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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明外史-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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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还没有肉体上的关系,谁知前几天晚上,密斯脱李却有一晚上没回来,我就有
点疑心。到了第二天一早,他才走了回来,就告诉我说有一桩急事,要十块钱用,
叫我借给他。我说:‘你昨天晚上,准是闹了什么岔子吧?钱是有,你必须说出用
途来,我才能拿出来。’这句话,我原出之无心,以为他或者在外面赌钱输急了,
借了人家的钱,等着要还。谁知他听了这句话,涨得满面通红,赌咒发誓的说:
‘一点儿岔子也没有,因为有朋友住在旅馆里,要上天津去,却因为欠了账,走不
脱身,清早找了我去,干托我,万托我,请我替他找十块钱。我想别处去张罗,也
来不及,所以回来请你通融一下。’我就说:‘你昨晚住在哪儿?’他说:‘住在
朋友家里。’我说:‘住旅馆的人,也认得这位朋友吗?’他说:‘不认得。’我
说:‘这就不对了,住旅馆的那个人,既然不认得你那位朋友,何以知道你住在他
家里,一清早就来找你?’他见我如此说,分辩不过来,只得笑着说:‘老实告诉
你,我也住在旅馆里,怕你疑惑我,所以我这样绕弯儿告诉你。’我听了点点头,
便拿出十块钱来。他正要伸手来接,我说:‘慢点,你这话靠不住,你要告诉我,
是哪家旅馆,多少号房间,我才能给你。’他也没有思索,一口气说出来,是明星
旅馆二十四号。他说完了,我不动声色,将钱交给他,他匆匆忙忙就走了。我等他
出门之后,马上跟了出去,雇了一辆车一直就上明星旅馆。到了旅馆里,我一问茶
房,二十四号有没有一位李先生住在这里?茶房对我看了一看,就说:‘不错,可
是带了太太的?’我说那就对了,茶房便引我走到二十四号房间门口。我在外面,
就听见密斯脱李的笑声,推门进去一看,他正和秦漱石女士坐在一处说笑。密斯脱
李见了我来,脸上像漆了朱砂一样,说不出话来。到后来他反恼羞成怒,质问我追
来做什么。当时就是活菩萨也忍耐不住,是我和他两人吵了一顿,方才回家。谁知
密斯脱李就此变了心,由前日起,就搬着走了,和我脱离关系。诸位都是舆论界的
明星,向来主张公道的。秦漱石这样卖友,李吟雨这样的赖婚,实在是学界的败类,
情场的蟊贼,望诸位对我加以援助,一致声讨。”说着嗓子就一埂,扑扑簌簌掉下
泪来,脸上擦的那层粉,被眼泪洗着,现出一条条的紫痕。加上她的蓬头和那一身
浅灰衣裙,活像一个小寡妇。在场的人,都十分可怜她。厉白将话说完,对在场的
新闻记者,深深的一鞠躬,满大餐桌上,劈劈啪啪,又是一阵鼓掌。大家用了一些
茶点,各自散去。厉白觉得今天所来到的新闻记者,对她的感情,都还不错,心里
比较舒服一点。
    厉白雇了车子,自回共和饭店来。茶房开了房门。走进房去,室迩人遐,心里
又生了许多感触。觉得这些男子汉,他对于女子,是专门以貌取人的。你若脸子生
得不好,就挖心给他也是没用。掩上房门,坐在桌于边,呆呆的想。这时,暮秋天
气,院子里的葡萄藤,早已收拾干净,只剩一所空架子。瑟瑟的西风吹了过来,越
发觉得院子空落落的。厉白的房间,和这院子,只隔着一层薄薄的窗户纸,纸上有
几个指头大的小窟窿,风在眼里吹了进来,屋子里增了许多寒气。屋顶上,悬着的
那盏电灯,微微的有点摆动。却也奇怪,觉得它的光,今夜都是惨白的。再一看,
砚池是干的,茶壶是冰冷的,满屋子都显得冷清清的。厉白坐在桌子边,正对着一
面梳头镜子,想起这一次烫火发,还是李吟雨帮着烫的。不料他的温存体贴,全是
欺骗我的,自己一味疾心想和他结婚,供给他的衣食,真是冤透了。这一伤心,不
由得又掉下泪来。刚才在会场上流泪,伯把粉洗去了,不能不忍住一点。现在反正
要睡觉了,不必顾虑,就伏在桌子上,尽量的一哭,足足有一个钟头。虽然没有哭
出声来,眼泪抛珠似的流了出来,把脸上的粉洗个干净,一照镜子,脸黄黄的,眼
睛泡也有一点儿肿。正在凝神,猛然间,壁上的时钟,当当响了二下,想道:“时
候不早了,去睡罢!我们江西人有一句话,三只脚鸡公找不到,两只脚老公要几多!
