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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众神 作者:[美] 尼尔·盖曼-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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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子?就算我想走,我也走不了。我是这个镇子的一部分。你打算让我离开这儿吗,影子?那你就得杀了我。只有这样,我才能离开。准不准备杀我,你拿定主意了吗?”
  影子低头凝视地板。拨火棍尖拄过的地方,地毯上还有燃烧的火星。赫因泽曼恩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脚一碾,踩灭火星余烬。影子脑海中出现了孩子们的脸,超过一百个孩子,他想不看都不行。他们全都用空洞茫然的眼睛凝视着他,头发像海草一样在他们的脸旁缓慢漂浮。他们谴责地看着他。
  他知道自己的做法会令他们失望。但他不知道他还能有别的什么选择。
  影子说:“我不会杀你。你救过我的命。”
  他摇摇头。他心情沉重,沮丧到极点。他再也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影片主角或者侦探了——他只是又一个该死的妥协者,看到了黑暗,但只朝黑暗不赞成地晃晃手指,然后转过身去,无视黑暗的存在。
  “你想知道一个秘密吗?”赫因泽曼恩问。
  “当然。”影子心情沉重地说,所有这些秘密,他已经快受够了。
  “看这个。”
  赫因泽曼恩站立的地方突然出现一个小男孩,绝对不会超过五岁,留着很长的深褐色头发。他全身赤裸,只在脖子上套了一根皮带。他身上插着两把剑,一把剑穿透他的胸膛,另一把插在肩膀上,剑尖从胸膛下面露出来。鲜血顺着伤口不停流淌着,从孩子身上一直流到地上,在地面形成一滩血洼。那两把剑看上去古老得难以想象。
  小男孩凝视着影子,眼中只有痛苦。
  影子想,原来如此,只有这样,才能制造出一位部落之神。不需要任何人告诉他,他知道。
  首先,你生下一个孩子,然后把他在黑暗中养大,让他看不到任何人,接触不到任何人。接下来的几年里,你把他喂养得很好,甚至比村子里其他孩子吃得更好。然后,到了第五年的冬天,在黑夜最漫长的那一晚,你把这个惊恐万状的孩子从小黑屋里拖出来,带到篝火的火光中,用一把铁剑和一把铜剑刺穿他的身体。接着,你把这个小孩子的尸体放在燃烧的木炭上熏烤,直到完全干燥。你用毛皮包裹好它,带着它从一个营地迁徙到另一个营地。在黑森林深处,你把动物和孩子献祭给它,让它给部落带来好运。后来,当这具尸体因为年代久远而支离破碎时,你把它易碎的骨头放在一个盒子里,然后崇拜、祭祀这个盒子。再后来,盒子里的骨头失落散佚,被人遗忘,崇拜这个孩童之神的部落也早已消亡,不复存在。这位孩童之神、这个村庄的好运象征,几乎被人彻底遗忘了。世人记得的只是一个鬼魂,一个小仙童:这就是家神 。
  影子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人的头脑中带着关于赫因泽曼恩的传说,穿越大西洋,于150年前来到威斯康星州北部。也许是一个伐木工,也可能是个绘制地图的人。
  浑身是血的孩子和地板上的血迹消失不见了,站在那里的只有一个老人,白发苍苍,脸上挂着顽皮小鬼头似的笑容,毛衣袖子还是湿漉漉的,那是刚才把影子放进浴缸里救他性命的时候弄湿的。
  “赫因泽曼恩?”门口响起一个声音。
  赫因泽曼恩转过身,影子也转过身。
  “我来这里是想告诉你,”查德·穆里根的声音很紧张,“破冰车已经压破冰面沉进湖里了。我开车经过时,发现它已经沉了。我想我应该过来告诉你,免得你错过了。”
  他握着枪,枪口指着地面。
  “嗨,查德。”影子打招呼说。
  “嗨,伙计。”查德·穆里根说,“他们给我一张通告,说你在监禁期间病故,心脏病发作。”
  “怎么搞的?”影子说,“看样子,我不断在各个地方死掉。”
  “他到我这儿来,查德,”赫因泽曼恩说,“来威胁我。”
  “不,”查德·穆里根说,“他没有威胁你。刚才的十分钟,我一直待在这里。赫因泽曼恩,我听到了你所说的一切,关于我父亲的事,还有关于湖的事。”他朝书房里走了几步,但是没有举起手枪,“耶稣啊,赫因泽曼恩。你知道,开车经过镇子时,你不可能看不到那个湖,它是镇子一切的中心。我到底该怎么办?”
