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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难为 作者:赵十一月-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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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炳面上微微一缓,放下茶盏,含笑道:“那我就替恩师多谢大公子的厚意了。”
“此乃应有之意,何来谢字?”严世藩含蓄一笑,眯了眯眼睛,这才进入正题,“说来,今日诏狱可是来了新人?”
陆炳点点头,若有所思:“确实如此。”
严世藩垂首抿了口酒,眯了眼,面上笑容惬意享受,仿佛有些漫不经心:“听说,裕王殿下和杨大人关系颇好?”
陆炳何等人物,闻言而知雅意,微微一顿,沉吟不语。
严世藩抬起眼,眯着精光内蕴的黑眼睛看他,只等着陆炳应声。
顶着严世藩带刺一般的目光,过了一会儿,陆炳这才缓缓点头:“原来如此,怪不得杨仲芳胆敢弹劾首辅大人。”
这就是应下了的意思。
严世蕃面上笑容更盛,耐下性子和陆炳喝了一壶的酒,告辞时还特意让管家把自己备好的礼物送上来:“海边那里得来的珊瑚树,比人还高,不过我爹嫌太亮堂,我就给陆都督送来了。这点小东西,您要都推辞,那就是看不起我了。”他紧紧握住陆炳的手,一副亲如一家的模样,“一切都拜托大都督了。”
严世蕃人生得白胖,尤其容易出汗,手心已是湿漉漉的。陆炳只觉得被握住的手冷腻腻的,好似被毒蛇的蛇信子舔过似的。他忍了忍,到底还是客气的收了礼。
一时之间,宾主尽欢。待得陆炳送走严世藩,重回内堂,那绣着松柏鸣鹤图的屏风后面却又依次走出两个人。
一者沉稳内敛,鬓角花白,白须洒然。
一者身形高大,相貌堂堂,一脸大胡子。
正是当今太子少师、内阁次辅徐阶与翰林编修、裕王讲官高拱。
高拱会来,是因为他在裕王府中与众人商议,知道此事关键还在杨继盛和陆炳,故而才冒险来一趟。徐阶会来则是因为杨继盛乃是他的学生。
杨继盛乃是嘉靖二十六年的进士,正是徐阶担任主考的那一年。按理来说,那一年得中的人里多有声名显赫之人:志存高远而被徐阶视为继承人的张居正;文采出众、擅写青词而被皇帝看重的李春芳;文坛之上被誉为“第一才子”的王世贞……在这些人的光芒之下,杨继盛显得很不起眼了。
就连徐阶都没想到,他这个毫不起眼的学生杨继盛竟然有这样的胆子。
固然,杨继盛在这折子里一视同仁的把他也给骂了,但是徐阶做师父的若是不出面,背地里必是有人要看他不起的。
人们常说“居庙堂之高,处江湖之远”,但大道至简,有时候庙堂和江湖都是一样的。江湖讲究义气,老大要是不顾小弟,谁又敢为这个老大卖命?官场讲究的是人情,师生之情有时更甚于父子,弟子蒙难而老师不救,以后谁还敢跟着这位老师混?
所以,徐阶也来了,和高拱一起。
陆炳倒也没有故弄玄虚,只是伸手一扬,做了个送人的姿势:“两位适才也都听见了,此事实在非陆某能力所及。”他倒不是不想帮忙,只是严家权重,他亦是得罪不起,只能恰到好处的用这事替自己的先生李默讨些好处。
高拱很是看不上陆炳这欺软怕硬的模样,目中微微冒火,正要说话却被身侧的徐阶给拦住了。
徐阶伸手拦住高拱,微微叹气,语气却依旧是不疾不徐:“陆都督的为难之处我们自然也是知道的。”他轻轻一顿,话音却转了开来,“只是,今日大都督应了严家的话伪造了口供,来日,严家让大都督替他们灭口之时又该如何?”
徐阶以目凝视陆炳,这个在内阁中一贯以圆滑和善著称的次辅大人,端肃了神色,语气沉沉的接着道:“自然,于都督而言,一个杨继盛算不得什么,死了便是死了。可杨继盛之后,谁又再敢为我大明兴亡而挺身谏言?此后,满朝必是皆畏严党之威,纵有异议者也都似陆都督一般明哲保身,何人能扶大明社稷,救万千黎民于水火?如今,南边倭寇横行,庚戌之乱更是历历在目,内忧外患,兴亡不过旦夕而已。大都督还要将大明最后一点热血也耗干?难不成,都督竟是要做我大明千古的罪人不成?”
