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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成灰-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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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开轰鸣作响的机器,你便能到达另外的世界:缤纷、新奇,最最重要的是没有危险存在的世界,你可以完全抛却你的胆怯和懦弱,什么都不必怕,什么都不顾忌,荧光屏就是你的无敌面具。

  封琉璃爱的就是这个,或者说,她需要的就是这个——在网络里,她可以摇身一变,变成夏小伊。

  封琉璃不断地想念着夏小伊,却与夏小伊想念她的原因不尽相同:

  夏小伊是一艘逃离了故乡潺潺的溪水、冲入江河、笔直朝着大海行驶的船,她经历过夜晚的漫天星影,也目睹过朝霞的极致绚丽;她曾在漩涡密布的险滩上举步维艰、命悬一线,也曾经顺风顺水,转眼间轻舟已过万重山……在她的心里,封琉璃只是故乡的代名词,是她抛弃的过去的代名词,是温暖、亲密、永远不会背弃、可以在梦里安慰你的所有的一切的代名词,她想念她就像她想念青春、或者想念方隅一样,这种想念总是出现在昼夜交替的刹那,出现在感怀的情绪忽然来袭的时候,总是转瞬即逝——她不能回首太久、怀念太久,还有繁忙的、波澜壮阔的未来在前方等着呢!

  而封琉璃则并非如此。从小到大,她的世界便是凝固静止的,生于斯、长于斯,早已确定、没有选择。她应该按照父母的希望成长,然后嫁给父母希望的对象,再生下小孩,将这种甜蜜而沉重的希望无止境地传承下去——从出生起,这就是她早已被规划好的、注定的命运,没有风险、没有意外、极之美丽并且安逸的命运——而夏小伊,却是这命运中唯一的变数,是确定中唯一的不确定,是她封闭的房间唯一敞开的窗。当小伊还在身边的时候,这一点尚不明显;可当她突然离去,封琉璃却仿佛猛然间失去了半个自己——她的船从未启航,所以她拥有的只是对外面世界的瑰丽想象;可没有什么比想象更美好,没有什么比停靠在荒凉的早已厌倦的港口,忽然听到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隐隐的汽笛声更让人心潮澎湃的了。

  ——封琉璃是夏小伊的“过去”;而夏小伊却是琉璃一直梦想、一直梦想却得不到的“未来”。

  起初,封父封母并没有察觉到琉璃的变化,只是发觉住校的女儿渐渐很少回家。没过多久,学期末的成绩单寄到家里,石破天惊。封母不顾自己高血压径直冲到学校,与琉璃的班主任对峙,这才知道自己的女儿早已成了迷途羔羊。

  封父封母百思不得其解,琉璃明明是那么乖巧,明明一直是他们的骄傲,不管是幼小的时候还是在十三、四岁所谓的“叛逆期”里,从来都不曾让他们操过半点儿心的,怎么突然说变就变了呢?两个人私下里研究了很久,最终根据“常识”判断,女儿一定是恋爱了,一定是被某个男人带坏了;只有这无药可救的毒才有可能彻底改变一个人的性情和习惯,从古到今,轻率的、幼稚的爱情向来都是第一祸首,都是灭顶之灾。

  封父封母本着自己的理解对症下药,立即将女儿从学校的宿舍中领了出来,严格监控她的作息时间表,隔绝一切“可疑人等”。这行为说起来颇有些专横和蛮不讲理,但封琉璃反而松了一口气。她终于不用自己管理自己,不用整日天人交战,在幻象的诱惑和心底的恐惧间摇摆不定了。

  她知道自己错了,翘课、夜不归宿,现在还沦落到退学边缘,她确定无疑是错了;她也很难受,很痛苦,心里像日日夜夜扎着一把刀——但仅仅“知道”又能怎么样呢?仅仅“知道”什么也解决不了,她深恨自己缺乏勇气缺乏毅力瞻前顾后犹疑不决,却除了“恨”,全然束手无策。

  所以,当有一天她猛地明白过来,原来父母不断挖空心思向她灌输“正确的爱情观念”,根本是出于一个可笑的误会,她的心竟忽然轻松了不少——因为爱情是没有错的,谁也不能把错误归结到爱情身上;她忽然从肇事人变成了受害者,她终于找到说服自己内心歉疚的恰当理由了。

