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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明外史-第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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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她的脸太嫩了,这一急,却急得满脸通红。但急中生智,也答应一个不着边际。
便笑道:“加一的利,也不算重。借来的钱,至少也是三分利,这也不过赚六分罢
了。”杨杏园道:“我并不是借来的。”李冬青笑道:“不要相瞒。第一次,尊囊
就给我搜括无遗,哪里还有储蓄?越是这样说,我越过意不去”。杨杏园道:“自
然不是储蓄,是我把一轴画卖来的钱。”李冬青道:“这就对不住了。回头密斯史
又要说许多不安的活。”杨杏园道:“不不!这事我是不出面的。在史女士面前,
千万不要说是我的款子。因为……”李冬青知道他的意思,第一,他和史科莲,没
有很重的友谊,这样帮助,有些躐等。第二,也决不愿意在自己面前,对女朋友卖
这一个大人情,第三,他这个人情,并不是对史科莲而发的。便笑道:“这是怎么
说呢?难道我乞诸其邻而与之,就这样示惠吗?其实第一次那一笔款子,我就实说
了。”杨杏园道:“并不是我矫情,因为史女士现在的环境,是不适用‘嫂溺援之
以手’那句话的。”李冬青道:“既然如此,我叫密斯史保守秘密得了。”杨杏园
觉得“秘密”这两个字,又有些刺耳。笑道:“那也无所谓。”自己说了这无所谓
三个字,却也不知何所谓。便搭讪着说:“我家里还有事,我要回去了。”说着,
站起身来便走。李冬青照例送到大门口,然后拿了钱进去。
这几天史科莲和李冬青同睡,没事却在那间小书房里看小说。刚才李冬青和杨
杏园所谈的话,她句句都听见了。李冬青拿了钱进来,一把就递给史科莲,说道:
“这全够了。好了,明天你可以去上学。”史科莲道:“真难为你,给我搜罗许多
钱来。”李冬青道:“我哪里有许多钱,还不是那位杨先生办的?”史科莲道:
“他帮我这一个大忙,我心里真过意不去。”李冬青道:“他不但帮你的忙,他也
知道你要感他的情,却叫我不要说出来是他的钱呢。”史科莲道:“既然如此,我
尊重杨先生的意思,只感谢密斯李。”李冬青道:“杨先生帮你的忙,你何以感谢
我?”史科莲笑道:“若不是你认识杨先生,他又怎样能帮我的忙呢?我感谢你,
你自然要去感谢他,这手续就不错了。”李冬青道:“这无所谓手续,也无所谓感
谢。是杨杏园说的,乃朋友应尽之义务。”史科莲道:“这样说,就完全便宜我了。”
李冬青有一句话要说,几乎要说出来,又忍回去了。只笑了一笑。
史科莲得了这笔钱,是满天愁云尽散,脸上的笑容,也就止不住显出来。到了
次日,她就离了李家,搬到学校去。学校里的生活,那都是有秩序的。而且耳所闻,
目所见,都离不了功课。和余家那种繁华家庭的状况,自己寄人篱下的环境,完全
不同。不说别的什么,第一吃一碗安心饭,不看人家的眼色。这时史科莲除了挂念
祖母是一桩心事外,竟成了个自由之神。好在余瑞香始终和她不伤友爱,不时写信
给她,报告外祖母平安。史科莲因此乃安心去做她的功课,满打算毕业而后,学着
李冬青自己解决自己的生活问题。想到自己之所以有今日,到底不能不感谢杨杏园。
很快的工夫,一个星期又过,大家都换了夹衣。史科莲得了杨杏园第一批款子,绸
缎未雨,早把夹衣作好,这时也全身更换起来。她又想,若不是杨杏园,莫说读书,
第一项这衣服问题,就不得了。他虽然不要我感谢他,我究竟受之有愧,因此她就
