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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明外史-第8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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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你良心就要干涉你?”蒋淑英道:“我不是那样说。你不知道我还认识一个姓
张的吗?”洪慕修道:“认识他要什么紧呢?无论男女,一个人总有几个朋友。就
是朋友关系密切,却也不能干涉朋友的婚姻大事。”蒋淑英道:“你可知道,我和
他的关系?”洪慕修道:“我全知道,你不用说了。你若不能允许我的要求,干脆
你就说个‘不’字,只要你说了这话,断绝我的妄念,我自然有我一番打算。”
    蒋淑英在洪家住了这久,受了洪慕修种种优待,心已软了一半,这是不能坚决
拒绝者一。加之,洪慕修是部里一个秘书,对于物质上的供给,很是令人满意。张
敏生呢,只是一个穷学生。这其间,当然洪慕修可取,这是不能坚决拒绝者二。若
谈到感情,洪慕修目前的情形,简直以性命相争,这又是断断不能坚决拒绝者三。
惟其如此,所以总想洪慕修谅解,不要求婚。如要自己说出一个“不”字,却没有
这种勇气。但是要说答应呢,自己和张敏生虽没有正式订婚,但是两人必然成为夫
妇,都已默认。就是朋友方面,大家常常说笑,也成了公开的秘密。这时要抛弃姓
张的,一来不忍,二来怕生枝节,三来怕外人议论。因此在允与扳两上字上,自己
都不能决定。当蒋淑英尽量犹豫的时候,洪慕修握着她的手,做很恳切或焦急的样
子,望她答应。洪慕修越是这样,她越是没有了主意。洪慕修道:“你到底怎么样?
你若是不做声,我就算你默认了。”说时,将正屋门一关把背撑着门,静静的立着,
听蒋淑英的吩咐。到了这时,蒋淑英不依允,也只有依允的一法了。
    到了次日,蒋淑英已不谈上学的事,据洪慕修的意见,家里正缺少人主持蒙政,
蒋淑英嫁过来了,就不必到学校去,年考不年考,就不成问题了。她这天既然没有
到学校去,史科莲料定了她已实行要嫁姓洪,也就不去再多她的事。可是此日下午,
张敏生又到学校门房里来,请史科莲问话。史科莲也不让他上接待室,就在学校门
口挡着张敏生,正色说道:“张先生我们并不是朋友。我不过因为密司蒋的关系,
给你带了几回口信,并非我喜欢多这种事。你们的事还是请你们自己去解决。张先
生常常到我们学校里来,很不合适。我要说句很爽快的话,彼此都应该避嫌疑才是!”
张敏生拿着帽子在手上,微微的鞠了一个躬。说道:“我原因为密斯史非常任侠,
所以敢来问一两句话。而且我除了这里,也没有地方去打听密斯蒋的消息,只好来
麻烦。既然密斯史认为不便,以后决不敢来烦扰。”说毕,抽身就走。自己正是满
怀悲忿,现在又被史科莲说了几句,越发的难受。他自己一人,一面走着,一面低
头想心事,抬头一看,路旁有一家大酒缸,忽然想起喝酒来。于是走进酒店,就在
那大缸边坐下。
    这种酒店,是极其简陋,一个一丈来见宽的铺面,东西横列着两口极大的酒缸,
倒有一小半埋在上里。缸面上,铺着缸盖,也象桌面似的。上面摆着几小碟东西,
什么油炸麻花,花生豆,咸鸭蛋之类。另外有一张一尺见方的桌子,横摆在小柜台
面前,上面也摆了几个小碟子。只见一个五十来岁的人,一杯酒放在小杭凳上架着,
一只手抱扶着膝盖,一只手扶着酒杯子出神。看他嘴上也有几根稀稀的长胡子,他
不时的把手去慢慢理着。张敏生正和他对面,他也偷看了几眼。这酒店里,就是掌
柜一个人,没有伙计,他正靠着柜台上几只小瓦坛,在那里看小报,口中念念有词。
只见张敏生进来坐下,连忙丢了报,笑着问道:“您来啦,喝酒?”张敏生道:
“喝酒,来一壶白干。有什么下酒的?”掌柜的一看他穿西式大衣,不是主顾,大
概还是初次到大酒缸,笑道:“我们这里,可没有什么下酒的。待一会儿,有一个
卖烧肉的来,你可以切些烧肉吃。”张敏生道:“好!你先把酒拿来。”掌柜在那
瓦坛里打了羊角壶一壶酒,放在他面前,又送了一份杯筷过来。这时张敏生又看喝
酒的那人,穿了一件羊皮黑布大马褂,反卷着一层衫袖。手腕上带着一只绿玉镯子,
完全是个旧式的人物。可是看他的胳膊,筋肉结实,那手指头黄黑圆粗一个,并不
像斯文人。他一双眼睛,却是垂下眼皮来看人,好像不肯露他的眼神一般。一张马
脸有几个白麻子,脸上被酒气一托,黄里透红,精神极是饱满。张敏生一看,这人
虽没穿长衣,气概非凡,恐怕不是下贱之辈,一时又猜不透他是何等样人。这一来,
倒把自己一腔心事,扔在一边,不住的偷看他。自己闷闷的喝了半壶酒,卖烧猪头
肉的,背着一只小木盆,走了进来,把盆放在地下,自己也蹲着抬起头来问道:
“先生,要肉吗?”张敏生笑道:“我不是先生。有几个先生上大酒缸来喝酒的?”
