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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有木兮木有枝-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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勇,率慕义之士,壮勇之人,赴阙勤王,以平寇难,以成大功,以扶持宗社。呜呼,朕不德而致寇,固不足言,然我臣子岂肯弃朕而不顾乎?各尽乃心,以平其难,则封赏之典,论功而行,朕无所吝。故兹诏谕,其体至怀。”

一遍,复一遍,满地,扔的都是被人揉成一团的纸卷。

纸卷,自内而外,隐隐透出未干的墨色,都是刚书成,即被撕毁的临摹。

女儿,忽然自案前起身,侧耳细辩了片刻,向身边琼珠宫人轻道:“是何人在鸣笛?”

琼珠闻言,也屏息仔细听了少时,却不好欺瞒,只得低低嗫嚅道:“回娘娘,奴婢,似不曾听见什么音律。”

她默立片刻,回转身子,看着面前满纸的荒唐言,簌簌一笑,笑得仿若春花初绽。

可是,她方才明明听见有人鸣笛,笛音之耳熟,仿似昔时故人之音。

今夜,是她与她的生辰。

许是她的魂魄,也感应到了女儿此刻心内的孤寂?上穷碧落下黄泉,特地于此刻断肠时,奏起这一曲断肠之音。

破阵子,破阵子,可恨她不是男儿身!

破不了这四十万雄狮!

若她是,断不会如这些狗蝇之辈,身披男儿之皮囊,心机胆识,却长不过发长足纤的短见妇人。

“真儿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真儿喜欢的男子,非得是这天下间最最出色的那一个才行!”

“如何……才能算是天下间最最出色的那一个?”

“自是胸襟气度谋略,俱是最最上乘的一个,才算得是!”

“真儿,果真喜欢宁王?”

“枝儿,听过这一句么?燕王善战,宁王善谋?”

“寒枝,你信不信?真儿的宁王,一定会是这天下间最最出色的那一个!”

“寒枝信。”

当日,不但她信,她自己——也信。

可,到头来,她竟信错了,且错得如此之离谱!

自古,明君得良臣。她的君夫,虽仁柔,却寡谋。用人失察在先,偏听偏信在后。非但如此,也就罢了,他,是女儿昔时的春闺梦里人,竟然也甘心效力于另一个人麾下,与其一齐谋逆,助纣为虐。

女儿,心纵比天高,奈何命比纸薄。

自以为嫁的是天下间至尊的那一个,可惜,他空有其表。满以为自己念兹在兹的,定是天底下最最出色的那一个,恰原来,他也一样徒有虚名。

既生瑜,何生亮?!偏偏起兵谋逆之人,竟是亘古少出的天纵男儿。是她自己,有眼无珠,让女儿如何甘心?!

可是不甘,不愿,又能若何?!

琼珠再等了良久,始小声劝道:“夜深了,娘娘,还是早些安置吧。”

她虽识字不多,却也识得皇后马氏此刻所书为何物。

天子,纵然柔仁,但,此乃大不敬的死罪。满宫满殿的宫人,一个个,都为之吓得三魂出窍,却,不敢劝阻。

她,并未歇腕,兀自在纸上不疾不徐地书着,一面轻声问道:“皇上晚朝散了?”

琼珠欠身答道:“回娘娘,奴婢方才遣人去前头问了,说是皇上刚命王宝和把侍讲方大人叫了来,此刻,怕还在议事。”

她一笑。自古误国多书生,大军眼见已经兵临城下,两个孺子关起门来,能再议出什么锦囊妙计来?

“方希直今日没上朝吗?”

“回娘娘,听那些人说,方大人病了有些日子了,断断续续地来朝,今儿早朝,方大人就没能上朝觐见。”

“去,打发个人去问问,皇上那里都议了些什么?”

“是。”

不过二刻,即有宫人前来回禀。

她直起身,将案上才书好的临摹又撕了,揉成一团,扔在自个足下,一面淡淡问道:“都说些什么了?”

