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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衣绝-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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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疆神教的走私船,没人敢细搜,放心。”刀疤脸掌柜道。
荒原客对他却始终板着脸,只微微一点头。那客栈的饶舌小二也跟来着,在码头边的小饭馆点了些饭菜,让他们在等开船的时候吃。
陆长卿问:“掌柜的和荒原前辈认识?”他这人有分寸,平素并不喜欢打探旁人隐私。但这逃命的船是刀疤脸掌柜安排的,他必须弄清对方底细。
“我是师父的不肖弟子。”刀疤脸掌柜露出一丝苦涩。
“教你一身功夫,跑去给魔教当狗腿。”荒原客冷冷哼了一声。
陆长卿回想起刀疤脸掌柜骤然移行到统领跟前的步法,果然与荒原客一个路子。“我和凤岐在泰阿客栈的消息,也是掌柜的告诉荒原前辈的?”
荒原客喝酒的手一顿,心中暗道:这个陆长卿倒心细如发,什么都想得明白。
“我四处找你们,洛阳附近能动用的关系都用上了。”荒原客叹了口气,“找你其实还有一事,我那孙儿如何了?”
陆长卿知道荒原客想必听说了谢砚遭埋伏的事,“我已让他回镐京了,阿砚没有受伤,前辈放心。”
“那小崽子和他哥哥虽是一胞双生,性子却大不一样,从小没个入世之心,每天和那帮谈玄论道的混在一起。也不知长大怎么转了性,成日跟着你,非要讨个功名似的。”荒原客感叹道,“对了,阿戟在白龙江和国师失了联系,后来听说凤岐去了洛阳,找了几次,都没让进宫见上一面。我估计过几日他就捺不住要来找你们了。”
“大家都没事就好,希望这次能顺利到镐京吧。”陆长卿伸手替凤岐拢了拢鬓角的头发。
“你的内力是怎么回事?”荒原客面色凝重下来。
陆长卿无所谓地笑了笑,“一直想解凤岐的赤霄毒,机缘巧合知道了个神医,他告诉我一种解毒的法子,但是这法子需将我的内力渡给他。”
“然后你跑进王宫,把一身内力输给国师?”饶是荒原客一生奇遇无数,此刻也惊得瞪圆了眼,“你以为王宫是你家后院?没了内力逃不出来怎么办!”
“想不了那么多,我去时,他都快……”陆长卿看向一旁玩弄馒头的凤岐,忍不住将他搂紧了些,“有没有内力,逃不逃的出来都无所谓,凤岐的毒能解了就好。”
虽然陆长卿这么说不顾大局,但荒原客却不想说什么大道理。人这一生,能这么不顾一切的对待另一个人,已是极其难得,这种生死相交的感情面前,说什么道理都没有意义。
“之前听了那么多传闻,都不如亲眼一见啊,”孙姓店小二忍不住感慨起来,“看来跟着跳崖果然是真事儿了!”
“整日把别人当谈资,真是受够了你们。”陆长卿忿然道。
“说起来我没想明白啊,那个统领到底怎么中毒的?真是醉鬼胡老三那口酒藏了毒?那他还能差点让官兵给剁了?是不是国师偷偷给下的啊,但他连楼梯都没下啊!”店小二打开话匣子,滔滔不绝起来。
荒原客把事情经过问了一遍,捻了会儿胡子,忽然哈哈大笑,“原来如此,是这么个小伎俩!小子,你连续狂喘上一炷香功夫,也得两眼发黑、手脚发麻不可!”
