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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瑞安 逆水寒-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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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情皱着眉心,没有说话。
  马车飞驰,这次是由唐晚词和银剑赶的车。原先拉车的两匹马被泡泡的暗器射死,唐晚词把她和雷卷骑来的骏马替换上。
  戚少商向雷卷道:“不能办也不打紧。反正己逃亡了这些日子,不见得就逃不过。”
  雷卷盯住无情,冷冷沉沉地道:“你若是不能帮这个忙,也要说一句话。”
  无情道:“刘捕神这个意见很好。”
  戚少商与雷卷脸上都现出了喜容。
  无情道:“我只不过在想,这一劳永逸、以恶制恶之计,不如顺水推舟,连消带打,借刀杀人!”
  戚少商和雷卷都不明白。
  无情一笑,道:“秘密在手里,你可以开出条件。你要他们不再追捕你,是最低要求,可是,你也可以开出其他的条件,来交换你不再亡命天涯,及弥补这些日子来所遭受的荼台。”
  戚少商明白了几分,道:“我们这样做,却由何人转达?”
  无情道:“我。”
  雷卷道:“你?”
  无情道:“我仍坐镇燕甫郗将军府,跟你们同在一起,九幽老妖已除,有我在这里,凭这只‘平乱玉佩’,他们一时不敢乱来,我则请郗将军亲信联同银剑,飞骑赶回皇城,面报诸葛先生,快则十一二日,迟则二十天,事情便有了决定。”
  戚少商道:“可是,这可会使你不便?”
  无情道:“只要做得技巧一些,便可反客为主。你提出条件,我佯装是为皇上平息这项丑事外扬之人,将消息飞报天子,并非跟你们同道,不应有罪,何况,皇上也需要派人跟你们商议解决此事之法,故此并无为难之处。”
  戚少商喜道:“如此甚好。”
  雷卷道:“却不知要附加些什么条件?”
  无情微微笑道:“我这也算叛君逆国了罢?”
  忽语音一整,冷笑道:“横是叛、竖是逆,但对这样一班君不为君、臣不为臣的昏庸奢恶之徒,我就逆他一逆,叛他一叛!” 

 
 
 第七十八章 胜利中相见

 
 
  燕南县本来不是兵家重地,但因金国入侵,宋土节节失陷,拱手让人,燕南县逐渐成为边防后方,显得重要了起来。
  此地民产丰庶,兴旺繁盛。其中燕南镇只是该县的一个小镇,宾东成的职份近于该镇镇长,至于郗舜才,则是官拜副参将,他个人倒没有什么过人之能,但却是名福将,常莫名奇妙、胡里胡涂的打了一些无关轻重的小胜仗。当时,宋金对垒,士气消沉,忠勇之将领无不悲惨下场,几曾闻宋兵得过胜仗的?且不管是数百人围攻数十人,或对方仅是老弱残兵不堪一击,只要能打胜仗,定必严然民族英雄模样。郗舜才打的根本是胡涂仗,对方人多势众他偃旗息鼓往后就撤,敌方人少气弱就穷追猛打,居然也赢了少数二、三仗,便自称“郗大将军”,这一带,也没有什么重要守将是从朝廷遣发下来的,郗大将军这称号自然也没什么敢提出异议。
  无情跟郗舜才谈不上交情,但郗舜才却跟诸葛先生有些渊源。郗舜才原属蔡京爱将张贴逸的部下,虽也一样会奉迎巴结,但毕竟坚守原则,所以并不得意官途。
  在当年“千手王”京城作乱之时,他勇猛赴战,虽未立战功,但其奋勇护主为诸葛先生所赏识,多方保西下蔫,使他终有个外使参将的差事,离了蔡京,傅宗书一伙,不致同流合污。
  郗舜才出来几年,居移气,养移体,也就发福了,人的享乐一旦多了,便不似当年勇猛了,而且当时朝政腐败,真正敢奋勇抗敌的多不得志,阵前多是求和将兵,郗舜才眼里瞧惯了,作战亦是虚张声势而已,倒是作威作福,排场十足。
  无情一到燕南,郗将军府的管家潘天生便着他的侄儿暗地里通知思恩镇的宾东成。原因非常简单:宾东城是文官,郗舜才是武将,论官阶,当然是郗舜才高,论资格,却要算宾东成老。故此,两人脸和心不和,都将军有兵权,但在地方上,宾东成有着不可忽视的影响力。凡是有朝廷派下来的“贵人”,两家都密切留意,争相接待,好让贵人回去美言荐举,升官发财。
  刘独峰曾匿居思恩镇,要宾东成不要把消息外泄,宾东成当然正中下怀。
  唯宾东成的家人也有郗舜才伏下的线眼,赶忙通知郗舜才,郗舜才千方百计,接待不到刘独峰,甚至连见上一面也办不到,对宾东成恚怒在心,几乎破脸。
  最惨重的是他派出“无敌九卫士”,以洪放为首,追迎刘独峰等人,不料却因“闹鬼”,把两名部下朱魂和陈素的性命也丢了,派人到“十八罗汉涧”一查,发现两人是死在刀下,要是有鬼,怎会使刀?郗舜才近年再没胆气,也不致信鬼神之说,故此份外气忿。
  就在他下令得力干员追查命案之同时,也对宾东成这地方小官施加压力,限时破案,不料这日来一行人,投帖子里写的竟是“成崖余”三个字!
