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春明外史-第2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面杯盘争响,人语喧哗,闹成一片。外面散座,四张桌子,也全坐满了人,二人大
失所望。正想下楼,一个伙计正从一个单间里出来,见了何剑尘,满面堆下笑来道:
“三爷,你好久不来了啊。”说时,顺手搬两张凳子过来,把他肩膀上的手巾拿下
来,就是一顿乱擦。口里说道:“您二位请坐,这单间已经在算账,说话就得。”
说到这里,何剑尘正要问话,只听见左边屋子里,一阵筷子敲盘子声,当当的直响,
意思是叫伙计,或者催菜。那右边屋子里又喊道:“伙计!拿花卷来。”这伙计接
连答应了两个喂字,转身就走。杨杏园笑道:“这伙计的职务,要是叫我干一天,
我必然肝脑涂地。亏他三百六十天,朝朝如是,居然乐此不疲。”何剑尘道:“什
么乐此不疲,也是为吃饭二字所迫罢了!好像夜静更深,人家都睡的甜蜜蜜,我们
还是睁着两只大眼睛,在那电灯底下,什么内阁问题,什么国会风潮,把人家瞎账,
正研究得个不了。扩而充之,彼此境况,都是一样啊。”杨杏园道:“言归正传,
你看还是等一等座位呢,还是另走一家。”何剑尘道:“我是几天想吃这里的松鼠
鱼和烧鸭炒芽菜。还是等一会罢。”杨杏园没法,也只好坐下来等,不免用目光射
到散座上去。只见西角席上,坐了两个人,一个四十多岁的,穿了一身的哔叽衣服,
胖胖的脸儿,嘴唇上养一撮短胡子,神气很足。一个年纪轻些的,穿了一身西装,
戴了一副茶青色的克罗克斯眼镜,头上分发,梳得光溜溜的一丝不乱,雪白的一张
脸,一根胡桩子也没有。杨杏园正在打量他们,那个穿西装的也回头向这边看来,
他见了何剑尘,忽然站起来道:“何剑翁好久不见了。”何剑尘一看,原来是内务
日报的主任凌松庐。便也站起来道:“久违!久违!”凌松庐道:“你是两位吗?
我这席上正有两个位子,这面坐罢。”何剑尘道:“不必,不必,各便罢。”凌松
庐哪里肯,再三再四,硬要何杨二人坐下,何剑尘没法,只得坐上这边来。大家介
绍之后,才知道那位小胡子系樟脑局局长,他的职务系在福建地方专办樟脑事宜,
姓江,名大化,是把南洋华侨资格来作官的。这时添了杯筷,凌松庐点的菜,一碗
一碗送上来。凌松庐对何剑尘道:“我虽然是福建人,就爱吃江苏馆子,北京空有
几家闽菜馆,全不是那一回事。剑翁对于江苏馆子,自然是内行了,请你点几样罢。”
又对杨杏园道:“我们虽然初次见面,却不必客气,请杨先生也点一两样。”何杨
头里少不得谦逊一番,后来点了几样炖鲫鱼红烧鸽子之类。不一时,饭毕,凌松庐
在皮夹里拿出一支雪茄,一面擦洋火,一面吸着。吸了两口,仰在椅子上,将右手
大指食指,夹着雪茄,却用中指不住的弹烟灰。抬头望着江大化道:“吃过饭,哪
里去玩?”江大化道:“还是胡同里走走罢。”凌松庐对何剑尘笑道:“你看如何?”
何剑尘道:“我却是一家相识的没有。”江大化道:“过于客气,这里拐弯就是韩
家潭,何不走走?”杨杏园看见何剑尘那个样子,是有点动心了。因对他们三人道:
“他处无不奉陪,逛胡同我却是个十足门外汉,那是要除外的。”凌松庐道:“要
去自然大家同去,一个也不能少。”何剑尘道:“杏园!你就去罢。你不是说过,
北京各级社会,连车夫聚会的小茶馆,都得实地调查一下吗?那么,像这南北驰名
的八大胡同,怎样能不去一广眼界呢?”江大化道:“包你去了一次,还想第二次
呢。”杨杏园心里想道:“果然这八大胡同,只徒闻其名,究不知里面是怎样一回
事,不如趁着今天这个机会,实地去调查看看。”他这样一犹豫,何剑尘笑道:
“没有什么问题,去罢去罢!”这时,伙计算上账来,凌松庐抢着会了账。杨杏园
觉得决然而去,对不起人,只得随着他们下楼。一行四人,出了九华楼,凌松庐的
马车,何杨的包月车,早都拢了过来。江大化对凌松庐道:“这一点路,我不要坐
你的车子了,我们走了去罢。叫车夫在松竹班门口等如何?”何剑尘不觉失声道:
“呀!松竹班吗?”凌松庐道:“这个呀字,下得可怪,我们非到松竹班玩不可!