字字如刀锋直面而来,锋锐难言,几能刺破面皮。
陆炳面色微变,似他这般从容自若的,竟也是被说得应不得声。
高拱眼角余光瞥见徐阶和陆炳的神色,顿时会意过来——陆炳不似严家父子一般丧尽天良,他到底还是留了一点良心和热血。故而,此人不可劝却可激。
徐阶话声落下,高拱也跟着出声,他生得昂扬英武,说起话来犹如天际的滚滚雷鸣:“陛下唯有二子,若裕王因此事而获罪,必是景王当道。景王虽善逢迎圣意却生性暴虐贪婪,毫无人君之仪。主君若此,百姓何苦?来日万民唾弃,都督可能担下?”
陆炳手握锦衣卫,京中大小之事都看在眼里,哪里不知景王为人?他长长叹息,跌坐椅上,终于还松了口风:“事已至此,我又能如何是好?”他顿了顿,又道,“以严家心思,刑部上下又都是严党之人,就算我不动手,杨继盛也是必死无疑的。”
“所以,还请都督为大明天下故,保全一二,”高拱沉声道,“莫要再让此事累及他人。”
这个他人,指的正是裕王。
陆炳一时无言,摆摆手,找了小仆上来送客,口上只是道:“容我想想吧……”
高拱还要再说,徐阶却把人拉住,礼了礼:“那我等就静候都督佳音。”
陆炳回了一礼,并没有像先前那般亲自把人送出门,面上神色微沉,以手扶额,靠坐在椅子上,沉默不语。待得徐高二人离开,他才开口去问边上伺候的青衫小仆:“那杨继盛入狱时,我正在西苑,未曾得见。你可知道此人如何?”
那小仆身着青衣,生得有几分清秀,咽了咽口水,大着胆子道:“以小的看,此人确实是一条汉子。他入狱前已是被廷杖一百,血肉模糊,身上没一块好皮肉。王忬王大人瞧他可怜特意给他送了一副蛇胆止痛,结果他居然拒绝了。您猜,他说什么……”
陆炳侧眼瞪了那小仆一眼,语调倒是一贯的平和却透着刀锋一般不容置喙的冷色:“你倒是会卖关子了?“
小仆讪讪一笑,连忙应声接了下去:“他说‘椒山自有胆,何必蚺蛇哉!’。后来啊,他自己就在狱中割了三斤的腐肉,把那边看守的家伙都吓住了,底下的兄弟都心服了!”椒山乃是杨继盛的号,他指的是自己已有胆不需蛇胆。那小仆跟在陆炳身边,亦是见过不少刚直之人,似杨继盛这般的却也是第一回见,不由啧啧称奇,“您说,这自割腐肉的本事是不是都快及上谈笑刮骨的关二爷了?算不算是条汉子?”
陆炳闻言却是一怔,随即喃喃重复了一遍杨继盛的话:“椒山自有胆,何必蚺蛇哉……”他忽的把手上青花五团龙瓷茶杯一丢,站起身来,“此等忠义之人,世所罕见,我若真下手了,日后怕是一生难安。”
他令人备了车马,直接就去西苑求见皇帝。
如此之时,能保住杨继盛的,唯有皇帝。
第12章 杏仁酪
正如陆炳所言,就算是他不出手,有严家在,刑部那里依旧还是要将杨继盛论罪。
刑部侍郎王学益便是严党之人,他与严世藩乃是儿女亲家,熟读《大明律》,依着严家的意思,给杨继盛定了个死罪——诈传亲王令旨。
依《大明律》,诈传诏旨当处绞刑。
这判决一下,刑部郎中史朝宾几乎再也按耐不住心中怒火,当即丢开手中的折子,冷笑道:“信口雌黄——杨继盛奏疏中只是谈及二王知道严嵩之恶,并非亲王令旨,王法在上,岂可污蔑!侍郎大人如此颠倒黑白,于心何安?”他目光锋锐若刀剑,一动不动的看着王学益,一字一句的道,“正所谓‘事有可为,有不可为’,此事,恕我难以接受。”
王学益被下属当面驳回,羞恼交加。他看着史朝宾,一张脸涨的通红,勉强从牙齿缝里蹦出四个字:“成何体统!”话声还未落下,就见着史朝宾已经拂袖离开。
他轻蔑的话语犹如鞭子一般打在王学益的面上:“我当真是耻于与君为伍。”
王学益气得浑身发抖,忍了再忍,只能抬头去看上首的尚书大人何鳌,道:“大人,你看看他!简直是目无上下,无法无天了这都!”
