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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上河图密码2:隐藏在千古名画中的阴谋与杀局-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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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绑走了?”一个女子出现在堂门边,是顾盼儿。
  顾盼儿今天一身春色,缠枝纹绿锦半臂褙子、柳叶纹浅绿罗衫、桃瓣纹嫩绿罗裙,乌油的发髻只插了一支碧玉钗,簪着两朵粉鲜海棠花。脸儿凝脂白,眼儿醉流波。邱迁心里暗想,满城人都去郊外寻春,却不知,这才是碧枝春光。
  “究竟怎么了?”顾盼儿微微蹙眉,面露惊忧,显得越发娇憨可人。
  “你问他——他是冯家的小舅子。”
  顾盼儿忙望向邱迁。邱迁今天特地穿了一套浅青色新衣裳,却觉得自己满身尘垢,脸顿时红涨,舌头也发僵,眼睛不敢看顾盼儿,望着门框低声道:“昨天……昨天早上冯宝雇了两顶轿子,把我姐姐……还有柳姐姐接走,还有两个外甥女,半路上却被人劫走了,至今找不见人。”
  “啊?!”顾盼儿几步走下廊前台阶,来到邱迁近前,“冯宝为什么这么做?”
  邱迁偷看了一眼顾盼儿,慌忙躲开目光,又嗅到了豆蔻香气,越发手足无措:“我……我也不知道。所以才……急着找冯宝。”
  “冯宝寒食前来过我这里,这几天都再没见过。你们赶紧去别处找。”
  “好——”邱迁忙转身往外要逃。
  “对了!邱公子,有消息请你也来跟我说一声。”
  “好!”邱迁偷望了一眼,顾盼儿目光如酒,他顿时又醉了。
  “你说他们究竟想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
  邱菡起身摸到桌上的火石、火镰,打着点亮了油灯。她见柳碧拂呆坐在桌边,便也在对面坐了下来。灯影下,柳碧拂面色十分苍白,神色也显得冷寂。邱菡想,这个时候,还是得一起想办法。然而柳碧拂却仍不愿多说话。自从娶她进来后,她一直是这样,始终不冷不热、不远不近,只把礼数尽到,多一句话都不说。
  “你不怕吗?”邱菡又问。
  “从十岁起,我就什么都不怕了。”柳碧拂竟淡淡笑了一下,目光却似乎有些孤寂悲哀。
  “哦?”邱菡有些诧异,却不好深问。猜想她恐怕小小年纪就被卖给娼家,进了那样的地方,就算怕,也由不得自己了。这一年来,邱菡第一次不那么嫌憎柳碧拂了。
  “姐姐很怕吗?”柳碧拂忽然转过眼,目光仍然很冷寂。
  “开始很怕,现在好些了。我只怕他们对玲儿和珑儿……”
  “做了母亲,为了儿女,是不是什么都愿意舍掉?”
  “嗯。”
  “连性命?”
  “连性命。”
  “若是舍了性命也救不了儿女呢?”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们若对玲儿和珑儿怎么样,我就跟他们拼!”邱菡伸出手隔着衣服摸了摸,她怀里揣着一块瓷片,是在那炭场院摔碎那只碗后拣的一片,用来拼命的。
  柳碧拂不再说话,望着她,眼里露出些凄然笑意。
  邱菡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望着灯焰呆了片刻,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一直想问的话:“你……你为何要嫁给冯赛?”
  “这……那姐姐为何嫁给他?”
  “我?我是父母之命。”
  “成亲前没有见过他?”
  “没有。”
  其实邱菡见过,而且不止一次。当年冯赛才进京没几年,还是小牙人,常替邱菡的父亲说合生意。邱菡并没有特意看过他,有时冯赛在外面和父亲说生意,她从帘后偶尔看过几次。那时看了也没有怎样,只是觉着这个年轻男子样貌衣着干干净净,说话行事又温和简明,让人愿意亲近。后来父母说冯赛来提亲,她听了有些惊讶羞怕,但不厌,还略有些心动。因此什么都没说,听任父母安排。
  “插钗定亲时也没见?”