回话的小黄门倒也伶俐,一口气道:“回娘娘,皇上问方侍讲如何退敌,方大人说,今城中尚有劲兵二十万,城高池深,粮食充足,让皇上下旨尽撤城外民舍,再驱民入城,便足以为守。此外,为免燕军攻城便宜,可将城外积木悉数运入城内,让燕军无所恃者。”

“皇上应了吗?”

“回娘娘,皇上应了。”

“先下去吧。”

“是。”

看来,方希直确实不枉担了“正学”二字,国难危急之刻,尚不失为一位铮铮男儿的风骨。他此时所献的计策,许是所谓坚壁清野之计,意图让燕军在城外得不到辎重粮饷的补给,因此不能久驻。再,固守坚城,以待援军。

但,亡羊补牢,为时晚矣!

此刻再行此计,为时已晚。即便是她这样的女儿家,看不懂什么军国大计,也能辨得出朝廷的溃败之势。固守坚城,以待援军。可,天下之师,已被这些佞臣贼子消耗殆尽,到哪里才能再募得所谓的精锐之师?所余的,不过是各地的老弱病残,又能派什么用处?

“娘娘——”琼珠只唤了一声,即不敢再接言。银烛高烧,她看得再分明不过,一滴清泪,坠于素白的纸上,晕染了刚书好的几行小字。

话音未落,眼前人,已掷了手中的羊毫,墨汁,污了人满袖。

她厉声喝道:“都下去!”说完,遽然转过身,似,不欲人看见她脸上的热泪。可是,那满腮满眼的珠泪,迤逦而下,岂是能遮掩得了的?

建文四年,六月初六。

帝,纳方正学之策,遣军民商贾及诸色人匠,赶赴城外,日夜拆屋运木。盛暑饥渴,死者,相枕籍,劳苦不胜,嗟怨之声盈路。城外积木既多,疲于搬运,遂,纵火焚之,连日不息。

与此同时,另一批士卒民夫也在日夜加固京师的城墙,夯土喊号之声此起彼伏,盈夜不止。人多手杂,指挥不善,修筑又不得法,刚筑好一段,而他处又复崩。再筑,连连不已。

六月初七,燕军,再挥师镇江。

镇江,在高资港之东,向为咽喉之地。取之,则如斩断应天之右臂,其势可危。

燕王,下令所有投降的海船之上,必须一一悬挂起黄旗,江中往来,以示区别。不过几柱香的时间,镇江守军,竟遥见江上旗帜皆变,如蝗蚁一般,铺天盖地,俱挂起黄旗。守军指挥童俊,见大势已去,遂率众举城以降。

建文四年,六月初八。燕军,再驻龙潭。

龙潭既得,钟山,已然在望。

建文四年,六月十一。天子,命谷王朱穗、安王朱楹分守都门,纳方孝孺之言,再遣曹国公李景隆、尚书茹瑺、都督王佐,往督龙潭,仍以割地讲和为辞,用觇其虚实,且以待援兵至。

李景隆等人始入燕营,即俯伏于地,不敢仰视。李九江,素以玉貌名冠京师,此刻,汗流侠背,襟袍尽湿,浑然没了昔日策马阵前的威风。

朱棣,端坐大帐之上,接过李九江等人所奉的天子亲笔,不过略略扫一眼,一笑置之。含笑道:“有劳公等至此,着实雅意良厚啊。”

帐下诸人闻言,自是再三叩头,身如筛糠,不能发一语。

朱棣放声大笑,掷了手中的物什,自帐上缓步而下,笑道:“公等今为说客耶?本王,与九江乃故交,何如此衅隙?”一面说,一面亲手扶起所跪之人,高声命道:“来人,备上好的酒菜来,本王,要好好与九江叙叙旧!”

