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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明外史-第8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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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箱里,你自己去拿罢。”蒋淑英摇摇头道:“在屋子里我不冷,不用费事。”蒋
静英在床上,只把一双眼睛望着她,哼着道:“你客气什么呢?”蒋淑英见她这样,
不便违拗,只得打开箱子挑了一件哔叽面的小毛袄子穿了。到了吃饭的时候,洪慕
修又开了话匣子,笑道:“二妹,你穿你姐姐的衣服,越发象你姐姐了。不过你姐
姐年老些,也没有你这样……”说到这里,便顿住了,只管吃饭,蒋淑英笑道:
“同胞的姊妹,自然相象,这有什么可奇怪的哩。”洪慕修见她并不着恼,就笑着
问她道:“二妹,明天我去买一件袄子送你,你愿意要滩皮呢,愿意要羔皮呢?”
蒋淑英道:“等姐姐好了再说罢。”洪慕修道:“这和她生病不生病,有什么关系?
我看要漂亮,还是滩皮的好。面子呢,新出的印度缎,好吗?”蒋淑英道:“我们
当学生的人,哪里要穿那好的料子。现在最时髦的衣服,就是印度绸,印度缎,我
最不赞成。中国出的是丝织品,我们为什么不要自己的出产,反要穿外国绸子呢。”
洪慕修笑道:“如此说来,足见你爱国心热。我就送你一件绿色素级的面子如何?”
蒋淑英道:“那样料子,价钱更贵,何必呢?”洪慕修道:“既然选人的礼,就不
能不送好的。”蒋淑英听他这一句话,也就置之一笑,没有深于注意。不料当天下
午,洪慕修就和她买着来了。买来了不算,立刻打了电话,叫了苏州裁缝来,给她
裁料子。年轻的人,没有不爱穿漂亮衣眼的。洪慕修这样热心地要给她做衣服,她
自然不能拒绝。
    可是洪慕修虽然这样高兴,他夫人的病,越发是沉重了。本来蒋淑英来了以后,
蒋静英的病,仿佛轻松了些。药吃下去,可以维持原状,不见变卦。不料这几天,
又不对起来,热度有增无减,缓缓的呼吸不灵。那个松井大夫,早也就说过,恐怕
发生肺炎。若是变了肺炎,那是很棘手的。洪慕修心里想,总也不至于,因为他夫
人,向来是没有肺病的呢。这时他夫人发生了呼吸不良的现象,那松井大夫,仔细
检察了一番,然后将洪慕修找到一边说道:“你这夫人实实在在有肺炎了。不过发
炎的地方很小,现在还不要紧。”洪慕修听了这话,吓了一大跳,松井大夫看见洪
慕修惊慌的样子,便道:“我看你慎重一点儿好!还是搬到医院里去住好!在医院
里好,医院里招待周到一点。”洪慕修道:“好罢,让我和病人商量一下,看她意
思怎样?”松井大夫又吩咐了两句,便叫洪慕修派人跟着去拿药。这里洪慕修既不
便对他太太说,自己一个人又拿不定主意,便问蒋淑英意思如何。蒋淑英道:“这
个日本医生断的病症,未必就丝毫没有错处。我看换一个大夫瞧瞧,姐夫以为如何?”
