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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成灰-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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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小伊憎恨夏天憎恨蟑螂憎恨下水永远不通的厕所,憎恨那扇装饰性大于实用性、不通风不透气不朝阳的窗户;她憎恨一碗七块钱、汤像涮锅水一样污浊的牛肉面;憎恨一份十块钱永远不够填饱肚子的盖浇饭——后来她向芳邻借用一只小小的蜂窝煤炉子,天天小心陪笑脸并且主动负担一大半煤钱,因为没有厨房,房东又不允许在走廊上制造油烟,她和方隅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每日的三餐都是一成不变的杂烩菜粥。
他们安居的地域,是北京城中的一奇。小山一样的垃圾堆中,耸立着一栋栋三到五层高的丑陋盒子楼。这些建筑物统统是天才的杰作,是在两层甚至一层楼的地基上,像堆积木一样堆出的庞然大物——夏小伊刚开始还常常担心,万一有个地震什么的,这楼会不会也像积木那样“哗”的一下散掉?后来因为要担心的事情越来越多,习惯成自然,她也就渐渐安之若素。
自然,偶有空闲,夏小伊还是会胡思乱想的:自己此时所在的这个地方,这个积满了全国各地不同方言的鸽子笼,难道真的是北京么?她的那些香鬓衣冠高朋满座的梦呢?她的那个灯红酒绿香车美人的北京呢?她所看到的为什么总是贵得叫人灰心的价码——贵得叫人灰心的一切?
“……一切都会好的,”夏小伊对自己说——这是她的法力无边的咒语。
——远没有那么好,现实永远凄风冷雨。方隅寻找工作的努力屡屡受挫,一个外地大学肆业的没有经验没有背景的年轻学生,不懂得什么叫长袖善舞,说起话来永远有种很诚恳但是很木衲的感觉,他在北京该如何生存下去?那些所谓“天生我才必有用”的鬼话是喝醉了酒躺在地板上说的,当宿醉的头疼消失之后,还是速速将它们遗忘为是。
而夏小伊也并不比他好多少,虽然从小到大,她一直觉得自己是很聪明很有能力的女孩儿,可是真的走到现实世界里,她却愕然发现自己竟然什么都做不了。懂得打扮,懂得搭配衣服,并且勾勾手指就有男孩子送上门来,在“正常”的工作范围内并不能叫她赚得钞票——比家里有一个要吃饭的废物更可怕的、就是有两张这样不事生产却总是觉得饿的嘴巴。
没过多久,这两个只生着嘴的人就开始暗自狐疑,为什么自己在产生“闯荡天下”的豪情的时候,竟然完全没有考虑到这个问题?不过狐疑管狐疑,最多对望一眼,想让对方知道自己的心思,却又害怕对方知道,终究是谁都没有说出口。
公平的讲,为了摆脱困境,他们并没有闲待着坐等天上掉下馅饼。方隅去参加了一个传销机构的应聘会并且成功被录用,但是才过了一个晚上,他就不得不放弃了。很简单,对方要求每一个学员交纳一千元押金,但是却不担保在发生各种“意外”的情况下会退还这笔钱。
“这不是明摆着骗人的嘛!”方隅对夏小伊忿忿地说。夏小伊高声附和,心里却清楚,关键问题其实不是这个,主要原因在于,他们根本拿不出这么多钱来。
被骗的事情当然不是没有:方隅曾经找过一份抄写的工作,抄一个信封五分钱,写错的话则倒扣五角。他们刚领到这份工作的时候实在是开心极了,两个人神叨叨地特意换了个60W的电灯泡,把写字台推到灯下,夏小伊坐在唯一的一把椅子上,方隅则坐在床边,两个人像疯子一样写字。第二天一大早,方隅就欣喜若狂地抱着一大摞写好的信封去了,一共五百个。可是谁知道,结果却惨遭退回并勒令赔偿。原因是他们两人过于“精心”,老老实实的把目录上厂长啊经理啊每一个人的名字都写了上去,而“按照规矩”,收信人一栏应该统一写成“负责人(收)”,如此字样。