乃宴劳遣归。

建文四年,六月十二。帝,派人秘密前往各地催促援兵。每人,都随身携带以蜡丸密封的天子谕令。

但,彼时,整座京城,俱已被燕军重重围住,这些人,大多被燕军抓获,根本寸步难出。

而此时,王叔英正苦苦募兵于广德,姚善起兵于苏州,练子宁募兵于杭州,黄观募兵于上游。天子,为取消燕王起兵口实,再次将被他指为奸臣的齐泰、黄子澄二人罢黜。齐泰,趁机到广德从王叔英。黄子澄,则逃往苏州从姚善。

亡羊补牢,为时太晚。

王叔英,在广德募兵竟无人响应。黄子澄,想航海至外洋征兵,也无果而终。即使这些人能募到兵,实际也来不及赶赴京师了。何况,孤掌毕竟难鸣,这些残兵,不断在各地被燕军追截。

天子苦盼援兵不至,只好再命魏国公徐辉祖等人,分道出御。命谷王朱橞、曹国公李景隆等,率仅余的精兵把守金川门。

以城中兵力而言,尚可抵挡一些时日。然,守城诸将并不齐心,不少人,皆已明里暗里,一一归降了燕王。

建文四年,六月十三。

燕王,下令攻城,燕军兵至金川门下。

金川门,为京师北门,面对大江,最为冲要。王妃徐氏之弟左都督徐增寿,向与燕王私结,心怀二志。眼见燕军已逼至金川门外,便欲举兵响应。不料,被守军发现。

天子大怒,下令将徐增寿带至宫中右顺门庑下,大声诘责,再亲手将其腰斩,尸体被抛出横于路旁。

但,一切已然不及。

金川门上的谷王朱橞、曹国公李景隆,遥见城下燕王朱棣的麾盖,便下令守军开门迎降。

殊不知,这二人自受命往赴燕军大营议和那一日,便已然被燕王收服,私结燕军。可叹天子识人无术,竟然枉顾身家性命至此!

户科给中事龚泰,奉皇命于城垛之上守城,闻听上峰有令开门迎降,拒不从命,从城上投下自杀而死。

门卒龚翊,自知大势已去,心知以己之力,难以逆转,恸哭卸甲而去。

辰时刚至,城即破。

燕军,欢呼鼓噪,自金川门内,一涌而入。

金川门后,守军本用枪支死死顶住城门,垛满的枪支,密无缝隙。此刻门虽破开,而枪支未移,先冲进来的燕兵被后面的大队挤上前去,扎死无数。其余大部,如潮涌一般,冲入城中。

彼时,各处的官军早已逃得七零八落,只有魏国公徐辉祖等人,仍率残兵继续与燕军展开巷战,旋即便败。

朝中诸臣见大势已去,纷纷弃官而逃,一夕之间,从城上缘绳索而逃者,四十余人。

应天城内,一片狼藉。

燕王下严令,约束众将士,破城之日,一律不许侵掠,违者,杀无赦。并四处榜贴,昭示全城,安抚军民。

大江北岸,几间茅舍前,一骑单骑,由远及近,疾驰至院门处下马,俯身向一早恭候于门前的马三保等人禀着什么。

话音甫落,马三保的一张长面上,即已布满喜色,抱住来人的肩背,狠命连拍了数下。再,掉转身,飞奔入院,隔着门扉,向内颤声报着:“末将,启禀王妃——”声未尽,男儿,已然哽咽不能成言。四载的血雨腥风,多少次往生赴死,数度寒暑,而今的荣极,都自死中求。自古男儿,何惧一死?!只求能为明主而舍生,虽死犹荣,纵死而无憾!多少将士甘心为之埋骨,多少英雄甘愿为之血染,才成就了天下间一个无如燕王!此时此境,孰能不动容?!

她默然立于堂内,望着数步之外的人影,毋庸再多言,马三保一脸的悲喜交集之色,以及院墙之外四千护卫军的欢呼雀跃之声,已经道明了一切。

“城破了!城破了!”