  “当时又羞又怕,哪里敢看他?”这句邱菡没有说谎。
  “姐姐嫁给他,后悔过吗?”
  “后悔?”邱菡呆了半晌,才叹道,“生为女子,哪有什么后悔不后悔?”
  “为什么不能后悔?律法都说,夫妻若不相和谐,可以离婚。”
  “又有几个女子愿意离婚的呢?”
  “其实,姐姐并没有后悔过。”
  邱菡苦笑了一下,并没有回答。心里却暗暗自问,后悔过吗?
  没有。
  哪怕冯赛娶进柳碧拂,让她满心怨忿,自己却从来没后悔嫁给冯赛。
  为何呢?
  冯赛常日里那种小心赔笑逗趣的体贴样儿,忽然浮现眼前。她心里一暖,又一酸,险些落泪。
  卢馒头站在自己馒头店前,眼圈顿时发热。
  大儿拿钥匙刚打开门锁,小儿便抢着推开门扇,两人争着挤进门里,四处查看,连声叫唤:“爹!灶台大锅都在呢!”“缸里水都还有半缸!”“他们把屉笼扔在这里呢!”
  卢馒头忙也走了进去,店里虽然空了许多,但大致还是原样,缺了的家什都是他们自己搬走的,余下的并没有动什么。门边朝街那张长木桌上落了层灰,但常年放屉笼的几个大圆印子还清清楚楚。里面靠墙一排五洞的灶台和墙壁上,十来年烟和水汽混成厚厚一层黑油,灶洞里还残余着煤灰……看着这些,他心里一阵感慨,觉着自己像做梦回乡一般。
  当初贷给他钱、收了这店宅的债主是香染街口的秦家解库,总店主秦广河是京城有名的大财主,哪里瞧得上一点点赁钱?因此一直没有赁给别人,只吩咐整卖出去。卢馒头去汴河边寻到专门说合房宅典赁的牙人鲁添儿,求了他,才说动那解库的分店主,答应将这店宅赁给卢馒头。
  谈定的赁价是每月十二贯,卢馒头用得来的那五十两银子,先付了半年的租金。那两个伙计跟了自己十来年,至今也没有营生着落,他找来帮忙绑架了冯赛妻女,又各给了八贯。再除去鲁添儿的两贯牙钱,余下的十贯钱做每天活使钱,买进些面粉、羊肉、葱韭菜蔬、盐酱和石炭,大致也够了。
  他当初经营这家馒头店,每个月至少能净落五十贯,如今不敢多请伙计,先只能叫那两个回来,生意会少很多,不过一个月赚三十贯应该还是做得到,除掉赁房钱,能净落个十七八贯。比之以往,虽然差了许多,但事已至此,也已经算很好了。何况这还是用冯赛妻女换来的。
  冯赛随着鱼行和猪行两位行首一起离开开封府衙,他边走边急急思寻对策。
  妻女还没有下落,存亡还不知;炭行这边又被祝德实和臧齐两人反击一枪,虽然宫中的炭他们两人完全应付得了,但汴河一路的供炭必须得紧急办好;谭力果然是三头使计,吴蒙也中了招,他恐怕也不知道谭力的下落。
  昨晚蹲守时,冯赛已经想好如何去化解谭力造的僵局,本打算赶紧去办,谁知道这里又冒出鱼行和猪行的事来,且都是火急万分。
  弟弟冯宝怎么会插手这么大的生意?他人在哪里?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冯赛心里一阵气苦。这世上,什么人他都能和声和气,唯独这个弟弟,一见到,就不由得要生气。