何鳌坐在上面呵呵一笑,伸手抚了抚自己的白须,和稀泥似的道:“好啦,大家同朝为官,莫要伤了和气。”他随手把王学益所写的那张给杨继盛定罪的折子搁了下来,并没有批阅。
王学益看着他那张含笑的老脸,几乎要咬碎一口牙,他哪里不知何鳌的心思——官场之上,不表态就是最好的默认。何鳌,怕也是想要保下杨继盛。王学益一张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最后还是忍着气坐了下来,心里却把史朝宾和何鳌骂了个狗血淋头:这老狐狸平日里只知道装糊涂,这时候倒是装起好人来了?等我回去把这事报告给严首辅,有你们好看的!
有了严嵩撑腰,史朝宾这么一个毫无后台的人很快就被贬谪走了,刑部尚书何鳌终于还是叹了口气,对着王学益那张狰狞的笑脸终于还是抬手写了批示。
并不是所有人都有杨继盛敢于直言、视死如归的勇气,并不是所有人都似史朝宾那样可以为“道义”二字赔上前程,这世上更多的都是何鳌这般有良心却识时务而不敢多言的人。所以,徐阶才会说杨继盛乃是“大明最后一点热血”;所以,陆炳才会说“此等忠义之人,世所罕见,我若真下手了,日后怕是一生难安”;所以才会有那么多人想要保住杨继盛。
刑部问罪的折子最后被皇帝给扣下了。
一贯摸着皇帝的脉来做事的严嵩百思而不得其解,借着去西苑请安的功夫盘敲侧击的问了一句:“陛下可是看过刑部的折子了?”
皇帝手上摸着一柄玉如意,垂眼看了看严嵩,不辨喜怒的道:“看过了。”
那怎么还扣着不批?
严嵩心里揣着这么一肚子疑问,本是想问,最后还是被皇帝冷淡的态度给憋了回去反倒毕恭毕敬的谈起皇帝赐的丹药,交流了一下“修炼心得”,好悬才把皇帝重新又哄得高兴了。
等他晚间回去,上头的皇帝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的又提了一句:“听说杨继盛牢里病了?派个太医过去看看吧,病死了可不好。”
病死了可不好。
严嵩心一紧一下子眯了眼,把这话在心里琢磨了一遍又一遍,若有所得。回了家,他立马就把美人堆里寻欢作乐的儿子和几个幕僚都给拉回书房议事。
严世藩漫不经心的听了一回事,很快就摸清了皇帝的心思,沉思着道:“爹,看样子这姓杨的现在倒是死不得。皇上看过折子,现在又过了气头上,免不了要对咱家起疑心。最重要的是如今朝中我们独大,他少不得就起了制衡之心。不过也不必担心,离了咱们,皇上哪里还有现在这舒心的日子?当然,”他顿了顿,提醒了一句,蛇似的冰冷狡诈,“陆炳那里倒是要多留心了,他此次阳奉阴违,若是还要来个李默之流,又要多出许多事来,你可得提溜点……“
就如严世藩所想的,皇帝确实是真起了一二制衡之心。八月里,他下旨起用李默,官拜吏部尚书,还令李默入值西内,赐他值宿的房子,允许在苑中乘马。
自唐代以来关于六部就一直有这么一个说法:“户部富而吏部贵,刑部威而兵部武,礼部贫而工部贱”,虽是有所偏差但亦是相去不远。吏部为六部之首,吏部尚书号称天官,权势极盛时的确可以与内阁相庭抗礼。
这般隆恩,果是引得朝中一阵风雨飘荡。
然而,这与李清漪或是裕王并无太大关系。裕王虽是听了高拱和李清漪的话,有意交好李默,但对方气盛高傲,反倒不卑不亢,毫无示好之意。
李清漪怕裕王过分亲近反倒惹的李默反感,最后还是拉住了裕王,只是与李默保持了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经了这么一回,裕王颇有些丧气:“想来李大人也是瞧不上本王,这才如此。”
李清漪在家哄过妹妹李清容,很有经验,心知这是小孩子的别扭性子——嘴上说归说,心里肯定也希望边上有人能肯定自己。故而,她还是鼓励为主,宽慰裕王:“李大人不亲近殿下,并非是因为瞧不上殿下,怕只是因为他心情高傲,不愿走旁门,只愿直中取。不过他素来刚正不阿,重视正统,心底里必然是支持身为长子的您。说句不好听的——‘过刚则易折’,他现下这般盛气凌人,怕也不得长久。殿下此时与他疏远,未必不是好事。”