方隅垂头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听分活给他的某经理口若悬河的批评,末了那人“善心大发”,指着他数落道:“要不是看着你人还算老实,就不给你补偿的机会了!”这个意思就是说,若不乖乖听话的话,就要以单方面违约论,扣掉方隅找这个工作时付出的两百元押金,将他扫地出门。
那五百个信封被退回来的那一天,夏小伊来到北京后第一次哭了,方隅听到她哭,突然大发雷霆、摔门而去。他在街头游荡了两个小时,回到家里时赫然发现,夏小伊正僵硬地坐在灯下抄写信封,两个眼睛肿得好像两枚粉红色的核桃。
夏小伊终于是把那“赔偿损失”的五千个信封写了出来,又瞒着方隅,自己偷偷去要放在抄写店里的那两百元押金。她并没有在心里战斗很久,就毫不犹豫的使上了一点“小手段”——和她在大学的时候用在顽固的宿舍长身上的办法差不多,并且效果一点儿都不比那回差。她又一次当众表演“水淹七军”,一双闪亮的乌漆大眼噙着泪水,凝定地、却又有些羞答答地望着对面那个脑满肠肥的“某经理”;任眼泪淌过面颊,一滴一滴落在领口的荷叶边上,却不肯抬手擦去——她一边哭,哭得惟妙惟肖,思维却突然跳回了一年多之前,跳回了在大学里的那些日子。现在想起来仿佛有前生那么遥远,仿佛一个做过的梦而已……
结果夏小伊又一次如愿以偿,她的哭声打动了在场所有的人,包括一个也来领活的五十多岁的大娘。某经理当着她的面撕毁了和方隅签订的合同并且将两百元双手奉上,早已忘记合同中那有精明无比的条款:“只有完成价值一百元报酬以上任务后,方可取回押金”。那位经理在亲自送总算破涕为笑的小美人儿出办公室的时候,不忘说道:“如果小姐想找一份比较轻闲的工作的话,敝处正有一个秘书的缺儿,小姐有兴趣可以试试。”同时不忘捏了一下夏小伊的手。夏小伊并没着恼,她才不会傻到相信自己遇到了一个“施恩不图报”的滥好人,她懂得什么事情都要付出代价,捏就捏吧,又不会少块肉。实际上她的所有心思都放在手里那失而复得的两百元上了,她走出办公室、走到阳光下,她已经把这一辈子要写的信封都写完了,永永远远不会再回到这里——夏小伊如此想着,咯咯笑了起来。
她用那两百元钱付了一部分积欠的房租和水电费,然后用剩余的零头在路边的地摊上给自己买了只廉价的假银手镯。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奢侈”了,戴上镯子的时候,心情好得无以伦比……
当然,这一次的整个事件,她都没有告诉方隅。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他们仿佛转了运,入了冬,方隅找到了一份酒吧的工作。虽然他并不能说会道,但是很诚实,而且嗓子不错,有时候还客串唱两支歌。长发、高鼻深目、沉默寡言,脸上的线条有一点似西亚人,一曲模仿齐秦的《狼》唱起来,搏得满场掌声。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酒吧地点离家相当远,而那附近的房租价格根本不是他们所能负担得起的。酒吧三点钟打烊时早已没了公交车,方隅每天夜里都必须走整整两个小时才能回来。
不过比起之前,夏小伊常常半夜里喊着“钱”字惊醒的日子来说,那一段生活已经好似天堂。虽然没赚多少,但是总算稳定了下来,总算看到了进步的希望。现在夏小伊又开始无限活力,积极地和方隅一起过昼夜颠倒的日子——每天下午两点送他去上班,两个人在北京的大街上走了一站路又一站路,说些没有营养、没有意义、无聊透顶的废话。
方隅越是那样笨嘴拙舌,夏小伊越是故意逗他。她蹦蹦跳跳地走着,信口胡说:“喂!呆瓜,别埋着头只顾走路,小心我走丢不见了!”方隅抬起头来望着她,眼里都是温暖的神采,他看见夏小伊穿了件半旧的驼色大衣,没围围巾也没戴帽子,顶着北京的冬季里最廉价也最奢侈的灿烂阳光,小脸冻得通红,嘴巴里呼着白色的气体。她在他的视线里跑着跳着,仿佛一刻也安静不下来。
方隅笑着问:“你要去哪里,小妖精?”
