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狐-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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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昭临应了句，像是没看见晗冰和曦仲的冷笑。我在阶下欣慰了许多，我中驱魔香那段日子，昭临为了护我周全，没日没夜的修炼，修为增进不少，晗冰和曦仲除了这样，也断不敢明目张胆挑衅。
　　素和真人只意味深长的看了昭临一眼，便不再多说，话锋一转，“我闭关之日探知天命，青城山下近日将有妖祸，昭临，晗冰，曦仲三人各带一名优秀弟子，下山除妖。”
　　“妖”字一出，我抖了抖，只觉得师尊的眼神直直落到了我身上，赶紧低头摸了摸昆仑玉，还在，抬头再定睛一看，师尊却是看着别处。大概是我想多了罢。
　　然后又交代了些山中事宜，素和真人便遣散了众人，只叫了昭临去了后山禁地。
　　等了许久，昭临才从殿上回来，到我房里找我。
　　“可愿随我去除妖？”
　　“愿。”
　　一来我是想，青城山周围都是些安稳妖怪，要出了什么为祸的凶妖，也必然会伤到他们，好歹我也是只修为高深的狐妖，救救弱些的同类也是应该。二来，万一真是什么厉害的妖怪，昭临一人肯定应付不来，我去也好帮把手，免得他又被晗冰曦仲取笑。三来，我也是想借机下山，看能不能误打误撞遇了天劫，来个功德圆满。
　　“你再考虑一下，万一太过凶险……”
　　“不是有师兄在么。”
　　“那便收拾收拾，明日随我下山。”
　　“好。”
　　“昭冥。”
　　“怎么了师兄。”
　　“五百年了，我若还修不成半仙，你可愿陪我再等五百年。”
　　“我说了，同师兄一道成仙。”我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心里暗想：五百年算什么，我可是一千零两百年都没修成啊。
　　昭临不说话了，又是那复杂的神色看着我，也不知是开心还是不开心。
　　我一时不晓得怎么办，脑子一抽只好把唇贴上了他的唇，摸索着和他一样吸了两下，却没等撬开他的牙关，自己的舌头就被他轻轻咬了过去。
　　昭临揽了我的腰，将我压到墙角，往我身上靠了靠。我索性缩进他怀里，胳膊挂到他脖子上，贪婪的闻着那好闻的香火气息。
　　唇齿交缠了一阵，昭临松开了我，定定的看了我一会，似乎有些豁然开朗，眉头舒展开来。
　　我笑了笑，只听他慢慢说了句，
　　“别对别人眯了眼笑。”
　　“好。”
　　第二天一早，我就随昭临一同到了山门，晗冰曦仲也分别领了两个师弟来了。他们对着昭临客气了一声“师兄”，我也对他们客气了回去。之后，相对无言，一行六人御了剑悠悠下了山。
　　到了山下，众人又御剑绕着山多晃了几圈，却没发现有什么妖祸的影子。昭临只好对晗冰曦仲说，他们三人各带个师弟分头行动好了。
　　晗冰曦仲同意，各带了各的师弟分别去东面和西面探查。昭临便带着我往南面去了。
　　“青城山南面有个小村庄，百年前我曾来过，庄里的白斩鸡和桂花酿味道很好，也不知现在如何。”昭临笑着对我说。
　　“师兄怎么知道我想吃肉喝酒了。”我眯了眼对他笑。
　　“我就是知道。”
　　我和昭临没有御剑，慢慢悠悠的晃着，好一会儿才到他说的那个小村庄。已过百年，村庄虽小，人却还多，田里劳作的男人，水边浣纱的女人，阡陌间跑来跑去的小孩，家门口坐着晒太阳的老人。
　　昭临就那么边走边看，突然轻声对我说，
　　“昭冥，我时常在想，要是当年不是师尊捡到我，而是个普通农夫捡到我，我的日子会不会过的简单些。”
　　“昭冥，我猜想我种田应当比我修仙来的有天赋吧。”
　　“昭冥，我这样是不是就是师尊说的尘根未断。”
　　“昭冥，我这样，是不是就永远无法得道成仙。”