似李默这般的人,若是曲意逢迎反倒要被他看轻。索性裕王乃是长子,占了大义的名分,李默心中本就是支持他的。不远不近,反倒是好事。
裕王得她抚慰,心中稍宽,忍了忍又悄悄用眼角去看李清漪,有些不自信:“若是连李大人这般之人都不能与严首辅相抗,那本王日后怕也……”
这种敏感别扭又胆小怕事的孩子还真不好哄。
李清漪心中暗暗叹气,想了想后还是递了一碗杏仁酪给他顺顺毛。杏仁酪甜滋滋的,上头加了碎花生、黑芝麻、糖桂花和玫瑰花瓣,恰好合了裕王的口味。只是裕王往日里嫌甜腻的东西是“娘们吃的”端着面子不肯说喜欢,李清漪只作不知,心里暗自用心琢磨他的口味,时不时得备着给他喝点儿、吃点儿。
什么事都禁不起“用心”二字,李清漪下了苦心,裕王自是越发觉得贴心,只觉得婚后日子十分合意,处处皆顺心,十分受用欢喜。这会儿,他端着碧玉龙凤呈祥描金碗,低头抿了口杏仁酪,嘴里甜,心里也甜着。
他想:王妃心里也念着我呢,连我喜欢吃什么都记着。
李清漪见他面色缓和了,这才郑重开口道道:“殿下万万不可妄自菲薄。裕王府上下的生死荣辱皆托于殿下,若殿下有万一,我等亦是随之。”她素手皓腕,似三春之柳般弱不禁风,可一字一句却是截金断玉一般,掷地有声、不容置疑。
裕王性子弱,因着严嵩之势有些退缩,此时却被李清漪这轻轻一语激出一腔的热血和胆气来,心头也有所触动。
他是第一次被人这般郑重而认真的信任着,第一次生出这般沉重而甜蜜的责任感来,心跳飞快,喝了口杏仁酪却似喝了一壶烈酒,喉中火焰窜得极高,浓烈的酒意蒸腾起来,喉间干涸发热,脑中熏熏然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激动之下,把碗往边上一放,伸手便把李清漪整个儿都抱到怀里,用力的低头吻了吻她光洁白皙的额角,乌黑的眉眼皆是被点亮的欢喜之情,喃喃着:“便是为了你,我也不会再这样了。”
裕王身上的袍服上还熏着香,只淡淡的一点,若有若无。犹如午后树梢下洒落的阳光一样暖而清,欲语还休的环绕着李清漪的鼻尖。她不自觉的阖了阖眼,很是冷静的压下那过快的心跳、稳住脑中清明,过了一会儿才轻一颔首,扬起白皙的下巴:“多谢殿下厚爱。”
从裕王的角度看去,可见她一对杏眼好似倒映着无边无际的水光,波光粼粼,小鹿一般的可怜可爱。就像是什么在心头掠过,痒痒的,使他不由自主的垂首吻了下去。干燥的双唇触过柔软纤细的眼睫,似羽毛在心尖挠过。整个人都要僵了,偏偏骨头里还有不紧不慢的温火在烤着,只把骨髓都要烧干了,酥麻入骨。
在还未遇见李清漪前,他从不知道也从未想过:世间竟有这般的极乐之事。只要是那个人,怎样都嫌不够。
他们二人本是新婚夫妻,这些时日多是忧心朝事,反倒少了几分闲情。如今彼此相拥,耳鬓厮磨,一时之间再也忍耐不住,走走停停的往内间去。裕王心急,怀里搂着人,险些把脚下碰着的青铜貔貅香炉都给踢翻了,还是李清漪伸手拉了拉他的袖子,把他给稳住了。
未等两人入了内室,门外便传来宫人恭敬而小心的禀报声:
“殿下,景王妃求见。”
李清漪那被情火烧得迷糊的脑子听得这话,登时就清醒过来了。她连忙推开裕王,下意识的伸手理了理自己的衣服和鬓角,和裕王解释道:“她素来是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我去看看……”
她的唇形本就极是好看,如今被吻得嫣红,说话时好像两片被揉开的桃花花瓣,双眼亦是含了一点朦胧水雾,仿若柳枝低斜掠过水面划出重重涟漪。
裕王心痒的很偏又知道李清漪是个爱面子的,只得深吸了口气把心火压下,笨手笨脚、不假他之人的替她收拾起有些凌乱鬓角,口上仍旧是嘀嘀咕咕的道:“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来!”他把头靠在她耳边撒娇似的咬牙抱怨道,“真讨人厌!”
