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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堂春-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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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江素馨被呛了一下,犹豫片刻才道,“是,以前是怎么回事,您和爹爹知道原由,祖母亦是明白的。现在和以前一样么?昨日我才去筱园见过那个煞星,今日就变成了这个样子,不是她下毒手还能是谁?!就算以前是冤枉她,现在算是怎么回事?您难道要坐视不理任我被人欺凌么!?若是不给我个说法,我这就去找祖母!”

    大夫人暗自发笑,心说你祖母恐怕也是泥菩萨过河,回来之后就在房里放声大哭,当我不知道么?你只管去找她好了。

    这时候,更衣已毕的大老爷走过来,目光沉冷地审视着江素馨,语气却还是温和的:“你倒是愈发的出息了,竟质问你的母亲。你说的煞星又是谁?你四姐么?”

    “不是我们的江四小姐又是谁?”江素馨气恼地道,“爹爹难道没看到我被她害成什么样子了么?这让我日后可怎么见人!?你们不给我做主的话,我只能去求祖母了!”装病的时候,只是吃了两颗桃子,不知为何,从小她就不能碰桃子,吃了会周身发痒、红肿,好几日才会好转;手上的溃烂,当初是狠心蹭破了几处;至于掉头发,是让贴身丫鬟剪了头发给她夹在发间而已。谁承想,以前做戏的病情,眼下成了事实,并且比做戏时还严重好几倍。

    江炤宁分明是要毁掉她的容貌!不管谁对谁错,父母都不该无动于衷。

    大老爷听得女儿提及太夫人,额角青筋跳了跳。

    大夫人见他这样,缄默不语。

    江素馨还以为自己搬出太夫人让父母打怵了,愈发理直气壮,“爹爹,不论怎么说,我都是您的亲生骨肉,那个煞星不过是出自二房的祸害……”

    “闭嘴。”大老爷语气平平地吩咐,“回房去养病吧,别的事别的人轮不到你品头论足。”

    江素馨挑眉,“那女儿可就去松鹤堂了!”

    大老爷面色变得阴沉,命丫鬟唤来四个粗使的婆子,“把五小姐带回房里,病愈之前若出门半步,你们提头来见。”

    四个婆子吓得不轻,颤声称是,用最快的速度把江素馨叉了出去。

    “生来的不知轻重。”大老爷对大夫人苦笑,“你我就是大罗神仙,恐怕都不能让她变得聪慧识时务。”

    “老爷别生气,孩子们吃一堑才能长一智,总会好起来的。”大夫人言不由衷但是神色诚恳地规劝着,耳畔传来江素馨的反抗甚至对她的谩骂之词,让她做了个决定。

    江素馨如此蠢笨,就让其心腹出来做替罪羊好了。对于炤宁,是喜闻乐见;对于大老爷,不算是意外。他这个女儿可不就是蠢到了疯狂的地步?对于她,则是一劳永逸,再不需以慈母面目应付那个蠢货,多好。

    实在是皆大欢喜。

    **

    筱园。

    师庭逸还没离开。

    他和炤宁细说了江府、陆府诸人诸事,她给他安排了几件可轻可重的事。一面说话,一面饮酒。

    炤宁喝酒的速度不比他慢,酒量似乎也不输他。不知是天生还是练出来的好酒量。

    窗外飘起了雪。鹅毛般的雪花随风盘旋落地,错落在梅林间的大红灯笼焕发着朦胧的光彩,映照着莹白的雪,嫣红的梅。

    着实是冬日无双的美景。

    “瑞雪兆丰年,实在值得同饮此杯。”炤宁言笑辗转,与他碰一碰杯。

    他自是一饮而尽。

    同赏梅花雪,对酌梨花酒。这该是任何人都想与意中人共享的无双情境。他正置身其中,心头滋味却是悲喜难辨。

    炤宁放下酒杯,凝视着他。他的眸子分外明亮,似是潋滟着水光一般,因而笑问:“近年来,你可曾为何人、何事落过泪?”明知便是曾经发生他也不愿承认,还是想问。没想到,他竟是点头答道:

    “有过一次。”

    炤宁不由好奇,猜测道:“是为着麾下爱将埋骨沙场,还是佳节不能还乡思念亲人之故?”

