,马克斯没穿外套,只穿了件内衣,而玛米则穿件浅蓝色的睡袍,两人都忙忙碌碌,处于喧噪激动、正要送别什么人的情景。但实际上他并不这样想,因为他根本没叫女招待做好准备离开。也许他相信早就这样告诉过她,或者她心里应当明白,因为他近来的举动和对未来的打算显而易见,任何人一看就会懂。也许他甚至相信在她钻进汽车时,他对她讲过他回家一趟是为了取钱。
他跑上门廊。迄今为止,即使在他是这房子的座上客的日子,也总是情不自禁地从路边溜入门廊的阴影里,尽可能不引人注目地赶紧钻进有人期待他的那个房间。他敲了敲门。她房里还亮着灯光,不出所料,门廊另一端也有一盏灯。遮上帘子的窗户后面有谈话声,几个人的声音,他能听出那是紧张的而不是快活的声音。这个他也料到了,他想他们以为我不会来。那该死的马,该死的马他又敲门,敲得更响,接着抓住门把手转动,把面孔凑近后面挂着帘子的前门玻璃。谈话的声音停止了。之后,整个屋里再也没有任何动静。屋里的两盏灯,她房里照映的灯罩,门后不透光的帘子,全都明明朗朗地显现着,但当他伸手抓门把手时,仿佛屋里的人全都突然死了。他再敲门,接连不断;他正敲着,门突然悄声地在他敲打的指头下开了(没看见门帘后出现人影,没听见有脚步声走近门边)。他好像是贴在门上似的,门一开他便跨进门槛,这时马克斯却从门后出来挡住。他穿戴齐整,甚至戴上了帽子。“唔,唔,唔,”他说,声音不高,一把将乔拉进屋又关上门,乔还没意识到自己已经进入屋内。然而,他的声音仍然含糊不清,发自内心却完全空空洞洞,没有一丝一毫欢愉的意味,像一片贝壳,像是他拿着什么东西在面前并透过它来观察乔,而在从前这会使乔带着介乎困惑与愤怒之间的神情盯住马克斯。“罗密欧终于到了,”他说,“比尔街14的花花公子。”这时他的话音高了一些,将“罗密欧”几个字说得十分响亮。“进来,同大伙儿见见面。”
乔一进门便朝他熟悉的门口走去,甚至几乎又开始跑,如果说已经停步的话。他没听马克斯讲话,从未听人说过什么比尔街——孟菲斯城里的三四个街区的总称,相比之下哈莱姆15称得上摄影场。乔一直没抬头张望,这时突然看见黄发女人站在门厅后边,他根本没注意她进来,他进屋时门厅里原来空无一人。可这时她突然出现在那里,穿着黑衣裙,手里拿着一顶帽子。就在他身旁敞开的门边摆着一堆行李,还有几个包。也许他刚才没看见这些,也许目光比思维更敏捷我没想到她会有这么多东西也许这时他才首次想到他们不需要带什么旅行,心想我怎么拿得动这么多可是他没停步,已经转向他所熟悉的门口。仿佛当他把手放到门上才意识到门里面一片寂静;他十八岁了,知道这寂静表明里边不止一人。但他没有止步,也许没注意到门厅里又空了,黄发女人已无声无息地离开。
他打开门便又跑了起来,像是一个人在寂静不动之中却远远地跑到了他和他的意识前面。女招待坐在床上,像他多次见到的情景。不出所料,她穿着暗色衣服,戴着帽子,低着头坐在那儿,门开时也没有抬头望一眼,一只手的指间夹着香烟,那手映着暗色衣衫悄然不动,看上去真有点儿畸形怪异。同一瞬间,他看见另一个男人,以前从未遇见过。但当时他没意识到这一点。只是到了后来他才记起这个和他曾瞟过一眼的那堆行李,这时他的思维比目光更为敏捷了。
那个陌生人同样坐在床头,也在吸烟。他的帽子往前栽,帽檐的影子落在嘴唇上。他看上去既不老也不显得年轻。如果两个白人突然窜到一个非洲村庄会被土著人当作两兄弟,那么陌生人和马克斯可谓兄弟俩。他的面部——灯光照见的下巴部分,一动不动。陌生人是不是正在注视他,乔不知道。马克斯正站在他背后,乔也没注意到。他听见了他们交谈的声音,却不懂他们说的是什么,甚至没留心听问他。
他怎么会知道也许他听清的就是这几个字,但多半没听清。也许他们这时的话语还比不上关闭的窗外昆虫劈劈啪啪的扑打声更有意义;也许他看见了那些打好的包裹行李,但仍不明白它们意味着什么博比说,那之后他便不见了。
他多半会知道。让咱们至少摸清楚逃走是不是有正当理由,起码。
乔进屋之后虽然纹丝未动,却似乎一直在跑。当马克斯碰他肩膀时,他仿佛在行进中被阻止似的转过身来。他甚至没有注意马克斯在房里。他带着一种愤懑的神情回过头来看着马克斯。“小伙子,给咱们讲讲,”马克斯说,“是咋回事?”
