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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枝梅-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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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露生的那个孩子,也就是蕴之。后来懋航多次在家里提过,我们也都知道。白露在死之前请求懋航不要赶蕴之走,希望懋航能把蕴之当成自己的儿子看待。话说回来,白露再嫁给懋航后逐渐爱上了他,作到了一个妻子所有该尽的义务,还心甘情愿忍受懋航对她的冷遇白眼。其实,懋航对白家一直都心怀憎恨,但他是个明理的人,知道白露也是无辜的,并没有对她作出什么过分之举,只是冷落她,让她一辈子都不到他的爱。所以白露死之前,他念及这么几年白露对他的照顾和夫妻之情,不忍心她死不瞑目,才答应了她的哀求,因此蕴之才能一直呆在倪家作大少爷。
  三家的恩怨情仇我全部都看在眼里。自从芷姗消失后,我深知懋航的痛苦,总在他身边安慰他,成为他的红颜知己。我发现自己爱他越来越深,无力自拔,却又不能和他在一起,白天强颜欢笑,夜不能寐,真的是度日如年。可就在白露死后没多久,懋航突然说要娶我。我欣喜若狂,以为自己多年的付出关心总算没有白费,我总算赢得了爱情,便开心地嫁给了他,没想到由此拉开我凄凉的婚姻生活的序幕。原来他根本就没有从心里爱过我,只是把我当成芷姗的替代品。结婚后同样的冷落不说,还总是有意无意地说一看到我,就会想起和芷姗在一起的情景。慢慢地,我对他从爱转为了恨,认为他欺骗了我,明明不爱我却要娶我进门,耽误了我一生的幸福。我……我决定报复他!

  二十

  1
  阳光在屋里游移,从东角到西角,从西角到东角。倪太太的脸因为光线的移动忽暗忽明。我看着她,像是看到了一个恶魔,一个为我带来地狱之音的女恶魔。我要怎么才能相信这是事实。倪懋航一直深爱我妈妈,从未对她不起。他做的所有努力都是为了和她在一起。可惜却被迫娶了白露,郁郁而终。我的报仇到底又意味着什么呢?
  芷姗,你听到了吗?听到了吗?他没有对不起你!他一直爱的都是你啊。你为什么要这么傻呢?
  想起妈妈对倪懋航的恨,我的心在滴血。她下半生的全部心思和精力,都是为了报仇、报仇、报仇!可是这个仇她却搞错了对象。她把矛头指向最爱她的人,怀着这么刻骨的仇恨死去,而不知那个白三雷才是真正的元凶。白三雷!我恨不得将这个人碎尸万端!但他,已经死了很久了,白露也死了很久了,真要找白家算帐的话……难道我得向蕴之讨回这笔债么?
  我望着蕴之,心中波涛汹涌。白三雷害了我的父母,我爸爸欠了他的母亲,他又爱上了我,我又骗了他……从今以后,我该怎么面对他呢?
  “你的报复就是找了陈律师作情夫?”蕴之突然开口问道。
  倪太太抬起脸,露出可怖的笑容,说道:“不错。我早就看出陈涌强对我有意思。所以我勾搭上了他。还……还跟他生了三个孩子。”
  “什么?你是说敏之他们都是陈律师的孩子?”蕴之大惊。
  “哈哈哈!对!我恨倪懋航!所以我找了陈律师,在短短的两年内和他生了三个孩子。那时懋航经常出差不在国内,这给我和陈涌强制造了太多的机会。我算准了时间,敏之、健之、思思都是陈涌强的孩子没错!”
  我和蕴之面面相觑,倪家的孩子竟没有一个名正言顺。
  她一面笑一面说道:“我每次和陈涌强见面,都会带上倪懋航送我的珍珠发簪。这也是他唯一送过给我的东西。我带着它,就好像他在旁边,看到我和陈涌强的私会而束手无策。活该他戴绿帽子!”
  “那倪懋航一直都不知道这几个孩子都不是他的吗?”我虚弱地问道。脑海里浮现出健之死去的那幕。
  “八年前我们一家人去夏威夷度假。中途我跟懋航发生了一次大矛盾,口角中我失去理智,一怒之下对他说了实话,说几个孩子都不是他的。”
  “那他的反应呢?”
  “他惊怒之下竟没有任何反应。甚至没问我孩子的父亲是谁。当夜就留下遗嘱,第二天坐着舰艇出海,最后再也没有回来。”
  “你是说,他有可能是自杀?”