  “你必须逮捕他。他说他要杀了我。”赫因泽曼恩说,现在的他变成了一个住在旧房子里、吓得魂飞魄散的老头子,“查德,娓咝四阍谡舛!?“不,”查德·穆里根说,“你才不会觉得高兴呢。”
  赫因泽曼恩叹了口气。他弯下腰,好像已经灰心丧气了,然后突然从火堆里抽出灼热的拨火棍,它的顶端已经烧成了亮红色。
  “放下它,赫因泽曼恩。慢慢放下来,举起双手,让我可以看到你的手,然后转身面对墙壁。”
  老人脸上露出纯粹的恐惧,影子都快替他难过了。但是,他想起了艾丽森·麦克加文脸颊上被冻结的眼泪。赫因泽曼恩没有动,他没有放下手中的拨火棍,也没有转身面对墙壁。影子正要起身扑到赫因泽曼恩身上,抢掉他的拨火棍,老人突然把烧红的拨火棍朝查德·穆里根扔过去。
  赫因泽曼恩的动作很笨拙,就那么扬手一扔,好像只是为了扔而扔、纯粹走个过场一样。拨火棍刚一出手,他立即朝门口跑去。
  拨火棍从查德·穆里根的左臂擦过。
  一声枪响。密闭的房间里,枪声震耳欲聋。
  头部一枪,一切就这样结束了。
  穆里根说:“你最好穿上衣服。”声音呆滞,死气沉沉的。
  影子点点头。他走到隔壁房间,打开干衣机门,拉出他的衣服。裤子还有点湿,但他还是穿上了。衣服穿好了,除了外套。他的外套此刻还沉在湖底某处冰冻的淤泥中。还有鞋子,他怎么也找不到。他回到刚才的房间,查德·穆里根已经从壁炉里抽出了几块闷燃的木柴。
  穆里根说:“对一个警察来说,这真是不幸的一天,因为他不得不故意犯下纵火罪,好掩盖谋杀。”他抬头看了影子一眼,“你得穿上鞋子。”
  “我不知道他把鞋子放哪儿了。”影子说。
  “哦。”穆里根说。然后他对着尸体说:“我很抱歉,赫因泽曼恩。”他抓住老人的衣领和腰带,把他抬了起来,往前一甩。尸体的脑袋落在敞开式壁炉里,白发立刻燃烧起来,房间里充满烧焦人肉的味道。
  “这不是谋杀,这是自卫。”影子安慰他说。
  “我自己知道是什么。”穆里根平淡地说。他把注意力转向那几块闷燃木柴,把其中一块放在沙发旁,拿起一份旧的《湖畔新闻报》,把它撕成一片片的,堆在闷烧的木头上。报纸立刻变成棕色,然后冒出火苗。
  “出去。”查德·穆里根说。
  走出房子的一路上,他打开所有窗户。关上房门前,他拨上房门里面的碰锁,把门反锁住。
  影子跟着他,光脚走到警车前。穆里根为他打开前排乘客位置的车门。影子上车之后在地毯上抹干净双脚,这才穿上袜子。袜子已经干透了。
  “我们可以在赫因农庄和家庭用品店帮你买双靴子穿。”查德·穆里根说。
  “你在那里面听到了多少?”影子问他。
  “足够多了,”查德·穆里根说,又缓缓加上一句,“太多了。”
  他们开车前往赫因农场和家庭用品店,一路上两个人都沉默不语。到达之后,警长问他:“你穿多大码鞋子?”