夏小伊站在人行道中央,全然不顾身边来往的人群诧异的眼神,双手在身边划了一个大半圆,说北京这么大啊,说不定哪天我走啊走啊就迷路了,就不知道要走到哪里去了,那可怎么办?方隅则故意作出思考的表情,走过去抓住她冻得冰凉的小手握在自己手心里,轻声回答:“……那好办,我就努力赚钱,把整个北京城都买下来;你在里面,总之是我的。”
总之是我的……
那一天他们真是高兴极了,高兴到夏小伊实在舍不得回家,提出要去方隅工作的酒吧看一看:“我会在后面老老实实的帮忙分土豆片儿的,绝对老老实实等你直到下班,我发誓!”
夏小伊高举着右手,嘻嘻笑着就好像一只精灵的小猫,方隅心里并不赞成,但是那笑容却叫他找不到拒绝的理由。他并不想做一个喜欢吃醋的神经兮兮的小男人——不过,等到夏小伊一迈进酒吧的门槛,他就后悔了。
有一种女孩子,她们就像是璀璨的宝石,在人群中站着不动、不说话,依然会发出华丽的光彩。那个晚上方隅并没有唱齐秦的《狼》,但是在酒吧里和他一起工作的那群年轻男人们,却宛如一群丝毫无意遮掩自己口水的大灰狼,围着小红帽嘿嘿奸笑。他们根本不理方隅“这是我老婆”的宣言,在所有合适不合适的时候对夏小伊大献殷勤。甚至还有一个死小子把夏小伊带去前面的座位,请她喝饮料;反而把方隅打发去做一堆乱七八糟的杂事,不做完不准离开。起初夏小伊每隔一段时间还记得望望他,对他使个小眼色笑一笑,后来连客人们也过来搭讪,她渐渐的就把他给忽略了;起初方隅还自我安慰说“小伊很久没出门了,叫她放松放松也好”,后来就只觉得满腔怒火,很想一拳砸在墙上,砸塌了才好!
终于到了凌晨三点,该打烊了。方隅收拾好了东西出来,发现竟然还有两只苍蝇正围着夏小伊嗡嗡不休。他在小伊的左前方两米远处站了足足一分半钟,而夏小伊竟然丝毫没有发觉;她手里端着一杯鸡尾酒,脸上红得仿佛一掐就会滴出血来,正神经质的嘻嘻笑个不停,根本没注意到他的存在。方隅站在那里,感觉芒刺在背,隐约中身后不知是谁发出一声陌生的冷笑,他愤然拎起包,出了酒吧门。
是阴天,凌晨三点,最近的路灯也在二十多米外的大路上,门外几乎伸手不见五指。他在黑暗中伫立良久,隐约分辨出脚下延伸到地面去的六级楼梯。他慢慢地走了下去,身后紧闭的门内又传来一阵笑声。北京的冬天滴水成冰,凛冽的喊风吹过方隅发烫的神经,叫他突然打了个寒战。方隅站在台阶下,萦绕不去的耻辱感在他的身体里激荡,他实在不能忍受夏小伊在别的男人的簇拥下,带着醉意推门而出的那种镜头。他甚至想:“我是不是就该这样转身而去呢?”
他在吃醋,在嫉妒,他感觉全天下的男人都在窥探他方某人的女朋友、未婚妻、将来的老婆,在他心里的某个角落一个冷冷的声音突然跳了出来,仿佛魔鬼在那里桀桀而笑:“你配不上夏小伊!”那个声音在说。
就在这个时候,门忽然开了,夏小伊冲了出来。她站在酒吧门口的平台上,喊着他的名字,声音惶急而惊恐。她刚从明亮的屋子里出来,眼前漆黑一片,她什么都看不见。方隅就站在咫尺之外的台阶下面望着她,自己说不清为什么竟然没有回答。方隅甚至产生了一丝残忍的快意,然后他便看见夏小伊又凄厉地喊了一声他的名字,突然向前迈步——
她当然不知道自己的前方有陡峭的台阶,一脚踏空,尖叫了一声,身子顿时失去平衡跌了下来。方隅这才惊觉,急忙上前接住了她。夏小伊惊魂甫定,只是抓着他的手臂不住地叫“方隅,方隅!”,他紧紧抱住她,把她从台阶上扶起来,心中充满负疚。在那一刻,他甚至觉得自己真的是配不上夏小伊的,他竟然眼睁睁的看她摔倒!