　　我被他一问，心头不知怎么突然堵的慌，如若修仙于他来说是痛苦，那倒不如不修。活的舒坦就够了，他舒坦，我应当也就够了。
　　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不晓得说什么，我只能轻轻的接上一句，
　　“昭临，我想吃白斩鸡，想喝桂花酿。”
　　“好。”昭临看着我笑，领着我往村里的小铺子走。
　　就这么吃吃喝喝，溜溜达达，一晃到了晚上，也没见什么妖祸的影子，我不禁想，是不是师尊探错了天命？应该不会，他可是马上飞升的人啊，哦不，仙啊。
　　昭临领着我在村外的小树林里，燃了堆篝火坐着，我们没什么收获，不过晗冰曦仲没消息过来，那就是也没。
　　“累么，你先歇会儿，明日我们再仔细找找。”
　　“地上太硬。”
　　“那你过来，靠着我睡。”
　　我便枕了昭临的腿，心道，要是能化成原形多方便，直接就窝他怀里了。
　　墨朗说他人形好看，狐形的样子也好看，虽然后半句是“要是做成个狐皮袄子更好看。”
　　哦对啊，在青城山呆了百年，都快忘了自己是个狐，要是昭临知道自己是个狐，会不会像来除这个妖一样除了自己呢？应该不会吧，毕竟自己只是个一心想要修仙得道的安稳妖怪啊。
　　“昭冥，师尊说成不成仙就在一念之间，就看你放不放的下，舍不舍得。”
　　“那师兄想不想成仙。”
　　“五百年修炼受尽排挤实在太累，若不能成仙，那这种日子就不会结束。”
　　“那我便陪师兄成仙。”我闭上了眼。
　　昭临的手轻轻覆上我的眼，慢慢游移，划过我的脸颊，划上我的嘴唇，冰冰凉凉的手指，似乎是想将我的样子记住。
　　迷迷糊糊想着，我眼皮子就抬不起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昭临身子剧烈的抖了一下，我惊醒过来，他摇了我几把，我猛的睁开眼坐起身来。
　　只见他盯着不远处，一脸沉重慢慢说，
　　“来了。”
　　我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是刚才那个小村庄，此时却火光冲天，人群四散奔逃。火光中间一只巨大的兽在嘶吼咆哮。
　　“那快走吧。”我拉着他的袖子。如果这是你的劫，那打败了它你便可以成仙。
　　“……”他用复杂的眼神看了看我，半晌把手覆上我的手，道，“等下自己小心。”
　　我俩急急御剑过去，在那些奔逃的人群身后架起屏障，挡住那兽喷出的火焰。等人都逃的差不多了，才冲上去。
　　我细细看了看那喷火的兽，状如狮虎，身上有鳞，头上有角，背后有翼。长成这样，看着就是凶兽。
　　“霜火兽。”昭临说。
　　南方有熔岩之泽，内有上古妖兽，名曰“霜火”，能御邪火，焚万物。
　　我愣了愣，这可是太厉害的妖兽啊，就凭昭临，晗冰，曦仲三人估计打不过，素和真人果然是探错了天命吧？
　　眼看着霜火兽就要向我们扑来，晗冰曦仲还没来，我正在纠结怎样才能有一点点胜算，不想昭临却突然护到我身前，提着剑就冲了上去。
　　“昭临！”我喊了一声。
　　火光冲天，他回头，笑着看向我，他说，
　　“告诉师尊，我大概……回不去了。”
　　我脑仁又开始疼，胸口堵了一口气，眼里只有昭临被霜火兽拍着坠下来的身子。
　　我一把扯下昆仑玉，压制着的妖气一下子冲了出来，我头一次有了杀戮的念头，慢慢走过去拾起昭临那柄沾了霜火之血的剑。
　　霜火兽，和修炼一千两百年的狐狸。今日，只能活一个。
　　“无知妖狐，身为妖类却要与人为伍，真真可笑。”霜火兽闻到了我的气息，冷笑。
　　“妖，我也做不成个好妖；道，我也终究无缘得道。是挺可笑。”我也笑，提剑迎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　7　章

　　后来，我只记得，霜火兽躺在地上哀嚎，我也躺在地上，衣服上都是血，浑身都疼，跟要散架了一样。
　　我慢慢爬起来，挪着步子，走到躺在一旁一动不动的昭临身边，抱着他的头放到我的腿上。
　　“谁让你急着跑上去的，你看要是我先去，不就赢了。”
