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崩原乱-第2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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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得正是,要知道那位爷可是……咱们在这里妄谈几句,看起来似乎不打紧,但万一被哪个有心人听见,也不怕给自家召来大祸事?”那小侯爷也自知失言,忙打了个哈哈,众人便将此页揭过不提。
此时一辆马车行驶在雪地当中,车厢内铺着厚厚的白色虎皮,空间很宽裕,师映川盘膝坐着,一个粉雕玉琢的男童趴在他怀里打盹儿,一旁潇刑泪穿着青袍,挽道髻,面目洁净古雅,面前矮桌上放着一盘金灿灿的青州蜜橘,潇刑泪慢慢剥开橘皮,目光却投在师映川怀里的男童身上,轻声说道:“这样细细看来,倒能发现倾涯眉眼之间颇有几分他祖母当初幼时的光景。”师映川手抚师倾涯的头顶,淡淡道:“……和他大哥比起来,他的五官生得倒不是特别像我。”
青年眼中血色莹润,自有一股妖异诡奇之美,潇刑泪见他容貌,那眼那鼻,几乎就是燕乱云再世,一时间心中微痛,喃喃道:“你母亲若还在,现在看见孙儿,不知会有多么开心……我今日在寺中为她点了四十九盏长明灯,希望她若有来世,可以过得平安喜乐,一生无忧无虑。”潇刑泪早已年过四十,却一直到如今也不曾婚配过,总是孤身一人,多少年来漂泊无定,师映川心中一叹,道:“潇叔叔数十年来都是一个人独来独往,如今既然已经在摇光城安定下来,也该是时候找个合乎心意之人成家了,生几个儿女,共享天伦。”潇刑泪呵呵一笑,摇头道:“何必做这等无用之事,我早已熄了这种心思,一个人了无牵挂不也很好?乱云只有你一个儿子,到现在你也有了自己的孩子,我看着你们,已经觉得很是欣慰,又何必一定要成家。”
两人说着话,师倾涯渐渐也醒了,在师映川怀里调皮地嬉闹,他脖子上挂着一个金灿灿的寄名锁,正是今日师映川去寺里取来、在前些日子就让高僧为他开过光的,师映川虽然自己不大信这些,但为人父母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只当求一个安心也罢,一时间师映川见小儿子在自己怀里调皮,便轻轻一捏他的小鼻子,哂道:“小淘气鬼儿,你再这么抓来蹭去的,爹爹这身衣裳就要成了抹布了。”师倾涯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只抱着青年的手臂,软软道:“爹爹……”正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一片嘈杂声,亦有笑声阵阵,师映川在摇光城生活的时间久了,很多事早已熟悉,略一转念就知道是怎么回事,淡淡笑道:“今日出城上香的人可是不少,城里一些闺中小姐平日里难得露面,今日倒是好机会,那些公子哥儿哪里会放过。”
他们这一路来回,潇刑泪也见了不少驱车去寺里进香的队伍,也见到有王公贵族子弟策马呼啸而过,故意惊吓或者吸引车中女子注意,往往就能引得对方探出窗子来看,如此一来,自然就得以窥见这些小姐们的真容,此时闻言便微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年轻就是好啊。”师映川失笑:“潇叔叔如今青春正好,怎的做这等老气横秋之语,这些人一生无非短短数十年时光,青春苦短,转眼就是红颜枯骨,潇叔叔身为宗师,却是武道生涯漫漫,如今人生不过是刚刚开始罢了。”说话间,突然一阵杂乱的马蹄声临近,伴随着兴致勃勃的呼喝,依稀有人道:“也不知这车里有没有美人儿?”另有声音笑道:“你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前头那声音道:“若是个老头子或者老太婆,岂不晦气……”话音未落,马蹄声已越发近在耳畔,突然间车厢门猛地被人从外面拽开,顿时一股寒气倒卷而入,下一刻,马车已急停下来。
