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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文轩精选集-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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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
  阿雏守在路口:这是大狗放学回家的必经之路。
  大狗从阿雏邪恶的眼睛里看出,阿雏心里起了什么念头。他像只小鸡子,探头探脑张望着往前蹭,见阿雏盘坐在路口,两条小腿发软了。他用求救的目光四下里寻找大人,可已近黄昏,人皆归家,路空空,田野空空。他想往后撤,却见阿雏已站起,一步一步地逼了过来。
  大狗站住了,小脸黄唧唧的,眼睛里含着乞怜,望着阿雏。
  “跟着我!”阿雏说。
  穿过一块块田地,气氛越变越荒凉。一群白嘴鸦从暮空里滑过,发出翅膀磨擦气流的干燥寂寞的声音。暮色渐浓,天色暗淡下来。绿色的田野已在身后,出现于他们面前的是一片荒丘。荒丘上孤独地立着一株长得七丫八杈、扭扭曲曲的老树,天光阴晦,那老树变成黑色影子,竟像一只巨爪。东一座,西一座,荒丘上散落着老坟。
  大狗寒冷起来,抬头望望天空,想寻一颗星星,然而天只光光的一片蓝。
  “那天,我站在办公室里,你高兴了!”
  “我……我没……没有……”
  “没有?我瞧见你笑了。转过身去!”
  大狗面对着朦胧莫测、似乎危机四伏的荒丘。
  阿雏在田埂上坐下:“你看见什么了吗?”
  “没有。”
  “没看见鬼火?我可看见了。蓝色的,有个绿莹莹的外圈,一跳一跳的,你没看见?”
  大狗把眼睛闭得绝对严实。
  “这里有鬼,村里的大人都这么说。老周五找鸭还碰到过,几个老鬼,都没面孔,光溜溜的一张板子脸。几个小鬼在坟上跳着玩……你听见了吗?”
  “听……听见了……”大狗的声音跑调了,“阿雏哥,我们回……回家吧。”
  “怕什么,我坐着陪你呢。”
  大狗壮着胆偷看一下黑荒丘,又赶紧闭上眼睛。
  夜风在荒丘上吹着,枯索的茅草瑟瑟抖动。一只野鸡在黑暗深处忽地鸣叫起来。这单调的声音,给四周又添了几分荒寂。
  阿雏大概是累了,不说话了。时间一寸一寸地在荒野上走过。
  “阿雏哥……”大狗觉得四下里空空的。
  没人应。
  “阿雏哥……”大狗觉得黑暗沉重地裹着他。
  没人应。
  大狗扭头一看,阿雏早没影了,顿时像一只受惊的兔子撒腿往回跑,一边跑,一边大声呼喊:“阿雏!阿雏!”呼喊了两声,觉着没有用处,又叫爹叫娘。恐怖的哭腔在夜空下传播开去……
  六
  大狗病了,连发两天高烧,才渐渐好转。
  照理,大狗老子完全可以抓住阿雏把他揍出一裤兜子屎来。可他自己就是不明白,一见到阿雏那对喜爱盯人眼睛的眼睛,心里就空空地发虚。
  大狗上学后,不再充当阿雏的尾巴,离他远远的,并且脸上少了以往那种见了他畏畏缩缩的神气,甚至敢拿眼睛瞪他,这使阿雏大为恼火。
  “明天,该你给我带两只鸡蛋了!”阿雏说。
  第二天大狗上学时,见了阿雏伸到他面前的手,却往开一拨,昂首挺胸大踏步地走了过去。
  这回轮到阿雏吃惊了,那只伸出去就没空着回过的手,好像不是他自己的似的停在那里好一阵。眼见大狗就要踏进教室去,他连跑几步,揪住大狗的衣领,甩了几个浑圆,把他掼倒在地。
  大狗爬起来,依然笔直地朝前走。
  阿雏再度把他摔倒。
  大狗爬起来,鼻孔流着血,一提裤子,还是朝前走,无比坚勇。
  全体孩子都站立一旁看,一片寂静。
  阿雏站到大狗面前,拦住去路。
  大狗眼睛里噙着泪,眼珠灼灼地瞪着阿雏。他把书包掷出三米,没等众孩子反应过来,他已把脑袋往胸前一勾,牛一样对着阿雏冲过去。
  阿雏一闪,大狗跌趴在地。半天,他慢慢抬起头来,嘴角流着血,歪着脸,狠巴巴地看着阿雏的眼睛。
  阿雏站定了不动。
  大狗从地上挣扎起来,再次反扑。这孩子不管不顾了,揪住阿雏的衣服,乱抓乱咬乱踢。
  最弱小的大狗竟反叛了!