　　我眯了眼笑，低头咬住他的唇。今天，昭临倒是乖乖任我撬开了他的牙关。我摸索了一会，顺便把自己的内丹送了进去。
　　我没有在意远处急急赶来的晗冰和曦仲惊讶的表情，也没有在意远远御剑而来的素和真人摇头叹息。因为身上的疼突然放大了好几十倍，疼的我爪子尾巴什么的都现出形来，比中了驱魔香还疼。两眼一黑，身子也就没了知觉。
　　再后来，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眼前还是一片漆黑，却总有好几张脸飘来飘去。
　　一会儿是墨朗对我说，
　　“赶紧滚回来把我的昆仑玉还我。”
　　一会儿是素和真人对我说，
　　“婆娑大梦，黄粱南柯，识苦灭苦，大道终得。”
　　一会儿是昭临对我说，
　　“昭冥，我再也回不去了。”
　　我呜咽了一声，被吓醒过来。
　　眼前那些脸不见了，只有族里长老们一张张媚死人的脸围着我。
　　“青离你醒啦！”
　　“我这是……死了？”
　　“死你个头啊！”大长老用她妖媚的丹凤眼白了我一眼，电的我一阵哆嗦，“你睡了一百年。”
　　“哦……一百年……”我应道。
　　半晌，才反应过来，“啥？！一百年？！”
　　“这孩子难道睡傻了？”二长老叹了口气，又用我熟悉的那种惋惜和同情的眼神看着我。
　　我这才镇定下来，嗯，是现实，我没死。
　　接着，长老们才告诉我，百年前，一个鹤发童颜的神仙抱着顶了个狐狸样子的我，把我送回族中，然后告诉长老们我打败了霜火兽，元气大伤，他虽然保住了我的性命，但估计要睡好久，最后留了封信给我就走了。
　　我听完消化了半天，“哦”了一声，接过长老们递来的信，就告辞回了我的小山洞。
　　长老们怕我无聊，特地将族里所有的传奇话本子打包送给了我，我受宠若惊。
　　呆了几天，话本子看完了，我寻思着，还是要往狼族走一趟的。
　　醒来我才知道，原来两百年前，墨朗送我的昆仑玉是他从族中偷出来的，那之后他就被罚禁足两百年，所以我临走他才没来送我，敢情是被押着送禁地了。原本两百年也不算什么，待我回来把昆仑玉还了就完事，但一百年前我和霜火兽斗完被送回狐族，估摸着伤的太重，靠着素和的仙气吊着半条命，也无力回天。消息传到狼族，墨朗又好死不活的偷跑出来，硬是把他千年修为分了我一半，我才侥幸活了下来。
　　罢了，我早该知道，那头死色狼总会有办法帮我救我。
　　到了狼族，狼族的长老们倒也客气，我还了昆仑玉，又送了些这些天自己用青城之法炼的丹药，跟他们道了谢，然后问能不能去禁地看看墨朗。
　　狼族长老们考虑了半天，说，“可以倒是可以。”
　　我就一溜烟去了，就怕他们再说个“但是”。
　　狼族禁地又湿又冷，味道也难闻，真不晓得那只死色狼怎么受的了。
　　我站在洞口，喊了句：“我回来了。”
　　半天才听里面传出来一句，“你回来了。”
　　“我把昆仑玉还了。”
　　“怎么还了？不修仙了？”
　　“不修了。”我笑着说。
　　素和真人留给我的信里说，那日妖祸之后，昭临已然修得半仙。
　　原来从我一入青城，素和就知道，我是妖，也是昭临五百年修炼的劫。他说，这是天意。
　　“历经磨难，九九归一”，昭临并不是资质太低无法成仙，五百年的压抑正是他苦其心志的磨练，他比晗冰温和寡淡，比曦仲收敛良善，正是比他们都适合成仙。但昭临命里注定有劫，能否成仙，关键在我。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我便是昭临的情劫。
　　素和真人出关之时卜算，霜火降世之时就是昭临半仙之日。只是，如若放的下，舍的得，便能得道，如若放不下，舍不得，便是身死。所以临下山前，他对昭临说，这次妖祸，是你和昭冥的劫，你们中只有一人，或许可以修身半仙，或许，命丧黄泉。
　　后来，昭临还是怕霜火兽会伤我，于是拼死一搏，选了命丧黄泉。只是他却不知道，他若选死，那便是放下，便是舍得。若是放不下，舍不得，他又怎会一人赴死，独留我一人空活。情这一字，是要死生相依的。