  郗舜才一看,只觉名字好熟,却记不起是谁。
  洪放想了一会儿,忽“啊”了一声,失声道:“难道是他?”
  洪放是。‘无敌九卫士”之首,是郗舜才的爱将。当年郗舜才要提摧武功高强的亲信,要部下表演功夫,谁的武功高,谁便是卫士统领。几天下来,一众卫士,都有表现,以肉掌破砖的破砖,以空拳穿墙的穿墙,一幌眼窜上飞帘倒挂下来的也有,一口气把同时放出笼子的两只鸟雀抓住的也有,他们便是余大民、林阁、曾宾宣等人,武功都有相当造诣,但大统领这个位子,却是旗鼓相当,争持甚烈,谁也不服谁。
  这时候洪放就站了出来。
  “你们擅长的是内力和轻功,我就以内力和轻功赢你。”
  郗舜才见洪放大言不惭,也要看看他的本事,教人抬出两大袋盛满黄豆子的沙包,要他试演铁沙掌。
  不料洪放却道:“打沙包?把袋里的豆子撒在石板地上吧!”
  郗舜才不明所以,只好把硬豆子铺撒在地上,洪放从容不迫的走过去,躺下轻翻,他躺到那里,翻身到那里,也不见他用力,豆子都扁爆成粉未,紧粘在石板上,众人这才知洪放的内力,已经到了不费力而能聚千钧之力的地步。
  在喝采声中,洪放越发得意,更加要炫技卖弄,便说:“请放鸟儿。”
  郗舜才知道他要显露轻功,不外是抓鸟逐兔,便叫人放了两只鸟儿,众人以为他顶尖儿也不过是空手追擒,不料洪放说:“不够,再多放一对儿。”
  总共是四只鸟儿,一齐往天上放。
  洪放飞掠而起,人在半空,鸟儿飞到那里,他的手就截到那里,四只鸟儿,就在方圆十尺的半空之中,一只也飞不出洪放双手的天罗地网里。
  众人看得连喝采也忘了,当真是目不眨睛,张口结舌。
  洪放炫技了片刻,这才把四鸟抓住,纳在口袋里,双手呈给郗舜才。郗舜才本来也勇武过人,一柄大刀舞得虎虎生风,轻舞可以只断发不伤头皮,重使可以裂石如切豆腐,不然,当年也不为诸葛先生所看重了。郗舜才使的大刀其实便是单刀,他在当将领时的刀法,十招中有九招半是往前抢攻,只有半招回刀自守,但守中仍带攻势。近几年来却修成一种刀法,十刀中有九招自守,另一招纯属试探,一旦势头不对,立即舞圈刀花往后就走。
  郗将军把当年刀法名为“一夫当关”,近日研创的刀法称为“万夫莫敌”,他自觉刀法上大有进境,不似当年心浮气燥,易作无谓牺牲,免成匹夫之勇云云。
  郗舜才见洪放有此能耐,自然破格起用他为“大统领”。其余余大民、陈素、朱魂、林阁、曾宾宣、曾宾新、倪卜、梁二昌虽亦有过人之能,但自知技不如人,心中未必服气,但也只好服膺。
  这便是郗舜才属下“无敌九卫士”的来历。
  由于洪放是郗舜才的得意部属,所以说话极有份量,洪放这失声一呼,郗舜才便问:
  “究竟是谁?”
  洪放问倪卜:“是不是他”?
  倪卜一看名帖,变色道:“是他!”
  郗舜才不耐地道:“你们九人已剩下七人,怎么说话还是有一截没一截的?究竟来者何人?”