  那些围观的孩子们激动得脸红红的,心抖抖的,肩挤肩,手拉手,把圈子越缩越小。
  阿雏恶狠狠一拳,将大狗打翻在两米外的地上。
  许多老师来了。
  大狗将脑袋高昂,满面尘埃的脸上两道泪流滚滚直下。
  许多孩子跟着莫名其妙地哭起来。
  这所小学校的全体老师一起走向校长办公室,向韩子巷正式宣布罢教——除非立即开除阿雏!
  韩子巷走到廊下,望着阿雏,凄惨一笑。良久,他说:“把阿雏的作业簿找出来。”
  一个老师去了。
  “把阿雏自己带的凳子搬出教室。”
  一个孩子去了。
  他没有再看阿雏……
  七
  阿雏像一个幽灵,村里村外,成天游荡着。
  跟随他的是无边无际的寂寞。
  他百无聊赖地倚在柳树下,斜眼瞧一群蚂蚁来来去去,热热闹闹,顿生一股灭杀的欲望。他用瓦片刮起一层浮土,筑成土圩,将那群细腰小生灵全体囿在其中,然后站起,一拉裤带,让裤子一直掉到脚面。他把裤带晾在脖子上,随即,一泡又粗又急的尿一滴不落地全都注入圩中。他也不急着去将裤子提起,欣赏玩味着那些小生灵在水中翻滚挣扎的各种形象。他觉得它们很滑稽,太可笑。
  他在柳树下似睡非睡地躺了半天,抓根树枝一边把空气抽得咝咝响,一边漫无目标地溜达。
  不知是谁家准备砌房子,脱了满满一打谷场土坯,正一块块竖在那里晒。阿雏用脚一踢,一块土坯倒下去,压倒了另一块土坯,不一会,大约五十块一行的土坯就都“扑嘟扑嘟”倒了下去。这很有意思,阿雏很开心,又一脚,再一脚,一场的土坯皆趴在了地上。
  他还是不能快活。
  他甚至讨厌天上的太阳:“狗娘养的太阳,天天一样地晒人!”