    “都不是。”他黯然一笑,“再猜。不是为着与你离散,但与你息息相关。”

 第010章 姿态

    第010章:姿态

    炤宁即刻明白过来,“是感念先父的缘故。”说完便转头望向往外,岔开话题,“这雪不知何时才停。”

    这绝对是个让她难过甚至落泪的话题,她不想在他面前失态。

    师庭逸又何尝愿意平白惹她伤心,便漫应一声,再进一杯酒,只是不能阻止回忆浮上心头。

    江式序在军中的威望高,受爱戴。他成为主帅之时,几名得力的大将都是数度随江式序南征北战的人物。

    因为他与炤宁走到了那个地步,让他们如何也不能给予他友善的态度。虽然如此,还是无条件地接受他的部署、调遣,遇到险情的时候,更会积极地出谋划策。

    很长时间没意识到这些,全军齐心协力杀敌最重要,别的只需尽职尽责。那时他心里一直冷飕飕的,先是担心不知所踪的炤宁的安危,之后又是无尽的悔恨、恼火,何时都不能生出由衷的喜悦。

    得知炤宁在江南现身之后,他才开朗了几分,更为关心将领士兵的饱暖,一同上阵杀敌时会更照顾带伤上阵之人。

    之后才发现,他们一方面认可他的作战方式,一方面执着地质疑他的品行。

    这样无形的惩罚是在情理之中,甚至于让他心里好过一些。假如他们对他好,他反而会更替江式序和炤宁不值,更难受。

    将近三年征战,在班师回朝前夕,才有人对他说了几句心里话。

    那一晚,全军尽情分享着胜利的喜悦,他独自带上酒壶离开军帐,步入苍凉辽阔的原野,席地而坐,对月独酌。

    真没有意气风发的感觉,只庆幸没辜负江式序曾对自己毫不藏私的教导。

    酒是烈酒,越喝心里越空。

    张放、连琛脚步微晃地寻了过来,一看就是喝得半醉了。前者是急脾气,扑通一下坐在地上,急急地道:“殿下,有句话我不该问,可要是不问一句,非给憋死不成。你到底是为什么啊?啊?怎么就不娶江四小姐了呢?”

    他牵了牵唇,“因为我蠢。”

    连琛慢腾腾坐下,黯然叹息:“那是江元帅的半条命,你怎么舍得?他要是在世,情愿你给他一刀,也不会让你这样对他的女儿。”斯人已不在,军中提及江式序,还是用以前的称谓。

    “可不就是!”张放一拍大腿,“我前些年进京,每日到江府蹭饭,元帅哄着四小姐的情形可是历历在目。哪想到……”说到这里,他哽了哽,猛喝了一大口酒,强扯出爽朗的笑容,“算了,不说这些,我们就是想求殿下一件事:不娶就不娶了,只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江四小姐总会回京,到时便是不能善待,也别为难她。”

    连琛附和道:“对,以前的事说破天也没用,往后别结仇才是。”又笑了笑,说起征战中他不知道的很多趣事。

    两个人说了很多话,他一直静静地听着,一口接一口地喝酒。后来醉得深了,索性天为被地为床,躺下就睡。

    他梦到了江式序。

    梦里的江式序坐在书房中,神色柔和地道:“炤宁被宠坏了,真受委屈的时候,过于倔强,不肯解释。往后她若是不懂事,开罪了殿下或是别人,还望殿下耐心些,慢慢询问开解。你的话她总是会听的。”

    他看到少年时的自己满口应下,“我一定会把炤宁当做亲妹妹一样来照顾。别说她不会犯错,就算犯了错,我也会护着她。”

    末了,是江式序自苍茫夜色中走向他,失望地看着他,轻声问:“我的炤宁身在何处?过得可好?”

    他就此醒来。梦中第一个画面,是被他遗忘的旧事。江式序知道他与炤宁投缘,但从未说过托付的话,只叮嘱过这几句。

    答应了,却忘了。

    说好了护着她,却放弃了她。

    他都做了些什么?

    对得起谁?

    江式序的音容笑貌、炤宁的失望冷漠在脑海交替浮现。对父女两个的思念、亏欠之情让他心如刀割,泪水猝不及防掉落。

    炤宁敲了敲圆几,打断了他的思绪,“不早了。”

    “嗯。”他抿出个微笑,“我这就走。”

    “好。”炤宁意有所指地道,“明日起,我要忙碌一阵子,会尽力做该做、想做的事情。日后得到可喜的回报,固然高兴,得不到也不会失望,那毕竟是我最初愿意去做的事。扪心自问的事,我是不会做了,往后只是没心没肺或冷心冷肺地活着。”

    师庭逸起身,眼底黯然难以掩饰,“你早点儿歇下……”还想劝她少喝几杯的,可是转念一想,还是省省的好。

    炤宁绽出开心地笑容,“看到你不痛快,我怎么这么高兴呢?”