  ——逃避,以“爱情”的名义逃避;用谎言武装自己,做一只幸福的鸵鸟。

  ***

  封琉璃当然不是没有恋爱过,但是她的恋爱清一色的都是“单恋”。她从来不敢付诸行动,永远只是自顾自的不断唱着独角戏;自顾自的发呆、守候、默默写着永远发不出去的情书,顺带分泌出大桶大桶的眼泪。也有那么一次,她单恋的对象由于偶然的原因发现了自己正在被暗恋的事实,且恰好尚未“使君有妇”,当他搞明白据说爱自己爱到死去活来的小女生就是那个长相清秀、成绩优异(当时的确很优异)、性格稳重、家境不错的“封罗敷”之时,立刻萌生了巨大的感动和小小的爱情火苗。众人都以为,这下子封琉璃漫长的“单恋接力跑”(由于总是会改变对象,所以不是长跑)终于就要撞线,她喜欢的男孩子也开始对她有意思了,好事肯定近在眼前。谁知道,这个关键时刻,封大小姐的“鸵鸟病”再次发作,竟板起脸来死不认账,到后来竟然人影不见了。

  起初大家还以为她只是害羞,后来才发现害羞不过是借口,这位小姐根本没有迎接崭新爱情生活的勇气,让一个陌生人(虽然她认为她爱他)打扰她四平八稳的生活,是封琉璃绝对无法想象的事情——她喜欢恋爱的感觉,但是完全没勇气承担恋爱的后果,那种后果她想都不敢想。可怜那位“使君大人”还真的对小美人(只要小伊不在身边,倒没人否认她是个美人了)封鸵鸟动了心,美美苦恋了一把才终于挥泪斩情丝,漂洋过海到美利坚国追求金发美女去了,从此铸就了C市高等师范大学的一段传奇——可惜就像传奇永远会偏离事实真相一样,口口相传的故事中那个狠心的女子是位现代卡门,虽然卡门也唱过什么“恋爱是只恼人的小鸟”,可是此鸟和彼封小美人的鸵鸟本性压根八杆子也打不到一处去。

  ——这件“事故”的直接结果就是,封琉璃在长达半年的时间里再也不敢产生丝毫“恋爱”(也就是暗恋)的念头;拼命躲着走,然后躲着躲着就躲进了网络中,从此不可自拔。

  在接下来的那个学期里,琉璃每一个晚上都在父母的监督下枯坐在家中的写字桌前,桌上放着摊开的课本和练习册,可她半个字都看不进去。因为身体充满禁锢,思维反而愈发不可控制,脑子里时时刻刻飘满了各式各样奇怪的念头,这些想法彼此拼斗又彼此融合,激烈地交缠在一起,最终结出无数光怪陆离的果子;一颗一颗熟透了,如雨点般砸落下来。

  因为内心有愧,因为不敢对父母说出自己“失足”的真正原因,封琉璃几乎是立即便承认了自己的确“正在恋爱”。她脸色潮红态度暧昧话语之中前后矛盾,始终不肯透露出“对方”的半点信息,这一切反而使得封父封母更加笃定自己的判断;使得他们为了保护这个宝贝女儿的光明未来,勇敢地拿起剑,像堂吉诃德挑战风车那样,和想象中看不见的“坏男人”死拼到底。

  ——琉璃就像是一只可怜巴巴的小蜘蛛,每后退一步都吐出一根谎言的丝,最终将自己牢牢封锁在本来并不存在的矛盾之中。因为暂不住校了,她和学校以及同学们的关系便越发疏离,仿佛真的罹患失恋症一般忽然消瘦下去;每一夜每一夜独坐灯下,随着外界枯萎内心的野草疯一般成长,以至于最终连自己都糊涂——那个男人真的并不存在么?他为什么如此真实如此亲密,为什么仿佛就在自己身边呢?

  于是封琉璃开始写字,写那个活在父母臆想中的、活在自己的谎言里的根本不曾存在过的情人。就好像网络一般,原来文字也可以是逃避的工具。在文字里,她的爱情茁壮成长;她确定无疑是因为爱情的破碎而被锁在这里无法飞翔的,她是为了爱情而饱经忧患的女子,因为爱情而美丽无比。

  文字就是一种谎言,就是谎言披着五光十色的外衣;封琉璃用自己的笔创造了一个谎言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只有她才是上帝。

  ——那一个学期结束的时候,琉璃已经涂满了好几摞草稿纸;在那些字与字的空隙之间,总有个如黑夜般危险的男人游走不定……她的成绩虽然再也无法像大一大二的时候那么优秀,但总算都能在及格线上低空飞过。她也不再去网吧了,网瘾不治而愈。