“啊?怎么回事?”店小二仍是云里雾里的。
“凤岐通于医理,知道这么个喘疾:有些个人情绪受到刺激时,会出现急喘,导致手脚发麻喘不上气。其实正常人如果这么急喘,也能诱发同样症状。所以那当官的是被他哄了。凤岐嘛,向来是很擅长利用气氛和局势的。”荒原客解释。
店小二听完顿时两眼放光,“国师竟然能想到这个法子!怪不得别人和他打仗总吃亏。”
“如此说来,”荒原客意味深长地盯着凤岐,“他总算还没有彻底废掉。”
凤岐任凭众人谈论他,却只是兴致勃勃地摆弄着陆长卿的手指,头也不曾抬起。
船很快出发,荒原客带着陆长卿、凤岐三人告辞了刀疤脸掌柜和店小二上船。安顿好了凤岐,陆长卿坐在床榻对面的椅子上,一边喝酒暖身,一边断续低咳。
荒原客从门外看到他这副萎靡畏寒的样子,心中五味陈杂。
伪装不良于行,却一朝挟持天子,这种心机和判断力不是一个疯癫之人能有的。但是荒原客也曾迷惑过,如果凤岐在装疯,凭他对他先师的发过的重誓,又怎么会乖乖跟陆长卿出逃洛阳。
直到方才,真见了这二人,他醍醐灌顶。
凤岐众目睽睽之下挟持天子,留在洛阳那是诛九族、凌迟车裂的死罪。而凤岐一死,陆长卿不会再维持东西对峙的局面,必定与洛阳拼个死活。但倘若凤岐跟随陆长卿离开,碍于凤岐身份,陆长卿反倒不会急于西进灭周。
所以,凤岐越是清醒,他越是不会离开陆长卿。
陆长卿心思细致,恐怕也早已想透这层道理,不知他心中会做何想法。荒原客喟然一叹。
他正沉思着,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
过去陆长卿是不会有这么重的脚步声的,如今失了内力,更弱于寻常人,连脚步声都可听出一丝细微的不稳。
“前辈有心事?”陆长卿披着轻裘,拎着酒壶,微微一笑。
“你就没有心事么?”荒原客反问。
“就算他不是仅仅因为想和我在一起,才肯跟我走,这一点至少也占了一部分原因。”陆长卿摇晃着酒壶,“世间的事大都如此,人的选择都是出于很多理由,一定要完全占领一个人的心,实在太贪心了。”
荒原客知道了陆长卿想的和他是同一件事,没料到他如此洒脱,不由得悄悄打量他,心中感到这人这几年真是变了。
“不管他是真疯还是假疯,都是因为受到了很多的伤害才会这样自我保护。一个人既然戴上了保护壳,又何必生要给他摘下来,让他再受一次伤呢……”陆长卿掩着口咳嗽,雪色的面颊浮起潮红。
“你……”
陆长卿摆手,“不要紧,那解药有些毒性,我底子好,倒不影响寿命。前辈不要担心。”
陆长卿到了这个年纪,正是男子风华正茂的时候。他本是揽尽半壁江山,武功绝世无双,容颜又盛极,无论想要世间哪个女子,都如探囊取物一般容易。然而他却偏偏要喜欢凤岐。
凤岐已经过了他的人生巅峰,正在缓缓地往下走。然而即便如此,以他的阅历和手腕,都不是个能随意养在深宫的人。
“……为什么非他不可?”荒原客问。
“谁知道……”陆长卿闭上眼,看到了那明媚的阳光,碧绿的湖水,曲折的石桥,那神明一般不可方物的男人,“我看见了他,就再也看不见别人。”
水路颇为顺利,安稳行了几日,已临镐京。到了这地界,留深是无论如何也追不上了,陆长卿终于稍稍舒了口气。
一放松下来,他才骤感浑身的疲惫,撑了一日就病了起来。他鲜少生病,这一病竟然来势汹汹,荒原客不敢强行赶路,在临水的城中找了家客栈暂且住下。
凤岐自己就已经够糊涂,荒原客不能放他照顾陆长卿,所幸谢戟接了讯及时赶来,把凤岐哄出去照料。
白龙江一别,师徒二人已许久未见。谢戟虽一向沉稳,却也到底少年心性,目中时常掩不住激动之色。凤岐听闻这是自己徒弟,瞧着也眼熟,心下十分欢喜。谢戟与荒原客只打了个照面,就被凤岐拉着叙话。他说了离开白龙口后在江湖中的各种辗转,凤岐听得不甚明白,却能感受那种情绪,不断抚摸他的背安慰。
陆长卿昏睡了三天三夜,朦胧中喃喃哭着兄长的名字。荒原客虽一向体谅凤岐的心情,却从没留意过这个栖桐君的弟弟。此时此刻,方才体味出陆长卿身上的重压和痛苦,不禁动容。
第四日陆长卿终于转醒,他猛然睁眼,大呼了一声“凤岐”,又出了一层冷汗。
“凤岐有阿戟陪着。”荒原客端给他一碗药。
陆长卿梦到了凤岐坠崖的噩梦,醒来仍是惶惶不安。他接过药啜饮了两口就捧在手中,望向门外,苍白的嘴唇微微动了动。
荒原客看了,说道:“我叫他进来吧。”
陆长卿倚坐在病榻上,胸口仿佛被人用巨石狠狠砸下,一颗心上下颤抖着没个着落。上一次在歧关的事他还心有余悸。等了片刻,荒原客踅回,却只是端了碗新煮的粥。
“凤岐……”
“没在院子里,店家说阿戟陪他上街抓药去了。这地方留深已经鞭长莫及,阿戟武功又不弱,你尽管安心养病。”荒原客看他实在可怜,劝慰一句。
陆长卿知道荒原客照顾他不易,不能再一意孤行给他添乱。强按住心绪,一口一口喝粥,拼命让自己尽快痊愈。
吃过药,又喝下粥,他倦意袭来,再次昏睡过去。醒来时已经傍晚,陆长卿心跳得紊乱,荒原客给他号脉,皱了皱眉。
“怎么如此心绪不宁?”他问。
“凤岐回来了?”陆长卿再床上挣扎了一下,却没能坐起身。
荒原客怔了下,转头看向窗外,“天色是不早了……”
此时门外响起了脚步声,他收回视线起身,“看来他们回来了。”
门被推开,却是谢戟一个人走进来。
“凤岐呢?”陆长卿支撑起身子,脱口而出。
谢戟露出一丝困惑,微拧眉尖,“我进来时没看见师父。庆侯,你病得不轻,先躺下……”
“什么意思?”陆长卿却反倒一挣而起。
谢戟更为困惑,用目光无声询问荒原客。
荒原客也有些摸不着头脑,“早晨国师不是被你带出去给庆侯抓药了么,他人呢,你怎么说没看见?”