“我们胜了!我们胜了!”

“燕军大胜,燕军大胜!”

“胜了!胜了!”

“燕王万岁!燕王万岁!”

“万岁万岁万万岁!”

“……”

一声一声,声可震天,此起彼伏,振聋发聩。

他,终是功成了!

云萝也噙着眼泪,在旁笑着:“王妃应该高兴才是,连云萝都高兴……”才劝了两句,就连一向老成持重如斯的云萝宫人,也禁不住哭出声。才出悲声,却又破涕为笑,一面笑,一面用衣袖拭着泪痕。

她拎起裙裾,也不管云萝等人,径自走出木门,现身于檐下,向石阶之下所跪之人道:“劳烦将军带我去见燕王,即刻,便动身!”

马三保含笑高声应道:“末将,遵命!”

男儿的凤目中,竟有着闪烁的泪光,复用力抹一下脸,刚想转身,看见她略微变色,又回身笑道:“王爷临行前就交代末将,无论王妃何时要见他,让末将即刻领命照办!”话音刚落,人,已大步而出,步履之劲,一如跃步。

她呆立于原地,衣襟下,一股暖流横冲直撞,硬生生要冲出人的喉间。原来,他并未将她箍在这方寸之地,原来,他一早料到她会忍不下心内的苦楚,原来,他一早就应下了她。

直至此刻,才有颗颗珠泪,自女儿的眼眶中,不争气地盈落。越落越多,越落越急,竟连近旁的云萝等人,都恍惚不辨。

他,终是她的伯牙,高山之于流水,流水之于落花,他再也不会辜负女儿的一片柔肠。

原来,他一早就许了她。

她竟再也不能等,也容不得她再等,城,已破,再迟滞须臾,或许,便真是永隔。

宽大的马车,叫四匹高头大马拉着,前后,由数千铁骑拥护,一路疾行,向着最近的渡口飞驰而去。

恨不能插上双翅,飞江越河,眨眼便至。

第四章 无可奈何花落去

建文四年,六月十三,辰时,应天城破。

四十万燕军,自金川门而入,继而,将皇城、宫城重重合围,京师所有要道,甚至街巷,俱有燕军重兵把守。

落日熔金,一轮烈日,逐渐西斜,一如大明天子的煌煌帝业。旭日,再东升之时,岂知江山,已然随着日轮之新而易主。

女儿,自月台之上,缓缓转回身,看向殿内。大殿之内,跪了一地的宫人,一个个,都身如筛糠,泣不成声。

她,轻拂下自个的眼角,彼处,竟没有一丝湿意。

“皇上呢?”

琼珠宫人早吓得变了色,颤声回道:“回娘娘,皇上……皇上……”

她猛地回转身,怒目而视,喝道:“皇上怎么了?”

琼珠即刻哭出声:“奴婢去回话时,皇上只让各宫娘娘过去,奴婢没……没瞧见皇上。”

原来是如此。她一笑,再轻道:“我让你打发人去前面问的事,都问了吗?”

琼珠一面抹泪,一面哽咽道:“奴婢问了。”

“如何?”

“守门的太监都说不曾看见,也不敢看。”

她叹息一声,这么说,她即便死,也不可能知晓他到底来了没有?可,即便他亲至,又能如何?她出不去,也不可能再面对他。

男儿心,冷如铁。

天禧寺的红梅,早零落了许多载,叫人踏过,踩过,碾成了雪下的污淖。

她拎着自个的衣裾,缓步入室,一面行,一面低声命道:“去,取我的焦尾琴来。”

“娘娘——”

“关了宫门。”

“娘娘——”