两个人在夜里依偎着并肩回家,各怀各的心事,都没有开口说一个字。回到冰冷的陋居,倒在床上,精疲力尽却全无睡意……方隅把脸埋在夏小伊的胸口,突然哭了……
夏小伊耳中听着这样无声的仿佛窒息的啜泣声,突然感觉怀里的这个男人如此陌生,他就像个幼儿,或者某种受伤的兽。一种情绪在她的胸中滋长,就在方隅的泪水流淌过的地方,像有毒的藤蔓植物一样在黑暗里生根——那是一种奇怪的情愫,甚至不是爱,更不是恨——那是种怜悯。
方隅的泪水流尽之后,两个人开始静静交谈。夏小伊第一次发现方隅竟然是如此的无助而脆弱,那件代表“梦中情人”的五彩外衣第一次从他的身上脱落,猝不及防……
不知道为什么,两个人的话题又回到了“钱”字上面。方隅在她耳边亢奋的说如果他去买彩票中了五百万,该怎么去花那笔钱:“我们先买房子,那种有空调的小小公寓房子,带大露台,能看见夕阳……我给你买很多很多漂亮衣裳,让你走在路上看上去就像是个公主……不,是皇后!是天下最美的皇后!”
方隅是那样的开心,夏小伊从认识他开始到此时此刻,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的神情。可是夏小伊却只觉得脑中昏沉沉的,心里好像生着块铁石;她完全笑不出来了——然后,她突然打断了方隅的美梦,冷冷地说:“我饿了。”
在冷酷的北京的冬天,朦胧的灯光下面,夏小伊躺在床上看着方隅赤身跳下床,不断的开关着三步之外老写字台的抽屉,那“哐当哐当”的声音穿入耳里,令人倍觉寒冷。很久之后,方隅又跳回来,钻进被子,皮肤上已经结了一层透骨的霜。他把一只皱巴巴的苹果塞进小伊手中,说道:“只有这个了。还是上次从酒吧带回来的,凑合凑合,天要亮了……”
夏小伊默不做声,抓起苹果啃了起来。苹果有股古怪的酸味,又很小,皱巴巴的,两口就下去一半。夏小伊把剩下的一半还给方隅,伸手就拉灭了灯。
长久以来,她一直都在幻想,幻想自己是受了坏人陷害、落难的公主。在这天夜里,她突然明白了,她明白那个深爱她的王子救不了她……她听见身边人正慢慢地、仿佛很小心很珍惜地啃她吃剩的那半个苹果,心里有一种真实的哀愁,为她自己,也为方隅——然后她翻了个身,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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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稍微暖和了些,夏小伊对方隅说,她想去找份工作,方隅没说话。以前即使再穷,小伊也从来没有这样要求过。她是善解人意玻璃心肝儿的女孩儿,知道他总有些大男子倾向,养一个在家里做家务的小妻子是他的梦想。何况这将近一年以来,他和小伊都明白得不能再明白,一无学历二无后台三无经验,小伊能做的,或多或少都和出卖她那张美丽的面孔相关——从餐馆里端盘子的侍应到办公室里做花瓶的“秘书”乃至其他,只不过是出卖的方式及程度不尽相同而已。这世上哪有女孩子挣扎生存,全然不依靠长相的故事?特别是长的得天独厚,如同夏小伊这样,万里挑一的美貌少女。
方隅不喜欢这样,他宁肯把夏小伊藏在家中,然后一个人在外面做双份工作做到累死。但是他知道自己没有丝毫反对的本钱,家中已经欠下数月房租,偿还的速度远远不能达到房东的要求。楼下的房东一咳嗽,楼上的两个人都要浑身哆嗦,立刻噤声装作并不在家,宛如见了猫的老鼠。与其说这是种尴尬,不如说是种确实的卑贱感,每次听到“204,方隅!在不在?房租——”的喊声,或者嘴里不干不净指桑骂槐的嘟囔声,方隅都觉得自己平白矮了三寸;而夏小伊,则立刻把头扭向墙壁,连耳朵根都涨得通红。
方隅还在夏小伊身上发现了很多更坏的预兆:比如她讲话开始变得尖酸而刻薄,动不动就发火;开始在人背后,骂那些不知从哪里学来的、不三不四的脏话。一年的困顿生活迅速磨光了她脸上那种苹果般的颜色,消磨了那种少女般无忧无虑的光辉——但是她赫然更美了,一双眼睛又大又亮,在安静的时候也饱含讥诮,还有种飘忽不定的神采。从少女蜕变成女人的最初一年,不定时的或饥或饱的三餐彻底毁了她的胃,她瘦了很多,下巴锋利无比,并且之后无论吃什么都不再长肉——那时候骨感正在流行,她走在街上叫每一个女人都嫉妒得发狂。