洪慕修道:“我并不是省钱,不过因为松井在中国时间很久,诊治又很仔细,所以
让他一直看到现在。既然他没有再好的法子了,我自然要另请一个大夫瞧瞧,据你
看,是请哪个大夫瞧好?”蒋淑英道:“听说有个德国大夫克劳科,对于肺病,是
很有研究的,请他来看看也好。”洪慕修本来也就相信克劳科的本领,经了聪明的
小姨子一保荐,越发非请不可,立时就打了一个电话到克劳科主任的普禄斯医院去。
医院里回电话,三点钟克先生就回私宅去了。洪慕修听了,复又一个电话,打到克
劳科家里去。电话叫了半天,好容易有人接上。说道:“今天是礼拜六,克先生到
西山去了。”洪慕修道:“什么时候回来?”那边道:“礼拜一上午回来。”说完
了这句,就把电话挂上了。洪慕修对蒋淑英道:“你看,这位克大夫,是这样自在,
星期六和星期天,有急病的也没法治了。”蒋淑英道:“既然是克劳科不在城里,
还有别的好大夫可请没有?”洪慕修道:“这松井的本领,就是特等了,再要找比
他本事好的。据我所知,除了克劳科,实在没有第二个。”蒋淑英道:“既然这样,
明天还请松井一次,到了后日再请克劳科来,似乎也不迟。”洪慕修道:“怎样等
得了两天?这附近有个中国西医,叫李济世,也是很有名,不如花几个钱,叫他来
看看。”蒋淑英也以为很是,立刻就把那个李济世大夫请来。那人穿一套漂亮的西
装,嘴上养些短胡子,倒很象一个外交界的人物。他听了一听脉,一路摇着头出来,
说这没有希望的人,若是早让我来看两三天,或者还有些办法,现在是不成了。于
是中文夹英文的说了几句病理,就叫回头派人到他医院里去取药,迳自走了。洪慕
修白花了五块钱的马金。四毛钱的车钱,就只得了这一句话,没有什么希望了。洪
慕修的听差老周,也算是个老用人,他在外面嚷了起来说:“怎么请这样一个大夫
来看病!他是专管打六零六的,什么也不懂,别看他们门口电灯那么大,招牌那么
大,他知道什么?”洪慕修听了,大为扫兴。这时自己越发拿不定主意,就派人去
把蒋静英的叔父婶母请来。又把自己几个亲戚也请了来。蒋淑英的叔叔蒋国柱,他
见洪慕修始终请的是西医,很表示不满意。他便对洪慕修道:“姑爷,不是我说你。
你们这维新的人物,太迷信外国人了。这种内科的病症,西医是不成的,应该请中
国大夫看看。”洪基修道:“现在她已变成肺炎了,恐怕中国药吃不好。”蒋国柱
道:“哪来的话?就凭我亲眼看见的,也不知道治好了多少痨症,一点小肺炎,有
什么要紧?”其余的亲戚,也都附和着说:“西医治不好,我们自然不能老指望着
西医来治。”洪慕修一个人,拗不过众人的意思,只得请了一个中医来治。那中医
一看病人形势严重,用不相干的药,四平八稳的开了一个方子。但是怕药价便宜了,
病家不能肯信,又在上面加了两样贵重药品。洪慕修对于此道本是外行,原想不把
药给病人吃,又受不了众人的包围,只得照办了。这样混了一天,病势越发的沉重
了。上午又换了一个中医,他虽然说没有生命的危险,也说不是一两天治得好的。
洪慕修看看,他们还是没有办法,只得又把松井大夫请了来。松井说,药水是来不
及了,只有打针。而且以打针论,每天一次,恐怕还不行。洪慕修觉得还是他说得
在理点,就用了他的办法,用打针来治疗。这针打下去,总算病人清楚些。可是她
疲倦已极,话都懒于说。又这样过了一天,已是礼拜一了。洪慕修打了两三次电话,
有把那个克劳科大夫请来,他又不大会说中国话,将病看了以后,他就问以前请中
医看的,是请西医看的?洪慕修不便告诉请了中医的话。只说是请松井大夫一手治
的,又把治的法子说了一遍,克劳科认为松井诊断不错,一样的打了一针,也就走
了。这时,蒋国柱和一班来探病的亲友,对西医一致攻击。说什么叫肺炎,中国就
向来没有这样一种病症。若说腿烂了,眼睛坏了,外国那些挖挖补补的法子,是比
中国外科强些。这种内科,外国药,哪里吃得好?蒋国柱听了这话,又解释着道:
“诸位哪里知道:就是这些外科,也是中国人发明的。你们要看过《三国志》,华
陀给关公刮骨疗毒那一段,就知道中国的外科,古来实在好。因为失了传,所以现
在没有人精。我想外国人的外科,总也是在那时候,从中国学了去的。外国人在中
国几十年,一定会把我们的内科,也偷了去的。”洪慕修听了这话,又好笑,又好
气,但是一张口难敌众辞,只得默然。结果,还是依着叔岳丈,把昨天那个中医请