“什么咋回事?”乔问。
“那老头儿。你是不是认为已经砸死了他?给咱们直说。你不想把博比陷进去吧。”
“博比,”乔说,心想博比,博比他转过头,又像在跑动。这时马克斯一把抓住他肩膀,尽管手脚不重。
“说呀,”马克斯催促道,“咱们在这儿的人不都是朋友吗?你是不是砸死了他?”
“砸死他?”乔说,带着不耐烦却强忍恼怒的语调,像是遭到拘留却被小孩子审问似的。
陌生人说:“你用椅子砸他脑袋的那个人,是不是死了?”
“死了?”乔说,瞧着陌生人。他这样瞧着的时候才又一次看见女招待,又在跑动。等他真真实实地抬手动脚时,他却从心里完全驱开了眼前的两个男人。他走向床边,一面扯着衣袋,脸上浮现出一种胜利的喜悦神情。女招待没有看他。自他进屋以来她没觑他一眼,很可能他根本没注意到这点。她一直坐着不动,手上仍然燃着香烟。她凝滞不动的手粗大、苍白、死板,像是一块预备下锅的肉。又有谁抓他肩膀,这次是陌生人。陌生人同马克斯并肩站立,一齐盯着乔。
“别拖拖沓沓的,”陌生人说,“要是你砸死了那老头儿,就明说。这守不了多久的秘密。到下个月外面准会传开。”
“我不知道,跟你说过啦!”乔说。他的目光从一个人身上移向另一个人,满腔怒火却没有发作。“我击中了他。他倒下了。我早就对他说过,总有一天我会那样做的。”他来回地望着两张板着的几乎如出一辙的面孔。他开始挣开陌生人抓住的肩膀。
马克斯说:“那么,你到这儿来干啥?”
“干啥——”乔说,“我干啥……”他说,声音低微,惊骇不已,仍然带着愤慨而又克制的神情,目光从一张脸移向另一张脸。“我到这儿来干啥?我来接博比。你们以为我——我辛辛苦苦地跑回家一趟,是为了拿钱准备结婚的——”他又一次完全忘了他们在眼前,挣开身便朝女人走去,脸上又浮现出满不在乎的得意扬扬的骄傲神情;很可能这时候那两个男人像两张纸片一样完全从他的生活里吹刮得无影无踪了。他甚至没注意马克斯走到门边去呼唤,不一会儿黄发女人便走进房来了。他俯身床边,在女招待埋头呆坐的上方,一把把皱折的钞票和钱币从他衣袋里掏出,撒落在她膝头和她就坐的床边。“这儿!看看。瞧吧!我有钱,看见了吗?”
他又一次像被一阵风搅得莫明其妙,像三小时前在小学面对四周惊讶的面孔时的情景,而那情景这时他已忘怀。他静静地站着,如在梦中,站得笔直,坐着的女招待蓦然起身,撞着了他,他眼睁睁地见她站起身来,捧起钞票和钱币乱扔一气。他静静地看着她板起面孔,张口大叫,眼睛瞪得溜圆也在叫喊似的。在场的人惟有他显得沉着镇静,惟有他的声音平静清晰地响在耳边:“你是说你不愿意?你的意思是不愿意?”