她仿似听不见,裙裾似水,拂过金砖漫地,径自窸窣着,朝幽暗阴晦的画梁深处行去。

身后,是朱门被宫人们阖闭的声响,如此悠长,如此低回,平日里,竟从不曾觉出过。一如——生之永夜,死之过隙。

这身罗裙,红得如此耀目,仿似女儿当日的嫁衣。

他迎她的凤辇,她至今犹记得左手的窗下,指尖摩挲过去,有一个细小的凸起。辇内,她帔着凤冠,轻轻一路摸过去,指腹,蓦地传出一丝细细的钝痛。

穿过外五龙桥,过承天门、端门,两旁即是太庙与社稷坛,再一路往前,越过内五龙桥,面前即是奉天门,其内,便是天子的宫城内禁。

凤辇,抬进了乾清宫正殿,她始才摸出个大概。方才扎手的那一处凸起,竟是织锦而绣的龙目。

绮丽高耸的红墙,飞檐连天的宫阙,已近在人眼前。

一辆高大的马车,徐徐停在奉天门外,其后,是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燕军将士,布满了整座皇城内。

燕王,一身单袍,自车内迈出。男儿高大的身形,比之以往,消瘦了若许,却,更显精壮。不过一件家常的素袍,一双眼眸内,虽布了些许疲倦的红丝,却,亮得宛如子夜苍穹之上的星子,熠熠其华。眸内的精光,凌厉犀利至极,寻常人,根本不敢与之目接。

虽是暑天,因着连日劳累,风疾竟然发了,故,弃了坐骑,以车代步。

始出,即有将士来报,高声道:“禀燕王,各处宫门皆紧闭不出,末将等,已暂且将懿文太子妃安置在左顺门内!”

所谓懿文太子妃常氏,即当今天子之母,皇太后是也。因其生性简朴柔静,新帝登基后,竟一直不肯搬入宫城内居住。故,天子特在宫城之外,皇城以内,另辟了安静的别宫,供其礼佛。

此番,燕王下令将其接来,本意是要其安抚天子及宫内诸人的惊恐,道明燕王此番破城的不得已之意,不过只为了“清君侧”,效仿“周公辅成王” 而已,并无他图。

可是,无论常氏和这些将士如何劝说,宫门,拒不开启。

隔着宫墙,甚至已经可以听见其内宫娥太监们仓皇的哭音。且,愈演愈烈,宫内的动静,也越来越大,恸哭悲号之音,愈发震天。

这些燕军将士“逼不得已”,不得不将燕王自龙江营内的病榻上“请起”,请燕王亲自前来安服天子及宫内众人之心。

但此刻,这些燕将在他面前,并未以“太后”称号尊称常氏,而是直接称呼其先前的尊位,言下之意,已是昭然若揭。

他,似不曾察觉,也未生怒,低低轻咳一声,只沉着脸,向面前来禀的张信等人道:“传令下去,燕军将士,凡未经本王许可,一律不得擅自闯宫。违者,杀无赦。”声音,虽有些嘶哑,也不甚高,但,已足以使周遭诸人辨得清清楚楚。

“是!”

张信刚走,谋臣道衍又自队列前步出,欠身禀道:“微臣,参见燕王!‘大明燕王令旨’,微臣方才已经拟好,请燕王过目。”

他沉声道:“念。”

道衍不敢怠慢,徐徐展开手中卷轴,高声念着。

“大明燕王令旨:谕在京军民人等知道。予昔者困守藩封,以左班奸臣窃弄威福,骨肉被其残害,起兵诛之,盖以扶持祖宗社稷,保安亲藩也。于六月十三日抚定京城,奸臣之有罪者予不敢赦,无罪者予不敢杀,惟顺乎天而已。或有无知小人乘时图报私仇,擅自绑缚劫掠财物,祸及无辜,非予本意。今后凡首恶有名者听人擒拿。余无名者不许擅自绑缚,惟恐有伤治道,谕尔众咸使闻知。”

他略略点头,命道:“将此令,昭告全城,再派人去宫城各门高声诵念,务必让天子诸人安心抚慰。”