一片寂静,有人脸上原本的肆意笑容僵在了脸上,微微张大了嘴巴,几个华服锦裘的年轻人呆呆骑在马上,再无声响,只见车厢内一个形容古雅的男子正侧身剥着橘子,挽道髻,插着一根乌木簪,简洁干净,再没任何多余的饰物,正面坐着一名青年,眸红如血,容光殊胜,额间至眉心一线殷红,怀里抱一个红衣男童,放在男童头顶的修长手指却是比上好的美玉还要晶莹温润,其姿清绝,不需说话,也不需作态,这般风标已经狠狠直击心神,令人不由得自惭形秽,再不敢多看一眼,那用鞭子卷开车厢门的小侯爷看清楚了青年相貌,顿时如遭雷击,转眼间已滚鞍下马,双膝一屈便深深伏进雪地里,颤声道:“……臣、臣……见过国师……”几个同伴见状,如梦初醒,骇然滚下马来,跪了一地,再不敢抬头,这时那道髻男子却淡淡道:“……不过是小孩子玩闹罢了,由他们去罢。”青年似是也不在意,只以大袖掩住怀中男童,令他不受寒气侵袭,下一刻,车厢门自动合上,马车便重新向前驶去,很快就隐去不见。
马车一路回到宫中,三人下车,潇刑泪从师映川怀里接过师倾涯,道:“你既是去见皇帝,这就去罢,我带倾涯去休息,他这一路只怕也颠得乏了。”师倾涯被潇刑泪抱着,黑亮的眼里一片纯真,半点杂质也没有,清如秋水,歪头笑着:“爹爹,回来……吃!”师映川见幼子天真可爱,不免有了慈父之心,在孩子头上摸了摸,温言说着:“好,爹爹晚上和涯儿一起吃饭。”
彼时有散漫小雪飘落,时密时疏,师映川走在雪中,纷纷扬扬的雪花落到距离他身体一尺处,就被自动挡了开来,师映川慢慢眯起眼睛,微仰起头,一时间思绪不可捉摸,方梳碧如今自有她的人生道路,季玄婴大道无情,千醉雪机心决断,宝相龙树辣手疯狂,而连江楼那里,又是一个死结……回想此身,也许到了现在,再也没有得到爱情的资格和力气了,一切的一切都回不到去,终不能再一如当初!师映川微一出神,却道:“你说,我这个人,是不是天煞孤星的命格?一出生就克死生母,到如今,却又是落得这样的下场。”宁天谕冷漠道:“……你自从踏上这条路,想要超脱生死,超脱世间,注定就是孤身而行,倍觉艰难,否则世上的好处怎能让你一个人都占尽了,岂不可笑。”师映川面目疏冷,自讽地冷冷一笑:“说得也是。”
这是年节期间,虽然众臣工都有假期,但皇帝本人是没有这个讲究的,一处小殿里笼着火炉,很是温暖,晏勾辰一身家常锦袍,这时正捏着茶杯,借此理着思绪,外面回廊过道深重,一道道门前都有甲胄整齐的侍卫在侧,目不斜视,无人随意走动,正值这时,却听‘啪!’一声响,里面晏勾辰将手里的杯子掼在地上,摔得粉碎,滚烫的茶水溅了一地,这一下殿中顿时寂无人声,有二三个大臣已经在微微打颤,晏勾辰冷冷一笑,声音里已含了怒气:“朕自继位以来,不好酒色,不喜奢靡,唯一所愿就是社稷大兴,此乃朕之宏愿!如今大周如日中天,这其中究竟是托赖何人,尔等莫非不知?若无国师,若无青元教,尔等扪心自问,可有大周眼下这番光景?现在竟是口口声声让朕‘亲贤臣,远小人’,老尚书倒是说,哪个是小人奸佞!”
这话一落,却听外面一声闷响,震得殿顶似乎都在微微颤动,竟是打起雷来,世人常说‘冬雷震震,夏雨雪’,可见冬天打雷是何等少见,诸人都是愣了,就见原本一个跪在地上的朱袍老臣猛地挺直了身子,须发皆张,喝道:“这是上天警示!那青元教主前身乃是泰元帝,陛下若是再放任此人操纵朝野,却不知日后大周又会是何人天下?!”一语方落,天上一个闪电劈下,随之闷雷滚滚,不禁令人心脏骤缩,晏勾辰眸子一凝,目光却渐渐锐利,一时没有说话,站起身来,负手冷笑,只慢慢于座旁踱步,阶下五六名大臣之中,忽有一人沉声道:“……老尚书此言差矣,我大周与青元教到如今已是休戚与共,说句罪该万死的话,即便皇上要疏远国师,老尚书以为这就是能疏远得了的么?青元教有数位大宗师坐镇,教中弟子万千,一旦发动,大周又是何等局面?”那老臣厉声道:“我大周一向与断法宗交好,只是自从青元教主入朝以来,才逐渐薄了两方关联,如今疏远青元教,重新托庇断法宗又能如何?青元教主到底出身宗门,尚有几分香火情分,断法宗又是名门大宗,倒不信那青元教主会当真撕破脸来!”