  “不排除这个可能。但是从警方的取证来看,最有可能还是病发身亡。”
  “接着你就伙同陈涌强篡改了他的遗嘱?”
  “哈哈,不错!倪懋航万万没想到孩子的亲生父亲就是陈涌强,否则也不会留下遗嘱交给他处理。这遗嘱留了等于没留。他真是……真是够差劲的,哈哈!”
  “遗嘱上都写了什么?”这是我最想知道的事。我和阿明第二次去找陈涌强的时候,他已经逃之夭夭了。
  “遗嘱上写着什么?哼!遗嘱上写着,他的全部财产都留给芷姗。如果芷姗确实找不到的话,就捐给国际红十字协会。你说,我能不改这份遗嘱吗?”
  我刷地留下眼泪。原来他真的没忘记过妈妈,在死之前还把所有的财产都留给她。她的报复究竟有什么意义呢?
  “阿梅,你妈妈错误的报复,换来的是我那几个无辜的孩子的牺牲。你说我以后该怎么办?该怎么办?我可怜的健之……”倪太太恸哭起来。
  我麻木地站在原地。错了。都错了。我妈妈报复的人弄错了。或者她根本就不该选择报复。而我……是我害了他们三兄妹。我害得健之枉死,敏之入狱,思思失踪。他们本不该承担这些罪过,却成了仇恨的牺牲品。这到底是谁之过、谁之过?
  “你……你瞒得我们好苦!”一个声音突然响起在病房门口。我回头一看,心跳顿时加快。门口站着一个人,却是多日未见的思思。
  。
  2
  思思陡然出现,倪太太喜极而呼:“思思,思思,你回来了,你快过来让妈妈看看……”一面说一面努力地撑起身子。
  不料思思一脸冰霜走进病房,神情带着怨毒,开口道:“刚才你的话我都听见了。我到现在才知道自己是什么人,自己的亲生父亲是谁,你瞒得我们好苦!”
  “思思,妈妈不是故意的。可是如果不这样,你们又怎么能住在倪家继承倪家的财产呢?”
  思思冷笑道:“你以为我会在乎这些钱么?实话告诉你,我今天来就是为了看你最后一眼,待会儿我就会走,离开倪家,再也不要回来。”
  “不,思思,别这样,别离开妈妈……”倪太太哀求着,泪流不止。
  思思没有理会倪太太,而是把目光转向我,道:“阿梅,我有话对你说。”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我好后悔。后悔相信了你和阿明,把你们引进家里,我是引狼入室。”
  “不错,如果不是作你的钢琴教师,我也不会进到倪家来。”
  “你可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这也正是我没想通的地方。思思为什么要我当她的钢琴教师,还当了这么久。
  “因为……因为我喜欢阿明,所以才会想尽一切方法讨他欢心,和他接近。如果不是因为他,我……我早就听妈妈的意思,把你赶走了。是我在妈妈面前求情,你才能留在倪家。所以……所以我是整件事情的最大帮凶。我不能原谅我自己!”说完这话她便痛悔地哭了起来。
  倪太太泣道:“思思。这事不能单怪你。我也有错。当初如果我坚持不要阿梅作你的钢琴教师,也许这一切都不会发生。可是……可是后来我看出了阿梅和蕴之不寻常的关系,心想也许可以利用阿梅来扳倒蕴之,所以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导致了今天的悲剧。说穿了,其实我……我也是帮凶……”
  “好了。”思思止住哭泣,道:“阿梅,认识你和阿明是我今生最后悔的事。我恨你们!〃
  我叹道:“思思,现在追究是谁的责任已经没用了。其实我们都被命运玩弄于鼓掌之间,你,我,阿明,都没有错,错的是我们都是人,逃不过命运的捉弄!”
  思思咬牙道:“可是如果我没有认识你们,或者没有把你引进倪家,没有告诉你我大哥的身世,你就没有机会实施你的报复计划,我们一家人就不会这么惨。我……我恨你们,更恨我自己!”