道衍会意,俯身,应道:“是,微臣这就去办。”一面说,一面将手中卷轴交予身旁的将士。

朱棣,默然不语,遥望着面前的紫禁大内,面上,波澜不惊,却深不可窥。

不过须臾,但见远处,一骑单骑,越过宫城外宏伟的广场,纵马扬鞭,疾驰至跟前,翻身下地,向他跪倒:“禀燕王——”

他负手而立,看一眼来人,冷道:“讲。”

来人,正是大将朱能,全副铠甲,满面喜色,郑重道:“禀燕王,‘奸臣榜’之首太常寺卿黄子澄,兵部尚书齐泰,礼部尚书陈迪,文学博士方孝孺四人,俱已抓获!其余二十五人,已有十五人就擒!”

他眯起眼眸,并未即刻让之起,似若有所思,眸内,阴晴不定。

首批位列“奸臣榜”的,共计二十九人。除以上四人外,尚有御史大夫练子宁,右侍中黄观,大理少卿胡闰,寺丞邹瑾,户部尚书王钝,户部侍郎郭任、卢迥,刑部尚书侯泰、暴昭,工部尚书郑赐,工部侍郎黄福,吏部尚书张紞,吏部侍郎毛泰亨,给事中陈继之,御史董镛、曾凤韶、王度、高翔、魏冕、谢升,前御史尹昌隆,宋人府经历宋徵、卓敬,修撰王叔英,户部主事巨敬。

他,特设置了赏格:凡文武官员军民人等,绑缚奸臣,为首者升官三级,为从者升二级;绑缚官吏,为首者升二级,为从者升一级。“奸臣榜”一贴出,举报者络绎不绝。而他的燕军,更是满街满巷,掘地三尺,搜捕奸恶,可谓天罗地网,密而不疏。

朱能,不敢自起,只抱拳躬身,单膝跪于他数步之外。

那一厢,道衍和尚,倒复跪了下来,口中高声呼道:“燕王,微臣,尚有一事要禀!”

他回过头来,眸光,自这二人面上淡淡扫过,轻道:“说。”

道衍却不先说,而是叩拜不止,口中迭声呼道:“奸臣,窃弄威福,使我高祖骨肉被其残害,实乃罪不容赦。但,微臣,只求燕王,饶了这‘奸臣榜’内的一人!”

他的脸色似愈发冷了下去,朱能并身后诸将士,都不觉心内暗自打了个寒战。只见他一笑道:“何人 ?'…fsktxt'”

道衍并不惧,俯身再叩,高声应道:“微臣,只恳求燕王饶了方正学方孝孺一人!”

“他虽屡次献计谋害燕王,但此人,经纶满腹,才华横溢,更系昔日大学士宋濂的门生。若杀了他,怕天下读书人的种子,就此断绝!求燕王怜其才具,饶其不死,让其为我大明朝的万代基业,效毕生所学!”

自古,能解君忧者,方为能臣。

朱棣,心内洞悉,低头看着足下之人,亲自将其扶起,换了和颜道:“天下虽大,能令斯道如此看重一人,实乃不易。”

道衍一面擦汗,一面就势立起,敛眉肃然应道:“微臣心内,确实仰慕其人的才学,故才斗胆冒死相求,恳请燕王暂且宽免了方氏之罪!”

但,话音未落,只听身后燕军阵营中一片失声,待应声看去,却见眼前宫墙内,浓烟乍起,火光冲天。

天子,非但拒而不出,竟然阖宫自焚以抗。

燕王,再回身,看向自己身后诸将,厉色命道:“打开宫门,救驾。”

一言既落,身后诸人,始如大梦初醒一般,皆齐声领命,率部飞奔而去。

不过片刻,宫门,便被士卒强行撞开。但,火势,已然遏制不住,在这夏日的薄暮,直逼天际,火光,甚至将半壁天空染红。

哭声,叫声,木石崩裂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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