当在她寝室里的时候,用自来水笔,写了一封信给杨杏园。那信道:
杏园先生:我写这封信给您,实在冒昧得很。因为您极力的协助我,是不愿意
我知道的。我这时写信和您道谢,岂不有伤您的本意吗?不!这事在您那一方面,
可以这样设想。在我们受惠的人,良心上,却不能容许我缄默。所以我于尊重尊意,
和安慰我良心的两方面,转来转去,费了一个礼拜的研究。结果,良心战胜了友谊,
我只得冒着不是,写信给您道谢。道谢两个字,实在形容不出我心中的感激,但是
我也没有别的话可以说了。我是一个没有学问,而又穷无所归的女子。我不信这世
上人,除了李冬青之外,还有几个人能看我一眼。现在我知道不然了,天地之大,
不少好人,只是难以遇着罢了。学校里的生活很好,由前十天的我,变到现在的我,
我简直得到第二个生命。生平的快事,莫过于此。在这种良好环境里,我现在除了
思念一个寄人篱下的六旬祖母而外,没有别事,只是尽力的奋斗。这是可以报告助
我的朋友的。我不长于文字,写得不成东西,求您原谅。即颂文安。
史科莲 谨启
这一封信,觉得是一种可纪念的东西,杨杏园连信纸信封,一并收起来,放在
一个收文件的小匣子里。又想不能默尔受之,也就拿了一张信纸,回了一封信,无
非是自己谦逊一番,又勉励史科莲几句。写完了。就交给听差寄去。当听差将这封
信拿走之时,恰好吴碧波前来拜望他。吴碧波的目光,最是锐利,远远的看去,已
经看见信封上有女士两个字。一脚踏进门,看见他的书桌,笔还在砚池边斜搁着,
便笑着问道:“来的不巧,又要打断你的诗兴吧?”杨杏园道:“作什么诗,几个
月也诌不出七个字来哩。”吴碧波道:“你看,笔还搁在砚池上,大概正是工作时
间。”杨杏园道:“见面很少,既然来了,多坐一会儿,畅谈畅谈。我这时不作事,
刚才是写一封信。”吴碧波就故意问道:“写信给谁?让我来做一回福尔摩斯。据
我想,这封信,很简单。你看,那一盒信纸,不是像没动一样吗?大概不过一两张
八行。既然很少,当然是不重要的。可是你写好了就封,封了就寄,一定又是急于
要答复的。因为墨汁还没有干,信已不在桌上,当然是写好就付邮了。这封信,大
概是寄给朋友,不是家书。要是家书,发得这样匆促,你岂能态度还这样安闲?再
说这封信一定是寄给一位极好的朋友。我是知道的,你有一个坏脾气,把写信认为
最便宜的事,却往往因此延搁下去。有许多要紧的事,都耽误了。你若不是写给好
朋友,不能这样留心。这是我一分钟内理想和观察上得来的推测,你看对不对?”
杨杏园笑道:“有对的,也有不对的。一封信罢了,值得这样研究?来来来,我们
下盘围棋。”吴碧波知道杨杏园有三不高明,下围棋,猜诗谜,拉胡琴,都是最爱
又够得上打零分的。这时他发起下围棋,决不能这样不量力,分明是王顾左右而言
他。也就笑道:“你那种棋,罢了。”杨杏园听说他不下棋,也就一笑而罢。问道:
“你怎样有工夫出城?”吴碧波道:“罢了课了。”杨杏园道:“上半年罢课罢了
两个月,你们已经玩够了。下学期开学,还不到一个星期吧?怎样又罢课?”吴碧
波道:“上半年为教员欠薪罢课,原来没有解决。下半年,是财政部答应给钱,才
开学的。开了学,财政部不给钱,校长受了骗了,教授们一恼,又罢课了。”杨杏
园道:“上半年记得罢了两次课了吧?”吴碧波道:“可不是!第一次是为闹外交
罢课,第二次是为闹洋钱罢课。倒霉,自从我进大学的那年起,每个学期,都有罢
课的事。我读了四年书,大概罢了十次课。合起寒假暑假一算,说句良心话,顶多
读了一年半的书罢了。这个学期,是第五个年头,看看又算完了。再过一年半,就
要毕业。说起来在大学读六年的书,弄个学士头衔,真也不容易。要像这个样子,
六年工夫,能学个什么?家里每年汇整千的洋钱到北京来,白养我们住公寓吃小馆
子,这是何苦?不晓得留着钱,让我们在家里当少爷。”杨杏园笑道:“岂仅住公
寓吃小馆子而已乎?”吴碧波道:“自然还有,那还可以算作例外。至于在北京住