这一切同刚才在小学里发生的事如出一辙:有人拉住她,她又叫喊又挣扎,头扭来扭去,头发弄得散乱一团;同头发形成对照的是她的面孔,她的嘴唇,严峻冷冰像是死人的嘴脸。“混蛋!狗娘养的!把我给陷进去,而我一直把你当白人对待。当白人!”
但是直到此刻,这话对他很可能还只是声音而已,没有传达出任何意思,只是搅昏他的大风的一部分。他呆呆地凝视着她,看着她那张从未见识过的面孔,轻声地说(究竟说出声没有,他自己也不知道),缓慢而又惊讶嗨,我是为她害了命,我甚至为她去偷了钱像是他刚刚听说这事,刚刚想到这点,刚刚被人告知他干了这事。
这时她像第三张纸片被大风从他的生活里刮走。他开始挥动手臂,仿佛手里还抓着那把破椅子。黄发女人到房间已有一会儿工夫了。这时他才注意到她,不带任何惊奇;她显然像是由稀薄的空气凝成,一动不动,面色沉静得像金刚石的表面,令人肃然生畏,那神情坚定冷冰恰如警察摘下的一只白手套。这时她的暗色的旅行装上面罩了件浅蓝色的晨衣,她冷静地说道:“止住他。咱们离开这儿。很快就有警察上这儿来。他们会知道去哪儿找他的。”
也许乔全然没听见她的话,也没听见女招待的叫喊:“他亲口告诉过我,他是个黑鬼!狗娘养的!我白被他奸——了,他娘的黑鬼,把我给陷进警察会插手的事,在一个乡巴佬的舞会上!”也许他听见的只是那阵大风,他挥动着仿佛仍然抓住椅子的手臂,朝那两个男人扑过去,然而他多半不知道这时他们先冲着他来了。他带着类似他养父所具有的那种得意神情扑去,恰好撞在陌生人的拳头上。倒地之前他脸上早挨了陌生人两拳,他却似乎没有感觉到。他仰面躺在地上,动弹不得,就像先前被他打倒在地的那人一样。但他并未昏过去,因为他仍然睁着眼安详地望着他们。眼里既没流露出痛苦,也没有显出惊异。但显然他不能动了,带着深思的表情躺在那儿,静静地望着两个男人,黄发女人依然纹丝不动地站在那儿,镇定自若,不动声色,像一尊铸像。也许他听不清这些声音,或者听见了但它们再一次如同窗外昆虫唧唧喳喳的嘈杂声一样,不具有任何意义:
编织些小圈套,美妙得叫我也动心。
他应当远离坏女人。
他自己也无可奈何,生来接近这样的女人。
他真是个黑鬼吗?看上去不像。
那是一天晚上他自己告诉博比的。但我猜他究竟是什么玩意儿她同他一样糊里糊涂。这些乡下的野杂种是什么都有可能。
我们会发现的。我们会明白他的血是不是黑的。
乔安静地躺在地上,看着陌生人俯下身,从地上扬起他的头又照他脸上揍了一拳,这次是凑近猛揍。过了一会儿,他舔了舔嘴唇,像小孩子舔调羹那样。他看着陌生人的手收回去,但没有落下来。
行啦。咱们动身去孟菲斯吧。
再给他一拳乔静静地躺着,注视着那只手。这时马克斯站在陌生人旁边,也俯下身咱们还需要多一些血才能弄明白。
当然啰。他不用愁,为他自己走上门来,这一拳白送。
手并未落下,在场的还有黄发女人,她抓住陌生人举起的手腕我说过已经行啦。
十