了来。那中医也说自己没有办法,最好是赶快另请高明,方子也不肯开,他就走了。
这个时候,那些主张请中医的,又转过论调来,说是让日本大夫打针维护现状再说。
到了这时,洪慕修越发是没有主意了,只是哭丧着脸从里跑到外,从外跑到里。
    



    到了下午,松井又来了一次,便实实在在告诉洪慕修,说是人已没有了希望,
至多可以把她的生命,延长到晚上十二点钟。洪慕修一听这话,两行眼泪,不禁就
直流下来。这天下午,也不忙着找医生了,只是呆着坐在病人的对面,一张椅子上。
蒋静英大半截身子,躺在被窝外面,那两只枯蜡似的胳膊,压在被窝上,连移动着
都没有气力。她的脸,两个颧骨高张,眼睛越发凹了下去,紫色的嘴唇皮,不能合
拢,露着一口雪白的牙齿在外,一个粉装玉琢的美人,现在简直成人体标本。洪慕
修也觉得实在可惨。蒋静英睡在床上眼睛似闭不闭,除了她胸脯面前,一起一落,
作那很艰难的呼吸而外,人是一点没有动作。洪慕修看看,又不期悲从中来,断断
续续地流着眼泪。到了晚上,她忽然睁开眼来,对屋子里周围一望,见叔叔婶婶丈
夫妹妹都在这里。便将手略微抬起来一点,指着房门外道:“小南儿哩?”洪慕修
道:“在外面,你要看他吗?”自己便出去,叫乳妈把小南儿抱了进来。蒋静英把
手连招了几招,叹了一口气,又说了一个“来”字。小南儿既想他妈,看他妈这个
样子,又有些怕,先走到蒋静英的脚头,两只小手扶着床沿,慢慢地往他母亲头边
走来。小眼珠望着他母亲的脸,不敢作声。蒋静英握着小南儿的小手,半晌,没有
言语,只是呆望着他,大家看她那个样子,似乎有千言万语不能说出来一样,也都
悄悄地不作声。蒋静英眼泪汪汪的喊着小南儿道:“孩子,我要回去了。你……要……
好好的跟着爸爸。”说时,她的声浪,极其低微,眼睛复又转望着洪慕修。洪慕修
会意,便坐在床沿上,接过蒋静英的两只手,说道:“静英,你知道吗?我在这里。”
蒋静英微微的点了一点头,表示知道。洪慕修把头低下去,靠着蒋静英的脸,说道:
“我们相处八年,你帮助我不少,我很对不住你。”蒋静英用她瘦小的手,将洪慕
修的头抚摸几下,露着牙,作了一番苦笑,于是她又把眼睛望着蒋淑英,意思要和
她说两句话。于是洪慕修走开,让蒋淑英站到床面前来。女子的心,是慈悲的,一
点儿也矜持不住。蒋淑英这时,已经哭得泪人儿似的,两个眼圈通红,鼻子里只管
窸窸窣窣作声。蒋静英对她摇了一摇头,意思是叫她不必哭。蒋淑英也怕引着病人
伤心,极力的忍住着哭。蒋静英将小南儿的手牵着,交在蒋淑英手上,然后望着她
的脸,现着很恳切的样子说道:“小南儿明天就是没娘的孩子了。北京城里,只有
你是我的同胞的手足,只有……你……可以替我分忧。我这孩子,你要多多的替我
照应一点……”以后她自己涌泉也似的流着眼泪,不能再说了。蒋国柱夫妇,看见
这个样子,也都走到床面前来。蒋静英见面前围着许多人,只把眼睛望着他们,那
呼吸是一阵急促一阵,喉咙管里,一阵痰响,可怜一个青春少妇,就香销玉碎了。
到了这时,大家都不免失声而哭。小南儿见着许多人,围住他母亲哭,他也跳着两
只小脚,哭着叫妈妈。大人见了这种样子,越发的忍不住哭声了。
    从这一晚起,洪慕修在街门里请了两个礼拜假,办理丧事,料理善后。蒋国柱
夫妇,第一二两天,也在这里帮着办些事,他们究竟是有家的人,不能耽搁,第三
天就走了。蒋淑英便留在这里,替他照应家务。过了一七,蒋淑英一算,自己离学
校有半个月了。便对洪慕修道:“姐夫,没有什么事吗?我想回学校去看看。”洪
慕修道:“这回我家不幸,遭了这样的事,连累二妹荒废学业,我实在过意不去。
二妹要回学校,我怎敢拦阻。不过你一走了,我或者不在家,可怜我那孩子。”说
到这里,洪慕修就用手绢去擦眼泪,哽咽着说不下去。蒋淑英见他这个样子,姐姐
的灵柩,骨肉还未冷哩。那托孤的情形,仿佛还在眼前,怎样能硬着心一定要走,
只得暂且按下不提,过了一两天再说。又过了两天,自己觉得非回学校去看看不可。
但是只要一对洪慕修说,他就哭丧着脸,叫人不好启齿。这一天下午,外面很大的
风,蒋淑英正围着炉子向火。电话机铃铃的响起来,出于不意,倒吓了一跳,因见
屋子里没有人,便走上前接话。谁知打电话来的,正是史科莲。她说:“你不回学
校来吗?我知道你那边有事,本不愿打电话来的。可是我看见前面号房里,存着你