  影子告诉他码数。
  穆里根走进店里,出来时手里拿着一双厚羊毛袜,还有一双农庄皮靴。“你这个尺码他们只有这个了。”他说,“除非你想要胶靴。我猜你不会要的。”
  影子穿上袜子和靴子。很合脚。“谢谢。”他感激地说。
  “你有车吗?”穆里根问他。
  “车停在湖边的路上,就在桥附近。”
  穆里根发动汽车,离开赫因农庄和家庭用品店的停车场。
  “奥黛丽怎么样了?”影子问。
  “他们把你带走后的第二天,她就告诉我她喜欢我只是朋友的感情,我们两个之间不会有爱情,我们凑不到一块儿,等等。然后她就回鹰角镇了。我的心都碎了。”
  “这就能讲通了。”影子说,“还有,她之所以走,不是因为你。赫因泽曼恩不再需要她留在这里了。”
  他们又开车回到赫因泽曼恩的房子,烟囱里冒出浓浓的白烟。
  “她来这个镇子,是因为他想让她来。她帮助他把我从这里赶走。我吸引了太多他不需要的注意力。”
  “我还以为她喜欢我。”
  他们把车停在影子租来的车旁。“你接下来想做什么?”影子问他。
  “我不知道。”穆里根说。自从进入赫因泽曼恩的房子之后,他那张平常总是满面疲倦的脸竟然变得充满活力,但同时也变得更加困惑。“我想,我有几个选择。或者我可以——”他用手指比划成手枪,把指尖伸进嘴里,再拿出来“——用一颗子弹打穿脑袋。或者我可以等上几天,等到冰融化得差不多了,在腿上绑一块混凝土石块,从桥上跳下去。或者吃安眠药。唔,也许我会开车走一段路,到附近的某个森林里,在那里吃下安眠药。我不想让我的同事来负责清理我的尸体,把尸体留给县里的警察好了。怎么样?”他又叹了口气,然后摇头。
  “你没有杀赫因泽曼恩,查德。他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死了,死在距离这里很远很远的地方。”
  “谢谢你说这些话来安慰我,迈克。不过我的确杀了他。我冷血地开枪打死一个人,然后还掩盖犯罪现场。如果你问我为什么要那么做,该死的,我不知道。”
  影子伸手抓住穆里根的胳膊。“赫因泽曼恩拥有这个镇子,”他解释说,“我认为当时在现场,你不可能有别的选择。我想是他把你带到那里去的,他想让你听到你该听到的东西。他把你出现的时间和反应都设定好了。我猜只有这样,他才能离开这个地方。”
  穆里根那悲惨痛苦的表情依然没有改变。影子看得出来,他的话,这位警长几乎一句都没听进去。他杀了赫因泽曼恩,帮他搭了一个火葬柴堆。他会自杀的,这是赫因泽曼恩死前最后的指令。
  影子闭上眼睛,想象自己头脑中的某个地方。那一次,星期三叫他让天空下雪时,他的意识就是去了那个地方。在那里,他可以用自己的意念改变他人的思想。他没有感到笑意,但还是微笑了一下,说:“查德,抛开这一切。”对方的头脑中是一片乌云,黑暗的、压抑的乌云,影子几乎可以看到。他把精神集中在乌云上,想象着它在慢慢消散,仿佛清晨的雾气。“查德,”他严厉地说,极力让声音穿透乌云,“这个镇子即将改变。它不再是令人沮丧的大环境中唯一美好的镇子了,它将变成和世界上其他地方一样的镇子。这里会出现很多问题,有人会失业,有人会发疯,更多嘶崾艿缴撕Γ岱⑸芏嗖恍液驮愀獾氖录K切枰晃挥芯榈木ぁU飧稣蜃有枰恪!彼植钩湟痪洌奥旮窭鎏匦枰恪!
  这个人头脑中的乌云开始发生变化,影子可以感觉到。他用力推了一下,想象着玛格丽特·奥尔森灵巧的双手和她黑色的眼睛,还有她那长长的黑色秀发。他勾画出她高兴时脑袋歪到一边、面带微笑的画面。“她在等你。”影子说。话刚出口,他便意识到这是事实。
  “玛吉?”查德·穆里根说。
  他无法说出自己是怎么做到的,估计今后也不可能再一次做到,但就在那一瞬间,影子进入了查德的思想意识,轻而易举,然后,他将那天下午发生的事情,精准而冷静地从查德的记忆中全部摘除,像乌鸦啄掉被车子压死的小动物的眼珠。
  查德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他睡眼惺忪地眨巴着眼睛。
  “去见玛吉。”影子对他说,“很高兴见到你,查德。好好保重。”
  “当然。”查德·穆里根打了个哈欠。
  警车电台里传来信号,查德伸手去拿对讲机。影子趁机下车。
  影子走回到他租来的车旁。他看着位于镇子中心的灰蒙蒙的湖面,想着那些等在水下的死去的孩子们。
  很快,艾丽森的尸体就会浮出水面
  开车经过赫因泽曼恩家的时候,影子看到那缕白烟已经变成了熊熊燃烧的火焰,远处传来救火车的尖叫声。
  他开车向南,转到51号高速公路。他还要赴最后一次约会。不过在那之前,他决定在麦迪逊市先停一下,和某人最后说声再见。

  萨曼莎·布莱克·克罗最喜欢的就是晚上为咖啡店关上大门。它让她感到心情格外平静,给她一种感觉,仿佛她使整个世界重新恢复了秩序。她会放上一张“靛青女孩”的CD,再按自己的节奏和方式完成晚上营业结束后的杂活。首先,她会清洗干净咖啡机,再最后巡场一周,确保所有忘收拾的咖啡杯和碟子都收起来,送回厨房。每天结束后,报纸总是散乱地扔在咖啡店的各个角落,她还要负责把报纸收拾好,整齐地堆在前门旁,等待回收。
  她喜欢这家咖啡店。这是一间很长的、弯弯曲曲、拥有很多小区隔的房间,里面摆满扶手椅、沙发和矮桌。店子位于一家有很多二手书店的街上。
  她把卖剩下的芝士蛋糕切片盖起来,把它们放进巨大的冰箱,再用抹布把盘子里剩下的蛋糕碎屑擦干净。她喜欢独自一人留下来做这些事。
  窗子上传来敲击声,把她的注意力从杂活拉回现实世界。她走过去打开门,让一个年龄和她差不多大的女人进来。她叫娜塔丽,紫红色的头发束成马尾。
  “你好。”娜塔丽打招呼说。她踮起脚尖吻萨姆,她的吻轻柔地落在萨姆脸颊和嘴角之间。你可以说那样的一个吻意味着很多东西。“活儿干完了吗?”