知晓,不是悲伤,还记得成千条荒凉孤寂的街道,从那天晚上起它们开始延伸。从那天晚上他躺在地上,听见最后的脚步声和关门的声响(他们甚至没有关灯);他安静地仰面躺着,两眼睁开,悬挂着的灯泡一直射出刺眼的光线,仿佛这幢屋里所有的人都死了。他不知道自己在地上躺了多久。他什么也没想,也不感到痛苦。也许他能意识到体内什么地方有两根切断的线头——知觉与意识——不再相连了,现在正等着相碰,重新连接在一起时他才能动弹。他们做好了要离开的准备之际,不时来回地跨过他的身躯,像要永远搬迁的人们不断横跨一件不打算带走的物品这儿博比这儿孩子你的梳子你忘了拿这儿罗密欧积攒的钱币天啦他准搜刮了主日学校的钱一路拿来给博比你看见他给她钱你看见他那副慷慨大方样子是呀捡起来孩子你可以留着付款当礼物或者别的什么怎么回事难道她还不要是吗太糟了那可难办咱们不能让它撒在地上在地板上烂个洞地上已经有个东西会帮着烂个大的洞够它的大小够任何大小嘿博比嘿孩子当然我要替博比留着他妈的你留着我是说留一半给博比你们这些坏种让它们撒在地上干吗什么意思属于他啊天哪他会有什么用他不需要用了问问博比他是不是需要用钱他们给了他咱们几个该倒霉我说过了这不是我的钱是博比的也不是你的除非你他妈的告诉我说他欠你账他背着我奸——了你我说争气点留下吧快走总共不过五六块钱接着黄发女人俯下身,他静静地看着,她提起裙子,从袜子顶端取出一扎钞票,抽出一张,停了一会儿,塞进他裤子的表袋里,然后便走了。快呀离开这儿你自己还没收拾好你应当把那件晨衣收起扣上你的行李袋脸上再抹点儿粉把我的包和帽子拿来现在走吧你领博比别的包他们拿快上车等我和马克斯一下你以为我会让你们哪一个单独留下去偷他那一张放了他走快现在离开这儿。
然后他们走了:最后的脚步声,最后的关门声。接着他听见汽车的响声淹没了昆虫的唧唧喳喳声,汽车往上开,滑下平地,再驶向更低的地方,最后只剩下昆虫的鸣叫。他在灯光下躺着,仍然动弹不得,睁着双眼却看不真切物件,听见声音却不明白内容;他安静地躺着,像孩子那样不时地舔舔嘴唇,两根切断的线头还未碰接到一起。
然后两根线头接通了。他不知道接通的那个确切瞬间,他只是突然感觉到了他嗡嗡直鸣的头部,他缓慢地坐起,重新发现了自己的存在,站起身来。他头晕目眩,房间像思维一样围着他平稳地缓缓旋转,于是思维说还不行但他仍然不觉疼痛,甚至当他支撑在梳妆台前,从镜里仔细打量他红肿流血的面部并用手去摸它的时候。“哟,天哪,”他说,“他们可真狠狠地揍了我一顿。”他并不真在思索,还没达到能够思索的程度我想还是离开这儿好我想还是离开这儿好他朝门边移动,双手伸在前面像瞎子或梦游的人走路那样。他不记得穿过房门便来到了门厅,发现自己到了另一间卧室,他不相信却仍然希望自己是在朝前门移动。这间卧室也很小,然而它仿佛还充满黄发女人的存在,狭窄粗糙的墙壁向外突出,表面像金刚石般坚硬峥嵘,令人悚然生畏。空无一物的梳妆台上只放着一个装一品脱酒的瓶子,差不多盛满了威士忌。他不慌不忙地把它喝下肚,一点儿没感到火辣辣的劲儿,身子靠着梳妆台笔直地站着。威士忌像糖浆般冷冷地经过喉头,没尝到任何滋味。他把喝空的瓶子放下,仍靠着梳妆台,头耷拉着,脑子里空空的,也许他在无意识地等待,甚至根本没意识到在等。不一会儿,威士忌开始在体内发作,他的脑袋开始慢慢地左右摇晃,思维的活动与体内五脏六腑发热的缓慢蠕动和收缩合而为一:“我得离开这儿。”他再次走进门厅。这时他的头脑倒清醒了,不听使唤的是他的身体。他得哄着身体沿着门厅,靠上一壁墙溜向前门,一面在想:“来呀,鼓起劲儿。我得走出去。”想着只要能走到外面,进入空气,凉爽的空气,走进清爽的黑夜他看着自己的双手朝前门摸索,竭力帮助双手,一边哄一边控制住双手。“还好,他们没把我锁在里面,”他想,“天哪,不然到了白天我才出得去。