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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有木兮木有枝-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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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去了多久,我才渐渐醒来,下意识地睁开眼睫,后脑处,一阵又一阵尖利的痛楚袭来。微弱的光亮中,只看见自己仍然置身于一顶软轿中,只是双手被丝带缚住,口中,已被人塞了布条,无法出声。

不过是眨眼间,我猛地意识到另一件石破天惊之事——敷儿,竟然能看见了?!

敷儿的眼疾竟然因为方才那一声撞击而不治而愈了?!

我瞪大双眼,仔细再辨认。是,轿内的光线虽然微弱,应该只是街市两旁的灯光透过缝隙渗入,但,我看得如此清晰,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敷儿身上所着的罗裙,确实是三月桃夭的深粉之色!

我喜极而泣,口中呜呜而鸣,浑然忘却了自己其时正身险险境。

敷儿,终于看见了。

这一生,我再也不会是目不能视仅能作睁眼瞎的盲女。

可以看天、看地、看世情,看春日桃红梨白,看夏日苍穹碧洗,看秋日衰草金黄,再看冬日白雪皑皑。

两行喜悦的热泪,沿着我的脸颊缓缓坠落。

可是,燕儿呢?

她莫非在方才被掷于地受了重伤不治?而我为何双手被捆,难道敷儿刚刚痊愈,就又遭了另一桩浩劫?

这一刻,我才清醒过来,开始想到挣扎。仅挣了片刻,就发现自己的双足也已被牢牢束于两侧的抚拦之上,身子根本动弹不得。

劫持我的人,一早就料到我会大声呼救进而再挣脱。

可是,这里是京城,戒备森严,又有何等狂徒,竟敢明目张胆于天子脚下为非作歹,抢劫民女?

直至这一刻,敷儿才从短暂的喜悦之中惊醒,复跌入惊恐至极致的深渊中。

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儿家,被强人劫持的后果,是可想而知的。

敷儿即便再镇定,又岂会不怕?

届时,怕是即便我一死,也不能逃脱凌辱。

四月的京城,天气已经渐近初夏时分。敷儿越想越怕,在这轿内,一副身躯不住战栗,宛如萧索的枝头经冬不落的枯叶,兀自做着垂死之争。

忽然间,只觉身下一沉,那是软轿落地之势。

未等我细想,随即,轿帘已被掀开。

一阵清新的空气扑面而至。我瞪大双眼,惊恐至极地蜷紧身躯。

是一个陌生的年轻女子。

她上前几步,一面为我解了手足的束缚,一面要扶我下地,却不曾取了我口中的物事。

不过豆蔻一般的年纪,梳着双髻,额发轻覆,容颜虽不是极妍,却也有几分姿色。自她身上所着的上好绫罗即可看出,她虽是丫鬟装扮,也必是出自这城中一等一的哪位王公贵族之家。

她并不说话,面容却也算得柔和,手臂再一用力,强行扶着我走出轿中。

两旁的轿夫一个个肃然而立,默不作声,看起来一个个俱是高大威武,并非寻常抬轿的小厮之流货色。

敷儿抬起头,只见自己数步之外,竟真是一座庄严尊贵的宅邸。

门前的石狮,张牙舞爪,踏球而立。大红的宫灯高高挑,只将这暗夜中的十数级玉阶照得通如白昼。朱漆的大门被两旁的护卫轻轻在内推开,一个高大的身影缓步而出。

宫灯旖旎,灯影朦胧,隐隐泛出红光,也在来人的身躯之上镀上了一层淡淡的暖意。玉簪束发,一件半旧的蓝色衣衫,却是贵极,俊美至极。

一张俊颜,带着淡淡的笑意,缓缓步下门前的长阶。墨染的眼眸内却似笑非笑,有三分戏谑,更有七分天生的矜贵气度,一步一步,行至我跟前。

在距离我数步之外,始驻足。

他远比敷儿要高出许多,更比寻常男子高大挺拔若许,敷儿的身量此刻只能及至他的胸口处。他俯下身,手指轻轻托起我的面颊,含着笑意轻问道:“罗敷女?”

那语气分明是明知故问,因为他眸间的笑意已经说明。

我登时一口气松下来。

即便他身上的味道敷儿不敢轻认,富贵人家人人可以熏香,但他的声线,敷儿至死都会记得,至死,都不会错认。即便,是在我目不能视时。

随着我眉目一松,他眼中的笑意渐浓,转身再向自己身旁的护卫和仆佣道:“带这位姑娘去后院安置。”

燕王。

劫持我的,竟然是燕王?!