这句话说了,连那个喝酒的胡子也笑起来了。便搭腔道:“你老哥这话很对,可是
象您这个样子,到哪儿也有人叫先生。”张敏生拍着衣服道:“大概是这件旧大氅
的原故吧?”一面说笑,一面买了一大块猪头肉。卖肉的切好,张敏生分了一半,
送到那胡子面前,说道:“老人家,这个送你下酒。”那人道:“咱们并不认识,
你请我吗?”张敏生笑道:“我请了您以后,就认识了。”那人道:“你这大哥说
话痛快,我交你这个朋友,咱们坐到一处喝两盅,好不好?”张敏生听说,就把酒
菜搬了过来,对面喝酒。后来一谈,才知道这人叫袁卫道,前清是开镖行的。现在
没有事,靠他儿子养活。他只说他儿子是一个学校里的技术教师。张敏生道:“令
郎就是袁经武先生吗?老先生,失敬!失敬!”袁卫道笑道:“刚才你自己说了,
这大酒缸没有叫先生的人来,怎么您也叫起先生来?”张敏生见他说话,极为痛快,
便有些高兴,和他喝酒吃肉闹了一下午,问明了袁经武的地点,约着明日去拜会,
会了酒账便走出酒店来。
    这时,淡淡的黄色日光,照在人家西边墙上,空气里一点阳气也没有。那挟着
尘土高飞的西北风,向人扑面而来,令人走路都抬不起头。衫袖及脊梁上,只觉得
一阵阵寒气袭人。张敏生本想挟着酒兴,到洪慕修家去,当面质问蒋淑英去的。这
时酒被风一吹,在胸中荡漾起来,人有些支持不住。便叫了一辆人力车坐上,迳直
回家去。正走到王府井大街,有一辆马车,追上前来,偶然一看马车里面,坐着一
男一女,笑嘻嘻地。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蒋淑英。张敏生也不知什么缘故,只觉
一股热气,由胸中勃发出来,直透心顶,一时天旋地转,人几乎要从人力车上跌将
下来。马车快一点,不多一会,已走到人力车子前面去了。正好马车后那片玻璃窗,
并没有放下窗帘,在后面看那马车里面,蒋淑英和那男子并肩而坐,时时交头接耳,
很亲密的说话。张敏生只是发冷笑,鼻子里不住的发出来一个哼字的声音。那马车
到了东安市场后门停了,蒋淑英扶着那男子下车,并排的走进东安市场去了。





  
 


           第六十六回  成竹在胸有生皆皈佛  禅关拥雪僻地更逢僧

    却说张敏生遇到了蒋淑英,心里非常难过,一路走着,一路揣想。心想,那男
子一定是洪慕修。这时他二人精神上物质上都感受着愉快,自然舒服。我用冷眼看
你吧!现在我且不理你们。张敏生坐在车上呆想,车子已到了市场北门。忽然一想,
我何妨也到市场里去走走,看她在里面,究竟作些什么。这么一想,立刻叫车子停
住,给了车钱,自己进去。先在市场兜了一个圈子,没有碰到。回头重又走回来,
只见他两人在一家洋货铺里买东西。洪慕修低声下气含笑问蒋淑英,要这样还是要
那样。这洋货铺门口,正有个卖纸笔的摊子,张敏生一面买笔,一面对洋货铺里望
着。蒋淑英起先并没有向外望,也没有看见张敏生。后来起身要往外走,见张敏生
正站在门口,四目相视,立刻涨得满脸通红,心里也就情不自禁的,扑突扑突跳将
起来。在洪慕修他并不认得张敏生,自然也不觉得蒋淑英有什么特别情形。便挽着
她一只胳膊,说道:“走罢,我们吃面去。”蒋淑英既不能拒绝他搀扶,又不好意
思和张敏生招呼,只得退在洪慕修身后,低着头走路,和张敏生挨身而过。卖笔的
问道:“先生,你倒是要笔不要?”张敏生这才不呆望着这一双比翼之影,付了笔
钱,就随后跟来。看见他们进了一家小铺子,也就跟着进去。听见他二人在一间屋
子里说话,便在隔壁一间屋子里坐了。只听蒋淑英说道:“刚才真吓我一跳,我遇
见那个人了。”洪慕修道:“是那个姓张的吗?你在哪里看见他,怎样不作声?”