  不觉中,他已走到宽爷家院门口,往里一瞥,他又瞧到了墙上挂着的那面大铜锣。这几天,他老用眼睛瞟这面铜锣。
  这里的规矩:锣是不能单敲的,尤其不能急促地单敲。因为这是这地方上的人一起确定下来的报火警的信号。这面锣是过去各家出份子钱铸的,一年四季挂在居于村中心的宽爷家。
  他从宽爷家院门口走过去……
  不知过了多少日子,一天下午,在地里干活的人,忽听村里的大铜锣“咣咣咣”不停顿地响起来了,纷纷扔掉手中的工具。不知谁发一声喊“救火呀!”全体村民都呐喊起来,斜刺里穿过庄稼地,朝村里疾跑。
  于是,邻近几个村子的铜锣也呼应起来。这里称“失火”为“走水”,因此到处在嚷嚷:“前村走水了!”他们拿着水桶、盆子、铁桶、瓦罐,浩浩荡荡地漫过来,气势磅礴而壮观。
  这里是芦荡地区,房子皆用芦苇盖就,一家“走水”,周围的村子都得来救的。每个村子里都有一种救火的大型工具,这里的人叫它为“水龙”。一个铜铸的喷水器安放在一个巨大的木桶里,由四个大汉抬着,到了“走水”地点放下,立即会自动地有一条从河边往上递水的队伍排成,水倒进大桶,八个大汉分站两边一递一下揿着水龙上的一根杠杆,杠杆带动活塞,水就从铜管里喷出,能喷出足五十米远。
  现在,有四架水龙正往这里抬来,无数的人前呼后拥着它们。抬水龙的汉子打着昂扬的号子。
  四下里一片足音。
  一群“鼻涕猴”又惊又快活,到处蹦跳:“嗷——!失火啦!失火啦!”像是盼得很久了。
  阿雏早扔下铜锣,攀到村头那棵老银杏树的枝叶里藏着。他可以俯瞰一切。见人流滚滚,人声鼎沸,鸡飞狗跳,他感到一次被开除后从未有过的满足,一心想在树顶上哼支关于小媳妇什么的歌。
  “谁家走水?”互相急促地问。
  谁也说不清谁家走水。不一会儿,就证实了谁家也没有走水。
  按迷信,水龙来了没喷水是不能抬回去的,必须让它意思一下,证明火已被它所救,不然,什么地方一定还要“走水”的。人们一听说这里并没有“走水”,神经一松弛,全然再没有兴致递水和揿杠杆了。村里的老人们出来作揖,这才一个个老大不快活地排列到水边去。
  四架水龙开始意思了,对着房屋乱喷。外村人忽然觉着今天被耍弄了,几个揿杠杆的汉子大声嚷:“上水!再上!”管水管的几个,闭着眼睛,任意改变水管方向,有时径直朝人群喷去,于是人抱着头四下里逃散,不是把某家栅栏挤倒了,就是把院门挤坏了。不一会儿,就有许多人被浇成落汤鸡,一些人家的屋里也进了水,巷子里一片水汪汪的。外村人这才肯罢手,全体喉结一上一下地错动,“呼呼”直喘息。
  村里如同遭了一场洗劫。
  望望村外被践踏的庄稼地,再望望水淋淋的村子,一个老头用拐棍戳着地:“是谁敲的锣?”
  没有声音。
  “是谁敲的锣?!”许多人大声地喊,样子要吃人。
  从草垛上跳下大狗:“我知道!”
  八
  上游发大水了,村里人很紧张:大坝一旦决口,大水就会将整个村子淹没。各户人家都做了往高地上撤的准备,河边上拴了许多船。
  那些孩子们不想这些,照常玩。
  大狗趴在船边上,放芦叶小船玩。
  阿雏早就盯住了他,趁他玩得入迷,悄悄解了缆绳,紧接着操起竹篙,将船推向河心,又将竹篙在河边一点,纵身跃向空中,然后落在了船上。
  大狗惶恐地:“放我上岸!”
  “上岸?跳水吧。你跳下去,我一定会像你老子当年一样!”阿雏说这话时,阴冷阴冷的,全然不像个孩子。
  大狗不会水,只好听阿雏摆布。
  阿雏闭口不言,将小船拼命撑出河口,进了无边无涯的芦荡。阿雏扔下篙子,盘坐在船头上,任小船随波逐流往芦荡深处漂游。
  远离人群,独自一人处在阿雏面前,又是在小船上,加之四周是白茫茫的水泊和一块块黑苍苍的芦苇滩,大狗真是发怵了。
  船离村子已经很远了。
  阿雏躺在船上,说:“是你,我被学校开除了。是你,告诉了他们,锣是我敲的,我被他们抓去关了两天半。他们用脚踢我!踢我的裤裆!”
  “你想干吗?”
  “送你到一个芦苇滩上去。也饿你两天半,然后我再来接你!”
  “爸——爸——!”