“如此一来,不过是前拒狼,后迎虎,又有什么两样?”那大臣冷笑,只是如此说着,朱袍老臣厉喝:“尔等匹夫又知道些什么!断法宗与大周相通数百年,大周可曾被夺了社稷?大宗门在意的无非是传承及发展,而那青元教与断法宗又岂能一概而论!青元教主却只怕是志在天下,以大周为基础,重现当年泰元帝统率四海之事!”说罢,向上方连连叩拜着:“陛下万不可引狼入室,否则日后社稷落入外姓之手,就是追悔莫及了!”那地面光滑坚硬,老臣猛磕几下,额头上就已是青紫一片,晏勾辰却视若不见,只是不语,老臣见此,突然站了起来,面色端然,惨笑道:“也罢,臣愿死谏以警醒陛下……古来与虎谋皮,与狼共舞,非是明智之举!”话音未落,一头撞向近旁的殿柱,这一下来得太快,任谁也没反应过来,只听一声闷响,鲜血飞溅,那老臣跌在地上,脑壳凹陷了一块,当场就气绝身亡,哪里还有半点挽救的余地?
这突如其来的惨烈场面令所有人都惊呆了,此时却听‘吱呀’一声响,有人推开门,跨过高高的门槛,走了进来,姿态洒然,其色皎洁,身形修长高大,眉宇间有着一种淡然的冷酷,正是当朝国师,青元教主师映川。
☆、二百七十九、不可预测的将来
身材修长高大的青年缓缓推门而入,风姿妖秀,面目冷冷,纵然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整个人却有如明月照空,俗话说居养气,移养体,这些都是说明身处的环境能够彻底改变一个人的全部,眼前这个年轻男子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当年大宛镇上,不过是挣扎求活的人世间一粒微小卑贱尘埃而已,后来拜入宗门,入主白虹宫,脱去一身鄙陋,渐生灵秀,锋芒毕现,而今多少年过去,再回首已是踏上这世间的颠峰之处,坐看天下最美的风景,一切的一切都在时光的浸染下从最初逐渐改变着,于酝酿成香醇的美酒的同时,也蜕变成一个恐怖的存在。
几个大臣都是变色,对方这时现身,显然刚才发生的一切都落在眼里,听在心里,却见师映川脸上平静无波,那是不染一尘的明澈,径直走到那撞死的老臣身旁,目光微垂,里面不曾包含任何悲悯,丝毫不为所动,有的只是无可形容的幽深,淡淡道:“文死谏,武死战,这也算是忠心耿耿了……只不过如果牺牲有用的话,那还要大局做什么?”他说话的声音并不高,神态也是从容漠然,可那眉宇之间的桀戾之气却是令所有见到的人顿时发自内心地一冷,说罢,冷凝的艳红眼眸微眯,朝着其他几个臣子若有若无地一扫,没有半点杀气,也没有借此显示半分威势,只是漠然地一看,不包含任何情绪,却是淡淡开口说着:“……如果本座是臣子,是大周群臣当中的一员,那么朝野上下若是有人多次如此诋毁,就算皇帝一开始并不作理会,但时间长了,人心岂能不变,早晚就是身死家破的下场,因为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师映川说到这里,话锋一转,却是铿锵尖锐,傲然显见,但却是又随意地竖起了一根指头弹了弹,一派闲适淡漠:“……只不过,本座非是臣属,自然不在此列,否则岂不是下场堪忧?这老儿胡言诽谤,离间本座与皇帝之间的关系,其心可诛!”师映川说着,话音稍顿,转而看向晏勾辰,至此,他双眼幽幽深亮:“陛下以为如何?”晏勾辰道:“国师说得是。”当下就唤外面侍卫入殿,就下了结论:“来人!传朕旨意,江衡此人妖言惑众,意图挑唆君父,离间朕与国师,其行可鄙,其心可怖,其人可诛!着人即刻前往尚书府,将江氏一门尽数拿下查办!”
当下几名金吾卫入殿,将尸身抬出,师映川瞧着那已经开始出现僵硬迹象的尸身被人抬向殿外,艳红的眼中如封冰海,未有任何温度,存在的只是冷漠与无情,他转而看向殿中另外几名重臣,目光扫过之处,诸人都是下意识微微躬身,没有一个敢于与他对视,师映川见状,心中明镜也似,自己若真是大周臣子,哪怕是权臣,而非现在这般,那么祸事早晚就要临头,因为再怎么位高权重之人,再如何权倾朝野,那所谓的倚仗也不过是建立在各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上面,比如圣眷,权位,心机,大势等等,一旦翻覆,说失去也就失去了,转眼间就是烟消云散,而自己身为大宗师,自身有着属于世间最颠峰的力量,倚仗的一切都是源于自身所在,任外界如何风云变化也丝毫不惧,无须顾忌什么,谁能动摇?这就是本质的差别!