看是怎么一回事?”何剑尘只是微笑,一声不响。杨杏园对他们这些话,却完全莫
名其妙,只得低头跟着他们走。
不一会,来到松竹班门口,江大化早一脚跨进大门。杨杏园见那院子拐角上,
几个穿黑布袍子的人坐在几条板凳上,见他们进门,都站了起来,内中有一个人,
忽然提起嗓子,喊了一个似何非何似黑非黑的字音,如雷贯耳的响了出来,不由得
吓了一跳。看何剑尘他们,却丝毫不为介意,杨杏园也就装做没事似的,跟了他们
进院子。杨杏园一看,那些屋子,都是电光灿烂,素帘低垂。有几间屋子,玻璃窗
里的窗纱,掀起了一只角,有几张雪白的面孔,在那里向院子里张望。这时跑过来
一个穿黑袍子的,低声下气的对江大化道:“诸位老爷有熟人吗?”江大化正要答
话,杨杏园只见南屋子里走出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骂那穿黑袍子的道:“饭桶!
人也勿认得。”便走近了一步,笑盈盈的对何剑尘道:“今天是哪一阵风,把你何
老爷吹来了?”凌松庐笑道:“今天是我把他拉来的,哪里是什么风。”那姑娘便
笑着对凌松庐点点头道:“谢谢你。”那穿黑袍子的,早站在南屋子门口一边,把
一只手高高的将帘子掀起。那姑娘就让着大家进屋子。杨杏园在这个所在,还是破
题儿第一遭,进得屋来,少不得四围观察一番。这屋子是两间打通的,那边放了一
张铜床,上面挂着湖水色湖绉帐子,帐子顶篷底下,安了一盏垂缨络的电灯,锦被
卷得齐齐整整,却又用一幅白纱把它盖上。床的下手,一套小桌椅,略摆了几样骨
董。窗子下,一张小梳头桌,完全是白漆漆的,电灯底下,十分的亮。小桌上面,
一轴海棠春睡图,旁边一副集唐对联,上写道:“有花堪折直须折,君问归期未有
期。”上衔写着“花君校书一粲”,下衔是“书剑飘零客戏题”。杨杏园想道:
“原来这位姑娘叫花君。这副对联,却是集得有意思。”再看那边,三面三张沙发
椅,中间也是一套白漆桌椅,窗子边一张小条桌,上面也有笔砚文玩之类,一个小
铁丝盘,里面乱堆着上海流行的几本杂志。右角上一架穿衣镜,镜子边一架玻璃橱,
桌后头斜叠着一架绣屏。壁上除挂了四条绣花屏外,还有一副集唐的对联,是“却
嫌脂粉污颜色,遥指红楼是妾家。”杨杏园正在这里观察,一个三十来岁的娘姨,
递了一枝烟卷过来。他本不抽烟,但是拒绝不抽,一来不好意思,二来又恐怕犯了
规矩,只得接了。那花君便擦了一根火柴,替杨杏园燃烟,一面含笑问道:“贵姓?”
杨杏园却老老实实说了一声“姓杨”。便一面偷眼看他们三人怎样。他们三人坐下,
自己也坐下。他们三人喝茶,自己也喝茶。那花君依次问到江大化、凌松庐时,他
二人却随便说了一个假姓。杨杏园心里却很奇怪,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说谎。这时
花君和何剑尘坐在一张沙发上,耳鬓厮磨,正在那里低声软语。凌松庐道:“好!