敷儿自打睁开双眼,看见的第一个人,看见的这天下间第一个男人,竟然真是他!

竟然是敷儿的……春闺梦里人。

他果真是俊美无匹,云落院姊妹们的所言所述一点不虚。此刻,他脱了戎装,仅着了家常的袍衫,却敛不去满身的贵气与霸气,落入旁人眼中,更有几分蕴藉风^流在内。

我被众人拥着,跌跌撞撞地前往后院,心内,却说不出是惊,是喜,抑或是惊喜交集。唯一不曾再有过的知觉,竟是惊惧二字。

说来奇怪,自看见他那一刻始,敷儿原本提在嗓子眼的一颗心,反倒落了下来,再也不曾觉出害怕过。

第一卷 好女 第七章 散发待君束

我慢慢转身,环顾自己此刻所置身的庭院,有参天的碧树,有通透的回廊,有正厅,还有数间规整的厢房。

走至厅堂,一桌一椅,俱是上好的木料雕成,精雕细琢,却又不过分奇巧,于简约流畅中透出皇家的气度。

只是屋内的陈设看起来,不像是为女眷所用,倒有些几分属于男子的大气与开阔。

“秦姑娘,奴婢名唤云英,燕王殿下命奴婢侍奉姑娘起居。”

“秦姑娘,请姑娘随我来沐浴,姑娘身上好像有伤,待会奴婢会唤医女前来为姑娘上药。”

她早已经为我取出了口中的物事,我却一直没有应声,只随着她前往内室。果然,那里已事先备好了沐浴所用的木桶和满满的热水。

单单一个木桶,就已经显出不同,木纹细密而坚硬,纹饰和漆色更是繁复而华美,比之敷儿先前在云落院所用的那一只,不知要好过十倍百倍。

敷儿并不推辞,这些事在云落院,原本就由燕儿为我料理,既来到这里,只能暂且权宜行事。

只是此刻,尚不知她是死是活。

不过半个时辰,已经洗漱穿戴完毕,因着身上的衣衫已破,云英又为我重新取来了新衣,竟然是尺寸刚好。

我心内纳罕,却不动声色,默然任她为我套上这件淡绿色的罗裙和同色的丝履。

整理完毕,再行至外间,由云英去开了门,等她再进入,身后已跟进了数位医女,手中银盘之内捧了伤药和丝绢之物。

方才自轿中被甩出,敷儿的身上有多处擦伤,只是没想到他……如此招待一个素昧平生的民间女子,到底是何用意?

医女的动作极其轻柔,敷儿几乎感觉不到丝毫痛楚,就已经上好了伤药。

云英再轻轻做了个手势,她们随即躬身退去。

我兀自对着墙上的书画发呆,只听云英在我身后轻道:“奴婢见过殿下。”声音之内,明显透出恭谨与极深的畏惧之意。

我闻声回头,怔怔地望着后者。

果真是他。

他此刻脸上并无笑意,轻挥下衣袖,云英随即会意离去,并在身后细心地轻轻掩上门扉。此时,屋内竟只剩下我与他两个人。

我轻轻垂下眼睫,一颗心在胸腔内“噗噗”乱跳,声如鼓击。

他缓步走至我近前,在距离我一步之外而止步,淡然问道:“你的眼疾已经好了?”

我再抬起眼睫,与他迎视。那是一双深不可测的眼眸,因着烛火摇曳,虽没有了方才的笑意,却也并不过分凌厉。

只是,为何云英要如此深惧于他?

我只轻轻点头,算作答复。

他果真是好眼力,不过看我一眼,就已洞悉我复明之事。

他看来并不讶异,语气仍是淡淡地问:“身子好些了?”

我被他的所问过于震惊,一时间,不知如何开腔,他又是如何得知敷儿的身子不妥?我不过是与他萍水相逢。

见我不答,他略微缓和了语气,再道:“今夜你本是去赴我三哥之约,是我中途截下你。如果你不愿意,我可以仍送你回去,或者回晋王府或者回云落院皆可。”

我轻道:“燕儿?”始出声,敷儿自己才察觉,原来自己眼疾虽好,但失语之疾尚未一并痊愈,原来我仍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但,我并不再感觉伤心,我已经可以看见他的面容,这一生,敷儿再不会和他相逢对面不相识。

而他竟然懂了,点头道:“她并无碍,我已让人送她回去。”