  她已有了别的更好的替代品;她在蒙昧之中,隐约看见了一条属于自己的道路。

  ***

  封琉璃终究没能按时毕业,只得办了一年的“因病休学”。她一边补学分一边装模作样地准备研究生入学考试,一边关起门来偷偷写小说,沉默如铁般牢不可破。

  自己的未来将是什么样子呢?无所谓了——如果自己考上研究生的话,至少父母会开心起来,至少自己也会觉得轻松一些;至于想不想上硕士,至于上了硕士以后要做什么,这些统统无所谓。只要让她继续写字,让她继续把头藏在沙子里,放任她继续生活在自己的世界中就好。

  这本来是个非常容易满足的愿望——在大学里,本来就有着许许多多因为恐惧、因为逃避、因为生着封琉璃这样的鸵鸟病所以流连不去的孩子们,他们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能做什么,却一年又一年勤奋刻苦,将学历读到山一样高——封琉璃本来也很有可能步他们的后尘,将读书当成逃避成长逃避选择逃避面对的不二法宝,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夏小伊回来了。

  这消息是夏母告诉她的,在她“大五”的那一年冬天,上了一天的考研补习班,刚刚回到家。吃晚饭的时候,夏母忽然不冷不热的说了一句:“小伊来过了……”封琉璃立时便怔住,几根蒜薹从筷子底下滑落到桌面上。

  就像夏小伊的潜意识里一直觉得,何飞是她命中注定的救星一样;封琉璃也一直都相信,夏小伊这个人就是命中注定要改变她的生活的。只不过不同的是,琉璃一边这样笃信,一边却能理智的看到,这种“命中注定”其实和小伊本人无关,只不过因为琉璃自己单方面缺乏勇气来改变自己而已。

  若是比较综合分析以及正确作出判断的能力,夏小伊连封琉璃的一根指头都比不上。是封琉璃第一个预感到了夏小伊和方隅悲剧性的恋情,也是封琉璃第一个发现小伊总是把身边的男人当成父亲的影子;但是她什么都没有做,什么都做不到。

  相反的,夏小伊拥有天才女演员了不起的直觉,她却根本不想把这种直觉用于现实生活的任何一个方面。她从来都对预测未来缺乏兴趣;从来都只是勇敢的、努力的活过每一天而已。她的行动总比思考优先,任凭感情如野马脱缰奔行;她总之犯错,却从未因为错误而止步不前——从这种意义上来说,夏小伊与封琉璃恰恰相反,“真实”得令人惊叹;她在心灵的镜子中正视自己,从来目不转睛。

  暂时不说这些了,还是让我们先回到封家的客厅。封母看见女儿的脸色殊有不喜,也微微歉然。封父则在一旁吹起凉风,说道:“我说吧!我说还是要告诉琉璃一声。何况小伊也算是‘衣锦还乡’了,我们做了二十年邻居,无论如何也要为她高兴的……”

  封母“哼”了一声:“你懂什么?你看到她那种……那种样子当然高兴!”

  封父猛地将筷子一摔,忿忿然道:“你在女儿面前说的这是什么话!”

  封母也自觉失言,不再和丈夫斗口,只转过来对封琉璃说:“妈当然想告诉你,虽然你不说妈也知道你想着她呢,你们毕竟是一起长大的,情分不一样。可是小伊这孩子从小精乖,和咱家人可大不相同;她外面闯了这几年回来,一个女孩儿家……咱们想见她,人家想不想见咱们还不知道呢……”

  琉璃只觉得胸口有一股郁气猛然上冲,张口就说:“小伊不是这样!”可是话一出口自己倒先犯了嘀咕,口气随即软了。

  封母一笑,续道:“小伊的确‘不是这样’,回来一点张狂气也没有,还是跟以前一样,挺有心,讨人喜欢的。你夏姨有这样的女儿也算没白辛苦半辈子,这次她回来就是来接她妈去北京的。”

  封琉璃问:“夏姨呢?走了么?”