的许多信,而且有双挂号的,恐怕有要紧的信在内,我不能不告诉你了。”蒋淑英
听她那种口气,都有气似的。便道:“你没有看我那些信,是哪里来的吗?”史科
莲道:“我怎样能看你的信呢?”蒋淑英道:“不是说你拆我的信看,你没有看看
那信封上写着是哪里来的吗?”史科莲道:“我只看见那信封上写了一个‘张’字,
都是自本京发的。”蒋淑英道:“好好!我这就回来。”说毕,将电话挂上,便告
诉洪慕修,马上要回学校去。洪慕修道:“外面这样大的风,你怎样出门,明天再
去罢。”蒋淑英道:“我有一个同学,害了病了,我非去看一趟不可。”说毕,走
进屋子去,戴了帽子,披上围巾,两手把围巾往前面向怀里一抄,就要出门。洪慕
修笑道:“二妹你真有事,我还拦得住你吗?你看!这大的风就这样走了去吗?我
到衣橱里,把你姐姐那件皮大衣让你穿了去罢。我又不出门,车夫在家里也是闲着,
我就让他送你去。”说毕,一迭连声,嚷着车夫拉车。自己又忙着把那件皮大衣取
了出来,双手捧着,交给蒋淑英。蒋淑英以为人家的感意不可却,只得穿上大衣,
坐了他的包车,兜着风向学校里来。
    原来她的情人叫张敏生,早有白头之约的,平常要有三天不见面,一定也有一
个电话相通。现在二人有半个月没有见面,也没有通过电话,两方面都有些着急。
在张敏生一方面,是不知蒋淑英为了什么事,老是不见面。蒋淑英也就怕张敏生疑
心,急于要见面解释一番。她听到说学校里来了许多信,有姓张的寄来的,她就料
到全是张敏生的信。只有他的来信,没有我的回信,他岂不要更加疑心。因此一路
在车上盘算着,要怎样去解释才好。偏是事有凑巧,在半路上,就碰见了张敏生,
他穿着大衣,夹了一包书在肋下,在马路边上走。蒋淑英连忙就“敏生敏生”。张
敏生一抬头,蒋淑英早是跳下车来,迎上前去。张敏生看见她先是一喜,后来一见
她身上穿了皮大衣,坐的是白银光漆崭新的包车,立刻又收住了笑容。蒋淑英道:
“我遭了一件不幸的事,姐姐死了。这半个多月,我都在姐夫家里,没有回学校去,
你知道吗?”张敏生淡淡的答道:“我仿佛听见说。”蒋淑英笑道:“我实在走不
开,不然,我早就回学校,今天是同学打电话给我,说是我来了好多信,我猜这里
面就有你的信在内,所以急于要回来。”张敏生笑道:“急于要回来,是半个月后
才回校。若是不急于要回来呢?”蒋淑英道:“你说这话,太不原谅了,你想我的
姐姐死了,我在那里和她照料一些家事,这也是应该的。”张敏生道:“你很对得
住你令亲,你令亲也很对得住你。你看,你穿这皮大衣,坐着包车,简直不象一个
学生了。”蒋淑英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张敏生道:“这样大的风头上,别
把你吹冻了,你回学校去罢。我的意思,全在我写的信上,你回去瞧我的信就知道
了。”说毕,转身便走。蒋淑英看他那个样子,似乎已经气极了,不过张敏生说的
话,太不客气,不好意思去叫他,自己也就转身登车。到了学校门口,叫车夫自回
去,一进门就见号房笑着迎了出来,说道:“蒋小姐你有好些个信在这儿。”说着,
捧了一大捧信封,交给蒋淑英。她分了一半信,插在大衣袋里,左手依旧叠了一大
半拿着,右手便一封一封的拿开来看。从头看到尾,倒有三分之二是张敏生写的。
自己一面查信,一面走着,忽然有人在肩膀上拍了一下,说道:“咦!好漂亮。”
蒋淑英回头看时,正是史科莲。她先笑着道:“难为你,还记得回来。”蒋淑英道:
“你别提,早就要回来,我那个亲戚死命的留着,也是没法。”说着,将眉毛皱了
几皱,微微的叹一口气道:“你以为我愿意在那里待着呢,真腻死我了。”两人手
搭着肩膀,一路说话,走进寝室去。史科莲一看屋里没有人,笑道:“你再要不回
来,不定要惹出什么麻烦,你看那个朋友来的信那样勤,他有多么着急?”蒋淑英
眼睛在看信,鼻子里只哼了一声。史科莲因为人家看情书,不愿在人家面前待着,
自走开了。由五点钟走开,直到七点钟回来,只见蒋淑英还在看信。她人躺在床上,
把那些拆开的信封,铺了一片。手上拿着一张信纸,竟自发了呆。史科莲道:“写
信的实在耐写,看信的实在也耐看,怎么你还在看信?”蒋淑英眼圈红红的,叹了
一口气。史科莲伏在床上,用手摸着她的脸,低声笑道:“你两个人不是很好的吗?