我登时松了一口气,既是这样,敷儿便再无所求。我只一眨不眨地望着他的面容,这是敷儿头一遭如此近得看着一个男子,且目不斜视。

原来今晚我真的是被送去晋王府,先生那样悲恸,敷儿自他的反响之中早已领悟了生离死别的涵义。

可是,他却半道截下了我,再接来了他的燕王府。

他良久见我不答话,只盯着他猛瞧,忽然间失笑。一时间,宛如春风拂欄百花遍开,瞧得敷儿突然间涨红了脸颊,避过视线假意看着墙上的卷轴。

他笑道:“秦罗敷,本王在问你话。”

我心内雀跃,却不肯出言应承。他既然将我劫来,并让我选择,在敷儿看来,他已是向我吐露了他的心意。

原来,当日的狮子桥畔落花流水之景,除了敷儿一人形容狼籍不堪之外,并非是流水落花妾有情而郎无意。

即便他是皇家贵胄又怎样?即便他的正妻永远不会是罗敷又怎样?即便,他仍有许许多多的姬妾又如何?

这一生,敷儿何其有幸可以遇见他,可以遇见自己所喜,再被他所喜,已经可以堪比洞庭水上击浆而歌的越女。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敷儿虽没有越女的美貌和歌喉,但,敷儿希望君知。

我并不讲话,只抬起右臂,衣袖随着皓腕的轻移滑落至肘间,露出一截雪白的肌肤。绿衣素颜,果真是最适合敷儿的肤色与心性。我在他面前,轻轻拔下发髻之上那枚束发的碧玉簪,执于自己的掌心内。发髻失去了依绊,柔软的乌发,登时随着我的手势,如水一般倾泻于腰间。

女子的发髻,自古而今,唯有自己的夫君才可以解开,也唯有当着夫君的面前才可以散开。

散发,即为盟誓。我的小脸在温暖的烛火中如火一般烧。

温润的玉簪在我的掌心处,熠熠闪耀,我抬起素手,捧于他的面前,一双瞳仁虽无语含羞,却毫不知惧地凝望着他的俊颜。

第一卷 好女 第七章 散发待君束(2)

我以为他会接过,好比楚王子之于越女的爱慕,欣欣然受之。但,接下来,他的反应大出我意料,这是我第一次有所了解面前的这名男子,第一次见到他不同于楚王子,甚至不同于这世间任何一名男子的面目。

他看着我的小脸,忽然间大笑,不进反退,退后了数步。他的眸光在烛火中甚是动人,但,满满的却分明是快意与胜意。俊颜之上先前的阴霾,在这一瞬间,一扫而尽。

我始料不及地望着他的形容,涨红了小脸,咬紧唇瓣,极力想掩饰自己此刻被他拒绝之后内心的羞愧与慌乱。但,我的手臂却泄露了我的秘密,它再也举不起,一个轻颤,玉簪竟斜斜地坠落于地。

我直愣愣地看着它落下,它是敷儿此生送出的第一份定情之物,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玉碎于自个面前。

只听“叮铃”一声轻响,玉簪终是触及了青石地,却并不曾折断,而是借着下坠的力道骨碌碌滚至他的足下。

他止了笑声,饶有趣味地望着我,却兀自不动。

我恼了,几步走至他近前,半跪于地,弯腰拾起那簪儿,双手用力想要即刻就掰断了它。一连使了几次力,玉簪纵是坚硬不催。

我还要再用力试一次,一只温暖的手掌随之覆于我的素手之上,我抬起眼睫,正好望进了他的眼眸中。他终是蹲下了高大的身躯,以与我平视,眸中,有着我看不懂的深意,却仍然没有会让人生惧的冷戾。

我没有动,也没有抽回自己的手掌,任由他的大掌覆着,汩汩传出那属于男子的温暖与力度。

他收了手,顺势从我掌心一并取了那玉簪去,另一只手臂再一用力,将我的身躯自腰间连着他起身的动作一同执起,敷儿等于落入了他的怀中。

那股淡淡的麝香如此熟悉,如此沁入心肺,我露出淡淡的笑容,他,终是取了敷儿的玉簪去,即便,方才,他有过推拒。

但,无碍,他此刻已经收了去。

他看见我的笑容,眸中的笑意也愈深,愈来愈深,似再也忍不住,纵声大笑,同时松了我,大步推门而去。

只剩下敷儿一个人立于厅中,兀自对着门外的夜色发怔。

罗敷儿,你果真是痴儿。

我含羞垂下脖颈,良久之后,始去望那不远处的烛火,随之,再缓缓踮起足尖,在这方寸之地,款款起舞。

仿佛我天生就善舞,又似我天生就谙熟如此,衣袖翻飞,纤腰婉转,和着我心内的音律,在这静夜的柔光中,舞出了满室旖旎的春光。

门外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先是云英,接下来是越来越多的陌生面孔,都是清一色的女儿家,似是这府内的仆佣居多,却没有敷儿最想要看见的那一张。

但,这又何妨?