公寓吃小馆子,却是贫富一样。千里迢迢,到北京干这个,真冤。”杨杏园笑道:
“你现在是一个格议了,总算一个官。中国的父兄给钱子弟们读书,无非是要他作
官。你既然作了官了,算已经达到目的,读书不读书,那有什么关系呢?”吴碧波
道:“在北京作官真容易,不料我居然也占些官味。难怪上海斗方名士,近来整批
的往北京跑。”杨杏园道:“你这话有所指,是不是说的余梦霞?”吴碧波道:
“是的。”杨杏园道:“他不是来京作官,是来京娶老婆。”吴碧波道:“你怎样
知道?”杨杏园道:“我听见华伯平说的,大概不假。”吴碧波道:“剑尘在上海
做过洋场才子的,这内容他一定知道。”杨杏园道:“说起剑尘来,他问了你好几
回呢?”吴碧波笑道:“我正要找他,你有什么事托他没有?我可以转告。”杨杏
园道:“我和他常常见面,有事可以当面说,何必又请你转告。”吴碧波道:“总
有吧?你想想看。”杨杏园道:“你这话我真不懂。”吴碧波道:“既然不懂就算
了,以后可不要托我。”杨杏园始终没有领悟他的意思,答应不托他。吴碧波见他
没有口风,也就算了。谈了一会儿,他一人到何剑尘家里来。
第一十九回 淑女多情泪珠换眷属 书生吐气文字结姻缘
这时,何剑尘夫妇两人,围着书房里的桌子,在拼七巧图。何太太看见他来了,
笑了一笑,弯着腰,侧着身子就走出去了。吴碧波眼快,早看见她胸面前的衣服,
隆然而起。何太太的衣服,虽然不十分时髦,究竟也不肯穿太古套的。今天穿的衣
服,却是长得奇怪,分明是有所掩盖。便笑着对何剑尘道:“夫人其有……”何剑
尘连忙一面摆手,一面对玻璃窗子外努嘴,过了一会儿,才笑着说道:“人家还走
得不很远,不怕人家难为情吗?”吴碧波道:“太太生少爷,这是极普通的事。我
不懂,一班太太为什么总为这个害臊。”何剑尘道。“这个谁答复得上来,就是她
们太太本身,也只觉害臊而已。何以害臊,大概就不能答复呢。你在哪里来?”吴
碧波道:“我在杏园那里来。我看他搬家以后,越发的和我们少来往了。听说他搬
家,是有所为的,所以其心专在一方面呢。你知道吗?”何剑尘道:“早就有此传
说了。不过也是会逢其适。所以杭州月老词的对联说,‘是前生注定事,莫错过因
缘。’”吴碧波道:“这是下联啦。上联呢?”何剑尘道:“一副熟对联,这也不
知道!上联是‘愿天下有情人,都成了眷属。’”吴碧波道:“却又来!照说,两
方都是你的朋友,这个撮合山,就有斯人不出之感。”何剑尘道:“这个意思呢,
我早就有了。杏园不消说,是求仁而得仁,还不是一九百允。只是那位李女士的话
是不容易说。”吴碧波道:“难道她对老杨不满意?”何剑尘道:“那却不是,要
是真不满意,两个人的友谊也不会这样好。”吴碧波道:“那末,你为什么说难?”
何剑尘道:“内人为这个事,探过她好几回口气了。她说:‘今生没有谈恋爱和婚
姻的希望。’”吴碧波道:“狗屁!女学生对人谈起婚姻问题来,总是持着不屑的
态度的。她说不谈恋爱,她现在和杏园不即不离的样子,不是恋爱,难道是爱恋?”
何剑尘道:“我也是这样想。不过她的家庭问题,很是复杂。恐怕这里面有难言之
隐。”吴碧波道:“果然如此,那又要杏园半条命。未雨绸缨,我们得先和他想想
法子。”何剑尘道:“我也想好了。等他们两人的关系,极力的接近。杏园欧化些,
能够直接求婚,那是很好。万一不能,我猜他一定会来托我的。所以我索性不作声,
让他水到渠成。”吴碧波道:“要说让他水到渠成,我看还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就
是有那一日,总是另外找媒人,和女边的家庭去说合的。这个媒人,除了你,也没
有别人可当。与其作那样的顺水人情,何妨挺身而出,先和他两家说合呢。”何剑
尘笑道二“你为什么突然提出这个问题?你从杏园那里来的,不要是和他作说客吧?”