  他们的父亲是个儒生,一生连考不中,只能做个幕客,却盼着他们三兄弟能成就一番功名。然而三个儿子没有一个能遂他的愿:长兄冯实性情安分敦笃,只愿守在家乡,耕田养亲,闲了才读一点诗书;冯赛则只爱读闲书,受不得学校科场的拘束,只愿在生意场中行走;三弟冯宝头脑最灵,性子却最浮,事事一见就明白,却从来不愿下力气,没有一样事能做得成。
  冯宝在家乡日日被父亲责骂,便偷偷跑到京城来投靠冯赛。冯赛起先还带着他去买卖场中历练,但他本性不改,多一会儿都坐不住,一错眼,就不见了人。冯赛痛责过几回,每次却也只能驯良两三天。久而久之,连骂他的气力都没了。只想着,寻一个轻省的营生,让他能养活自己就成。谁承想,他竟惹出这么大的事端。
  单一个炭行的麻烦就已经应付不过来,眼下三个行的大事一起压过来,任何一桩都万分火急。这何止是冰碎落水?更被几块重冰接连砸中,且无可逃躲,只能硬挨。
  走出公堂时,他几乎傻住,险些被那高厚门槛绊倒,一个趔趄,才猛地惊醒。逃是逃不开,只能赶紧想办法。好在做中人这么多年,时常会遇见几桩生意搅到一处,让他历练出了些定力。他在心里连击几掌,压住躁乱,集中神智,急急粗理出了个头绪。宫里的事是头一等,不能推延,得立刻办妥。眼下,先得把宫里供鱼的事办好;幸而猪肉低等,宫里极少吃,猪行的事可以稍缓一步;至于炭行,推官已经严令祝德实和臧齐,两人也已应允,今天也不成问题。
  这时,三人已经走出了府衙,冯赛忙道:“两位行首,能否借这边说话?”
  


第十四章
  银铺、解库
  今天下之财力日以困穷,而风俗日以衰坏,患在不知法度故也。
  ——王安石
  “舍弟给贵行惹了这么大麻烦,冯赛难辞其咎,一定拼全力解除祸患,还请两位行首多多海涵。这事来得突然,时间又紧急。晚生大体是这么想的,两位行首看看成不成?”
  冯赛请两人走到府衙青砖外墙边,这两人他早就听过见过,只是从未说过话。两人并不答声,都只盯着冯赛,等着听。
  “宫中的事丝毫拖延不得,因此——”冯赛望向猪行行首,尽力赔出些笑,“魏老伯能否稍稍宽限一点时辰,让晚生先把宫中纳鱼的事尽快设法办妥,之后,晚生再到尊府跟魏老伯商议猪行的事?”
  “要宽限多久?”
  “鱼行的事今天必须了断,明早如何?”
  “那我就回去等着你。”魏铮冷着瘦硬的脸,叉手一揖,转身就走。
  冯赛忙作揖恭送,等魏铮走远后,才回身又赔着笑问鱼行行首:“张老伯,宫中每天用多少鱼?”
  “总共得两千斤,其中虾蟹蛤蚌这些海货五百斤,鳗鳝鲳鲚等南鱼五百斤,北方各色河鱼一千斤。”张赐年近六十,花白的须髯,目光柔和。
  “今早纳了多少?”
  “海货和南鱼是预付了钱包买,每天都有南船送来。方腊闹事,减了大半,宫里也知道,并没有硬行催要,只将北地河鱼增要了三百斤,这三个月都是如此。因此河鱼是万万不能缺,今天却总共只纳了六百多斤,缺了七百斤。鲤鱼尤其缺得多。宫里偏又最爱鲤鱼,每天至少得三四百斤,每尾又得三斤以上。这么大的鲤鱼只有黄河最多,却断了货,今天只选出来二十来尾。”
  “再补一百尾鲤鱼,能不能将就应付过去?”冯赛忽然想起一事。
  “差不多。不过这时间哪里找一百尾三斤以上的鲤鱼去?”