谢戟心中一震,却知话说出来必定大乱,他保持着平静的神色,定定看着荒原客,沉默一瞬,才缓缓开口道:“爷爷,我接到你的飞鸽传书就出发了,我这是刚到。”
“我根本没见过师父。”
荒原客没能立即反应过来,表情十分僵硬。陆长卿心思却敏捷,一刹那已经把整件事想透,遽然如五雷轰顶,面色灰白,摇摇将崩。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晚了。。。
☆、第五十二章
下了马车,凤岐不知走了多久,眼前出现一条大河。红彤彤的落日与水相接,波涛滚滚的河面闪烁着金红色的光辉。
河岸边苍白的蒹葭随晚风摇曳,河荡里不时飞出几只野凫。
凤岐双脚已经走得酸痛,他摇摇晃晃,苦恼道:“小戟,我走不动了。”
黄衫少年停住了步子,慢慢回身,伫立在长河前莞尔看他。
“你当真看不出我是谁?”谢砚逼近了他,盯视他幽黑的眼眸,“凤岐,你这个懦夫,你连自己的感情都不敢面对,竟然借由装疯卖傻来逃避。”
凤岐瑟缩了一下,歪了歪头,“小戟,天冷,咱们回家。”
谢砚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强行将他拉扯着前行,“中了埋伏的时候,看到长卿来,我真的很高兴。他那时对我说对不起,我却一直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道歉。”
他突然停住步子,轻笑了一声。凤岐摔倒在地,脚踝刺骨的疼痛让他面色苍白。
“我终于知道了,原来是因为你。”谢砚低头看他,“原来是为了给你求解药,他在个江湖郎中的门口跪了正正十天,即使前锋船队遭了埋伏也可以不闻不问无动于衷!”
“他是该道歉,他怎么对得起我……”
“我全身的骨头都抵不过你一根头发……”
凤岐似是不明就里,安宁地端详着他,就如同他关注谢戟时的神色,含着为人师表者对徒弟的关怀。
“凤岐大人,你这一生都为了周王朝奔走,如果最后死在周王朝统治者的手里,恐怕是在讽刺不过了吧。”谢砚笑着把凤岐扶起来,继续扯着他往河边走。河面上已经可以看到一艘船影。
“周王杀了你,长卿必定要灭了周朝替你报仇,也算对跟随他的出生入死众将士有个交代。多少年后,还有谁会记得你呢,凤岐大人?”
