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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玩满纸春-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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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姬,你大难临头了。”阿宽没理睬她。
  或许薛郎主过去的四年爱看花姬斗嘴炸毛,但今日不同。阿宽很明白她没站错队伍,因为今日的薛郎主很不同。
  他为新妇改菜单……天啊,从小端什么吃什么的郎主竟然也有挑食的时候!这事以前从来没发生过。他把一碟子金桃全剔下核递到这小女人手边,自己半颗都没吃……天啊,郎主最爱的康国果子,半颗都没吃!这事以前从来没发生过。
  阿宽以她多年服侍薛思的经验,断定花姬准挨罚。不管谁对谁错,薛思在新鲜劲头上一定会偏袒新妇,更何况他今天的举动似乎很在意新妇呵。
  比起风花雪月那四个女人,阿宽更喜欢新抢进来的这个女人。
  理由很简单,至少这个女人有一手看镯子估价的本事。改日得了郎主赏赐,还指望着她来估值钱不值钱哩。阿宽摸摸手腕上的玉镯,一心想着待会儿回房就褪了,把它好好当私房钱攒起来。
  春娘没作声,月姬和风姬退到一边去躲是非,阿宽盘算私房银子不再说话。花姬扬着脖子装了会儿凤凰,无人接腔。她见月姬哑巴了,暗骂一声胆小如鼠,拔脚就往屋外走:“懒得陪小丫头独守空闺,奴家如花似玉的容颜需要好睡眠,奴睡觉去了。”
  “花姬走了,妾也告退。”月姬赶紧拉上风姬开溜。
  阿宽看看春娘,春娘神色倒有些惋惜似的。她开解道:“您别往心里去,等郎主回来,叫郎主罚她们一半月钱。”
  “阿宽,其他两个,也没有服侍薛郎过夜么?”
  “嗯,风花雪月四姬,风姬伺候熏香、花姬铺纸磨墨、雪姬弹琴、月姬吹笛。”郎主这么给四姬安排的差事,阿宽就一五一十告诉春娘。“但郎主喜洁净,她们……别说四年了,待上四十年都不会有所出。”
  原来她们不是妾啊……那便是奴婢了。反正都通买卖…****娘起身,阿宽忙虚扶住她的胳膊。春娘走到门口,见月亮弯弯挂在树梢,清辉洒在院中红烛光上,别有一番风味。她停下来,赏了一回月色,赏到尽兴了,才让阿宽把合欢院的主事胖叔请到三姬门前。
  胖叔一听见阿宽喊,拉着她的胳膊小声打听:“闹起来了?柳氏挨欺负了?”
  “嘘,我瞅着呀,有人要被她欺负。你见过还没及笄的小娘子敢对满院子老少说‘立规矩’仨字?!叔啊,她面不改色手不抖,真是一主母料子。”阿宽窥出些端倪,急忙拽上胖叔,和柳春娘去东厢房。
  春娘没进屋,直接站在外面,叫阿宽责问三姬几句话。
  阿宽依言冲着屋门喊:“风姬,今夜郎主饮酒,多半会醉。你管着合欢院的熏香,该在郎主寝室燃起哪种香饼?”
  风姬听到自己被点了名,趿鞋斜倚在门框上,笑答:“自然是苏合香,郎主吩咐过。”
  春娘转身对胖叔说:“此婢掌香而不识香,多留无益,明日赠几贯钱打发出去。念她无甚大错,允其领身契到太府寺销了贱籍,放还自由。”
  “呦,风姬怎么不识香了?你知道我们在这院子里当的什么差吗?”花姬一手叉腰,一手扶了门,她不信这小娘子真敢把风姬撵出去。
  “苏合为通窍香,利肺。薛郎醉酒伤的是肝,风姬身为掌香之婢,当为薛郎熏安息、龙脑、柏木三种养肝香料。既不识香,养她做甚?”春娘站在树影中,问:“花姬,阿宽说,你的差事是研墨铺纸。既为掌纸笔的奴婢,你说说冬天写字该选哪种墨丸吧。”
  花姬一甩披帛,哼了一声:“我爱用哪个就用哪个!”