  “差不多了。”
  “想去看电影吗?”
  “当然。再有五分钟就可以走了。你先坐坐,看《洋葱》周刊。”
  “这星期的我已经看过了。”她坐在门旁的椅子上,翻着堆在旁边准备回收利用的报纸,找到有趣的内容后看了起来。萨姆把收银机抽屉里剩下的钱装进袋子,锁进保险柜。
  到今天为止,她们俩已经同居一周了。萨姆不知道这是不是她这辈子都在等待的爱情。她告诉自己,虽然每次看见娜塔丽就感到高兴,但那不过是大脑的化学反应和信息素在作怪,也许就是这么回事。不过,有一点她很肯定:每次她看见娜塔丽就会忍不住微笑,她们俩在一起的时候,她觉得舒适而安慰。
  “这份报纸上也登了一篇那类文章,”娜塔丽说,“《美国正在改变吗?》。”
  “怎么了?”
  “他们并没有说明白。他们说可能是在变化,但他们也不知道到底会如何变化、或者为什么变化,甚至说不清美国是不是真的会改变。”
  萨姆开心地笑起来。“你这几种选项,”她说,“算是把所有可能性都包括进来了,是不是?”
  “我想是吧。”娜塔丽皱起眉头,继续看报纸。
  萨姆洗干净擦碗布,折起来。“我是这么想的,虽说政府还在胡搞瞎搞,但一切似乎突然间变得好起来了。也许只是因为今年春天来得有点早吧。这个冬天可真够长的,真高兴它总算结束了。”
  “我也是。”她顿了顿,“文章里说,很多人都报告说他们做了很怪诞的梦。可我从来没做过什么梦。我的梦普普通通,一点儿也不怪诞。”
  萨姆环顾四周,看有没有遗忘什么。没有。好了,工作完成。她摘下围裙,挂回厨房,然后走出来关掉店内的灯。“我最近做过一些怪梦,”她说,“怪极了,怪得让我开始记一份发梦日记,每次醒来赶紧把梦的内容写下来。可后来再读那些记录时,我却发现自己根本不明白它们是什么意思。”
  她穿上外套,戴上不分左右手的手套。
  “我对梦有一点点研究。”娜塔丽说。她涉猎过很多事,但都只是一点点,从自卫秘术到风水,还有爵士舞蹈。“告诉我你的梦,我告诉你它是什么意思。”
  “好的。”萨姆打开门,关上房间里的最后一盏灯。她让娜塔丽先出去,然后也走到外面街上,牢牢锁好身后的咖啡店店门。“有时候,我梦见了从天上掉下来的人。有时候我在地下,和一个长着水牛头的女人说话。还有的时候,我梦见上个月在一家酒吧吻过的一个男人。”
  娜塔丽啧啧连声。“想跟我深入谈谈你的这个小秘密吗?”
  “也许会我告诉你的。但不是你想的那种事。那个吻的意思只是‘去你的’。”
  “告诉他去他的?”
  “不,只是告诉周围的其他人,让他们去他们的。你当时真该在那儿,看看那幅情景。”
  娜塔丽的鞋子在人行道上发出“笃笃”的声音,萨姆在她旁边叭嗒叭嗒地走着。
  “我的那辆车就是他的。”萨姆突然说。
  “就是那辆你从你姐姐家开回来的紫色车子?”