你们那里情话喁喁,把客都扔在一边。”何剑尘笑道:“哪里是什么情话。我们是
在这里办秘密交涉。”花君将何剑尘的大腿轻轻一拍,笑道:“啥个秘密交涉!亻
奈又瞎三话四。”因指着杨杏园道:“你看人家多规矩!”何剑尘道:“人家是个
十足清倌人,自然规矩了。”说到这里,忽然门帘子掀起了半边,一个十五六岁的
小倌人,探了半边身子进来,叫了一声“五阿姐”,看见有人又缩转去了。何剑尘
问道:“是谁?”花君道:“是梨云老七。”何剑尘道:“你叫她进来坐坐。”花
君道:“好,我去叫她来。”说着一掀帘子出去,就半推半送的,将梨云推了进来。
杨杏园一看,只看她一张鸭蛋脸儿,漆黑一条辫子,前面的刘海,梳到眉毛上,越
显得这张脸雪白。身上穿了一套月白华丝葛夹袄夹裤,真是洁白无瑕,玲珑可爱,
不愧梨云二字。杨杏园在那里赏鉴梨云,梨云也打量杨杏园一番,二人是不觉打了
一个照面。何剑尘对杨杏园笑道:“我见犹怜,谁能遣此?”梨云对何剑尘道:
“亻奈说啥末事?”何剑尘指着杨杏园道:“这位老爷是清倌人,你也是清倌人,
我打算要做一个红媒。”梨云低头一笑,顺手在桌上碟子里,抓了几粒瓜子,一粒
一粒的望何剑尘身上抛来。说道:“亻奈格个人,总归呒不好闲话格。”何剑尘只
是格格的笑。幸得有梨云如此一闹,要不然,杨杏园倒是真有点不好意思。这时,
忽然有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姑娘进来,对凌松庐说道:“我在外边刚刚出条子回来。
在房门外头,就听见你的声音,你怎么不上我房间里去?”凌松庐道:“一进门,
就被老五拉进来,反正迟早要到的,你又何必忙?”说到这里,忽然掀天掀地起了
一阵大风,只吹得富扇格格的响。杨杏园一看手表,已经九点三刻了。因对凌松庐
道:“我看你们三位,还有得周旋。我是办事的时候到了,不能奉陪。”凌松庐哪
里肯依。何剑尘原知道杨杏园今日没事,但是看见他坐在此地,局促不安,心想不
如等他走了罢。因对凌松庐使个眼色,凌松庐只得放了。杨杏园一出房间,恰好梨
云在过厅里打电话,她见杨杏园出来,手上拿着耳机在那里报号头,眼睛却望着杨
杏园,对他点头,微微的一笑。杨杏园被梨云对他这一笑,心里不免一动,也就一
笑。出了松竹班,自己的车子,已经在门口等候。坐上车子,不多的路,就到了会
馆。
进得院子来,只见满地雪白,都是梨花片。这时风已息了,天上的半轮新月,
微云淡抹,照着院子里,却是昏暗不明。杨杏园不觉叹息道:“咳!这花还没开到
三日,就被几阵风刮得这样狼藉不堪,真是可惜。”在院子里不免徘徊了半天。进
得屋子来,长班跟着进来泡茶,顺手递了一封信给他。他拆开来一看,是同乡会的
知单,上写着“明日为清明佳节,凡我旅京乡人,例应往永定门外皖中义地,祭扫
同乡前辈,事关义举,即恳台驾于上午八时前,驾临会馆,以便齐集前往为盼!皖
中旅京同乡会启。”杨杏园想道:“同是天涯沦落人,一生一死,也值得祭扫一番,
我明天就抽出一天的工夫,往城外走一回罢。”想到这里颇有点诗兴,便坐下来,
拿一张八行来起草诗稿。却只写了“十年寒食九天涯,一样春风两鬓华”十四个字,
老接不下去,便丢了笔,走到院子里来散步。那半轮新月,由破碎的梨花树枝里,
射在白粉墙上,只觉得凄凉动人。那树上的梨花,一片两片的,只是飘飘荡荡,在
这沉沉的夜色中。落了下来。杨杏园看见这种夜景,又不觉得了两句诗,共十个字,
是“残枝筛碎月,微露滴寒云。”下面正想描写这落花的情形,只是背着手,在梨
花底下踱来踱去。这时大风虽然息了,不时尚有一阵一阵的微风吹过,偶然间风大
一点,吹得那将落未落的梨花,簌簌的扑了杨杏园一身。觉得身上很有些冷,便进
了屋子,喝一杯热茶。自己不觉自笑道:“偶然闲一点,不自在一会子,做个什么
诗,这不是自讨苦吃么?”又想道:“要是早两年,在家里闭户读书的时候,像今
夜的情景,大可做上几首诗。这几年干这新闻事业,风情完全是减少了。我想人生
在世,要有点著作,也要有些福分呢。”又转念道:“人家说妓女都是下贱不堪的
人,像我看今日那个梨云,就觉得小鸟依人,很是可爱。要在早两年,我又要做几
首纪事诗了。”一个人坐在灯下,只是想,不觉已是十二点多钟。想道:“这是何
苦?睡罢。”便铺床去睡。谁知上床之后,老睡不着,那梨花片,被风吹着,打在
窗户纸上,一阵一阵,听得清清楚楚。忽然间何剑尘跑了进来,叫道:“杏园!杏
园!贵客来了。”杨杏园一看,只见梨云跟在何剑尘后面,走了进来,低了头,只
是笑。杨杏园这一喜,真是喜出望外,而且似乎和梨云很熟,便牵着她的手道:
“我这里已经有个梨云,你来了,却是两个了。”梨云道:“还有一个在哪里?”