每个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的舞姿,唯恐一个眨眼,就错过了人世间的极致。

第一卷 好女 第八章 相逢知几时

一连三日;我以为敷儿会很快再见到他;可是;直至第三日的晚间;他都不曾再移驾敷儿暂且寄居的庭院内。

这三日,除了允许我在这间单独的院落中自由行动外,他的护卫及仆佣所传达给敷儿的口谕俱是——燕王有令,罗敷女不得出这院门半步。

故,敷儿虽置身于他的王府中,却如同井底之蛙,看不见天日。

更漏,已经过了戌时,此时夜幕低垂,轩窗半开,树影在溶溶的月色中摇曳。庭院正中,那几棵古樟树正值花期,清甜的花香随着晚风徐徐而入。

云英业已服侍我洗漱完毕,也一早服过了汤药。

我独自伫立在窗前,望着枝头的圆月兀自发愣,忽然间,似有灵犀牵动一般,我轻轻回转身,却见他一身白色的袍衫信步迈入我的房中。

我有些讶异,更多的是惊喜。毫无脂粉修饰的小脸上,随着那份不加掩饰的惊喜,绽出一朵欢欣的笑意,他,终于来了。

云英看见他进入,忙屈膝行礼,低声见过。声线中,是想掩却难掩的惊恐。

我却不曾动,自打第一次看见他,罗敷似就不曾为他行过礼。初识,是因为失明,不能辩。再后来的重逢,是绝望之后再历经惊喜之下的忘性,而此刻,罗敷却仍不想拜他。

不知为何,罗敷看见天下间任何人,都没有看见他这般安心而随意,非但不畏不惧,满心里,只有满满的欢喜。

他只挥一挥袍袖,示意云英等退下,云英见了,赶紧躬身退出,在出门之前,照例为我和他虚掩上了门扉。

对于我的放诞,他似乎也有些许诧异,不过转瞬间,眉间的阴霾已经变作淡淡的笑意,他也不讲话,只看着我。

窗外,婆娑的枝桠间,远远传来初夏清幽的虫鸣。

我轻道:“敷儿……谢谢。”

自打我进府的第二日,就有太医前来为我诊脉,并为我开好了调理身体的汤药。一日三餐,都有小宫人为我端来现成的药汁。

敷儿,虽然仍是记不起前尘,但,自从见了他,即便此生再也想不起见不到自己的父母家人又怎样?敷儿虽有憾,亦无憾。

但,敷儿仍要谢谢他这般地对待我。

这份情,敷儿想要回报。

我轻移丝履,走至他近前,仰起小脸,仰望进他眸中。一只素手轻轻抬起,去触他的俊颜,才刚要触及,却被他握住。

这是我与他第三次肌肤相接,这也是敷儿除了先生之外第一次仔细端详一名男子的手形,他的手掌温暖而干净,掌心与指腹处有着薄薄的硬茧,手指修长而有力,手形却又如此优美而宽阔。

我一眨不眨地望着他的手掌,似在揣摩一块美玉,随着他逐渐用力收紧,敷儿一点一点晕红了自个的双颊。

他低下头,薄唇贴在我的近前低道:“罗敷儿,你可还记得自己先前的模样?”

我轻轻摇头,不明他所问,莫非,他也知晓敷儿的前事?

他的眸色忽然渐沉,唇边却掠过淡淡的笑意,一只单臂猛地一紧,敷儿的身躯随之落于他的身前。

我并没有丝毫推拒,既来之,因何要拒?罗敷此生,只会为他一人所有。

可是,夜烛竟太暗,我看不清他眸中的深意,心内隐隐察觉出一丝不安。

果然,他俯下身,双臂再一用力,将我打横抱起。

我以为他会将我抱至内室,一张脸孔只如火烧,深埋在他衣襟内不肯再起。岂料他大步而出,我猛地再一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竟然来至了庭院内。

他并不说话,就这样一路抱着我,大步走出那座我容身了三日夜的院落,再兀自向前行去。他身后,一早跟来了数十个侍卫,另有人等在前为他高举着手中的宫灯照明。

我看着自己头顶的男子,寂静的暗夜中,阖府之内竟没有一丝声响,出得重重的院落与门禁,敷儿始发现,原来整个燕王府已是一座空宅。

也是,除了太子为长兄以外,他和其他两位皇兄一样也俱已成年,既封了藩王,这座昔日的王府自当会空置,他的家眷和护卫自当随着他一齐远去北平而居。

这里,不过是他偶尔回京之时,才会再次下榻的居所。

直行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才走出这座偌大的燕王府,敷儿自他怀中看去,王府正门前,十数级汉白玉的长阶下,正停了一辆高大华丽的马车。