  封母摇头:“没,你夏姨那脾气……小伊在家待了几个小时就走了,谁知道竟然这么匆忙。走之前她来看过你,本来是想等你回来的,可是飞机不等人……”

  琉璃听到这里忍不住笑了:“小伊特意来看我了?”又惊又喜。封母含笑回答:“是啊,小伊可惦记着你呢。”

  封琉璃自然知道小伊在北京做什么,这不用多讲,她显然混得不错。那时候她的作品《阳光在上》已然出炉,正在各地电视台热播,虽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明星,可也毕竟是“出人头地”了。童年时和夏小伊一起住过的那栋筒子楼已经拆掉在原址上重建,现在她们和夏家早已不是邻居,小伊既然“专程”找来她家,那可和“顺路”的情分不一样。

  “果然是一起长大的姐妹,”琉璃由衷感叹。封母则离开饭桌,走到房间另一边从台历下找出妥善收藏的名片,递给她:“这是小伊给你的,她说你要是去北京,一定和她联系,什么事情都不用客气——这下高兴了吧?”

  琉璃急忙接了过来,低头细看;却只觉眼前笼着一层水雾,将那些飞扬跋扈的黑墨水都晕开了。名片样式简洁,正面只有一个名字“Sicily 夏”和一行“飞越影视文化有限公司”的字样;背面是小伊手写的电话号码和一句“琉璃,我等你来”。

  封琉璃从这六个字上茫茫然抬起头,封母在一旁说:“难得你这样高兴。我和你爸爸商量了,要不,等……等你考上了研,夏天就去北京看她好了,顺便逛逛,也该散散心……小伊说要照顾你,那是人家好意,我们还是自己花自己的,毕竟拿人手短,吃人嘴短……”

  封琉璃听她絮絮说着,茫然间,不知怎的突然就萌生出了一个念头,简直就好像冥冥中有什么隐形的神灵将那决定放进她脑中似的。那简直不像是自己的想法,胆大狂妄得令人乍舌——就好像多年前消失的夏小伊突然附在她身上,正借用她的嘴说话:

  “我要去北京——尽快就出发……我不想考研了,我也不想当老师了,我要去北京找工作……就是这样。”

  ——夏小伊是为了给她勇气才回来的,她是真的回来“改变”她了。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梦醒了
我们说过了,封琉璃其实远比夏小伊更聪明,看得更深也想得更多。小伊若是感性她就是理性;小伊若是行动她就是思索。

  她已上了将近五年大学,学到这个程度,早明白分数实在不过是片面中的片面。可每每回到家,看见父亲母亲素日里谈话中全是热衷教育哪家的孩子多做些模拟试卷之类,封琉璃心里总是恻然。多一分半分、十分八分并不能保证你进入社会后会比别人高出一步,仅仅是多一点总比少一点好,聊胜于无。原来自己从小到大为些微名次担惊受怕的苦处都是白受了。可是父母何苦这样操心掐肺的?何苦只将眼睛放在分数上,片刻也不敢移开?封琉璃想不明白,她隐隐觉得自己无疑是入了邪路,自己也许根本不适合父母为她设计的人生定位,不配做一位光荣的中学语文老师的。

  刚好就在她厌倦的时候,在她只是因为没有勇气才不敢挣扎唯有逃避的时候,夏小伊回来了。就仿佛横亘在命运之上的巨大水坝突然打开了闸门,波涛奔涌而出,这条河席卷一切,它流向梦中的世界。

  这也许是封琉璃人生中最大的战役。她满脸火烫、浑身颤抖,牙齿紧紧咬定,勉强挣扎着不让眼泪掉落下来。封父和封母则站在对面,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强忍心头怒火,期待这个不孝女能够幡然悔悟、痛改前非:

  “你不知道社会上有多乱,外人的心根本靠不住!我真是白养你了!”

  “想出去是好的,拿了文凭再走不迟,你说是吧,琉璃?”

  “你还哄她?都是你从小惯的,才这么不像话!人家家里各个孩子都不叫父母操心,她呢?上个大学光惹事了,丢人现眼!”

  “怎么能是我惯的?难道我有叫她学坏吗?她毕不了业我难道不担心不难过?难道我这个当妈的光害她了?”

  ………

  后来封母哭了,封父则点燃了十几年都未抽过的香烟,铁青着一张脸吞云吐雾。可是封琉璃却仿佛中了蛊,因为她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缘故强硬到底。最后父母一个愤恨一个幽怨,不约而同地总结道:“都是小伊带坏了你!”

  封琉璃心里明明很疼,疼得她几乎都想认输、都想放弃了;却也为了这句话,险些笑出声来。

  ——多么……不真实啊?她忽然感觉自己仿佛成了小说中的角色,大家口中说的,都像是故事里的台词;小说和现实,假的和真的,区别究竟在哪里呢?