这样忘恩负义的人,我还想他做什么?他虽然用了我几个钱,他也小小心心陪着我
住了许久,我也不上当。我还有许多正经事没有做,何必为这点小事烦恼。”想毕,
脱了衣裳,就去睡觉。
    到了次日,厉白起来,想起庞总长那里,几回前去,他都不在家。今天不如趁
个早,前去碰碰看。主意打定,她便换了两件朴实点的衣服,重新擦了雪花膏,照
照镜子,衣服穿得端正了,然后才雇了一乘车于,往庞总长家里来。这天庞总长正
为有特别阁议,一早就走了,厉白又扑个空,好不烦恼c心里想道:“他每天下午,
总要到部里去的,我到部里去找他罢。我虽然是求差事,和别人不同。别人要做官,
无非是想弄两个钱,我们做官,却是为女界参政运动作先锋,是正大光明的行为,
犯不着瞒人。就是到部里去找他,他要嫌太过于公开,我还要把这番话教训他一番
呢。”她自思自想,很觉不错。到下午三点钟,她果然一直到衙门里来会庞总长。
走到门房,她掏出一张名片交给号房道:“我要会你们总长。”号房接过名片一看,
上面写着女子改造会会长,北京学生同盟会干事,爱社总干事,各团体联合会交际
员,妇女周刊社编辑,旅京赣省青年会干事,水灾急赈会会员。还有几行名目,号
房也来不及看,心想她多少有点来头,我且替她上去回一声。便请厉白在接待室里
坐着稍等一等,自己便拿了片子,直送到总长室里去。
    庞总长接过名片一看,把眉毛皱了一皱。摇摇头,噗哧的一声又笑了。便吩咐
茶房,对面屋于秘书室里,把舒九成秘书请了过来。舒九成来了,庞爱山将片子递
给他,笑着说道:“这个女学生真是荒谬绝伦。她并没有经过人介绍,前次曾找到
我家里去过一次,见面之后,她就找我要差事。我说:‘我那里并没有女职员,这
却是无法安置,你们年轻,还是安心读书罢。’她却老师长,老师短,叫个不了。
伸手难打笑脸人,叫得我实在没法申斥她。只好说:‘你暂时回去罢,若是少学费
使,我可以替你想点法子。’她才走了。以后她就常常来找我,麻烦透了。”舒九
成道:“总长怎么是她的老师?”庞爱山笑道:“我哪里有这样的学生!只因那华
国大学,我也是个董事,她就硬派我是她的老师了。这回来,大概又是来找差事。
你可以去见她,看她说些什么。”
    舒九成答应着去了,便在会客厅里等着,吩咐茶房请厉白。厉白来了,遥遥的
看见舒九成,两脚并立,两手交叉在胸面前,放出娇滴滴的声音,口里叫着老师,
便弯着腰深深的鞠了一个躬。等到走进来一看,并不是总长,方才觉得刚才过于冒
失,不觉脸上一红。舒九成便用手指着椅子道:“请坐!请坐!”厉白坐下,先问
道:“你先生贵姓?”舒九成道:“姓舒。”厉白道:“鄙人有点事,要见庞老师,
请舒先生代达一声。”舒九成道:“总长事情很忙,没有工夫见客,女士有什么话,
兄弟可以转达。”厉白道:“这个我是知道的。”说到这里微微露出一点笑容。又
说道:“我和总长有师生之谊,不应该以普通来宾相待,要亲自接见才是。就是鄙
人错了,当面教训一顿,那也不要紧。如今派人出来代见,好像生疏了许多似的。
舒先生以为如何?”舒九成道:“总长实在有事,不能出来。厉先生有什么话,尽
管告诉鄙人,由鄙人转达也是一样的。”厉白听见他这样说,这庞总长大概是不能
出来的。便道:“也没有别事。前几次会见总长,曾当面依允我,给我一点事做。
现在相隔许多日子,并未看见发表。恐怕总长事多,把这件事忘了,特意来见总长,
恳请栽培。鄙人虽然程度幼稚,不瞒舒先生说,国立私立大学的学生,认得很多。
在学生会里,他们很尊重我的话,关于调停学潮这个问题,我多少可以替总长出点
力。”舒九成道:“厉先生的话,总长也曾和我说过。不过各机关现在都没有女职
员,我们似乎不好开这个例。”厉白笑道:“舒先生对于世界上女子参政运动这桩
事,未免太不留意了。英国美国,不去说它,就是中国广东湖南,早有女议员了。
再要说到北京,家父衙门里就有我一个差事。”舒九成道:“令尊是在哪个机关?”