吴碧波道:“我倒是真想和他作说客,讨了他的口风,他却装傻,只是不知道。你
说我作说客,我还没有作上呢。”何剑尘道:“他们两人,既然一个不想,一个不
懂,我们何必听评书掉泪,替古人担忧。”吴碧波道:“不过我又猜他有些想我说。
今天他先是提到余梦霞到北京来求婚,其后又叫我到你这儿来,故意把这两种事联
系到一处,似乎对我取瑟而歌。”
何剑尘道:“这是你心理作用,有此猜想。余梦霞到北京来求婚,是有这个事,
他也知道吗?”吴碧波道:“他知道不很详细,说是你知道这事的内幕。”何剑尘
道:“我是知道。他原配的夫人,就是他爱人的侄女。”吴碧波道:“他作的那部
《翠兰痕》,就是他的情史。那书上所说,他的夫人,是他情人的小姑子呢。”何
剑尘道:“因为侄女晚了一辈,他只好那样说。这位夫人,倒也贤淑,过门以后,
夫妻感情也还不错。只是他的母亲,是一个悍妇,最会折磨媳妇儿。所以不到几年,
他那部小说,竟成了谶语,书中的女家人物,死个干净,他的夫人,也死了。这又
合了他那哀感顽艳文章的腔调,作了许多悼亡诗。在他实在无意出之,不料数千里
之外,竟有一个翰林公黎殿选的小姐,为他的诗所感动,和他心心相印起来。于是
他有到北京求婚这一件事。”吴碧波道:“天下真有这样的好事,我吴某怎样遇不
到一次?”何剑尘笑道:“我既不作言情小说,又不作香奁体诗,谁来注意你?”
吴碧波道:“这黎小姐有诗给他,他当然有诗回答了。就是这样发生关系吗?”何
剑尘道:“就是这样发生关系的。他们第一步是通信,第二步是交换相片,第三步
就是求婚。”吴碧波道:“难道求婚,也是在通信里面说出来的吗?”何剑尘道:
“那却不是。听说余梦霞到北京来以后,写信给黎小姐,约她会了几回面,现在正
在交涉中呢。”吴碧波道:“这小姐叫什么名字,也是明星之流吗?”何剑尘道:
“听说叫昔凤,倒是一个旧式的女子。他们二人要是成了夫妇,那真可以说得是姻
缘有定。”吴碧波笑道:“这样说来,词章小说家,不可作而可作。你看,余梦霞
是如此,杨杏园又是如彼。”何剑尘道:“你们当学生的人,要老婆的法子,那还
少了?何必羡慕人。你不是和几个同学,组织了什么星期讲学会吗?里面有女同志
没有?”吴碧波道:“有。”何剑尘道:“这还说什么呢,佳人才子的勾当,不是
尽量的可以做吗?”吴碧波摇手道:“罢了,罢了!我们这会里,统共五个女同志。
都是尊范不堪承教。我们原不是才子,她们到佳人的程度,也只好望来生。”何剑
尘道:“何以一个漂亮的没有?”吴碧波道:“漂亮的自有人去仰求她,就不屑于
人会来俯就了。”何剑生道:“然则你们组织讲学会的目的,也就昭然若揭了。”
吴碧波笑道:“他们的目的,大概如是。我是被他们拉入会的,只到过一次,是没
有目标的。我要找老婆,是不在这里面去找的。”何剑尘道:“难道你也要贤妻良
母这种人材?”吴碧波烦腻起来,说道:“得了,得了,不谈这个了。杏园说你好
久就要找我了,找我什么事?”何剑尘道:“也没有什么大事。因为有个通信社,
要请一个编辑,叫我物色人才,我想介绍你去。不过又一想,你已做了官了,还干
这个?所以又中止了。”吴碧波道:“报馆里的记者,那还可以干干,通信社里的
编辑,要兼任访员的,这个非我所长。”何剑尘道:“何如?我猜你就不干。”吴
碧波道:“你莫笑我这份差事。这种打吗啡针的机关,也疲下去了,昨天才拿到上
个月的薪水呢。将来还不是一个月压一个月,越欠越多,这里面的人,也就慢慢变
成灾官。”何剑尘笑道:“昨天发了薪水了吗?请客请客。”吴碧波道:“发薪水
又不是发浑财,请什么容?”何剑尘道:“你们这种谘议顾问之流,拿国家的钱,
不替国家做一点事,还不算发浑财吗?试问你在学堂里上课,为贵机关办了什么事,
要拿这百十块钱一个月?请客请客!”