  倪卜望向洪放。不该抢先说话的时候,他一向少说话。
  洪放道:“无情。”
  郗舜才道:“无情!”
  洪放道:“四大名捕之首无情。”
  郗舜才跺足押手喊道:“这还得了!快请,快恭请,不,不,我们且出门恭迎!”
  郗舜才近日虽是好逸恶劳兼且贪生怕死,但诸葛先生当日扶掖之恩,他倒是永志不忘的,何况,无情虽然份属捕头,但其实是现今国师太傅诸葛先生的亲信,也即是金銮殿前的侍卫,自是非同小可,郗舜才这一听无情驾临,无论在公在私,都当作一件殊荣。
  门房把无情、戚少商、雷卷、唐晚词、银剑等人接入大厅,叙了几句,无情便吩咐郗将军把刘独峰、金剑的遗体好好收殓,待他日事了,再奉灵回京,风光大葬。
  郗舜才见刘独峰亡毙,为之惊住。
  刘独峰是皇帝跟前的红人,他领了几个禁宫总指挥使的名衔,但最名动武林的,还是江湖上人人封他一个“捕神”的绰号,这样一名朝廷要员,死在这个小地方,他和宾东成只怕都脱不了关系。
  无情道:“刘捕神的死,我已有案目,是朝中另一高官策使的,其中还牵涉到一桩大案子,我正要回报朝廷,听候指令。”
  郗舜才知道无情有破案的把握,这才放了心。
  “你可知道这案子有多严重?”无情问。
  ——大名鼎鼎的“捕神”也丢了性命,案子当然非同小可了。
  郗舜才心中是这么想。
  “这件案子闹开来,只怕要诛连不少的人,这些人,有的是皇亲国戚,有的是朝廷命官,有的是权贵闻人,有的是武林名宿。”郗舜才听得直瞪着眼,无情才接道,“你试想想,如果侦破这件案子,你也立了一个旁功,封赐升官,垂手可得的。”
  郗舜才期期艾艾地道:“可是,这案子一直全仗大捕头你独力勘查,标下迄今仍懵然不知,能免重罚,已经感恩不尽了。”
  无情微笑道:“如果要你也领一功,何难之有!”
  郗舜才听出无情话里的意思,忙道:“请大捕头指点明路。”
  无情慢条斯理的道:“将军只要跟你手下雄兵,护送我们返京,也是大功一件。”
  郗舜才立即拍胸膛承担道:“只要大捕头吩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无情淡淡地道:“好。”遂把返京面奏圣上的情形,告知郗舜才,但把戚少商手中的血证与秘密,隐住不说,只提自己若平安回京,即能提出足够证据,侦破此案;如果护送有功,赏赠封赐,在所必然。
  郗舜才觉得这是件美差,自然兴高采烈,除了急于立功之外,心中也未尝不存报答诸葛先生栽培之心——保护诸葛先生的得力弟子无情回返京师,不但可略表对诸葛先生的敬意,也是件光采的事儿。
  于是问道:“大捕头准备何时出发?”
  无情答:“明晨。”
  于是,无情跟一众人等上房歇息。戚少商等跟无情同来,郗舜才自然礼待有加,奉上美酒佳肴,服侍得妥贴周到。
  到了晚上,无情等在商议计策。
  雷卷问:“你的双手,明天是不是可以复原?”
  无情只道:“不碍事的。”
  戚少商忽插口道:“我在篷车的时候,听你曾向刘捕神说过,你的手,明日至多只能转动,要能使劲,少说也捱到后天,完全恢复,则更费时,可是,你准备明天动身,万一遇上了强敌,岂不危险?”
  无情道:“我自有打算。”
  雷卷道:“我们随你一同进京。”
  无情说道:“不成,你们早已被绘图缉捕,不能露面,跟我同行,反而打草惊蛇,让傅宗书那一伙人早作防患,迎途拦截。”
  雷卷道:“你这样返京,未免太过冒险。”
  无情道:“过一两天后我双臂可运劲自如,不见得他们能奈我何。”
  雷卷道:“怕就怕在这一两天出事。”
  无情道:“救人如救火,焉能延缓!我早一日回京,希望早一日能使你们不必再逃亡,早一日减免不必要的牺牲。”
  戚少商道:“最多我们易容乔装,还是一起去的好。”
  无情摇头道:“不行。你们也不闲着,也有要事待办。”
  雷情冷笑道:“有什么事重要得过送你返京。”
  无情道:“有。”
  戚少商讶然道:“什么事?”