厉白觉得这话,说得太冒昧了,脸上一红,很为踌躇。停了一会,低头看着地下说
道:“不是鄙人亲生的父亲,是义父衙门里。”舒九成微微的笑了一笑,说道:
“先生这样说,我倒想起一桩事来,仿佛在哪个报副张上看见,说中外会议办事处,
有一个女职员,这女职员就是督办的干小姐。难道这干小姐,就是厉先生吗?”这
一句话,似乎问得唐突一点,厉白有点难堪了。她的答复,倒值得研究。看她如何
答复。便在下回。





  
 


            第十五回  沦落相逢沾泥同惜絮  缠绵示意解渴暗分柑

    却说舒九成一问之下,厉白竟毫不为难,从从容容答道:“是的。鄙人以为这
种事,并没有什么不能告诉人的地方。因为他是我的老师,师父原是一样大,加之
他又是我敬爱的,所以我为表示我的诚意起见,就直截了当,拜他老人家为义父,
其实和求差事这个问题,原是截然两事。这些没有世界眼光的报纸,要破坏女子参
政,蹂躏女权,所以说些刻薄话,存心破坏我们的名誉,哪能把他们的话作标准呢!”
舒九成道:“女士这番高论,我极佩服。不过敝部却非中外会议临时机关可比,非
经政府许可,不能任用女职员的。”厉白道:“这一层我也明白。但是鄙人不一定
要到部办事,只要总长发出一封聘函,聘请我做顾问一类名誉职,那就行了。”舒
九成道:“这桩事,兄弟不能负责答复,回头一定把这些话转庞总长。”厉白对舒
九成瞅了一眼,取出手绢来,捂着嘴笑道:“那末,这桩事,我就完全拜托舒秘书
了。总长倘若还有什么顾虑的时候,还要请舒公替我吹嘘才好。”舒九成道:“倘
有能帮忙的地方,兄弟没有不帮忙的,这个可以请女士放心。”厉白道:“那我感
谢不浅。舒公公事很忙,我不便在这里打搅,改日再会罢。”说毕,深深的一鞠躬,
这才走了。舒九成把这一番话告诉庞爱山,他当然置之一笑。
    舒九成走回秘书室,茶房回说,有位杨杏园先生打电话来,请舒秘书有话说。
舒九成道:“你可以回个电话,请杨先生不要走,说我马上就来。”茶房答应着去
了。这时,已经六点钟了,应该散值,舒九成坐了马车,便往皖中会馆来。一进左
边小院,那老干横空的槐树,映着雪白的地,有许多枝枝桠桠的影子,不觉已是夜
色朦胧了。他掀开正屋的棉布帘子进去,只觉一阵香味,扑鼻而来。一看时,灯点
的通亮,洋炉子里的火,也烧得熊熊的。茶几上、桌上,高高低低放了几盆梅花,
书桌上两个古瓷盘子,盛了一盘木瓜,一盘佛手,这几样东西,被暖气一烘,就香
浓满屋。再一看里面屋子里,桌上墨盒打开,压住一张纸,笔却架在墨盒上。桌上
茶壶边,斟了半杯浓茶,已经冰冷了,却看不见人。再回头往床上一看时,杨杏园
正和衣横睡在床上,扯了半边棉被,盖着上半身。舒九成也不去惊动他,走到桌子
边,移开墨盒,拿起那张白纸一看,歪歪斜斜,行书带草,却是几首诗。上面写的
是:
        短屏移却小堂虚,焚了沉檀扫蠹鱼。
        茶灶药炉生活里,诗,:瘦损病相如。
        醉后题诗半未成,隔帘霜月冷清清,
        促炉无计消长夜,闲听铜壶煮茗声。
        窗前积雪堆黄叶,屋角清霜映月华。
    舒九成不觉失声道:“起得好。”杨杏园正睡得模模糊糊的,听见有人说话,
一掀被条爬了起来,见是舒九成,笑道:“啊呀,客人进来了,我一点还不知道,
对不住!对不住!”舒九成笑道:“你还有工夫作诗?”杨杏园道:“哪里是作诗,
也是不得已。”舒九成道:“作诗,有不得已的,这却奇了。”杨杏园道:“你有
所不知,因为我在报馆里,已经改编副张,好的稿子总是不够,所以自己作点稿子
凑数。”舒九成道:“我不知道已改编副张,我要知道,早就来找你了。”杨杏园
道:“为这个事,我正要答复你,你昨天写信请我帮忙的话,我是敬谢不敏。”舒
九成道:“你现在改编副张,晚上没有事了,正好弄个报馆的兼差,为什么不干?”