谢砚虽个子不及凤岐,却气势逼人。身披霞光,犹如一尊凶神。
凤岐或是听不懂他的话,抑或是根本没有听。他察觉到对方的怒意,下意识地抬起手揉了揉谢砚的脑袋。他安慰小孩子和小动物总是这个样子的。
柔软的手抚摸在头顶,谢砚如同被火灼了一般,蓦地后缩,怔忡了一下。
回家的船就在眼前了,凤岐心想,但他却感到有一股力量再拼命地阻止他前行。他的腿酸疼极了。
是谁不让我上船,是谁在耳边一直叫我往回跑?这个人是谁?凤岐昏沉地想。
谢砚已经不见了身影,他惶然后退几步,船上已经下来了一干人,直直朝他奔来。
“凤岐会在哪里……”陆长卿用力按住太阳穴,消瘦的双肩几乎撑不起青裘。他忧虑伤神,愈发病骨支离。
荒原客凝重地看着他,“寻了这几日,能找的地方已经找遍,没有阿砚的信儿。”
这样毫无头绪地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我没有看好他,我不应该生病,只差一点点就可以带他回去,让他过安心的日子……咳、咳咳……”陆长卿身子踉跄了一下,勉强扶住窗棂才没有跌倒。
荒原客眉头紧锁,谢戟扶住他道:“庆侯殿下,师父福大命大,一定不会有事。你病得厉害,不要再耗损自己了。”
“他每次死里逃生,旁人只看到结果,过程险恶谁又知道,”陆长卿忆及往事满心悔恨,轻轻推开谢戟,定了定神,“阿戟,你替我放出消息,准备我的后事。”
荒原客大惊,谢戟却叹道:“这法子或许能引出阿砚,但是同样会引来洛阳的追兵。”
“我的部下已经在前来接应的路上,只需加强护卫便可。”
荒原客这下听明白了,呵道:“生怕敌人不知道你在哪儿似的!引阿砚来,说老夫死了不就是了!”
“以感情为挟乃下下之策,不好借荒原前辈的名伤了你们祖孙和气。何况阿砚知道我病得重,更易取信于他……”陆长卿眼前发黑,不得已让谢戟将他扶回床上。
荒原客叹了口气,想不到有一天要如此算计自己的孙儿,然而谢砚生来偏激,凤岐被他骗走恐不得好,自己也就不得已而为之了。
七日之后,谢砚出现在陆长卿搬去养病的相如山庄。
深秋时节,暮雨沉沉,池塘里的残荷在雨中摇晃,雨珠落在水面,涟漪不断。
他眼里也装不下荒原客和谢戟,一股脑风尘仆仆扑开了门冲进去。屋内并不像庄子里那么死气沉沉,倒是烧着火盆,透着些生气。
陆长卿支颐倚卧在软榻上,身上盖着青裘,墨色长发散开,透着几分病容。
他听见动静,睫毛微抖,睁开了眼。
谢砚心中虽有怨恨,但见到陆长卿本人,又万分心疼。这人过去征战沙场,所向披靡,而如今却是武功全失,卧病在床。
“长卿,你的病势看去没传得那么重,是为了引我出来?”谢砚站住不动,直勾勾盯着他。
陆长卿缓缓撑着扶手坐直了身体,额头浮出一层薄汗。
“阿砚,你助我逃出酆狱,替我南征北战,我很感激你。你中了埋伏我未能及时解救,我愧对于你。你若怨我,再怎么对我我都绝无二话。”陆长卿轻轻叹气。
谢砚走了过去,坐到他的榻边。伏下身子将额头抵在他的腰间,双手颤抖着抱住了他盖着柔软青裘的腿。
“绝无二话?我如果让你这辈子都不喜欢别人,日日与我相伴呢?”事到如今,谢砚毫不避讳,直白相告。
陆长卿定睛看他,只觉他竟像极了当初的自己。
“感情的事强拗不得,但是如果你执意如此,我还是可以答应你。”陆长卿道,“这么做,你是否能放回凤岐?”
谢砚抬头,淡淡看着他,发出了持续不断的笑声。
他双眼通红,双唇微颤,“陆长卿,今日你我算是把话说明白了。你对我当真是无情的很,我知道了。”
“凤岐,你这辈子是见不到了。”
陆长卿陡然撑起身子。谢砚双手抓住了他腰带,跟着往前膝行了几步。
“他在哪?”
“此刻,当在洛阳了。”
陆长卿面色刹那间苍白如纸,一股甜腥冲上喉头。
“凤岐难逃一死,你要杀了我替他报仇么?”谢砚心如死灰,绝望中笑了。
陆长卿沉默了许久,徐徐道:“是我错了。”
“你有什么错!”谢砚怒吼。
“是我错了。是我错了。”陆长卿喃喃道,“阿砚,以后你遇到喜欢的人,不要再这样做了。”
“你住口!除了你我不会再喜欢任何人!”
“是我错了,凤岐……”陆长卿的嘴角流下一缕鲜血,须臾,呕出一大口鲜血。
“长卿……长卿!他害了你多少次,你忘了他吧!”谢砚忍不住潸然泪下。
陆长卿勉力挣开他,散发披衣一把推开雕花木门,走入了昏暗的雨幕中。
荒原客守在院中,见他竟牵马欲上,冲过去扯住缰绳,“陆长卿,病成这样出来淋雨?给我滚回屋去!”