我以为他会放下我,让我自己上车,可是,他仍然不曾,而是直接抱着我踏进车中。

在身子被置于柔软的坐榻的那一刻,我看着他抽回的双臂,已经自他的眼中瞧懂了接下来许会发生的变故。

我登时变了色,却发不出一个字节,一颗心“砰砰”直跳,宛如即刻就要自喉中跳出胸口外。

马车相当宽大,两个人同时置身其内丝毫不觉出局促,我当然懂得他是要丢下我一个人离去,只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一齐上涌,一双手紧紧抓住他的衣襟,仿似溺水之人,生怕一松手,就万劫不复。

他迟疑了有片刻,终是俯下身,手指钳起我的下颔,然后,眼眸越贴越近,直至薄唇欺上我的唇瓣。

始触及,即停驻,薄唇带着淡淡的凉意,轻贴着我的唇瓣,却不曾再吻入。

我的热泪终是忍不住,自腮畔缓缓滑落。

他是要送我去哪里?为何又要把我送走?是复送去晋王府么?

他的眸光,在这暗淡的车厢之中深不可辨,原本握住我纤腰的那只手臂终于再一收紧,仿似隔了漫长的永生那般,将我送至他的怀抱下。

与之同时,他似在我檀口内轻叹了一声,如此轻,轻得敷儿纵然耳力过人,却仍然不敢确定,他是否真的有轻叹过?随之,舌尖深深攫住我的丁香,由浅及深,一点一点地吻入,直至最深处。

敷儿从未经过人事,只觉天旋地转,天地万物都为之颠倒倾斜,唯一的知觉便是他的唇舌,带领我向着那未知的密境翻卷再飞腾。力道虽不是至深,却仿佛有万千的魔力,似要将我腹内的空气尽数夺了去,抑或是敷儿此刻胸腔内所有的空气都是自他哺入。

那种滋味,既痛楚无比,也,甘美无比,几可夺人魂魄。就在快要堕入深渊的那一刹,我终于忍不住在他喉中失声唤出。

“朱棣……”

可,那是大不敬的。但,彼时敷儿根本失去了神智,只能随着胸腔内的一颗心意出音,与其说是唤他,不如说是敷儿迷乱时的呓语。

随着那一声,他随即松了我,却没有动怒,只将我置于那软榻之上,就意欲身退离去。

我颤声道:“你,不要敷儿?”

他笑,那是一种极淡极平常的笑意,只轻声笑道:“本王不日就要北上,故,暂将你转至一间单独的宅院安置更为妥当。”

他虽没有允我等他回来,我,此刻却并未生疑,只松了一口气,喘息道:“何时回……来?”

他只是笑,却并未接腔。

我含着泪笑问:“你会回,对不对?”

他看着我,墨染一般的瞳仁隐隐泛出一丝我辨不清的笑意,点头。

我心满意足地合上眼睫,我要让溢满眼眶的泪水落下,我要清晰辨出他离去的身影。果然,泪落之后,他的俊颜愈发清晰,在清淡的月光之下,在十数盏高挑的宫灯之下,虽隔着低垂的卷帘,敷儿犹在他的眼中分明看出一丝动容。

虽,转瞬即逝,可,即便只有那莫或难辨的一刹那,敷儿,此生等得再久长也纵甘愿。

心甘,情愿,只为君。

他大步而下,驾车的护卫得了令,立刻高扬起手中的马鞭,四匹高大的快马立刻飞扬起四蹄,踏起一地的烟尘。

不过三日夜,刚近咫尺,便已是天涯。

第一卷 好女 第九章 绸缪束薪

等赶至他为我另择的居处,已近子夜,那是一座幽静的宅院,闹中取静,正门迎街,飞檐重楼刚好与左右毗邻相接。

虽,不十分大,却也异常精致华美。规制,与原先的燕王府自是难以比拟,但,也算是富贵之极的一所府邸。

在步下马车的须臾间,敷儿顺着宫灯所映的光影,轻轻环顾自己周遭的方位。

两旁的街市,干净而整洁,足有四架马车并行的宽度,沿着视线所及之处再轻轻望去,正好望见对面一座府邸。不过相距五十步,虽不是迎面而对,两家也算是隔街而建。正门之上,一块长形匾额,清晰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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