    “……你高兴就好。”他说。

    炤宁哈哈地笑出声来,眼中流转出璀璨光华,“雪路难行,殿下慢走。”

    红蓠进门来,瞥一眼师庭逸,抿嘴笑着行礼,转身打了帘子,“奴婢送殿下出门。”

    炤宁转身去了里间,方才的开心是真是假,自己都不知道,懒得分辨。

    **

    大老爷请了两日假,亲自处理府里一些事。

    夺了太夫人主持中馈的权利,便要有人接手。早间他跟大夫人提了一嘴,“你主持中馈的话,会不会觉得累?”

    大夫人一听就知道,太夫人是真倒台了,略一思忖,笑道:“我偷闲躲懒这么多年,一下接过那么多事,定要弄得人仰马翻。你总不想看到我被府里的老人儿指着鼻子数落吧?传出去损的可是你的颜面。依我看,不如请三弟妹帮衬着打理。”

    大老爷听了很高兴,“你能这样想最好,等会儿亲自去找三弟妹说说这件事。太夫人不舒坦,今日不用前去请安。”什么人养什么仆人,太夫人倚重的那些管事,个个不是省油的灯,又不能一下子全清出去,有三夫人帮衬着的确是最妥当。最让大老爷高兴的,是她反应快,知道量力而为。

    大夫人一概应下,在丫鬟婆子的簇拥下,去找三夫人说话。

    大老爷则去了松鹤堂,给太夫人添了两个管事妈妈,命她们找到对牌、库房钥匙等物之后,交给大夫人管理。随后转到外院,告知管家内宅的变动,又亲自敲打了几个管事一番。最后,他带上两名护卫,去看长子。

    江予茼窝在床上,一副万念俱灰的样子。到这地步,不得不承认,是自己断送了前程。家族有个世袭的四品官职,他只要不傻不疯,就能顺风顺水地走上仕途,好一些能像父亲一样,把官职做得越来越高,坏一些也能一辈子捧着这个铁饭碗。

    他呢?父亲把他的饭碗砸了,亲口禀明皇帝,他的病没个十年八年是好不了的。

    皇帝自然要说将养好身体最要紧,好生照看着,世家子弟一抓一把,不怕没人顶缺。过了一段日子,竟问起江予莫多大年纪,文武功课如何。

    父亲如实禀明,太子爷跟着凑热闹力荐,几句话下来,皇帝就赏了江予莫金吾卫指挥佥事的官职,四品官职,御前行走。

    算算账的话,江家一点儿亏都没吃,可他呢?

    打那件事之后,他就觉得亲爹比他混账百倍,总盼着江予莫暴病而亡,再得了闲,便奇怪江炤宁怎么还活着。

    不是说最多一年半载,她就会客死他乡么?现在呢?到最后死的不是他们就是万幸了吧?

    这日子还有什么好过的?

    看到大老爷进门来,江予茼身形一动不动,报以愤懑的一瞥。

    大老爷并不在意,态度温和地吩咐:“起来,跟我出去一趟。”

    “去看病?”江予茼慢慢地坐起来,满心希望父亲找到了医术绝佳的人,能够让他的病尽快好起来。

    “串门。”大老爷解释道,“炤宁不是回来了么?住在筱园。我带你去当面向她赔罪,说出所知一切。”

    “什么?”

    大老爷悠闲地踱着步子,“或者我就不去了,让护卫把你绑了送到筱园,由着她惩戒。她何时气消了,我何时接她回来。”

    江予茼气得直喘粗气。

    大老爷解释道:“这事情越想越蹊跷,先前我也懒得问你详细的原因、经过。你正病着,力气能省就省,到筱园当着我和炤宁的面,说一遍就行。”

    江予茼磨着牙问:“我到底是不是你的亲生儿子?”