  “所以,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我不禁也想要放声大哭。
  “命中注定……命中注定……”她失去表情地念叨着。“好,既然我命中注定不是倪家的人,就不该呆在这里。我要走了,走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谁也不要见……”说完她便东摇西晃地朝门外走去,一点也不顾倪太太声嘶力竭的呼唤。
  思思来了又走了。怀着对所有人的恨意离开,自此以后,我就再未见过她,不知她的余生到底是在怎样的心情下度过,还是根本就没有余生……
  倪太太像一个死人一样呆了许久,突然望着天花板高声叫道:“倪懋航!这些都是你造的孽!你不该爱一个人又不能娶她,娶了的又不爱!活该你死得那么早,活该你的亲生孩子都没有留在你身边!”
  我问道:“除了我以外,我爸爸真的就没有其他孩子了么?”
  倪太太的声音像从遥远的天边传来:“以前白露曾经给他生过一个女儿。可是……”
  “可是什么?”
  “那个女婴生下来第二天就无故失踪了,找了很久就没有找到。白露生她的时候是难产,得知这个消息后大受打击,没过几天就病死了。”
  “失踪的女婴?怎么会失踪?” 我心头沉积的乌云越来越重。
  “不错。白露生产的那天,我去医院照应她。孩子生下来以后,我亲手抱过。我还清楚记得,那个女婴的肩膀上有一个胎记,红红的,像是一朵花的模样。”
  我的脑袋轰地一炸,惊问:“你说什么?”
  “我说那个女婴肩膀上有一个花朵形状的胎记。模样也长得非常可爱。然而就在第二天那个女婴却不知被谁抱走了,从此没了消息。倪懋航悲怒焦急,查了很久也没查出端倪。这么多年来他从不准家里任何人提起这件事。要不是你问起,我都快忘了。”
  我将右肩衣服一拉,露出梅花记,颤声问道:“胎记是不是这个样子的?”
  倪太太震惊地看着我的肩膀,全身发抖:“就是这样,我记得很清楚……你,你,咳咳,难道你就是……”
  我瘫倒在地。天啊,那个女孩儿原来就是我!我是白露的亲生孩子!是罗芷姗把我从医院里抱出来,然后谎称是我的母亲,利用我为她报仇!我被她……被她骗了一辈子!
  一切真相大白。倪太太继续她的狂笑,蕴之一脸惊怖地看着我,口齿不清地道:“你……你是我的亲妹妹……亲妹妹……”
  我无助地望着他,想要立刻死去。
  他发出一声绝望的悲鸣,奔出了病房,而我的意识已到了模糊的边缘……
  时间停止。天塌地陷。人间至悲至恨莫过于此。生命不过一场玩笑。
  不知过了多久,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清醒过来、离开医院回了家的。阳光倾城,我却已坠入了黑漆漆的深渊,心里仅存最后一点意识,那就是我要赶快见到阿明。让他救我,或者,干脆杀了我。
  到家打开门,我狂呼起来:“阿明,阿明,你在哪里?”
  无人回答。屋子里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环视屋内,看到餐桌上的杯子下面压了一封信。我飞奔过去,拿起信读道:
  阿梅:
  我走了。经过这么多事情以后,相信你已经不再需要我了。而我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你。我想离开对我而言是最好的选择。我现在要去找思思。我要担负起自己的责任,弥补对她的过错。我不知道思思能否原谅我,但我知道如果我不去找她的话我会一辈子都不心安的。所以,我要走了。就算走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找到思思,和她在一起。而你,你现在也应该达成心愿,作了倪家的新主人了吧。祝你幸福。再见。
  阿明
  某年某月某日
  信看完了,我的心也彻底空了,禁不住放声大笑。走吧,都走吧。走得干干净净的,我也该走了。
  我放下信,晃悠悠地走到书桌前,拉开抽屉,一眼就看到里面躺着的那把阿明弄来威胁陈涌强的手*枪。我缓缓拿起那把枪,端详良久,接着就把枪口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闭上双眼。
  一幕幕画面闪现于脑海。但这些对我来说都已远去。
  是结束的时候了。
  “砰”!

  二十一

  1
  “砰”的一声,子弹穿屋檐而出。我捏着手*枪站在原处喘气。在死前的那一秒,我脑海里突然被一道灵光穿越,一下子明白了造成这场大悲剧的根源所在。种种冤孽纠缠,顷刻烟消云散。我发出一声长叹,睁开眼,世界已变化了模样。
  这声枪鸣,代表我的尘缘已了。从此以后,唯愿洗净凡心,坐定深山老林,不问世间情与苦,只颂般若波罗经。
  心意已定,我直奔崇慧山随缘寺,要求拜见广昙大师。
  不多时,广昙大师穿堂而出,口中说道:“阿梅施主,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又见面了。”
  我疾步上前,不等广昙大师询问,便将整个故事从头到尾向他述说了一遍。
  广昙大师听我讲完,宣了一声“阿弥陀佛”,叹道:“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人生之苦今番你已尝遍了。”
  我点头,说道:“善女子如今彻悟,已非红尘中人,求大师收我为徒。此生只愿长伴青灯古佛,别无他求。”
  广昙大师目露迟疑,说道:“你当真已堪破红尘?”