蒋淑英道:“就是在那洋货铺门口。那个穿破西装,傻子也似的站在摊子边,那人
就是。你正搀着我呢,我怎样好作声?”洪慕修笑道:“你从前不是说,他的学问
很好吗?这会子也说他是傻子了。”蒋淑英道:“傻他是不傻,不过读书读成了一
个书呆子,没有活泼的精神。”张敏生听到这种批评,爽然若失。自己本打算当面
去见蒋淑英,去质问她几句的。现在一想,就是去质问她几句,她也未必自己认为
无理。由此看来,天下人除了自己,是靠不住的。胡乱吃了一碗面,也不再往下听
了,会了账,一个人快快不快,走回寄宿舍去。天气既冷,酒意也没有散尽,打开
被眼便睡了。到了次日,在寄宿舍里闷坐了半天,懒去上课,也懒去会朋友,随手
拿了一本拜伦的诗,坐在火炉边看,看不了几页,就发生厌倦。忽然一想,昨日和
袁卫道有约,要去拜会他父子两个,我何不去和他谈谈。他那人非常痛快,请教些
武术,也可以一破胸中的积问。于是立刻披了大衣,到袁卫道家来。
    因为袁经武是个技术教师,家里也有个小小客厅,听差把他一引,引到小客厅
里来。正中横着一张红木炕,上悬信武将军亲笔画的一丛墨竹。旁边是彭刚直一副
对联,“威武不能屈,力行近乎仁”。左壁悬了一张前任总统画的一笔虎,也有一
副老对联配着,是“缓带轻裘羊叔子,纶巾羽扇武乡侯”。右壁四副故事画,乃是
圯桥进展之类。对面对,一列八把太师椅。炕几和方桌上,也陈列一些古玩,却有
两样特别的。一是一柄古剑,一是一只磁器的五色斑斓神虎。张敏生一看,这屋子
里,倒是别有风趣,一望而知袁氏父子,虽是武人,却也很解事。不多大一会,走
进来一个二十多岁的少年,穿了一套猎装,黑黑的皮肤,身体魁梧,精神饱满。一
脚跨进门,对张敏生注视了一番,然后笑道:“你老哥,莫非是来会家父的?”张
敏生道:“阁下是经武先生?”袁经武笑道:“草字经武。昨天家父说了,今天有
位张先生到这里来,我想就是张先生。”张敏生道:“兄弟姓张,老先生在家吗?”
袁经武道:“在佛堂里,可以引张先生去。”于是他在前引导,转了几个弯,进了
一个小院子。
    院子上面三间正屋,全打通了,正中悬着一副如来入定的大圣像,下面一张琴
台,只陈设了一只墨石古鼎,一磁盘香椽,一只大木鱼,并没有信香纸烛之类。屋
子四周,都是经书的架子,和百叶梅花的小盆景。不但没有古玩陈设,连桌椅都没
有。地下干净无尘,一列排着五个高矮蒲团。袁卫道和一个头发苍白的老和尚,相
对在蒲团上坐着。老和尚手里念着一把佛珠,用指头一个一个的掐着,眼睛似闭不
闭,脸上似笑不笑的和袁卫道谈话。张敏生一进门,他两人都站起来,袁卫道便给
两个人介绍,那是张先生,这是清水方丈。张敏生见老和尚慈祥的面目,和蔼可亲,
便对他一鞠躬。清水合掌笑道:“我们有缘,请坐。”袁经武退出去,他们三人都
在蒲团上坐下。张敏生和袁卫道谈了几句话,那和尚却是手上掐着珠子,一声不响。
袁卫道道:“昨天我在酒店里看见你,心神不安,拚命的喝酒,我就料你精神上很
不自然。今天你又变了一个样子,好象心里有一桩事,极想丢开,又丢不开似的。
我听你说话之中,不断的想心事,常常丢了下旬,你心里一定很乱呢。”清水笑道:
“何必管人家的心事?”袁卫道道:“我问明白了,好替他帮忙。”清水摇摇头笑
道:“这个事,你不能帮忙。”袁卫道道:“怎么不能帮忙?”清水笑道:“生米
煮成了熟饭,应当怎样?”袁卫道分明知道是一句机锋,可以参禅,但是自己是个