“长卿哥哥……”谢砚想往前拉他,肩膀却被人牢牢抓住。
他一回头,却看到兄长愁云微笼的面容。
“阿砚,这个人对你无心。”谢戟叹道。
“我知道……可是我真心喜欢他……”
“爱是成全,不是占有。你如果真心喜欢他,就成全他吧。”谢戟神色清冷,眉尖却笼着忧色,“男子汉大丈夫,当胸怀天下,儿女之事要拿得起放得下,不可寻死觅活,更不能因为嫉妒行不义之举。”
谢砚无法追过去,双膝一软,跪坐于地。
陆长卿夺回了缰绳,策马飞驰而去。昏暗四野,秋雨潸潸,他的身影很快融合在烟雨暮色中,杳然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 黑吧
☆、第五十三章
一夜雨后,苍白的天光打在窗纸上,为昏暗的大殿透过来一层隐约的光亮。殿外西风呼啸,窗纸上映出不断飘落的梧桐叶影。
凤岐端坐在蒲团上,微微垂着眼。眼前的玉石地面不断晃过落叶的影子,宛若斗转的星辰。
公子留深穿着厚实的貂裘,走进院中,惊见纷纷而下的梧桐叶,心底涌出一股莫名的萧瑟。
“这院中原来这么多梧桐树,叶子像是下雨般落得绵绵不尽似的。”他神色冷然,对着身边的小寺人抱怨。
“想是昨夜雨大,今日又起风。梧桐秋天里是容易落叶。”小寺人小心翼翼应对。
走进昏暗的大殿,帷帐一层层掀开,又一层层落下,进了三重,方步入大殿的最深处。没有烛火照明,唯有透进来的丝缕天光,殿内的人和物都覆上了一层阴影,仿佛并不属于这个世界。一旦点起烛来,他们便将随着阴影一同褪去。
面前这个敛容端坐的男人,是留深他这辈子最敬最畏,又爱又恨的人。
男人身着暗紫色华服,玉簪束发,精致的五官仿佛已脱离了时光的轨道,宛若一尊古老的玉石雕像。
对他的杀机,从丰韫射出来的那一箭开始。
最后的犹豫,被他擒王为质碾碎。
“国师,你还有什么话要说么?”留深慢慢伏身,跪在他的面前,窥伺着他的神色。
凤岐坐姿挺拔,双手合拢安放在膝头。半阖着双目,抿起的嘴角藏着一丝似笑非笑的弧度。他仿佛仍有千言万语告诫,却又似乎已无话可说。
他那戎马倥偬的一生,前一半和栖桐君并肩作战,抵足而眠,快活肆意;后一半谋权夺势,朝堂隐忍,以奸滑薄情闻名。
人不过中年,这一生却已太过漫长。陆长卿犹如一瞥惊鸿,将他死寂的平静划割的七零八落,让希望、悲痛、欣喜、怨愤种种情绪一涌而出翻上水面。让他知道,自己仍然活着。让他想要继续活下去。
他死或不死,战争都已不可避免。他苟延残喘,无非是让周王多了一个可以时时刻刻用来要挟陆长卿的筹码。
凤岐感到有些可笑,他连自己的生死都要算计,都不能仅凭一己之愿。
所以他只是似笑非笑地垂着眼,却一言不发。
留深窥探他的神色,只觉得从容平静之中,又暗藏一种骇人的嘲讽。
“国师,你犯得是凌迟车裂之罪,但毕竟功勋在身,我留你个全尸,”留深觉得此刻不语的凤岐更让人觉得森然,就如同下一刻他便可以扼住自己的喉咙,或是用琴中短剑刺穿自己的心窝。他一向都是条披着人皮的毒蛇。
留深身边的小寺人已经端来了一条白绫。
隐秘的殿中并无旁人,小寺人不敢言语,低着头搬来一只凳子。凳子放在梁下时,凳脚碰到地面发出一声钝响。
他踩在凳子上,将白绫的一端丢上房梁。因为畏惧手抖,他丢了两次都没有挂上。凤岐等了一会儿,便抬起头看他动作。
又丢了一次,白绫终于挂在了房梁上。
小寺人小心翼翼打了个死结,迈下凳子。三尺白绫在昏暗的大殿摇摇晃晃,无数片梧桐叶影在苍白窗纸和冰冷的地面疯狂地一晃而过,整个大殿光影缭乱,似真似幻。
小寺人又战栗兢兢扶起凤岐,扶他踩上凳子。凤岐垂着手,偏过头望了一眼窗纸上的天光叶影。
小寺人将白绫套在他的脖子上。
凤岐回过头,站在凳子上,俯视着留深。那副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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