杨杏园道:“夜里的生活,我实在干怕了。所以我弄了编副张这个好缺,才逃出难
关,哪里又有钻进去的道理。”舒九成道:“你就是不干,看在朋友的份上,也得
帮我的忙。”杨杏园道:“你那一张报,除你之外,还有三个助手,不说用通信社
的稿于,就是各人自编自写也勉强够了,还要找人做什么”?舒九成道:“你哪里
知道,那三个助手,说起来是大学生,其实都是银样蜡枪头。拿一段通信社的稿子
给他,他拿在手里,横看直看,看了半天,踌躇一会,拿起笔来要编,又重新放下。
他不但一个字没有写,反要从中生出许多问题来,问你这段新闻怎么讲,应该怎么
编。等你说得清清楚楚,十几分钟,已经牺牲过去,哪有许多工夫!这几天稿子,
都是我一个人编,只请那三位先生坐在一边抄写题目罢了。”杨杏园道:“你们这
镜报馆的社址,就设在九号俱乐部旁边,当然是俱乐部的机关报了。”舒九成道:
“那没有什么关系,不过借他们的房子罢了。”杨杏园道:“你这就是遁词了,他
们为什么要借房子给你们呢?”舒九成道:“我既请你去帮忙,当然不能瞒你,因
为这镜报的社长,也是九号俱乐部的议员,所以用他个人的关系,和九号俱乐部借
的房子。”杨杏园笑道:“你贵报的社长,是不是在广东闹甄佩绅案子的文兆微?”
舒九成道:“是他。但是据他所说,他和甄佩绅是没有什么关系,经香港官厅判决
了,婚约一层,是不成问题的。”杨杏园道:“罢了,罢了。甄佩绅打报馆的英名,
我是久已闻名的了。她要和文兆微闹起来,将我们牵连在内,那不是倒霉吗?”舒
九成道:“笑话,这是决没有的事。你许知道,那年甄佩绅打报馆,全是恃着袁世
凯那点关系。现在并没有第二个老袁,她是不敢到议员老爷面前去持虎须的。”杨
杏园道:“你还是另请高明,我实在不愿干这颠倒阴阳的生活。”
    



    杨杏园虽然这样说,无奈舒九成再三地说他没法,只好答应暂帮几天忙,舒九
成才安心去了。到了第二天,将晚饭吃过,便往镜报馆来。到了报馆,给门房一张
名片,他就引进编辑部。只见舒九成和一群人围着大餐桌子在那里谈话,他看见杨
杏园来了,便给一个连鬓胡子满脸酒泡的人,介绍过去。说道:“这是杨杏园先生。”
又对杨杏园道:“这就是文兆微先生。”杨杏园一看,只见他头上戴一顶獭皮帽子,
是特制的。那帽子上面,两边两块獭皮,一头阔而圆,一头长而窄,像把切菜刀一
样。身上穿一件芝麻呢大衣,袖口只有四寸大,里面的皮袍子,像塞枕冰瓤似的,
塞在里面。那件大衣,虽然技在身上,却是绑得铁紧,钮扣子实在也扣不起来了。
杨杏园想道:“从前我听说甄佩绅那样爱他,以为文兆微必然是个时髦政客,仪表
非俗,原来不过如此。”这时,舒九成又和杨杏园介绍三位同志,一位是王小山,
一位是骆亦化,一位是文福途,是文兆微先生的令侄。这三位里面,以王小山先生
最负盛名,他做得一手好新诗,诗学专刊上,常有他的大作。他在诗学上,有一个
大发明,就是用那极复杂的文法,和极悠扬的调子,作出独句诗来。这种诗,每首
只有一句,不是用过一番敲练工夫的人,那是作不出来的啊。杨杏园和他们见了面
之后,从这天起,就在镜报馆开始工作。
    有一天,杨杏园因事进城,到报馆里早一点,只见编辑室里静悄悄的,堆了一
桌子稿子,全没有开封,王小山一只手里拿着一本书,一只手插在大衣袋里,在电
灯下摆来摆去,摇着头口里不住地念道:“孔雀东南飞呀,五里一徘徊呀,十三能
织素啦,十四学裁衣罗。”杨杏园道:“王先生,好浓诗兴啊!”王小山笑道:
“无聊得很,念着好玩。密斯脱杨,你对于诗学上,也有一些研究吗?”杨杏园笑
道:“略懂平仄而已,算不得会。”王小山道:“密斯脱杨,你这句话,大有语病。
作诗讲究平厌,那是死的文学,是国渣派所干的事情。作诗和懂得平民不懂平仄,