一时间心头越发平静,这就是眼界决定心胸,当其他人还在为眼前琐碎利益而挖空心思算计之际,师映川已经有了超出普通人不知多少的宏大视野,超出世俗的范畴,这也就决定了他所追求的目标也不是普通人能想象,他突然间觉得有些莫名地可笑,当下不再说一句话,连晏勾辰也不曾招呼半句,就这么大袖一甩,直接走了出去,外面冷风扑面,顿觉清爽,就此回到自己的玉和宫,侍女迎上来,为他脱了外袍,换上家常衣裳和软缎便鞋,师映川上榻坐着,不再想别的事,只闭目打坐,将心神沉静下来,却忽听宁天谕道:“……你现在还认为晏勾辰此人尽在你掌握之中么?”师映川睁开眼,却没有像从前那样反驳,事实上,他一向都很信任自己的枕边人,也相信他们对自己的心意,然而,在陆续见识到千醉雪与宝相龙树那于不动声色间施行霹雳手段的事实之后,师映川已经不会再用平实中矩的心态来考虑一些事了,一时间他眸子幽深不见底,淡淡一哂,道:“你放心,我从来没有想过他会完全顺从我。”
师映川洞若观火,他这些年人情练达,越发看透人心,当下说着:“俗话说伴君如伴虎,虽然针对的只是天子统辖之内的人,但放在我身上,也是一样,只不过我不必像那些臣子一样小心谨慎罢了,可道理却是相通,我自问从十多年前与他结识以来,直到现在,对他的帮助之大,已经难以说清,但只要有些事情触及到他的心事,大概就会使他不满、猜忌,别看我助他登基为帝,助大周对外扩张,走到如今这一步,但君王就是君王,不能以常理揣测,历史上呕心沥血辅佐君主,最后却落得身死族灭下场的人,莫非还少?无他,只因为天子或是警惕其功高震主,或是厌其专权独断,总之,必是能找出各种理由的……这就是君王的本性!”
宁天谕冷笑:“这何止是君王本性,也是人的本性,永远不忘别人的得罪触犯之举,却很少会记得对方的功劳好处,今日那老儿既死,晏勾辰或许无心动他家人,而你一句话之下,就是赶尽杀绝,晏勾辰心中岂会不生芥蒂?这些年来,类似的事情只怕数之不尽,晏勾辰即便对你确实有情,但他一想到头上还有你这座大山压着,那你对他帮助再大,也抵消不了这些不快,如今晏勾辰与你如胶似漆,你们也合作得愉快,那是因为前方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你们二人还需团结一致,因此任谁离间挑拨也是无用,但将来等到终于统一天下,尘埃落定,前方再没有半点阻碍,那么只怕晏勾辰此人的野心在达到满足的那一刻,就是与你翻脸之时!”
“呵呵……”听到这里,师映川淡淡一笑,没有反驳什么,却道:“这是作为天子、作为人主的本性,不论谁坐在那个位置,都会如此,倒也不必多说了,我若份属人臣,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大概就是日后的取死之道,但是现在,我师映川却不是那等身不由已之人,自然不惧,如此,也就且看日后罢。”宁天谕知道他听进去了,对此,也还觉得满意,便道:“你自己心中既有计较,我也不再多说,晏勾辰此人心机深沉,但你只要不一味信任他,也就罢了。”
师映川嘿然一哂:“我两世为人,又不是那等懵懂天真的少年,人性之中的黑暗一面,我岂会不知?只不过我如今既是身怀伟力,而非借助外物,自然也就有了相当的自信将一切掌握在手,不怕任何外界变化,即便日后有最坏的情况发生,也能够扭转,而在此之前,我又有什么可担心的?”宁天谕听了这番话,突然哈哈大笑,说道:“白首相知犹按剑……一边情浓相谐,一边又暗自胸怀警惕,抚剑于侧,比起当年来,你果真是成熟太多了。”师映川目色幽幽,如同夜间飘忽的鬼火,轻叹着道:“人心复杂,真中有假,假中有真,又哪里有那么多的明明白白?又哪里算得过来!我只不过遵从自己的本心,日后任他世事变化,我也不忧不惧。”
如此说着,不知为何,心中却是微泛涟漪,师映川忽然就生出一个想法:无论是什么人,上至帝王将相,下至斗升小民,在有的时候,是不是都会觉得自己其实一无所有?心灵在时光中逐渐粗砺,坚硬,甚至麻木……一时间师映川微觉惆怅,仿佛无尽的寂寞缓缓涌入心头。