吴碧波被他一质问,也无辞可说了。当真就答应请客便问上哪家馆子。何剑尘
道:“南方馆子,吃的太多了,今天换一个特别些的地方如何?”吴碧波道:“吃
烤鸭子去,好不好?”何剑尘道:“不肥的鸭,不好吃。肥鸭呢,不说别的,我们
两人也吃不了一只鸭,而且吃了烤鸭之后,心里总觉腻得难受。”吴碧波道:“吃
河南馆子去罢。”何剑尘道:“河南菜,样样都甜,也不好。”吴碧波道:“河南
菜虽然是甜的,却甜得有味,倒不很讨厌。”何剑尘道:“也好,我们上大栅栏去。
那里的老德福,倒是真正的河南厨子。”两人又谈了会子,便一路到大栅栏来。到
了一个黑胡同口上,挂着一个大纸灯笼,就是老德福门口。走进黑胡同,一阵油香,
刀勺声早随风而来。走进一重灰沉沉的屋子,一列几张桌子,都坐满了人。一个伙
计走过来笑道:“您啦,两位,雅座没有了。就是这儿罢。”大家既是吃口味来了,
就不能考究座位,只得坐下。吴碧波开着单子要了菜,正在等着。只见一个五十多
岁的人,走了进来,东张西望。他穿着毗叽袍子,玄呢马褂,胸面前扣子上吊了一
块珐琅的徽章,分明是个官僚。何剑尘看见了,便站起来招呼道:“那不是卫梅庵
先生?”卫梅庵道:“原来是何先生。几位?”何剑尘道:“两个人。卫先生是一
个人?”卫梅庵道:“唉!为人的事,跑了大半天,回去吃饭都来不及了。”何剑
尘道:“难得遇到,请到一处来坐罢。”卫梅庵虽然谦逊了几句,究竟没有了座位,
只得坐到一处来。何剑尘便给吴碧波介绍认识了。何剑尘道:“梅庵先生,是怎样
的忙法?”卫梅庵道:“我倒是个闲人哪。这几天为着梦霞的事,天天和黎家老头
子纠缠,麻烦得很。”何剑尘道:“是婚事问题么?”卫梅庵道:“是的。这位黎
殿选老先生,抱着古礼,绝对反对自由结婚的。如今偏是他的小姐,要以身作则,
这真是与他难堪。我现在受着梦霞的重托,正在向黎老先生疏通。不过他公事又很
忙,竟不容易会面。弄得我牺牲工夫不少。”何剑尘道:“有梅庵先生出来作月老,
大概这事可以成功了。”卫梅庵摇摇头道:“难说难说。”这时菜已端上来了,三
个人一面喝酒,一面谈话。卫梅庵道:“要说梦霞的才学呢,尽可以配得上黎小姐。
就是年岁大一点,他今年三十六岁,已是中年人了。再说他的家境,实在贫寒。而
且他的令堂大人,听说治家很严。就是为这两点,我不敢太说死了,免得黎老先生
将来埋怨我。要说穷呢,他们小姐的妆奁,大概可值万金,那还可以补助补助梦霞。
只是他那位令堂的问题,是将来的累。我虽然做一个现成的媒人,老实说,我都不
敢担这个干系。”何剑尘道:“梦霞的家庭在吴县,他在上海办事,黎小姐嫁过去,
就和他在上海过日子就得了。”卫梅庵道:“我也是这样想。不过人的眼珠是势利
的,这是北京去的一个千金小姐,或者特别优待,也不可知。”三人说着话,将饭
吃完。何剑尘认定卫梅庵是自己的朋友,不便要吴碧波请,掏出钱来,自会了帐。
卫梅庵因为白天没有见着黎殿选,这时又二次到他家去,志在必会。恰好黎翰
林已自衙门里回来了,便请在客厅里相见。二人一见面,黎翰林两只手抱着拳头,
拱齐额顶。笑着说道:“躲避躲避,又劳你来一回。”卫梅庵先说了几句闲话,后
头谈到余梦霞的婚事。黎殿选拿了一根烟卷,用火柴燃着,深深的吸了一口。他坐
在软椅上,左腿架着右腿,摇曳不定,默默的一句话不说。一直等他吸了大半支烟,
用指头夹着烟卷,对痰盂子里弹了一弹灰,然后叹了一口气。卫梅庵看他这种情形,
知道就不高妙,接上黎殿选说道:“这事我实在伤心得很。自信生平忠厚待人,不
料这样有伤风化的事,就出在舍下。这也难怪,我现在为着公事,家里小孩子的教
育,就没有心过问。”卫梅庵不等他说完,连忙说道:“尊论我虽不敢驳。可是老
兄恐怕有些误会。你想,毛诗《关睢》一章,开首便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好逑也者,自然是现在所说的求婚了。下面接上说,‘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
淑女,君子求之。’荇菜是譬淑女,参差是形容淑女的才色,正和窈窕相对。左右
流之,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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