  “当真。红尘对我早已无可留恋。之所以选择不死,是死之前突然悟到这场悲剧根源所在。一下子灵台空明,心境澄澈,顿悟‘空’字之义。余生想要研读佛法,探解人世真义,望大师成全。”
  “那你说说‘空’字何解?”
  “健之曾与我讲过,《心经》有云‘色不异空,空不异色’。当时不懂,如今方懂。‘投石打破沉潭月,窈窕杨柳慢摆风’这是色不异空;‘张长王矮李面赤,桃甜梅酸李子涩’这是空不异色。凡人费尽毕生心力,使尽计谋,追逐求取,到头来还是一场空,反而临终随业受报,枉受轮回之苦。”
  广昙大师垂眉道:“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你因为身世经历而悟到‘空’字,也是你与我佛的造化。我成全你便是。”
  我心中一片欢喜:“大师可愿收我为徒,传我佛法?”
  “你我男女有别,不能同处一寺修道。崇慧山后山有一‘了尘庵’。庵内住持源仪大师也是得道之人,你可愿随她修行?”
  “愿听大师安排。”
  第二天一早,广昙大师和他的徒弟虚舟大师引领我来到‘了尘庵’。一进庵里,就见到了一个六七十岁、宝相庄严的老尼姑。我料她就是源仪大师,便上前施礼。源仪大师打量了我一番,说道:“你年纪轻轻,便要出家,难道是因为人生遭了激变?”
  “不是人生遭激变。我的一生为命运之绳所缚,无法挣脱。如今方悟爱恨无常,人生是苦,只有向佛才能得到解脱。”
  广昙大师向源仪大师说明了缘由。源仪大师叹道:“既如此,我给你剃度便是。你跟我来。”
  剃度过程比我想象中要复杂得多。经过启白、请师、开导、请圣、辞谢、忏悔等仪式后,源仪大师手持净瓶离座,走到合掌长跪的我面前,将净瓶中的甘露水浇在手指上,又洒向我的头顶。连续三次后,将瓶子交给了一名侍者,接过另一名侍者手中的戒刀,对我说道:“今以戒刀,断汝之发,令汝尘情水灭,梵行增长。此乃旷劫多生之善因,非今朝偶尔之侥幸。汝当愈加深信,生大欢喜”说完举刀为我剃发。我看到自己的头发一绺绺飘落下来,不一会儿已是青丝满地。耳畔听到源仪大师念谒道:“剔除须发,当愿众生,远离烦恼,究竟寂灭。”念完佛谒,源仪大师停下剃刀,说道:“我已为汝消除头发,唯有顶髻。汝当谛审,决定不能忘身进道、忍苦修行者,少发犹存,仍同俗侣。放汝归家,未为晚也。故我今于大众之前问汝,汝今决志出家后,无悔退否?”
  我答道:“决志出家,后无悔退。”
  三问三答后,源仪大师重举戒刀,将我顶髻剃去。剃发完毕,我抖净残发,整理好衣服,求源仪大师赐我法名法号。源仪大师沉吟一阵,说道:“我赐你法名长风,法号妙如罢。”
  剃发完毕,我站起身向庵内所有人答谢。虚舟大师走到我身边,说道:“如今你便不是阿梅,而是妙如了。从前往事,已与你无关。望你潜心修道,得成正果。”
  我合什答道:“妙如谨记虚舟大师教诲。”
  广昙大师见我剃发完毕,起身和虚舟大师离开了了尘庵。我望着二人的背影,心潮澎湃。忽听源仪大师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从今而后,你就是崇慧山了尘庵的妙如,不是阿梅。”
  我转身施礼道::“是。刚才虚舟大师也说过了。”
  “既然你已了却尘缘,我也不怕告诉你。你可知虚舟大师是谁?”