李清漪被他孩子气的模样逗得一笑,回过头瞪他一眼,似嗔似笑。
裕王只好闭了嘴却仍旧是不忿,眨了眨眼,可怜巴巴的看着她不说话。这时候的他就像是一只扒着主人裙角不放的小奶狗似的,葡萄似的眸子一动不动的看着她,漆黑的瞳孔上只映着她一个,能把人的心肠都看软了。
李清漪被看得不好意思的,她想了想,把发丝拨到脑后,踮着脚在他颊边落下一吻,附在他耳边小小声的道:“等我回来,我们再……”话还未说完,一张白玉似的面庞已经红透了,好似天边红霞无意照落。
她平日里总是淡定从容,说起这个却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所以,顾不得等裕王反应过来,她动作飞快的一手扶着鬓角的凤钗,一手按住银线绣云凤纹的裙裾,快步跑了出去。
正午的阳光照下来,将她裙裾上的银线照得粼粼生波,绣鞋上头缀着的几颗明珠亦是随着脚步而熠熠生辉。她便好似踏波而去的凌波仙子,来去如风。
裕王一动不动的看着李清漪的背影,目光柔和,薄唇紧紧抿着,一张脸全都红透了。他不自觉的伸手碰了碰自己滚烫的面颊,手指仿佛触了电一般,又酥又麻。
第13章 菊花酒
较之李清漪,江念柔新婚这半年的日子可算是精彩极了。
虽然比起喜欢看美人给人“好色”嫌疑的裕王来说,景王似乎没有这方面的爱好。但既然皇帝几次开口说“景王肖朕”,无论是天生的还是装出来的,景王自然是有几分像皇帝的——至少明面上,他和皇帝一样都对修道很有兴趣。
道家修道可不全似旁人眼中那般的清心寡欲,要知道,道教还有一门叫做“房中术”。景王逢迎上意,在府中养了许多道士和美人,对那房中术就颇有研究。
江念柔半生自负,最后嫁了这么一个丈夫,心中当然有不少想法——那些女人也就算了,男人三妻四妾本属平常更何况景王乃是亲王之尊,但是府中那些长相清秀的小道士和小太监,简直是让她一想起来就觉得恶心作呕。好在她到底是个有手段的,忍下了那口气,最后还是借着“调养身体,早日生下长孙好叫父皇放心”这么一个幌子把整日胡闹的景王给拉到了自己院子里,夫妻两个一心一意的奔着生子大业。
这般费心劳力,江念柔原本还有些丰盈的身子都消瘦了些。但她天生美貌,虽是衣带渐宽反倒是有了几分弱柳扶风的仪态,极尽娇态。
她见李清漪从门外来,那一身的衣饰鬓发好似已经打理过了,但眉梢眼角的神色,似喜还嗔、素月般皎皎的娇面好似红霞遮面。如今已经过人事的江念柔又哪里会不明白?
江念柔生来美貌出众又是江家嫡长女,自小受尽宠爱,一路走来也是顺风顺水。故而,她素来心高气傲,事事都要争个先,这一回碰上选秀的机会,千方百计得了卢靖妃青眼嫁给了景王,想起日后或许还有更好的前程,心中自是少不了得意的。只是,她到底还是个年轻的,心中的野望成了大半,再去看荒唐暴虐的景王,得陇望蜀,多少还是有些不平。
这一点微妙的不平,在看见裕王与王妃恩爱相守、并无二人之时涨到了极点。
如今,江念柔见李清漪这般滋润,念及自己和景王那些事,心头的嫉恨几乎是再也按耐不住。她心中满是嫉火,面上却依旧带着柔柔的笑,缓缓起了身,很快便上前来握住李清漪的手:“清漪妹妹,啊不,现在应该叫嫂嫂了。还记得当初咱们在宫里时最是要好,一说起话来能说上一宿呢。偏自宫中嫁去王府竟是没能认真见上几回,我真是一想起来就觉得不好意思。”她菱唇一勾,一双桃花眼温柔潋滟,凝目看着李清漪,口上依依道,“不过也是我忙得晕了头,先是府中杂务繁琐,后来我又……”
说罢,她伸手按在自己的小腹上,含羞低头,似是很不好意思。
这样的动作,李清漪自然是立刻就明白过来了:早听说江念柔和景王求子之心甚重,道士和名医早就找了个遍,没想到方才半年竟是真叫他们如了愿。这对于裕王和她来说可不是好事——皇帝自己子嗣稀少,生怕儿子和正德皇帝一样也生不出儿子,故而心底很看重子嗣。若是景王赶在裕王前面生下皇长孙,皇帝心里怕也要有些想法。
所以,江念柔这回来是要对着她“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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