  春娘点头,叫胖叔明日也把她带到太府寺:“总不能老让府里白放人亏了本钱。这一位,到两市挑个买家,不拘能赚多少,家境过得去即可。请太府寺的掌固为她改券易主,立下正经文书。”
  胖叔抹着额上的虚汗一一应下。眨眼打发俩美姬,眼前的柳春娘,是他见过的那个柳家小娘子吗?何时这般果断雷厉……难不成大郎抢错了人,把那烈性子的妹妹给娶回家了?
  “你不能卖我,我的差事不是磨墨铺纸!”花姬抹下半拉袖子,露出光洁雪白的肩膀,珠鞋踏在门槛上,朝春娘抛了个媚眼:“省省吧,郎主派给我的差事你可卖不动。”
  印十九
  月亮在往西沉,猫在伸懒腰,花姬在嚣张,七八个听见动静的下人在悄悄围观。
  树影斑驳,映在柳春娘脸上,明明暗暗的,看不真切。她随即细问花姬,究竟是什么差事不能卖?花姬傲气地回绝了柳氏:“奴的差事嘛,属于奴家跟郎主的秘密。您想听?对不住喽,郎主说不可随便告诉不相干的人。”
  “这样的婢子更留不得。依我看,也别卖入长安殷实人家去让她守规矩受苦了,为花姬挑个农户安身。”春娘对胖叔说:“穷点没关系,只当温府做善事,白送他奴婢。”
  花姬一听,不但要卖,而且卖去的地方更差。她登时发作起来,要撕破脸皮跟柳春娘大闹一场。胖叔不敢由她乱放肆,花姬刚踏出门槛,两边早有烧火劈柴的壮妇扭了她的胳膊。
  “薛郎分给你什么差事要紧到卖不得?花姬妹妹,若真是要紧差事,我自然不撵你走。我再问你,还有哪些隐情没说吗?”春娘又给了她一次机会。
  花姬挣扎不动,啐了几口,把脖子梗得硬直,看都不看旁人,只嚷嚷着“敢卖奴家?小心撑破你的苦胆!卖了奴,你就等着被薛郎主一纸休书撵回家吧!”
  “四条腿的麒麟买不到,两条腿的婢女不难求,卖。”春娘理都不理这威胁,嘱咐胖叔说:“今夜把这排屋子锁上,省得上街抓逃婢。明日也赠月姬几吊钱送出府,一个不留。若有哭喊吵闹,直接请到柴房去暂歇一晚,不用再来禀我了。”
  一直在屋里围观战况的月姬终于坐不住了,她整理衣裳朝春娘行礼:“月姬并无错处,您为何要将妾身赶出门?”
  “你这话好凉薄……我送你钱财,又销你贱籍,当思知恩图报。”春娘摇摇头,好人真是当不得。不问她错处,不过是懒得去挑错罢了。即使她没犯错,将来少不了也得打发走。
  因为她的祖宗朱熹还说过,婢美妾娇,非闺房之福。
  春娘一丝不苟地遵循了这一真知灼见。为夫君选婢纳妾,妾不需要买多么娇美的。如果太美,得尽早撵出去,重新选更合适的婢妾填补上来。否则,娇妾美色令夫君沉迷丧志,那便是她这个作妻子的大过错。作为朱氏后人,春娘绝不允许这种过错存在。
  花姬还要闹腾,阿宽为报那一啐之仇,抽了她的帕子塞住她的嘴。
  风姬与月姬眼神对上,同时偃旗息鼓,不再争辩,退回屋去静静等候薛思归来,只等到时候铆足了劲哭泣一番。毕竟有四年的情分摆在合欢院里,二人同花姬一样,不相信薛思会抛弃她们。
  “都回吧,别杵着。撵个人有啥好看的,安分守己些,诸位在咱府里的金饭碗保管丢不了。回吧。”胖叔接过机灵小厮递上来的铜锁,朝四周围观的众人抬抬手,叫他们睡觉去。