  “是。”
  “那他呢?为什么他不要回他的车?”
  “我不知道。也许他现在在监狱里,也许他已经死了。”
  “死了?”
  “我猜的。”萨姆犹豫了一下,“几个星期前,我敢断定他已经死了。是第六感,或者类似的感觉吧。我知道他死了。不过现在,我开始想,兴许他还没死。我不知道。我猜我的第六感不算特别准确。”
  “你准备开他的车子,开多久?”
  “直到有人来要回它。我想他也希望这么办。”
  娜塔丽看了一眼萨姆,然后又看了一眼,说:“你从哪儿弄的那个?”
  “什么?”
  “那些鲜花。你手里拿着的鲜花。萨姆,它们是打哪儿来的?我们离开咖啡店的时候你就拿着的吗?我当时怎么没看见?”
  萨姆低头一看,笑了起来。“你可真好。你送花给我的时候,我应该说点什么的,对吗?”她说,“它们真漂亮。谢谢你。可红色应该更合适,是不是?”
  她手上拿的是玫瑰,包在礼品纸里。一共六支。白色的玫瑰。
  “我没有送花给你。”娜塔丽说,嘴唇紧紧抿着。
  她们俩谁都不再说话了,就这样一直走到电影院。
  那晚回家后,萨姆把玫瑰放在一个临时凑合用的花瓶里。后来,她把玫瑰铸成青铜艺术品,始终把她如何得到玫瑰的故事藏在心底。不过,她曾把这个故事讲给卡罗琳听,她是娜塔丽之后的伴侣。那天晚上,她们俩都喝醉了,萨姆把这个幽灵玫瑰的故事告诉了她。卡罗琳表面上赞同萨姆的话,说这真是个古怪到极点的故事,但在心底,她一个字都不相信。

  影子把车停在一个公用电话旁,打电话给信息台。他们给了他电话号码。
  不过,他被告知她不在学校,估计还在咖啡店。
  去咖啡店的路上,他停下来买了一束花。
  他找到了咖啡店,然后穿过马路,站在一家二手书店的门口,在那里等着、望着。
  那地方晚上八点就关门了。八点过十分,他看见萨姆·布莱克·克罗从咖啡店里走出来,和她在一起的还有一个娇小的女人,扎成马尾的头发是一种很少见的暗红色。她们俩紧紧地手拉手,仿佛只要手拉手就可以阻止周围世界的骚扰。她们在聊天,萨姆是说得最多的那个,而她的朋友一直耐心听着。影子很想知道她到底在说什么。她讲话的时候脸上一直挂着笑容。
  两个女人穿过马路,经过影子站着的地方。那个束马尾的女人从他身边只有一英尺的地方经过,他只要一伸手就可以碰到她。不过,她们俩都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他看着她们从身边走过,沿着街道一直走下去,心中突然感到一阵疼痛,仿佛体内有根小小的琴弦被拨动一下。
  她吻过他,那是个非常甜美的吻,影子想,但萨姆从来没用她看马尾女孩那种深情的眼神看过他。从来没有。
  “没什么,总是一段美好的回忆。”他低声说。这时,萨姆从他身边经过。
  他跑着追上她,把鲜花放在她手中,接着匆匆跑开,这样她就不会把花还给他了。
  然后,他步行走上山坡,回到车里,随着路牌指示开车前往芝加哥。他始终按照限制时速开车,甚至更慢一些。
  还有最后一件他必须做的事。
  他一点也不着急。

  晚上,他在六号汽车旅馆过夜。第二天早晨起床后,他意识到自己的衣服闻上去一股湖床的味道,但他还是穿上了那身衣服。他估计他很快就不会再需要它们了。
  结账以后,影子开车来到那栋棕色石头的公寓楼。他很容易就找到了它,它比他记忆中显得小很多。
  他脚步坚定地走上楼梯。走得并不快,快意味着他急于赴死;也不算慢,慢意味着他心中充满恐惧。有人已经清扫了楼梯间,黑色的垃圾袋都不见了。这里有一股漂白水的味道,没有腐烂的蔬菜味。
  楼梯顶端漆成红色的那道门敞开着,里面飘出熟悉的饭菜味道。影子犹豫了一下,还是按了门铃。
  “来了!”一个女人声音在叫。个子矮小、一头耀眼金发的卓娅·乌特恩亚亚从厨房里出来,一边在围裙上擦干双手,一边朝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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