    怎么就不能明白呢?姿态做足了,炤宁出了气,就不会再折腾他和素馨。要是没这姿态,人也会回来,但兄妹两个一定会成为猫爪下的老鼠,时不时被戏弄一下。大老爷暗自运了会儿气,不动声色地吩咐护卫:“把他送到筱园,交给四小姐发落。我下午过去一趟,问问她得不得空。”

 第011章 应对

    江予茼稍稍犹豫,选择了低头顺从,“还是您带我过去吧。”依然满腹愤懑,可他害怕父亲再来一次雷霆之怒,更怕孤身一人落到江炤宁手里。

    半个时辰之后,父子两个置身在马车宽敞的车厢里,相对而坐。

    江予茼出门前收拾了一番,秃掉的几小块头皮仔细地用头发遮盖起来,脸上贴着两块薄贴,手藏在宽大的衣袖之中。让江炤宁看可怜狼狈相是行不通的,她从来不吃这一套。

    大老爷看了几页书,才说道:“燕王一回京,就命人把陆骞带至王府,至此时还没将人放回。”

    江予茼本就奇差的脸色又晦暗了三分,“燕王这是打的什么算盘?难不成要给那丫头正名?”

    大老爷没回话问题,又说起一件事:“陆掌珠夜半发癔症落水,不知能否保住性命。”

    这个天气落水?江予茼的手哆嗦了一下,感觉冷得厉害,再没闲心跟父亲赌气,面含恐惧地问道:“陆掌珠的事,一定是那丫头所为。那么陆骞呢?难不成是她要燕王把人变成真疯子?要是这么说,燕王跟她的婚事会重提?”

    “怎么可能。”大老爷很是不以为然,“炤宁绝不会回头。”

    江予茼撇嘴,表示不认同,“我才不信,她巴不得攀上高枝儿……”

    “只你才会那么没骨气。”大老爷暗沉沉地眸子盯紧了他,“从这一刻起,不管人前人后,言行要有分寸合礼数,用你的脑子想事情,不然——皇室可以废太子,侯门也可以换世子。”

    “……”江予茼的嘴巴张了张,又紧紧地抿了起来。

    **

    炤宁不到寅时就醒了,惦记着手边的一件正事,洗漱之后,伏在案前忙碌起来。她凝神思索、做事情的时候,不允许有人打扰,红蓠几个人看着天色干着急,却是谁也不敢进去提醒她用饭。

    放下笔的时候,炤宁才觉得饥肠辘辘,披上斗篷步出房门,想了一会儿,“想吃面。牛肉面。”

    状元楼对面有一家面馆,牛肉面很合她的口味,汤汁可以调得咸咸的、辣辣的。

    红蓠一听,笑道:“我们去给您买一大碗回来。”

    “不。”炤宁看看天色,裹紧了斗篷,“去状元楼。”

    “好啊!”红蓠和白薇齐声应着,去房里拿出面纱、小手炉。

    炤宁只接过小手炉,用下巴点了点面纱,“不要。”

    “那这意思是坐马车去?”

    “走着去。”炤宁边说边走,“我见不得人?”

    红蓠忍着笑,心说这是哪根筋又别扭上了?“昨日不是才说还不宜让外人知道您已回京么?”

    “那是昨日的事。”炤宁解释了一句,“大老爷昨晚去状元楼用过饭。”那只老狐狸,到了状元楼,就等于是到了筱园的门口,他也没过来。她了解他一向的慢性子做派,并不反对,但现在没工夫等他磨蹭。

    白薇见炤宁肯多说话了,这才搭腔:“奴婢先去安排好雅间。”

    “嗯。”

    红蓠招手唤上白莲、红柳,陪着炤宁往宅院外走去。还没走到二门,一名小厮前来通禀:“大老爷和大爷来了。”说完转身看了看后方。

    “知道了。”炤宁继续往外走。

    大老爷和江予茼站在二门外等着,看到炤宁出现在视野。她披着银色缎面斗篷,一头长发像男子那样束在头顶,未加发冠,只别一根银簪。满园积雪映衬下,实在是过于素净,越是这样,倒越彰显出容颜的绝艳。

    江予茼看住炤宁,眼中竟是满满的怨毒。

    大老爷却是唇边含笑,神色慈爱地看着侄女。

    炤宁不慌不慌走近,把小手炉交给白薇,这才屈膝行礼,语气不卑不亢,“给大伯父请安。”

    “回来了。回来就好。”大老爷示意免礼,“这是要出门?”