豪爽人,哪里能这个,却是默然无语。张敏生本来喜欢研究哲学,佛书也看过一点,
这时听了清水的话,忽然大悟。便道:“生米煮成熟饭,就吃了它。”清水哈哈大
笑,站起身来,拍着张敏生的肩膀道:“你有缘。”说毕,掀门帘笑着去了。张敏
生呆了半天,便问袁卫道道:“这老和尚在哪个庙里?”袁卫道道:“他是个有德
性的和尚,和北京城里这些开和尚店的和尚,是不通往来的。他现在住在后门一个
小庙里,只有一个粗和尚给他烧饭。许多大庙大寺请他去,他都不去。据他说在北
京城里稍微耽搁一两个月,就要上五台山去。我向来不喜欢和尚老道,因为他们全
是些混帐东西,惟有这个老和尚,真是干净人,我自从认识他以后,非常佩服他,
也慢慢的信佛了。”张敏生听了袁卫道的话,自己默然了一会,说道:“老先生的
话不错,这个和尚,是个有本事的和尚,和他多谈几句话,也要开智慧的。”
    



    张敏生谈了一会,自回寄宿舍来。一个人间坐了一会,忽然一笑,连忙打开抽
屉,取出信纸信封,写了三封信,这三封信,一封是呈给校长的,说是本人要到一
个远地方去,呈请退学。一封是留别各位同学的,说是本人要到一个幽静地方,去
研究哲学,恐怕以后不容易见面了。一封是写给他叔叔的,说是自己看破了世事,
要去出家,家里不必找了。张敏生将信发出去,一直便来找那清水方丈。清水捧着
一本经,正盘坐在蒲团上,并没有注意身外,张敏生走上前,恭恭敬敬,双膝一屈,
就对清水跪了下去。清水一抬头笑道:“你不是在袁家相会的那位张先生吗?到这
里来做什么?对老僧行这个大礼,却是不敢当。”一面说着,一面立起身来。张敏
生道:“师父曾说和我有缘,我是来结缘的,希望师父慈悲慈悲,收留我做一个弟
子。”清水道:“什么?你想做和尚?做和尚并没有什么快活。”张敏生道:“没
有什么可以快活,那才是真快活。”清水笑道:“好,我收留下了。我们厨房里,
你们大师兄正在煮饭,你帮着他煮饭去。”张敏生欣诺,就做饭去。自这天起,高
高兴兴,做他的和尚。可是他的同学,接了他的信,见他不知去向,有知道失恋这
段故事的,都疑他自杀了。
    张敏生除了几个同乡而外,要以吴碧波最是他的好友。他告别的信,就是要吴
碧波转告各同学的。吴碧波看了,心里很是难过,就在他书架子和箱子里,和几个
同学,公开的翻了几遍,没有找到可以寻他的线索。又过了一天,来替他收拾东西,
在一个信纸盒里,发现了一个信封,上面写明德女子学校,蒋淑英女士收,忽然之
间,触动了灵机,心想那学校里,不是有杨杏园一个女友吗?何不托杨杏园去打听,
准有些蛛丝马迹,可以明白。这样想着,先打好了一个电话,约他在家里等。见了
杨杏园,便将张敏生失踪的话,说了一遍。杨杏园道:“这事你怎么一点不知道?
你没有听见女学生跳楼一段新闻吗?”吴碧波道:“仿佛听见过一回,可是不料这
事就和张敏生有关。”杨杏园道:“这个蒋女士,已经另行嫁人了。就是那位张君
退学出走,她也未必知道。而且张君是失恋的人,他要出走,若把出走的地方,告
诉蒋女士,显然是要蒋女士去挽回他,更觉无聊了。他不走则已,既要走,对于蒋
女士,是绝对不提一字的。这要到哪方面去打听张君的下落,真是问道于盲了。”
吴碧波道:“你这话很有理。难道这人的下落,就一点探听的法子都没有吗?”杨
杏园笑道:“怎么没有?现在让我来当一回福尔摩斯试试看,也许可以查出来。你
愿意当我的华生吗?”吴碧波道:“我可以跟着你去查。我看你是怎样的查法?”