杨杏园指着窗外的梨花道:“那不是一个么?”梨云道:“你有了它,还要我作什
么?”撒开手就走。杨杏园赶紧就追,追到一个海边上,梨云就望海里一跳。杨杏
园这一急非同小可,满身汗如雨下,口里只叫“救人”,叫了好久,无人答应。忽
然睁开眼睛一看,原来还睡在床上,心里还只是跳个不住。睡在枕头上,闭目一想
梦景,历历还在目前。再要睡时,又睡不着,看一看窗外,已经红日满窗。
披衣起床,漱洗方毕,早听见那边正厅上,人声嚷成一片。就中有个嗓子最大
的,一直嚷进杨杏园院子里来,说道:“杨先生起来没有,今天我们一路出城去,
好不好?”杨杏园往窗子外一看,原来是同会馆住的徐二先生。这人欢喜赶热闹,
遇着馆里的合作事情,像撇兰啦,凑份子唱话匣子啦,邀角打扑克啦,十回有九回
是他领袖。他虽然是在众议院当个小书记,馆里的长班也叫他一声老爷。他又专喜
欢和阔人往来,很传染了些阔人的臭味,因此上同馆的人,都和他起了个徽号,叫
做徐二总统。会馆里同人,要是有共同的行动,若没徐二总统在场,那就大大的减
色。今日同乡出城去祭扫义地,自然少不了徐二先生这一角,所以一清早,他就满
会馆宣布召集的命令,把人全吵起来了。杨杏园一见是他,只得答应道:“早起来
了,徐二先生也出城去吗?”徐二先生一面说着,一面走进来,说道:“我自然去,
但是这远的道,车夫伯拉不动。我昨日晚上,打了一个电话给王都统,问他借了一
匹马骑。这是阿拉伯种,又高又大,是王都统的坐骑,他的马车,都舍不得这匹马
拉。他肯借给我,总算是十二分的情面。”徐二先生如数家珍的说了下去,很是有
味。长班气吁吁的跑进来说:“徐老爷,快些去,那王都统的马夫说,小马夫出来
还马,私自给你把马拉来了,他并不知道。倘若都统知道了,他的饭碗靠不住,硬
要牵回马去。我说是徐老爷和王都统借来的,他说没有这回事,都统不认得你,已
经把马牵去了。”徐二先生听了,骂道:“混账东西,胡说!”便骂着走了。杨杏
园看了不觉好笑。心想,“我何必同他一处鬼混。不如找黄别山两个人一道,先走
一步,省得一路胡缠。”因便走向黄别山屋子里来。黄别山正把一个大烧饼,分作
两片,夹着一根油条,作一小卷,只望口里塞。左手提着一把泥金壶,斟了一大杯
黄茶放在面前。杨杏园道:“你这人饮食上太不讲究,这样苦省,也不知道你每月
赚的几十块钱,作什么用了?”黄别山笑道:“罢罢罢!我们不能和你们阔少比,
清早起来,什么牛乳点心,闹个不清。”说着,把未吃完的烧饼一指道:“我每日
清早,四个子两套,也是一样充饥。我是有名的黄瘪三,越穷越名副其实。我们在
上海闹革命的时候,三个铜板,在湖北老馆子里吃碗清汤面算一餐,也过去了。”
杨杏园笑道:“一招上你的穷话,就是一大堆,讨厌已极。今天上义地里去,我懒
和他们一阵,我们两人先走一步,好不好?”黄别山道:“我本不愿和他们一阵去,
既然你来邀我,那我们就先走,但是我要实行不坐车主义。”杨杏园道:“来去三
四十里,路太多一点,我陪你走到永定门,再雇驴子如何?”黄别山只得勉强答应,
便吩咐了长班,锁住房门,二人出了会馆,向永定门而来。到了城门口,两人各雇
了一头驴子出城。
这时,乡村的柳树,都已重青匝翠,村庄子上土墙里面,一簇一簇的红桃白杏,
涌了出来,十分动人。村庄口上,有口井,井上有个打水辘轳,辘轳旁边,一棵浅
红的杏花,开得非常的茂盛。一个乡下妇人,正在杏花底下汲水。杨杏园把鞭子指
着那妇人道:“我看他们真是图画中人,可惜她一点儿不知道。”黄别山笑道:
“因其不知,此村妇之所以为村妇。若这班人都风流自赏起来,我们不必穿衣吃饭
了。”他们骑在驴子上,说说笑笑,早抄上小道。见前面柳林里,现出一道白粉短
墙。转进柳树林子,一个八字大门,便是义地的大门口。下了驴子,那大门里的狗,
听得生客说话声音,汪汪的吠了出来,随后就走出一个庄稼人。他看见客来,料是
来祭墓的,转身就望里面报告去了。杨杏园看这大门口,也挂了两块牌,一边是
“义园重地”,一边是“闲人免入”,他心里已觉得多此一举了。走进门,看这个
厅的墙上,横七竖八,贴了许多布告。杨杏园一看,上面写道:
为出示晓谕事,照得本义地,均系状元,翰林,进士,员外郎,钦加一品街,
巴图鲁,耀武将军,大同府知府,直隶州,一切名人安埋之处,自应细心照应,本
管理员接事以来,更慎重其事。隔村顽童,鸡猪牲口,均须禁止入内,特谕尔园丁
知之。此谕!