打开窗子从窗口爬出去,绝对办不到。”他终于开了门,出门后又把门关上。身子本不愿费劲去关门,但他同它争辩,非得关上门掩住空屋不可;屋里还有两盏灯,发出死气沉沉的纹丝不动的光亮,它们不知道屋内已经空无一人,也不管屋内一片沉寂、破败不堪,它们像往常那样听任人们在里面廉价地酗酒纵欲,野蛮地消磨夜晚。他的身体渐渐平静下来,变得驯服了。他从黑暗的门廊走进户外的月光,头上带着血,空腹里威士忌在火辣辣地翻腾躁动,他勇敢地走上街道,从此踏上了一条将要延伸十五年的街道。
威士忌的劲儿火辣了一阵之后逐渐消退,接着又重演了一次才终于消失,可是那条街道却一直延伸。从那天夜晚起,千百条街道像是一条街道,沿途经历了无数的觉察不到的街头拐角,层出不穷的场景变化,一段又一段的旅程靠着央求便车和偷偷爬车得以延续下去;无论是火车、货车或乡村马车,无论是二十岁、二十五岁或三十岁,他都同样带着那副冷峻的面孔,穿着同一身(脏了破了也是它)城里人穿的衣服,马车主人不知道这位乘客姓甚名谁,操何职业,也不敢贸然动问。这条路深入到俄克拉荷马州和密苏里州,直到南边的墨西哥州,然后折回北上到芝加哥和底特律,之后再次往南,最后来到密西西比州。这是一条长达十五年的人生路途:它穿过了石油城的那些未开发的木板店铺的街道,在这里他成天穿着哔叽布服装、覆满井底油泥的轻便皮鞋,吃粗劣的罐头食品,一餐饭要花十美元又十五美分,他以厚厚的一摞钞票付账,钞票上同样溅上了油泥,这泥同宝贵的原油一样来自深不可测的井底。这条路还穿过金黄的麦田,他曾在烈日炎炎的田地里劳动,曾睡在九月清冷的星光月影下的草垛里。他先后当过劳工、矿工、勘探工、赛马票兜售员;还加入过部队,服了四个月的役,开小差逃跑之后没被抓住。更多的时候,无论是起初或后来,这条路总是穿过城市,不同城市的相同或近似的街区,记不住它们的名字,半夜三更溜去黑暗的可疑的栖身场所同女人睡觉,有钱给她们钱,没钱也照样去睡,睡后便声称自己是黑人。就这样,他居然混了一段时间,那是他在南方的时候。这既简单又方便。通常他最多不过挨女人或鸨母的一顿臭骂,虽然也有被别的嫖客打得不省人事,醒来发现自己躺在街头或关在监牢里的时候。
那是他还在南方的时候。一天晚上,那做法不灵了。他从床上起身,告诉那女人他是黑人。“是吗?”她说,“我当你是个意大利移民什么的。”她看着他,并未表示特别的兴趣。然后她显然从他脸上观察到什么,说道:“那又咋样?你看上去不像。轮到你之前你该看见被我赶出去的那个黑鬼了吧。”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这时完全不动了:“喂,你认为这地方是啥场所?是里茨饭店16?”之后,她不再讲话,呆呆地看着他的面孔,开始从他面前往后退;她一面凝视着他,一面脸上渐次失色,就要张口喊叫。接着,她真的叫喊起来。来了两个警察才把他制服。起初,人们以为那女人昏死过去了。
这事发生后他病了。直到这时他才明白,确有白种女人愿意找黑皮肤的男人。他病了整整两年。有时他会记起曾经欺骗或者挑逗白种女人骂他是黑人,为了同她们打架,狠狠地揍她们或者自己被痛打一顿。现在他却揍那些称他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