  “晚生倒是有个去处,应该能借到一百尾鲤鱼,先把今天对付过去。”
  “哦?”张赐目光闪过一丝惊异。
  冯赛却已经想定主意,心里稍安,转而问道:“张老伯,拦截货源的是什么人?”
  “那人叫于富,以前并未见过,不知什么来历。”
  又是毫无来历,冯赛暗暗纳闷。又问:“张老伯,黄河鱼商一般是在哪里交易?”
  “黄河鱼商贪近便,只在黄河、洛水、汴河三河交接处的洛口交易,大半卖给东京,小半给西京。汴京鱼商从洛口买齐了鱼,沿汴河下来送到城西青鳞坊,再发卖给城里各处鱼市。那个于富跑到洛口以北,到黄河提前截断了鱼商,包买了黄河的鱼。我们去洛口,便只能从他手里买。”
  “鱼行往常去洛口交易的是什么人?”
  “早些年是我亲自去,后来便是手底下总管蒋卫。”
  “黄河、汴河这一路最要紧,得去洛口寻见黄河鱼商好生谈谈。张老伯,能否烦请蒋总管带我去洛口看看?”
  “我正要打发他去那里,你若愿去,那更好……蒋卫!”张赐回头叫道,旁边拴马处一个小眼扁嘴的四十来岁男子一直守在马边,听到后忙快步走过来。
  “你陪冯二哥一起去洛口。”张赐望着蒋卫时,柔和目光中泛出些冷意。
  “是。”蒋卫忙点头。
  “蒋大哥,去洛口是逆流,船行得慢,事情紧,我们骑马去?”
  “嗯,骑马快一些的话,两个时辰能到。”
  “那好。我先去把鲤鱼的事办好,可能得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我们在梁门外碰面?”
  “好。”
  “这冯泥鳅去哪儿了?”楚三官转着眼珠纳闷道,“还有一个地方,走!”
  邱迁牵着驴子跟着他离开了姜行后巷,也没问去哪里,心念里全是顾盼儿最后唤他的声音、望着他的眼波。他平日难得饮酒,量很小,饮一点就醉。但此时比哪次酒醉都更醉些。
  一路向北走到潘楼东大街,他的驴子险些踩到街边一个卖字画的摊子,听到摊主的怪叫,他才醒过来,慌忙回神道歉,暗骂自己:姐姐和甥女不知下落,你竟在这里为顾盼儿痴痴迷迷!
  楚三官引着他来到界身巷,这条街两边屋宇雄壮,门庭广阔,是金银彩帛交易之所,每一交易,动即千万,是汴京城最富盛的街巷之一。邱迁家只是小染坊,从未和这里的富商有过交易。
  楚三官走到街左边一间店门前,邱迁抬头一看,是座三层宏壮高楼,丹楹碧瓦,红招锦帘。一丈多高、二尺多宽的雕花招牌上几个泥金大字:谷家银铺。
  “你在这里等着,我进去问问。”楚三官缩头缩脑走进店中。
  邱迁牵着驴子在外面望着,见楚三官走到一个中年锦服男子身边,畏缩缩地问话,那中年男子见到他,似乎有些嫌弃,连着摇头,随即便笑着去招呼一位客商。楚三官呆了一下,转身走了出来,朝邱迁摇了摇头。
  “冯宝和这家有过交易往来?”邱迁忙问。
  “前一阵有过一回,我们两个一起做成的。该我的钱至今也没给我,这贼泥鳅恐怕不愿分我钱,才躲了起来。”
  “什么交易?”
  “这你不必管,”楚三官话语有些含糊,“店里主管说,贼泥鳅再没来过这里。我一时也想不起他还能去哪里,跑了这一早上,我得先回去交差。下午你再来找我。”
  冯赛走到开封府边门的办事公廨,托门吏传信,求见司法参军邓楷。
  不久门吏便出来引他进去,来到司法厅前,邓楷已经走出来,立在廊下等他。邓楷身材矮胖,诙谐随和,和冯赛脾性相投,常和宗室子弟赵不弃等人一起相聚玩耍。
  “你惹出大事了?”邓楷脸上笑着,眼里却有些担忧。
  “嗯。那三桩案卷邓兄已经看到了?”冯赛苦笑一下。
  “才看到,三桩事堆挤到一处,似乎不好办哪。”
  “我来求邓兄给我开具三份公文。”
  “什么公文?”