中华民国十年四月二十四日皖中义地管理员王印
杨杏园看那管理员字样之下,还有一块四方的朱印,一块小的长印。仔细一看,
方印是“皖中义地管理员”七个字,长印是“皖中义地”四个字。再要看那些布告
时,里面走出来一个五十多岁的人,身穿青夹袍,外套天青大团龙旧缎子马褂。虽
然不知这马褂系同治年间的,还是咸丰年间的,可是两袖郎当,宽大入时。他头上
戴了一顶瓜皮小帽,虽然不知是丝织品,还是棉织品,却有些油亮,大概不是一年
两年的成绩。他一张漆黑的脸,画满了皱纹,嘴上留了两撒胡子。他看见黄杨二位,
早是一揖到地。杨杏园一想,大概这位就是那布告上自称的管理员,便和他点点头。
那管理员道:“今天怎么就只您二位来,还有那财政部的刘老爷,众议院的徐老爷
呢?”杨杏园道:“我们先走一步,他们随后也就到了。”那管理员就将他二人往
里让。杨杏园进来一看,这四周的短墙,倒是围了很大一个圈子。进门是一片菜地,
后边全是高高低低的乱家。菜地和坟地交界地方,种了一排柏树,一排榆树和柳树。
柏树不大很高,柳树榆树,却已成林,那榆钱柳絮,在太阳光里头,正被风吹得乱
飞。北边墙下,一连有五间黄壁矮屋。中间有一个屋子,挂了一个芦席帘子,旁边
还有一副半红半白的春联,大书“皇恩春浩荡,文治日光华”十个大字。依着杨杏
园的意思,便要过去祭墓。黄别山失声道:“嗳呀!我们真是大意了,怎么一点儿
香纸也没带呢?”杨杏园道:“香纸没有也罢。反正我们对着死者磕一个头就得了,
我们不过表示敬意,何必一定要那迷信的东西?”黄别山道:“不是那样说,要有
那清浆一勺,纸钱一束,才像清明的野祭。随随便便磕一个头,我觉得对于今天的
来意,不能完全表出。祭坟本就是个迷信事,不用香纸,那就不合了。”杨杏园笑
道:“这倒是你说得有理,但是这地方,哪里去买香纸呢?”黄别山道:“那只好
等他们来了。”那管理员道:“您二位不嫌脏,就请到屋子里坐着等罢。”杨杏园
道:“不必,我们到柳树底下去坐最好。我们可是口渴的了不得,请你给我们点茶
喝。”那管理员道:“有,有。”便叫园丁,搬了一张三条腿长一条腿短的桌子,
和两条摇动不定的板凳,放在柳树底下。又亲自拿了两只粗瓷茶杯,一只瓦瓷壶放
在桌上。转身又忙着张罗开水去了。
杨杏园轻轻的对黄别山道:“像这一员倒是廉介一流,我看天下作官的,是不
能比他再苦了。”黄别山道:“这种挖苦的话,留得报上批评总理总长罢,何必对
他发这些议论。”杨杏园笑着望树上一指道:“你看!”黄别山抬头一看,只见树
上钉着一块木牌,又是六言告示。上面写道:“照得栽种树木,所以保护森林。禁
止他人攀折,一再告尔园丁。以后格外留神,莫负本员苦心。”杨杏园笑道:“这
一位,关起大门来,大做其本员,却不知道有多少员丁,还要他常常闹告示。”黄
别山笑道:“这和学生会的学生,在会场上自称本席,都是一样的意味。”说时,
园丁提着一壶开水来泡茶。杨杏园问道:“你们有几个同事?”那园丁翻着大眼睛,
莫名其妙。黄别山道:“他问你有几个伙伴儿。”那园丁道:“咱们这外面,还有
一大片子地啦,忙的时候可真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