  “喊吧喊吧,他们听不见了。”
  大狗的眼睛瞪得很大,充满了恐惧。
  船又漂出去一段路,隐隐约约地听见远方有人喊:“大坝决口了!”
  阿雏站起来,只见天边一线白浪朝这里涌来,不一会儿,河水就开始摇晃小船。大狗蹲到船舱里,用手紧紧抓住船的横梁哭起来。
  阿雏在鼻子里轻蔑地发一声“哼”。
  船被涌浪又冲出几里路,被一块芦苇滩挡住。阿雏跳上岸,把缆绳拴在一把芦苇上:“大坝决口了,船顺浪回不去,今晚上陪你了,算你小子运气!”
  大狗躺在芦苇滩上不停地哭。
  阿雏火了:“你再猪哼哼,我把你推到水里!”
  大狗就不再“猪哼哼”,但还是小声啜泣。
  第二天天亮,他们发现小船在夜里被风浪冲走了。
  阿雏望着汪汪水泊,愣住了。
  于是大狗更加用劲地“猪哼哼”,并声嘶力竭地喊他的娘老子,声音很凄厉。
  阿雏捂住耳朵,倒在芦苇上动也不动。
  大狗的喉咙渐渐地没有了声响,可还是跪在水边上大张着嘴喊。
  阿雏忽然从地上跳起,把他拖回来:“你喊,你再喊!”
  大狗软软地倒在一堆芦苇上,眼睛里透出绝望来,望着阿雏。
  阿雏走向芦苇丛。他头也不抬,一根一根地将芦苇使劲地撅断,撅了一垛,然后扎成捆,不停地干了一整天,黄昏时,已在荒无人烟的芦苇滩上搭成一个小窝棚。
  九
  一条船也没从这里经过,三天过去了。
  阿雏和大狗每天靠苦涩的芦根充饥,脸瘦小了,眼睛却瘦大了,牙齿闪着白生生的光。
  阿雏觉得心又慌又空,烦躁不安。
  大狗反而显得无声无息。这孩子没有勇气和力量再去想心事。
  “船!”阿雏叫起来。
  卧着的大狗立即跳出窝棚。
  远远的,有一叶白帆,在水天相接处滑行着。
  他们竭尽全力呼喊,但饥饿使他们的声音过于微弱,白帆渐渐模糊,后来完全消失。
  大狗浑身哆嗦起来,目光里充满哀怜。
  “村里的人会来找我俩的。”阿雏望着朦胧的远方。
  “会来找我俩吗?会来吗?”大狗往阿雏身边靠了靠。
  “会来的,他们一定会来找我俩的!”
  拂晓,阿雏把大狗摇醒了:“你听,你听!”
  有人在很远的地方呼唤。
  他们像狗一样爬出窝棚,跪在水边上,静静地听着。
  “听见了吧,他们在叫我俩!”阿雏兴奋得攥紧双拳。
  “大狗……!”
  声音越来越大,而且分别是从几个地方传来的。
  “大狗……!”
  “大狗……!”
  只叫大狗,没人叫阿雏。
  空气里弥满了“大狗”的声音,竟没有一声“阿雏”!