这个样子,似乎是闹别扭了。”蒋淑英道:“男子的心……”只说了一个“心”字,
下面就说不出来了。史科莲猜想着那些信上,一定有许多不客气的话,越说是越引
动她的心事的。便笑道:“记得你走的那一天,我和你一床睡,听到你说了一晚上
的梦话。今天我又要和你睡,看你说些什么,也许又可以探听你一些秘密出来。”
蒋淑英听了这话,错会了意思,以为不但情人疑心,连朋友都疑心起来了,心里倒
是有一阵难过。勉强笑道:“你今天非在我床上睡不可,看我又会说什么话。”史
科莲笑道:“我管得着你这些闲事呢。”史科莲说了这话,便拖着她起来,说道:
“走!上自习室去罢,你也和那间屋子,太疏远了。”蒋淑英道:“你先去,我洗
把脸就来。”史科莲信以为真,先走了。谁知一直下了自习室,那蒋淑英还没有来,
回到寝室里,也没有看见她。史科莲心里一惊,便在前前后后各寝室里去找,始终
也没有看见蒋淑英的影子,心想莫非她出门去了。于是一直追到大门口来,问号房
道:“你见蒋小姐出去了吗?”号房道:“不是今天下午回来的吗?没有出去。”
史科莲道:“她出去了,也许你没有看见。”号房道:“我今天下午,没有离开过
这儿,出去了人我怎样不知道?”史科莲听他这样说,复身又转回来。重新在楼上
楼下,跑了一周。可是这时候教室里的电灯,都已灭了,自己胆又小,不敢闯进去
开灯,便一面走着,一面轻轻的叫“密斯蒋”。一直到下楼的地方,仿佛听见一阵
哼声。不听这个声音,也还罢了。一听这个声音,史科莲不觉毛骨悚然起来。恰好
有一个老妈子走楼下过,史科莲胆壮起来,便将老妈子叫住。问道:“你看看,那
楼梯下是谁在那里。”老妈子过去一看,不觉叫起来道:“这不是蒋小姐,这是怎
么了?”史科莲听说,心益发慌了,扶着楼梯的扶手,连跑带滚的滚了下来。在电
灯影里,只见老妈子扶着蒋淑英上半截身子,让她坐在地上。蒋淑英的棉袍,滚满
了尘土,就是脸上,也有半边灰迹。头靠着老妈子的腿,双目紧闭,面前吐了许多
粘痰和脏东西,袖子上还拖了一截。史科莲摇了她两摇,不见她作声,哇的一声叫
了起来。这时,惊动了大众,都跑近前来看。舍监也来了,看看这样子,先叫人把
她抬回房去。安顿好了,校医也被学校里请来了。他将蒋淑英的病一看,说道:
“这是不要紧的,无非受了一点刺激,加上寒风一吹,就晕倒了。但是她腿上,有
一处伤痕,又似乎是在楼上摔下来的一样,好好的照应照应她,就会好的。”校医
看着去了,一会儿就送了一瓶药水来。这可把史科莲忙个不了,给她洗换衣服,足
足闹了两三个钟头。蒋淑英醒过来的时候,夜已深了。史科莲伏在床上,对着她的
耳朵问道:“你这是怎么了?我可吓了一跳呢。”蒋淑英还没有说话,先就流出两
行眼泪。史科莲抽出手绢,缓缓给她揩脸上的眼泪。因对她道:“我很知道,但是
这也很容易解释的,为什么要急得这个样子?”蒋淑英道:“我实在愤极了。我除
非死了,人家才相信呢。”史科莲逆料张敏生来的信,一定有什么过分的话,只是
自己不好问,便默然的坐着。蒋淑英道:“你以为我真是病得这个样子吗?老实告
诉你,是我上自习室的时候,站在栏杆边,越想越气,我也不知道怎么着,似乎要
极力闹一下,才能痛快。想到那里,我糊里糊涂就向楼下一跳,不料那一下,就跳
得我昏天黑地。”史科莲听了,不觉笑起来。说道:“你这不是发傻,凭你在楼上
往楼下一跳,就会跳着跌死吗?既然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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