  “搅扰炭行、猪行、鱼行的那三个商人,已经触犯交易法中的‘较固’‘参市’之律,三桩讼案首先该传问这三人。我得赶紧去寻这三行的供货商,怕他们不信我,所以求邓兄开具公文,证明三人虽未定罪,但已是疑犯。”冯赛刚才已想好了这两条刑律,“较固”是垄断其利、障固其市,“参市”是高下其价、惑乱交易。
  “我也想到了这两条。这个好说,你稍等。”邓楷转身进去,过了半晌,拿着三页纸出来。
  “多谢!”冯赛接过来一看,是官印的文书纸,三份内文大致相似,只是姓名行业不同。第一页上写着:
  今有商人朱广,断拦汴京猪行货源,欲专其利。更高下其价,扰乱交易。已触较固之律、数犯参市之禁。开封府传召问讯,其人畏避隐匿。若有知情不报,视同匿赃庇盗。
  冯赛这才知道了搅扰猪行的那个商人叫朱广,再一看后两个名字,他立时道:“这三人姓名都是假冒。”
  “哦?”
  “邓兄你联起来看——炭行谭力、鱼行于富、猪行朱广。”
  “果然——姓都和行名同音,这么巧?”
  “这应该不是巧合……”
  地下暗室的门打开了,邱菡正在给珑儿穿衣,回头一看,仍是那个猩猩样的汉子。汉子先望了一眼邱菡,随后朝珑儿和坐在床边的玲儿望过来,邱菡觉得那目光古怪,顿时紧张起来,忙用身子挡住了珑儿,一只手不由自主护住玲儿。那汉子却转过眼,侧身站到了门边,让一个人走了进来。
  仍是昨晚那个老妇人,手上也仍端着个托盘。
  她将饭碗菜碟摆到桌上,把邱菡昨晚收拾到一边的碗碟垒在托盘里,转身端出去了。接着一个十来岁的绿衣姑娘走了进来,模样乖巧,一手提着一只铜水壶,一手端着个铜面盆,她扫了一眼屋内四人,似乎有些好奇。但随即便把壶和盆放到门边,将搭在肩上的两方干净帕子搭在壶把上,接着提起马桶出去了。那汉子随手关起门,又锁上了。
  邱菡看桌上饭菜,四碗三脆羹、一笼笋肉夹儿,另有醋鲞、瓜姜、鲊脯、鲜蔬四样下饭菜,仍然十分精细。她又纳闷起来,这些人如此仔细善待,不像是要做什么恶事。她细细回想那猩猩汉子的眼神,乍看起来十分凶暴,但背后似乎隐约有些不忍,甚而还有些不安。难道这些人并没有恶意?但又把我们母女软禁在这里,究竟想做什么?