那是丝毫无有关系的。作诗只要有自然的情景,调子和谐与否,那已经落了下乘了,
何况还讲究平仄,要死板板的七个字五个字一句哩。”杨杏园听了这话,正要申辩,
只听见墙上的电话机,叮令令的响了起来,王小山赶忙走了过去接电话。他说道:
“喂!镜报,哈哈!密斯陈罢?我是小山啦。”杨杏园在一边听见,知道他们是说
情话,不便在这里偷听,便走出编辑部来。想道:“这九号俱乐部,报上登得闹轰
轰的,这和那里,只隔~个院子,我还没有看见过它的内容,趁着没有事,我且走
过去看看。”想毕,便从院子里的小门,踱了过去。
    绕过走廊,先是三间屋打通了的一个客厅,屋子中间,有四张大餐桌子,拼成
一张长案,上面蒙了雪白的毯于,桌子的四围,沿边摆了几十套茶碟、茶杯,这大
概是他们议员老爷会议的所在了。走过这客厅,又走过两进正房的外面,屋子里面,
电灯也没有扭亮,黑洞洞的不见一个人。他想道:“怎么着?这里面,就是这样冷
冰冰的吗?”正狐疑间,忽然一阵笑谈之声,从后面出来。他顺着声音转过去,又
是一个院子,上面一列大屋,里面人声喧哗,电光灿亮,知道是来到了议员聚会的
地方了。心里想,我又没有什么熟人,进去作什么呢?正要缩脚转去,来了里面的
一个茶房。他道:“杨先生,总不见你过来,何不进去坐坐。”杨杏园道:“等我
瞧瞧熟人多不多,别忙进去。”说着便走到玻璃窗外,隔着一层同纱朝里望去。只
见右边另外是一间房,这边和中间,却是通的。中间一套桌椅,有四个人在那里叉
麻雀牌。有一个胖子背后,站着一个时髦装束的妓女。那妓女一只手搭在胖子肩膀
上,一只手扶着桌子旁边的茶几,把她的头直伸到胖子耳旁边,去看桌上的牌。胖
子扭转头来,两个人的嘴,正碰一个正着,顿时满桌的人伸着腰哈哈大笑。那妓女
不肯依他,便捏着拳头,在胖子胳膊上乱打,随身便歪到他怀里去,身子乱扭。胖
子放下牌,就是一楼,哈哈哈笑个不了。杨杏园再看左边,只见四方摆下许多躺椅,
有几个人睡在椅子上,吸着纸烟,指手画脚,在那里说话,说什么却听不出来。还
有两个人,一个人和一个妓女,挤着坐在椅子上,交头接耳在那里说话。有一个人,
睡在椅子上,望着他们吟吟的微笑。他右腿架在左腿上,摇个不定,把一只手,放
在右腿上,拍一下,三个指头换着点三点,一张嘴上下直动,大概在那里唱二黄慢
板。正看得出神的时候,忽觉得一阵香味扑鼻而来。四围一嗅,正是那右边房里出
来的,便挨着窗子走到右边来,仍旧隔着网纱,朝窗里望去。只见正面一张铜床,
雪白的褥子上,放了一套鸦片烟家伙,有两个人睡在那里烧烟。横头放了一张横木
炕,正点着烟灯,一个人侧着身子对灯横睡在上面,一只手三个指头夹了一根烟签
子,放在大腿上,一只手捏着半个拳头,伸出一个无名指,直伸到灯边下去。他的
眼睛已闭着了,正是一口烟没有烧完,就在这个姿势中间睡着的。看那上面时,那
二位你一口,我一口,却烧得正有味。忽有一个人从外面跑了进来,口里喊道:
“望伯,望伯,起来,起来,王芝庭来了。”那睡着的人,被他喊得浑身一缩,着
了一惊,睁开眼睛道:“哎哟!我歪歪就迷糊过去了。芝庭是几时来的,我要找他
说话去,我让你躺一躺。”说着他站了起来,这一个人便伸过头去,对他耳朵边说
了许多话,他却不住的点头。末了,他便大声说道:“那是自然。交情归交情,公
事归公事。’脱着伸出两个指头道:“总不能把九号自己的和普通的,都归着一处
算。”说毕,那个人便到外面房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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