  阿雏突然跌倒了。当他挣扎着抬起头来时,脸颊上是鲜血和泥土。
  大狗站起来,欲要对呼唤声回答。
  阿雏猛然将大狗摔倒。他的眼睛里发出两束饥饿而凶恶的光芒。
  “大狗……”
  其呼唤声哀切动人,使人想像得到呼唤者眼睛里含着泪花。
  阿雏粗浊地喘息起来,继而猛扑到大狗身上,对他劈头盖脑一顿猛揍。
  大狗闭着眼睛,不做丝毫反抗,任他打,泪珠一滴一滴从眼角往下滚。
  阿雏眼里汪满泪水,扔下大狗,走到一边去,坐在一捆芦苇上。
  秋很深了,芦苇一片惨淡的黄。灰灰的天空下,凋落的银白芦花在漫游。大雁一行,横于高空,发着寂寞的叫声,吃力地扇动着黑翅往南飞。
  阿雏望着天空,望着无家可归的雁们,泪无声地流在腮旁。
  大狗爬过来,久久地望着阿雏:“阿雏哥!”他虚弱地叫了一声,便晕倒了。
  阿雏走了,走向芦滩深处。过了很久很久,他才摇摇晃晃地回来。他的衣服被芦苇撕豁,手、胳膊和脸被芦苇划破,留下一道道伤痕。他身后的路,是一个又一个血脚印——尖利的芦苇茬把他的双脚戳破了。
  他双手捧着一窝野鸭蛋。
  他跪在大狗的身边,把野鸭蛋磕破,让那琼浆一样的蛋清和太阳一般灿烂的蛋黄慢慢流入大狗的嘴中……
  十
  夜空很是清朗,那星是淡蓝色的,疏疏落落地镶嵌在天上。一弯明月,金弓一样斜挂于天幕。芦苇顶端泛着银光。河水撞击岸边,水浪的清音不住地响。
  两个孩子躺在芦苇上。
  “你在想你的娘老子?”阿雏问,口气很冷。
  大狗望着月亮。
  阿雏坐起身来,用眼睛逼着大狗:“他们都希望我死,对吗?”
  大狗依然望着月亮。
  “没说过?”
  大狗点点头。
  “你撒谎!”
  夜十分安静。
  有一只野鸭从月光里滑过。阿雏的目光追随着,一直到它落进西边的芦苇丛中……
  天亮了,阿雏挪动着软得像棉絮似的双腿,拨开芦苇往西走,轻轻地,轻轻地……他从一棵大树后面慢慢地探出脑袋:一只野鸭正背对着他在草丛里下蛋。他把眼睛紧紧闭上了,浑身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
  他抓了一块割苇人留下的磨刀砖,花了大约半个小时,才扶着树干站起来。他的双腿一个劲地摇着,那块磨刀砖简直就要掉到地上。有那么一阵,他一点信心没有了,甚至想大叫一声,把那只野鸭轰跑。他的眼睛瞪得很大,抓砖的手慢慢举起来。砖终于掷出去,由于力量不够,野鸭没有被砸死,负了重伤后,扑棱着翅膀往前逃了。
  阿雏瘫痪在地上,望着五米外在流血的野鸭,无能为力。
  野鸭歇了一阵,又往前扑棱着翅膀。
  阿雏站起来跑了几步,眼见着就要抓住它,却又跌倒了。
  下面的情景就是这样无休止地重复着:他往前追,野鸭就往前扑,他跌倒了,那野鸭也没了力气,耷拉着双翅趴在地上,嘎嘎地哀鸣,总是有那么一段似乎永远无法缩短的距离。
  野鸭本想从窝棚这里逃进水里,一见大狗躺在那里,眼睛闪闪地亮,又改变了方向。
  阿雏爬到已经饿得不能动弹的大狗身边:“等我,我一定能抓住它!”他自信地笑了笑,回头望着野鸭,目光里充满杀气。
  大狗望着阿雏:他渐渐消失在芦苇丛里。
  野鸭终于挣扎到水里。阿雏纵身一跃,也扑进水中……
  村里的人找到了大狗。他还有一丝气息。醒来后,他用眼睛四下里寻找:“阿雏哥!阿雏哥呢?……”这个孩子变得像个小老太婆,絮絮叨叨,颠三倒四地讲芦苇滩上的阿雏:“我冷,阿雏哥把他的裤衩和背心都脱给了我……”他没有一滴眼泪,目光呆呆,说到最后总是自言自语那一句话,“阿雏哥走了,阿雏哥是光着身子走的……”
  世界一片沉默。
  人们去寻阿雏。
  “阿雏!”
  “阿雏——!”
  “阿雏……!”
  “阿雏……!”