  “姐姐,先洗脸吧。”柳碧拂在一旁轻声道。
  邱菡回头看了一眼,柳碧拂脸上已经全无惊慌,又恢复了常日的清冷淡静。自从冯赛娶进她来,她就是这样,不冷,不热,不远,不近,始终以礼自持。你说不出她的好,却也找不见她的不好。
  邱菡不知道该敬、该羡,还是该妒、该厌,只轻轻答应了一声,走过去提起壶倒水洗脸,心里想:她还知道让先,至少还没失礼数。
  冯赛先回了趟家,家中仍没有任何消息。
  屋子里缺了四个人,顿时空寂无比,全然不像个家了。阿娴、小茗和阿山夫妇都焦忧不已,围上来问询,冯赛强打精神,安抚了几句,便走进卧房。卧房中东西一样不少,整洁如常,但一眼望过去,满屋幽寂,处处冰冷。冯赛不由得呆住,怔了许久,才深叹了口气,现在不是伤怀的时候。他脱掉身上的脏衣服,洗了把脸,因为要赶远路,选了套深青色衣帽、黑色厚底软靴。穿戴齐整后,他对着大铜镜照了照,虽然脸色疲惫,神情郁郁,但至少清整了一些。
  阿山已经喂好了马,并已洗刷干净。他吩咐阿山四人,好生看家等消息,莫要乱走。若冯宝回来,让他一定留在家里,千万不要出去。随即上马向城里赶去。来到界身巷,刚到巷口,就见小舅子邱迁牵着驴子走了过来。刚才阿山说邱迁已经知道消息,找了巷口的楚三官一起去寻冯宝,看来还没有寻到。
  “姐夫,姐姐她们找见了吗?”
  “没有,我正在四处想办法……”冯赛见楚三官果然在一起,便问道,“楚老弟,多谢你帮着出力,你和冯宝最后见面是什么时候?”
  “都是朋友,谢什么?我有好几天没见他了。”
  “他没说这一向在做什么?”
  “没呢。只听说他发了笔好财,却躲着我们这班朋友,连杯水儿都没请我喝。”
  “改天我好好赔罪款谢你。我还有急事,得先走了,阿迁,这事暂莫跟岳父岳母讲。”
  “知道。我也继续去寻三哥。”
  三人告别,冯赛驱马向南,来到秦家解库的正店。和这街上其他店一样,秦家解库楼店也十分宏壮。冯赛是来寻店主秦广河。
  冯赛替秦广河出过不少力,两人一向十分亲熟。秦广河在西门外汴河岸边有一片大园子,叫慈园。他花了几年时间修造园林,还开凿了一条曲沟,将汴河水引进园中,迂曲流绕几弯,又引回汴河。两处水口都用铁网门拦着,沟内养了许多鲤鱼。他近年信佛,开始吃斋,那些鲤鱼一尾都不许打捞,养得十分肥大,至少有几百尾。
  冯赛走进店里,主管认得,笑着迎上来:“冯二官人!”
  “秦老伯在店里吗?”
  “在二楼斋房里。”
  冯赛惯熟的,便径直上了二楼,来到左边最靠里一间房门前,他知道秦广河每天上午都要焚香诵经,不许打扰。但事情紧急,只能轻轻叩门:“秦老伯,我是冯赛,有件急事相求。”
  半晌,门打开了,秦广河穿着一件素锦长袍,白须白眉,扁胖的脸十分红润。
  “二郎?这么急,什么事?”
  “我是来跟您借一百尾鲤鱼……”冯赛进去后,站着把事情简单讲了一遍。
  “可是,我已经在佛前许了愿,再不杀生。这些鲤鱼送进宫里,都是去送死……”
  “佛祖也曾割肉饲鹰,舍身饲虎。”
  “佛祖是以己之肉,代鸽子性命,疗鹰虎之饥。那些鲤鱼却也是生灵。”
  “佛云:无人我、无取舍、无彼此。秦伯又何必分鱼分我?何况,舍这些鲤鱼,比割您自己身上的肉更加难得、更加慈悲。”
  “一通歪理。”秦广河笑起来。
  “救了这一场急难后,我一定诚心做一场法事,为这些鲤鱼超度。”
  “这也倒好,救你之难,解它们轮回之苦,阿弥陀佛。你自己去园子里捞吧,跟阿方说一声就是。”
  祝德实从没有这么丧气过。
  不过,他面上丝毫不露,臧齐偷运走那库炭的事恐怕终究要查出来,眼下必须尽快和他撇清。从府衙出来后,臧齐问他:“祝兄,怎么办?”
  “能怎么办,赶紧先把宫里今天的炭送去。你我各去寻一千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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