  “弟子不知。”
  “虚舟大师出家之前的俗名,叫做倪懋航。”
  2
  又是一年冬季来临。崇慧山下起了大雪。这一日我做完功课,又得到师父允许,走出了尘庵,一个人下山观雪。
  大雪中的崇慧山如同一位清丽脱俗的仙女,满身的飘逸空灵之气。走在山道上,看到天地素净,心情也为之开阔。琼花满山,路雪软厚,一踩就是一支柔美的旋律。雪没停,一片片雪花从天空飘落,沾湿了我的帽子和衣裳。我撑开伞,雪花落到伞上,发出沙沙轻响,像是遥远的的梦音。
  走过西山,走到东山,过了木桥,过了长亭,一股沁人心脾的幽香悄然钻入我的鼻孔。我心神一荡,便随香味飘来的方向而行。几转之后,竟走到一座悬崖边。陡峭的悬崖已被冰雪覆盖,一枝红梅傲立崖边,寒风中绽蕊朵朵。那白雪一尘不染,白得像是隔世的眼泪;红梅璀璨夺目,红如生命的赞歌。白雪红梅,清极又艳极,真是天底下最绝妙的搭配。我停下脚步,失神地观赏,不知看了多久,耳边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啊,好漂亮的梅花!”
  我转头一看,不由吃了一惊。原来这位来孤崖赏梅的女子,却是很久不见的唐颖唐小姐。她比上次见到时要清瘦许多,眉宇间还抹上了一缕化不开的忧愁。她看到我,先是迷惑,旋即惊道:“你……你不是阿梅吗?你怎么会这身打扮?”
  “阿弥陀佛”,我摇头道,“贫尼不是阿梅。贫尼是崇慧山了尘庵的妙如。”
  唐颖仍是惊疑地望着我,忽然醒悟道:“你……原来你出家了。”
  我微微点头:“正是。”
  “唉……这又是何苦。”
  我默然不语。过了一会儿问道:“施主可还好?”
  唐颖却露出哀婉的神态,说道:“并不算太好。”
  我一怔,又听到她说道:“澜生……澜生他抛弃了我,一个人在美国找了个洋妞。”
  “怎么会这样?”
  “我们本来已经订了婚。后来我送他去美国念计算机博士,谁知道……谁知道他去了那边,竟然和一家计算机公司总裁的女儿混上了。我从我在美国的同学那里得到这个消息,跑去质问,他才告诉我实情。”说完她的眼眶已有泪水晃动。
  我叹息不已。问道:“你有什么打算?去找他?”
  “不会的。他既已负我,我便永远不要再见他。”
  “阿弥陀佛。这样也好。”
  “阿梅,你可还有敏之他们的消息?我觉得自己太对不住他了。我想要亲口跟他说对不起。”唐颖流下泪来。
  “何必呢。缘聚缘散,自有天定,且莫强求。何况……何况我也不知道他现在的情况。”
  不光是敏之,倪家所有人的情况我都不清楚。直到一年后下山云游时才听到倪氏被倪懋航的亲戚控了股的消息。倪太太得了精神病,送去了疗养院。敏之、思思、阿明消息全无,以后也再没见过。关于蕴之倒是听到了不少传闻。有说他每日出入声色场所,酗酒狎妓以度日的,有说他走私毒品被抓了的,还有说在少林寺看到他出家的,也不知哪一个是准。总之,所有人都在我的世界里消失了。连阿梅,也消失得一干二净。
  “阿梅……不,妙如,你难道就打算在尼姑庵里过一辈子吗?”
  “这是我最好的选择。”
  “唉……我们都是苦命人。为了爱,一辈子都要伤心。”
  我叹道:“我佛有所谓爱别离苦。只有离于爱者,才能无忧无怖。”
  “什么是爱别离苦?”
  “以执我故,爱你恨他。恨则厌见,爱则难离,死别固伤,生离尤苦。恐其病恼,愿长相聚,一朝永诀,欲见无期,是为爱别离苦。”
  我见她低头思考,便说道:“我先回去了。以后有缘再见。”
  说完这句话,我转身踏上来时的道路。走了十几步,又拧回腰,看到她静立于崖边,目光胶着在那枝披雪的红梅上,脸色凝重,睫毛宁静地垂放着,似乎还在回味我刚才的话。风吹过,梅花曼然摇晃,仿佛一位幽寂的女子在低诉一个古老的故事。天空中的雪,渐渐地是下大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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