  男人的,女人的,老人的,小孩的呼唤声,在方圆十几里的水面上,持续了大约十五天时间。
  一九八八年一月十日于北京大学二十一楼一零六室






灵龟

  有一个很普通的庄子叫王庄,但上面百户人家却并无一家姓王。细查,得知,这庄子本叫王八庄。因后来有人觉得这样叫着不太好听,便去掉了—个“八”字。
  王八庄有段故事——
  庄上有—李姓人家,主人为人忠厚慈和,喜欢广结朋友,一生乐于善事。这—日,有一穷道士,骨瘦如柴,衣衫褴褛,一身尘埃,乱发蓬结,似从千里之外流落到此地。李家主人见到道士时,道士正万分倦慵地坐在村前大槐树下。李家主人走上前去,轻声询问:“道士往何处?”道士答:“走到一处是—处。”李家主人道:“若不嫌寒舍,请道士做客。”道士说:“岂能麻烦。”李家主人道:“本人家境虽不算殷富,但一日三餐,总能有粗茶淡饭。道士哪日若没有心情了,欲想另外再去寻觅风光,我绝不挽留。”道士起身,轻拂灰尘,竟与李家主人一路走向庄里,两人似百年相知。
  道士并无去别处的心思,在李家—住一年有余。李家主人却无半句怨言,一如初见时好好款待。闲时,还常陪道土庄里庄外走走,或去田野看农夫刈麦,或去河边望远去帆樯。夜晚,李家主人怕道士寂寞,常过来与他说话,直至道士有了倦意。
  这—日,春光融融,四野青麦蓬蓬上长,柳树枝头,黄莺乱飞,大河里,白帆闪过,留下一路歌声。李家主人正想陪道士走到田边,让道土去看风车悠悠旋转,清水汨汨润田,好为道士的平淡生活送上—道风景。但道士走到庄前,却双手倒背身后,站住不走了。他朝村前的一条大路远望,目光深邃不可测。有风从田野上吹来,一边带来菜花的芳香,一边撩起道士的道袍,使它像天空的云—样猎猎飘动。
  道士不看李家主人,只是凝望前方,既像是李家主人,又像是自己独语:“你知道这是一块好地方吗?”
  李家主人答:“不知。”
  道士徐徐抬起瘦骨嶙峋的手,指指前面的路,又指指庄外几条河道:“你看不出,像只龟吗?”
  李家主人顺道士的手指去看,然后从心中发出一声惊叹:“哎呀,这么多年,我怎么就没有看出呢?”
  道土道:“是只灵龟。”
  “灵龟又如何?”
  “福地啊”
  “福地又如何?”
  “你回头去看你家的房子。”
  “房子还是房子。”
  “看它立的地方。”
  “立在庄子中间。”
  “不,立在龟背上。它驮着你一家人。”
  “驮着上家人又如何?”
  道士徽徽一笑,如春光灿烂。
  二人且不说灵龟,依旧去田边看风车上水,听水声嘈嘈切切。
  晚上,油灯下,道士将手安详地放在茶杯上。那杯中的热气,从他的手缝里袅袅升起。他对李家主人道:“那龟会走的。明日,你去拿条铁链来,缠在门前的白果树上。龟就走不了了,龟被锁定了。”第二天,李家主人并没有照道士说的去做。
  “为什么不锁住它?”道士问。
  “那龟既然是个活物,它要走,就让它走吧。”
  “还是留住它好。”
  李家主人转身四望:“我不好留住它。”
  道士长叹了—声。
  黄昏时,道士招手,让李家的家人过来,道:“烦你取一根铁链来。”
  家人取来铁链。道士道:“你只管将铁链缠在白果树上就是了。”
  家人遵瞩。
  道士—阵晕眩,双跟随即瞎了。
  李家主人见了,一迭声地:“你何苦来呢?你何苦来呢?”
  欲欲去解掉铁链。
  道士道:“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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