  封琉璃和父母之间的战争持续了许久许久,各种内情无须赘述,总之,最后双方各让一步,达成了一个彼此都能勉强接受的结果。父母答应可以她不考研究生,放她去北京找工作;而相对的,她必须拿到本科学历,办完所有手续才准离开。

  “……你会后悔的,琉璃,”离开前的那个晚上,封母来到她的房间;望着埋头收拾衣服,沉默的女儿说。

  琉璃手下没有停,一言不发。

  “……如果……不顺利,就早点回来,别叫爸妈担心,好吧?”封母的声音忽然颤抖起来。

  琉璃依然沉默,从出生到现在第一次,她第一次走自己选择的道路——无论对错。

  封母叹一口气,拍拍女儿的肩膀,然后偷偷地、抹了抹眼睛。

  那一年的九月中旬,封琉璃终于到达了北京,夏小伊亲自来接她。这一年她们两人同是二十三岁;是长着看不见的翅膀,青春在皮肤下面发出隐隐光辉的美丽年纪。

  ***

  小伊戴着一柄几乎遮住半张脸的茶晶墨镜,乳白短袖上装配黑色棉质裤子,裤脚处开出喇叭口,用国画笔法绘着一朵石青色牡丹。封琉璃一路上都在想小伊会变成什么样子,时隔这么多年再度重逢,见了面第一句话又该说些什么?想着想着竟然出了神,从她身边走过浑无知觉。幸好夏小伊的眼神比她好用十倍,一把拍上她的肩膀;下一秒钟,封琉璃只觉得有阵香风“呼”的一声扑进她怀里,耳中听到小伊在笑:“琉璃……琉璃……好姐妹死交情,你要是没想我我可不饶你!”

  封琉璃刹那间几乎愣住,好半天才恢复过来,一直紧绷的心在那一刻轻松下来,她想:幸好小伊还是一样的,一点都没变。

  一点都没变——真的吗?封琉璃差一点就忘记小伊现在的身份是个“女明星”了。她惊讶地看着夏小伊熟捻地拉起自己的小手提箱就向外走,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丝毫也不迟疑。封琉璃起初很害怕小伊被人认出来,然后在北京西站的站台上上演一出众人围观签名合影的好戏;她一路都在左顾右盼、心中忐忑不安。但是等到她看见小伊竟然那样随意、那样施施然地走在人群之中的时候,突然脸一红,觉得自己实在是幼稚极了。

  出站通道内空气霉坏,每到转角处必有刺鼻的尿骚味袭来;人群拥挤推壤,张张都那么可疑甚至不怀好意。封琉璃连忙赶上两步,想和小伊走得更近一些;脚却差点绊在小伊拉着的手提箱上,脸腾的一下更红了。夏小伊忽然回过头来,琉璃立时紧张极了,简直都要流出冷汗,谁料小伊只是对她小声嘱咐:“看好钱包”,就把头转了回去,继续向前——琉璃连忙答应,像个懂事的乖小孩儿一样拼命点头。

  十分钟之后她们一前一后来到了车站内的停车场,夏小伊径直领着她走到自己的车前。那是一辆小小的酒红色甲壳虫跑车,憨态可掬地趴在角落中,十分醒目;封琉璃动了动嘴唇,忍不住想称赞,可还是把话咽了下去,只是眼睛里发着光。

  小伊弯下腰去开车门,先把封琉璃推进车子里,自己则去放行李。琉璃坐在真皮座椅中,回过头,透过玻璃窗看着小伊在外面忙来忙去,心中尴尬之极。好容易她忙完了,从另一边上了车;先把茶色墨镜摘下来,再将颈后的头发乱七八糟地用个大夹子固定住,双臂搁在方向盘上,直视前方良久;这才转过头来对封琉璃笑了笑。在车子发动的声音中,琉璃听见她问:“吃饭?还是去我家?”

  封琉璃连忙分辩:“我妈有学生在北大,现在放假,已经说好了,我会先住在她们宿舍里。”

  小伊咯咯笑起来,这样一笑仿佛又恢复了十*岁的光景:“你还没住够宿舍啊?该意见驳回,听我的!”她一踩油门,甲壳虫乖乖启动,熟极而流地汇入北京城百万车河之中。

  这就是——北京啊!是不知道多少层的高架桥,是不知道多么高的摩天楼,是五光十色的霓虹,是车窗外美丽而穿着入时女人一闪而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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