  无情道:“你们送我回京,为的是保护朋友,但有一群好友在‘青天寨’里,不知安危如何?你们早去一步,说不定有起死回生的绝大效用。”
  戚少商一时无言。
  他想起息大娘。
  雷卷静了下来,好半晌才道:“你就靠那九个什么大将军、无敌卫士护送你?”
  无情道:“他们是官,一路上,有许多方便。”
  雷卷道:“这两天,你未复原,二娘一路上倒可相护。”
  无情仍是摇首:“二娘和银儿,另外有任务。”
  雷卷望定他,眼睛里闪着寒光,只道:“好,好,那你要一路小心,一路顺风。”
  无情也望定他们两个道:“你们也是。这件事,我们是站在同一艘船上,处于同一阵线上,我们本不相识,而且各成敌对,而今,逼使我们在一道儿的,只有两个字:道义。”
  无情道:“为了这两个字,我们更不能败。我们要是输了,不是输去名誉,不是输掉生命,而是输了在江湖上这两个字给人的信心,予人的意义。”
  “所以,”无情正色道,“你们赶赴‘青天寨’。二娘和银儿有重责在身,我返京师,我们都不能败。”
  “我们要活着相见。”
  “胜利中再见。” 

 
 第七十九章 雨与同情

 
 
  浙沥浙沥,下着小雨。
  雨丝钻入衣拎上的脖子里,怪痒痒的。
  雨丝彷如情愁。
  人生的哀愁好比无常的雨,晴时多云,浓淡无定。
  唐晚词在郗大将军的花园子里。
  她在等候雷卷走出房间来,向她走过来。
  明天就要分手了,今晚不诉衷情,他日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月自东升,月在中天,月渐西沉,雷卷仍是没有走出房来。
  唐晚词听不到她久已盼待那一声门开的衣呀响。
  ——那死东西,难道他忘了明天就是别离?
  一场生死不知的别离。
  ——难道他太累了,睡着了?
  唐晚词却分外明白:在别人而言,也许还会发生,但决不会发生在雷卷的身上。
  ——这个看来病恹恹的人,骨削肉少,但每一分每一寸都似是铜打的铁铸的,不怕风吹雨打煎熬磨炼的。
  ——糟的是连他的心看来也是铁造的!
  ——不来,良夜是不能留的,为何不来?
  ——不说一声告别?
  ——这样就走?
  唐晚词霍然回首,花圃仍寂寂,厢房紧掩。
  ——这算什么?!
  ——说不定他以为这就是潇洒!
  唐晚词猛撷下了一朵已睡熟了的龙吐珠。
  ——不行!
  她飞燕穿柳,飘上石阶,穿过曲廊,掠到雷卷和戚少商的门前,正要敲门,忽听里面的人道:“你总得跟她说上一说呀。”声音很带点恼意,正是戚少商在说话。
  隔了一会,却不曾听见回应。
  戚少商又道:“瞎子都看出二娘对你的感情。我们这次逃难,初入碎云渊的时候,二娘就一直往你身上盯着看。”
  只听另一个冷深深的声音道:“往我看?那是因为我整个病瘟神的模样罢。”说着,干笑一声,正是雷卷的语气。
  戚少商似并不认为有何可笑之处,语音更是逼人:“这句话是你心里要说的么?你们经过患难,有什么事不能再在一起的?你们明天就要分头办事了,你也很应该去跟她说上一说呀!”
  雷卷忽道:“你明天真的要赶去‘青天寨’?”
  “易水南,拒马沟,青天寨,那自是要去的。”戚少商道,“只不过,不是明天。”
  雷卷道:“你要等到无情双手复原?”
  戚少商道:“至少也要护送他一两天。”
  雷卷道:“我也是这个意思。”
  戚少商道:“青天寨势威虽大不如前,殷乘风怀优丧志,但以拒马沟的实力,天险地绝,只要稳守慎防,文张、黄金鳞、顾惜朝十天半月间,还未必能拔之得下。无情身负重任,而又伤重未愈,就花上一两天工夫护他,也理所当然。”
  雷卷道:“看来无情坚持不要我们护送,其意甚决,我们一路上暗中保护就是了,不必道明。”
  戚少商道:“是。”说到这里,略为一顿,又道,“不过,二娘那儿,你还是应该跟她叙别的。”
  雷卷语言中显示极大的不耐烦:“我自省得。这事与你无关,你也别费心了。”
  戚少商道:“这事当然跟我不相干。你兜了个大圈子,目的也在于不想谈此事,我是知道的,不过,你总不能辜负了二娘对你的一番情意。”
  雷卷冷笑道:“那么,当年你又辜负了大娘对你的深情厚意?”这句话方才出口,雷卷也自觉用语大重了一些。
  戚少商默然半晌,涩声道:“是。我负了她,我误了她,我害了她。”
  雷卷心中觉得愧疚,反过来安慰他:“也不是这么说的,万事都有因缘在,强求无用,当日你俩各是一方之主,却不能结为鸳盟,这一场动乱,反而把她跟你撮在一起,这也不是姻缘有定吗?”