    “要去状元楼。”这会儿,吃面是大事。

    这时候去状元楼?大老爷抬眼看看天,是用早饭还是午饭?时间上下够不着。随后他瞥了江予茼一眼。

    江予茼很想看父亲的眼色上前赔罪,却是动弹不得。

    炤宁完全是当江予茼不存在,连淡漠一瞥都不肯给,只对大老爷道:“您是等等,还是同去?我实在饿得厉害。”

    大老爷笑起来,“我陪你同去。”

    “请。”炤宁侧身相请,又吩咐小厮,“不相干的人,交给徐叔安置。”

    江予茼神色暴躁地举步上前,欲张口说什么。

    “听到没有?”大老爷递过去冷森森地一瞥。

    江予茼因而又怯懦地后退了一小步,垂下头去。

    炤宁已转身迈步。

    大老爷走在她身边,温声道:“我带着予茼来给你赔罪。你在外的日子,我也没为你做过什么事,没生气吧?”

    炤宁语气温和了三分,“不做就已足够。”他没在她躲起来调理身体缓解心绪的时候寻找过,也没在她置身江南游山玩水以赌为乐的时候命人去斥责去抓她回来,都是碍于始终未变的僵局无法审时度势。没做,就等于做了很多。起码没再给她增添更多的纷扰。

    “你明白就好。”大老爷心宽不少,“当初是带病离京,将养好了没有?”

    “不好说啊。”炤宁道,“都说我没几年好活了,不论真假,并非坏事。”

    大老爷斟酌片刻,颔首道:“我知道你的意思,放心。最要紧的还是你要照顾好自己,别真的落下病。”

    “我知道。”炤宁笑道,“真被这种说话咒死还了得?”

    “你这孩子……”大老爷无奈地笑了笑,又问,“打算几时回家?予莫一直命专人照看你的玲珑阁,每年冬日都会生火,便是今日回去也不冷。可有想要添置的物件儿?只管跟我说。”

    炤宁微微侧头,“一时还想不出,想到了再请您赏赐。至于几时回去……明日可好?今日要收拾箱笼。”

    “好,好。”大老爷心绪分外畅快,“你大伯母、三叔、三婶都说了,要亲自来接你回去。予莫恰好是这一两日回京复命。后天办个热热闹闹的赏梅宴,多请些人来同贺我们一家人团聚。”

    随时可以回府,又没叫他帮忙做什么,这就是说,陆家那边出什么事都不会拖江家下水。

    只要炤宁和予莫不引发、不参与让整个家族蒙难的事,他就不会伤害、严惩他们。

    只要他不阻挠予莫的前程、不纵容子嗣排挤打压予莫,姐弟两个就不会给他添堵。

    是很早就达成的默契,这默契容不下更多的亲情,便不约而同站到了相安无事的位置,慢慢拉开距离,哪日真翻脸,无需优柔寡断。

    这情形并不会让人感觉人情凉薄,相反,最是省心。

    至于炤宁头上那个被有心人刻意夸大的邪名,大老爷从始至终都没当回事——皇帝有耳闻,不过一笑置之,别人还能翻出天去不成?他最担心的是陆家,若那边用此事挑拨得他家宅不宁,才是最棘手的。

    两个人说着话,穿过街巷,左转到状元楼,经由大堂进到雅间,这一路,引来人们的频频注目、低声议论。

    大老爷一直是笑微微的。容貌如炤宁的女孩,便是置身佳丽三千的宫中,都是独一无二的焦点,更何况在市井之中。有才有貌还有头脑的一个孩子,要是生在自己的膝下该多好,能义不容辞地帮他调|教予茼、素馨。现在这样,她才不会理他的烦恼。

    落座没一会儿,红蓠送上两大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将其中一碗面和辣油送到炤宁面前,“小姐快吃,奴婢叫伙计照着您的喜好做的。”随后才对大老爷歉然一笑,“大老爷想添些什么,吩咐奴婢就是。”

    “不用。”大老爷道,“这就很好。”有早膳打底,只是做样子吃几口。

    炤宁在面里加了很多辣油,拿起筷子搅拌几下,津津有味地吃起来。先吃牛肉,再吃面条和铺在碗底的青菜,末了又拿过汤匙,一口一口喝掉小半碗热汤。推开碗筷的时候,深深地吸进一口气,又缓缓吁出,是特别惬意、满足的神色。

    大老爷全程目睹,被牵引得心头柔软,慈爱的笑意直达眼底,“这么好吃?”有些时刻,他是那么想给这个孩子足够的疼爱,就像她儿时一样。

    炤宁点头,用帕子掩了掩唇,“真饿了,便是寻常饭菜入口,亦是珍馐美味。”

    “这倒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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