杨杏园道:“你今日且先回去,明天十二点钟,你可以在张君的寄宿舍里等我。我
先到他房间里检查一下。他屋子里的东西,想必你们已经翻过了一次,希望你们不
要再翻,让我到了再说。”吴碧波笑道:“说做福尔摩斯,你就真摆出大侦探的架
子来了。”杨杏园道:“你别管,姑妄试之。”吴碧波点一点头,笑着去了。
    这天杨杏园打一个电话,给史科莲,将张敏生失踪的事略说了一说,问张敏生
有几天没来了。据史科莲说,照日子算,在张敏生失踪的前三日,就不见他的面了。
杨杏园记着了,到了次日,正是星期,按着时间,便到张敏生的寄宿舍来,吴碧波
果然在这里等候。杨杏园将张敏生的箱子书桌,都检查了一次,没有什么奇异的地
方。后来在抽屉里寻到了一个袖珍日记本子,杨杏园连忙抢在手里,对吴碧波一扬,
笑道:“哈哈!线索在这里了。”可是一翻呢,记到他失踪的前三天为止,以后就
没有。空欢喜一场,一点影子没有。杨杏园将日记本交给吴碧波道:“这里面,大
概有不少的情支在内,我不便看,你给他保存起来罢。”再在抽屉里一翻,都是些
不相干的稿纸抄本之类,抽屉角上,倒有几张名片,和一个邮票本子,一个上海朋
友的通信地点,大概是夹在日记本子里面,一块儿落了出来的。杨杏园全拿在手上
看了一看。吴碧波道:“怎么样?你以为这个通信地点的字条,是个关键吗?”杨
杏园道:“这个也许是关键之一,不过不能说定。只是这里几张名片,都是崭新的,
并且全夹在日记本子里,一定是新得来的。你看看这名片上的人名字,有熟的没有?”
吴碧波接过来一看,共是四张名片,有两张认得,两张不认得。说道:“这里面两
个是他的同乡,一定不知道他的去处,若是知道,他早已说出来了。这两张一个姓
贺的,一个姓袁的,我却不认识,也许是他的生朋友。”杨杏园道:“在泰出走前
几日,和生朋友往来,这是值得注意的。我们向这生朋友去打听打听,也许有些线
索。”一面说着,一面检查零碎东西。抬头一看,帽架上悬着一顶呢帽,远看去帽
匝的围带上,夹了一张小红纸条儿。连忙去取下来一看,却是一张电车票,那电车
票上记的站名,在百花深处一站,红铅笔画了一条线,是表示在那里上车的。杨杏
园道:“你们这儿到西北城,路很远啦,他到那儿去作什么?”吴碧波道:“这电
车票也不知道是哪一个月的,有什么关系?”杨杏园道:“要是很久的,不会还插
在帽子上。就是插在帽上,露出来的半截,和这藏在帽带里的半截,应该是两种颜
色。现在看那颜色,却是一样,一定没有好久的日子啦。我们再查一查他的日记,
在十天半月之内,提到上了西北城会朋友没有?”吴碧波听说,当真查了一查,在
一个礼拜之前,倒有一笔,提到了那个姓贺的。至于姓袁的这张名片,和百花深处
那张电车票,却一点没有交代。杨杏园笑道:“碧波,我对这事渐有线索了。我猜
这张电车票和这张名片,就是他失踪的前一两日得到的。这个姓袁的,我仿佛听说
他是一个技击家。这位张君去找他,难保不是请他作黄衫客古押衙哩。”吴碧波一
拍手道:“对了,准是这样。我现在想起来了,这袁经武是个有名的技击家,他在
西北城住家,他家必有电话。我们查一查电话簿,百花深处一带,有没有姓袁的,
若有,这电车票就是访他而得的。”杨杏园笑道:“你这个提议不错,真是我的华
生了。”连忙叫听差,拿了电话簿来。一查,果然袁经武家有电话,号码下注的地
点,离百花深处不远。两个人偶然学做侦探,所要的线索,居然迎刃而解,真是大
喜若狂,连忙就到袁经武家来拜会,由吴碧波委婉的说出来意。袁经武道:“不错,
他是到舍下来了一次。昨天听到家父说,他已跟着清水师父出家了。这两天以来,
家父还只是叹息呢。”于是便把清水和尚住的庙址告诉他们,请他们自己去寻访。
他两人也叹息一番,道扰而出。吴碧波道:“趁着今天礼拜,我索性到庙里去找他。
你一个人回去罢。”杨杏园道:“这位张君忽然出家,我又是怜惜,又是钦佩,我
也跟着你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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