  戚少商道:“这只是累了她,还不知道要累她多久。”他深吸一口气,又道,“我和大娘的情形不同。以前,我自命风流、拈花惹草,大娘是一个专情女子,她忍不了我的作风,才天涯远去,自创局面;卷哥,我知道你是一个不易动情的人,但凡不易动真情的汉子,一旦注入深情,怎可轻易自拔?你跟二娘,正好天生一对,你又何苦强作情薄,何必矫情!”
  雷卷恼道:“我矫情?你这是——”忽又深深的叹息一声,“我不是矫情,而是我这个残薄的身子,是有情不得的。”
  戚少商似吃了一惊。在窗外偷听的唐晚词乍听也吃了一惊。她从第一眼见到雷卷起,便知道他的身子单薄,但决没有想到这么严重,心里也急欲细聆下去。
  “我身上受过十七八种伤,而且,我自己知道,我肝脏间有一处恶瘤,那是内力化解不了的,一旦发作,断无幸理。”雷卷望着窗外下着的小雨,怔怔的说。其实,要不是风声雨声,凭雷卷与戚少商的警觉,断无不知唐晚词已在门外之理。”这数年来,我愈发制不住恶瘤的发作,看来也不久于人世了,我怎忍再惹情障,害了二娘呢?”
  雷卷说话,不住的咳嗽起来。
  他的人在厚厚的毛裘里,但抖得就像一个在寒冬里未披衣的人。
  戚少商颤声道:“卷哥,你,你此话当真——”
  雷卷竭力忍住咳嗽,惨笑道:“我骗你作甚,俟险难过后,我再见着她时,也只跟她说:你这厚颜跟我做什么!我不喜欢你!”
  戚少商还待说话,蓦地砰然一声,门被打了开来,一个绝色女子,目光泛泪,银牙咬住红唇,一上来,劈手就掴了雷卷一记耳光。唐晚词出现得太突然,雷卷也忘了闪避。
  也许他也不想闪躲。
  唐晚词一跺脚,双目噙泪,吐字如剑:“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雷卷抚摸热辣辣的脸颊,一时说不出话来。
  唐晚词竟走上前来,揽住了他,一头伏在他肩上,哭了起来:“我告诉你,无论你说什么,做什么,你打我,赶我,骂我,我都要跟着你。你不要跟我在一起,今晚,我偏要依着你,看你能把我怎样!”
  雷卷想劝开唐晚词,手触处只觉温香玉软,唐晚词梨花带泪,更添娇艳,一时心都疼了,脑也乱了,整合不出一句话来。
  唐晚词忽又笑了起来,嗔喜之间,泪犹未干,笑靥娇美已极,雷卷一时看得呆住了。
  戚少商笑着摸摸鼻子:“我出去一下,明天我们依照约定行事。”也不得雷卷的反应,一纵身就跃出房去。
  唐晚词用手抚摩雷卷的脸庞,眸子透露出万种痴迷,红唇微翕:“明天,明天我们就要分手了吗?”
  雷卷的心,也热了起来,怜惜的注视她,“你明天非去不可吗?”
  唐晚词整个人都温柔可可,作不似平时的英气凛凛。她眼神掠过一阵黯然,但非常肯定地点了点头。
  雷卷捧起她的脸靥,问:“是什么任务?”
  唐晚词一双秋水般的明眸,简直要把他浸沉在其中。“谁也不能告诉。”她摇头,“我会在路上想你,”她摸摸自己的胸脯,又把玉掌按在雷卷瘦削的胸前,“你在路上,不要出事,你在我心里,无论你在哪里,我呢?在不在你心里?”她微扬首问。
  “你也不要出事。”雷卷被一股潜伏已久突然奔泻的深情感动得全身都似燃烧起来一般,“无论你去哪里,我都惦着你。”
  唐晚词笑了,白了他一眼,她那略带沙戛但韵味深回的语音道:“刚才,你又说出那样子的话来?”
  雷卷忽叹息般唤了一声:“二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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