当下师映川再不言语,继续打坐,而另一方面,晏勾辰此时仍然留在殿内,只不过几个大臣都已经退下,殿柱以及地面上的血迹也已被打扫干净,面前案上也已经换了一杯新茶,晏勾辰手抚光滑的杯沿,面色淡淡,旁边站着一个年过六旬模样的太监,除此之外,殿中再无他人,那太监见晏勾辰半晌不语,遂轻轻道:“陛下……”晏勾辰却仿佛没听见似的,过了好一会儿,他忽然问出一句:“你说,江衡今日一番话,可有取死之道?”朱袍太监躬身道:“陛下自是圣心专裁,岂有老奴揣测的余地。”其实这一句话问下,这太监哪还有不明白的道理,不过他乃是晏勾辰母妃的心腹,在晏勾辰襁褓之中就伺候着的,许多事晏勾辰从不避他,当下这个正值年富力强之际的君王脸色平静,表情也如面前这杯茶水一般波澜不起,沉默了一会儿,道:“方才朕下令将江氏上下尽数拿入大狱,旁人大概认为是朕惟恐国师因江衡而生怒,才会有此一举,以待安抚国师之心,或是耽于美色,一心要讨好情人……你可也是这般想的?”
朱袍太监沉声道:“老奴只知这江大人此举或许忠心,但落得这个地步,却也不冤!先前虽不知国师究竟是何时在外,但以大宗师的耳力,距离再远,殿中一字一语也都必然落在耳内,江大人那一番话被听到之后,国师心中岂会毫无芥蒂?江大人如此行事,却是在陛下与国师之间埋下了一根刺,只怕难以拔除。”晏勾辰听了,微微闭上眼:“有些事,即便真的有,但那是你知我知,只要不挑明了便是一团和气,若是一旦打破,却是生生在心上扎进一根刺……如今朕与国师虽然看似并未生了嫌隙,但事实上终究已经有些不同。”说到这里,突然用力一拍长案,震得杯内的热茶都溅了出来,晏勾辰眉目冰寒,怒道:“方才那几人只当朕是迫于国师之威,才下令收审江氏满门,却不知朕当真是深恨这老儿糊涂,自然要拿他江府上下泄愤!”
天子一怒,血流漂杵,现在皇帝明确表示了愤怒,朱袍太监自然便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做,他甚至已经在瞬间就替江家想好了几项罪名——不管怎么样,江氏满门的下场,已经注定了。
殿中静得犹如一潭死水,半晌,眼角皱纹如蛛网般密布的老太监眯着眼,徐徐道:“老奴有一句话,不知道当说不当说……”晏勾辰微微皱眉:“你有话便直说。”老太监斟酌着语句:“老奴私心想着,这世上人心叵测,小人奸猾,任凭陛下与国师情谊再如何深厚,也架不住被一群心怀各异之人暗中胡乱挑拨,只怕长久下去,就要渐渐离了心,岂不可惜,不如用个一劳永逸的法子,绝了这些根苗。”晏勾辰眼神微微一动:“你且说来听听。”老太监神情越发恭敬,只把心中所想都一股脑儿说出来:“陛下如今有一位皇子长河,而国师的倾涯小公子虽是男儿,却也是一位侍人,自可生儿育女,若是大皇子日后与涯公子成婚,生下儿女,这大周未来自然就是由其中优秀者继承,如此一来,新皇乃是陛下亲孙,同时也是国师嫡亲的孙儿,日后帝国皇室便流着国师的血脉,晏、师两姓血脉交融,两家却是再亲密不过,分拆不开了,还有什么能比血脉牵连这种法子更为稳固?即便再有那等小人作祟,妄图兴风作浪,也是白费!”
这话说得委婉,但直白讲来,倒也简单,日后若是晏长河与师倾涯成婚,有了儿子,如此一来,那孩子身上流的就是大周皇室与师映川两方的血,由这样的人来继承大宝,双方都没有什么不满的,师映川即便真的有异心,但自己的亲孙儿做皇帝,与自己执掌大周又有什么区别?这世间还真的从未听说有祖父夺了自己孙儿皇位的事!这样一来,就是于无形中巧妙地化解了未来有可能出现的种种矛盾与不测,此计不可谓不巧,一旦晏勾辰将此事向师映川提出,以师映川之智,虽然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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