　　“天降油火，灭顶来临，生死轮回，万物涅槃”。这妖祸，是昭临的天劫，不是我的。这妖，不是霜火兽，却是我。
　　所以，霜火已服，天劫已过，昭临得了我的内丹活了下来，放下，舍得，了却尘根，脱去凡胎，便是半仙之身了。果真，是天意。
　　也好，这下没人会取笑他资质低了，晗冰曦仲也该心服口服了。
　　也好，我也不用再等他了，他已经比我先一步历经情劫，了却尘缘，脱胎成仙了。
　　也好，我一个立志成仙却终究成不了仙的妖怪，倒是成全了他人成仙。
　　也好，他教会我什么是情，却放下了。我学会了什么是情，却想通了。
　　不管怎样，他成仙了，也好。
　　只因他好，我就值得，也舍得。
　　“笨狐狸，怎么想通了。”墨朗笑道。
　　“当时年少太轻狂，却不晓得我们这些小小妖怪哪里能修的成仙。同样是狐，青丘的天狐能修成，我们这些野狐便不成。同样是鸟，西王母族的青鸟能修成，其他麻雀鹌鹑的就不成。同样是生灵，那些人能修成，我们妖怪却不成。”我打趣道，“既然横竖都不能和天上那些沾亲带故，干脆我就安安心心当我的妖怪好了。”
　　“毕竟你还是个上过青城修过仙，打过霜火兽见过世面，最后还被仙人抱回来的妖怪，够本了。”
　　“说的也是，现在族里老小对我都算客气尊敬，没事就来问我讨枚丹药，也不嫌我是男身了。虽然小辈们变身还是要背个金刚罩。”
　　“墨朗，我进来了。”我站在禁地门口笑。
　　“别了，再等我个四百年吧。”墨朗在禁地里头笑。
　　正是因为昭临，我才真的明白了。心有所感，当初小山头上的初见便是了，心有所念，当初小山洞里的陪伴便是了，由缘而生，当年为我偷来昆仑玉便是了，由爱而起，如今眼前的，便是了。
　　我陪了昭临一百年，却有个人等了我两百年。
　　“不等了，等不了了。”我慢慢走了进去，蹲下来对着那只缩在阴影里的黑狼。
　　说我笨，你就聪明的很，我有仙气护体好歹还能保住人形，你舍去五百年修为，就只能变回原形了。笨，到底谁笨。
　　“等你四百年后修成了人形，岂不是又要去拈花惹草。”我揪了把他的爪子。
　　“得了，你还说，自从见了你在我眼前化形成人，我之后再怎么拈花惹草，眼里的人都是你了。”黑狼趴在那里懒懒的说，眼神跟当初蹲着安慰我的时候一模一样。
　　“那是自然。”我心里暗想，谁让我这么帅。
　　之后我求了狼族的长老，带着墨朗回了我的小山洞。
　　没事就给他念念话本子，嗑嗑瓜子，偶尔喂他两颗丹药。他吃过两次就打死不吃了，说是太难吃。我笑着说，那你想吃什么，他说，想吃肉想喝酒，我又笑，好啊，刚好我知道有个小村子的白斩鸡和桂花酿味道很好。
　　说罢我拉着墨朗就走，一路晃晃悠悠，路过了我之前消沉的时候老爱窝着的那个小山头。正溜达着，遥遥看到一个仙风道骨，年纪轻轻，却白了头发的道士御剑而来，那道士还是素衣白裳，眉目如画。
　　“昭冥。”道士叫了我一声，神色温和寡淡。
　　“道长恐怕认错了人。”我眯着眼笑了笑，“在下是这山中野狐，名叫青离。”
　　道士一愣，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墨朗，也笑了，御剑离开。
　　其实我听说过，那道士是素和真人飞升成仙之后青城山的新任掌教，怀暝真人，也是原来素和的大弟子，名叫昭临。
　　遥遥记起似乎有人跟我说过，世事无常，沧海桑田，只要抛下了七情六欲，了却了万般尘缘，数百年浮生也是弹指一挥间。
　　回头看了看身边趴着的那头黑狼。好吧，怪不得，四百年怎么就那么长。
　　罢了，还有这割舍不下的尘缘，看来我真是无缘修仙。不过这样也挺好，他陪着我，我陪着他，如今我也不想修仙了。
　　作者有话要说：　　用了三天写成的文，却是沉淀了很久的成果。
　　也算是对自己的一个交代吧。
　　听了朋友的建议，又用了一天重新修改。
　　不得不说，自己也在写的这些字里得到了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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