在夏小伊对方隅说她要出去工作的时候,她的态度已经不是之前惯有的那种撒娇或者小鸟依人式的恳求;而是在彻彻底底在“宣布”她的决定。她像只饥饿又烦躁不堪的猫,稍有违拗就会扑上去狠狠地抓你的脸!于是方隅既没有同意也没有反对,他沉默了,沉默地缴了白旗。不久不后他在自己工作的酒吧找了一份女招待的工作给夏小伊(非常容易就说服了经理,夏小伊去的那天他正巧不在,回来听见其他人风传早已神往不已),这样——方隅自我安慰道——至少自己还可以照顾她。
事实证明,夏小伊是根本就不需要“照顾”的。她那种打眼一瞧就知道对方喜欢听什么话,几乎天生的聪明和敏锐方隅根本望尘莫及,她在酒吧的工作游刃有余。她又变成了那个在大学里叫一打以上的男孩子离不开、舍不掉、却又苦于无法更进一步的夏小伊了。她是那么漂亮,尚存一丝天真活泼却又在某些瞬间女人味十足,美得惊心动魄!谁忍心见她或真或假的哀愁呢?谁忍心苛责她呢?
到了第二年初,北京的冬天将尽的时候,夏小伊所在的“旧日红颜”酒吧就在圈子里出了名。那一次月末清点,发现生意多了三成,经理笑得合不拢嘴,所有的伙计们都分到红包,同时夏小伊正式升为领班。她掌管着一群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们——包括方隅。他们喜欢她,甚至崇拜他,她就像传说中的海妖,唱着忧伤的歌儿就能叫最伟大的英雄对死亡的苦酒甘之如饴。夏小伊忙,非常的忙,忙到根本无暇注意到方隅的不快。他们终于搬离了那地狱般的住所,迁居到离酒吧比较近的地方。虽然房子没怎么变大,房租又贵了两倍多,但是他们现在有两个人在拿薪水,并且基本在酒吧解决三餐,手头着实宽裕了不少。虽然经理还提过,如果他们两人能住在酒吧厨房后面的休息间里,负责看店的话,可以不用付房租,并且免费使用水电——这连方隅都有些动心了,可是夏小伊竟考虑都没考虑便断然拒绝:“我们会住在自己家里!”她坚持。方隅也就没有说什么。他说话的时候已越来越少。
方隅实在很怀念从前,他回家的时候夏小伊明明已经困到睁不开眼睛了,依然开着灯在等他,他进了屋子走到床边,拍拍她的脸,她才“呜呜”的轻哼两声,迷迷糊糊缩进他怀里,很快就睡着了。睡着之后倘若睡姿不佳,张着嘴巴,就会发出小猫一样细微的鼾声——他即使累极了,也常常在灯光下看着她睡觉的样子,看很久,觉得那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画面——可是现在不会有了,也许永远也不会再有了。
夏小伊变了,真的变了。再也没有当初他们在学校相遇时,那样的纯洁天真那样的一尘不染。是什么让她改变了呢?他不确定;他只知道自己不喜欢夏小伊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但是他无能为力。
有一天夜里从酒吧回来,他伏在夏小伊身上淌着汗,身下的女人却好似尸骨般僵硬而冰冷,毫无声息。他突然觉得有一股狂怒涌上心头,动作变得粗暴而狂乱起来……仿佛只有这样他才可以摆脱那个恶梦——那个他最心爱的女人不需要他,瞧不起他厌恶他甚至诅咒他的恶梦——他多么希望夏小伊可以热情而温柔地回应自己,在轻轻喘息中唤他的名字;仿佛只有如此,自己才能得到挽救……但是没有。在方隅的头脑几乎完全失控的时候,夏小伊在她身下“呜”的一声哭了出来。
“我在做什么!”方隅突然惊觉,不由地在虚空里打了一个寒战。他努力想补偿自己的错误,他想把夏小伊搂在双臂里,用自己的温暖融化她的愤怒,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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