  “喵——”
  胖叔去锁东厢房的屋门,没留神踩到了屋檐下大猫的尾巴尖。大猫甩着尾巴,喵喵叫了几声,跳到另一侧,低头专心舔食碗中肉糜。
  碗沿在月色下低调呈现出一圈暗淡的金光。
  胖叔说的没错,温府都是金饭碗。连随便一只猫都不例外,盛猫食的碗镶着金边儿……
  “院里还养着猫?”春娘走上前,意欲抚摸之。
  那猫养的丰腴,通体雪白,背上生着一小块黄棕斑纹,是只三花猫。猫儿乖巧,见有人伸手,它喉咙里咕噜咕噜打着呼,折塌了一只耳朵歪过脑袋去,意欲迎接抚摸。
  然而那只带香气的白嫩小手没落在它身上,大猫眼睁睁看着它停在了自己面前。
  “喵,喵——”猫拱着脑袋求抚摸。
  然而,春娘没有摸猫,她热切地抚摸了它的猫食小碗。
  小碗由贝壳镶金制成,借着贝壳本身的弧度和意趣,镶作这么一件盛水盛饭的金贝之碗,两侧有弯月似的半圆耳,煞是好玩。
  很不错的物件。春娘情不自禁要仔细掌一眼。她刚端起来,大猫愤怒了。不摸您别伸手啊!伸手您别夺食啊!它呜呜吼着,白绒毛中亮出锋利的爪子,呲了尖牙向春娘示威。
  阿宽忙过去把猫拎走,以防它抓破女主人的胳膊。春娘笑笑,把那贝壳碗放回地上,这猫真是好福气,生活比柳珍阁的小耗子还奢侈。
  柳珍阁的小耗子们个个成了精,打洞专挑埋着好东西的夹墙里挖。可它们顶多望鼎兴叹,一辈子也不敢把耗子窝安进鼎中。温府的猫却肆无忌惮地用着魏晋古物享受肉糜。
  这碗在柳珍阁库房簿子上的名字叫:金口蚌壳羽觞。
  魏晋时,它专供曲水流觞之用。几位风流名士,寻个风景优美秀丽的小溪水小河川,聚在一起,用羽觞盛了酒,放入水中任其漂流,吟诗诵文,雅趣横生。可是,普通的碟子碗儿酒盅,搁水里那不得沉下去么?于是乎,曲水流觞所用的羽觞,多用轻巧又浮水的贝壳来制造。也有人选木胎漆纹的羽觞行酒,只是不如蚌壳有趣味。
  羽觞二字,并非因曲水流觞而来。比魏晋更古的古时,喝酒用什么杯子、吃菜用几个碟子,全都得按定例。天子饮酒用爵,公卿用羽觞,那会儿就定下它的形制了。因它带着两个半月耳朵,看上去像鸟的两个翅膀,才有了这个“羽觞”的称呼,又叫耳杯。同其它物件一样,羽觞几乎什么材质都有,漆的、青铜的、金银的、玉的,陶的。而逐波行酒,自然要用蚌壳羽觞。
  到了唐时,羽觞已不常见了,单耳杯更多些。春娘在宋朝那会儿,它基本全盘演变为单耳。
  眼下大猫的猫食碗,一看就是一只镶金羽觞。再辨纹饰、掌金边,春娘估量着它有三四百年岁数。一院子人都不认得,否则也不会把这件值钱的好东西随便给猫盛汤水了。
  若是在西市,喊街串巷卖针头线脑收破烂的货郎识货收了它去,隔日市坊上一定又流传起某某“捡漏”捡了个大宝贝、一夜发家买田置地的故事。
  春娘没声张,领着阿宽回了屋,掩好门,向阿宽仔细打听合欢院中还有几个那样的猫食小碗。她打算问清楚之后一齐收起来。捡漏么,见了好的东西不能立马叫别人知道那是好东西。
  “您说猫吃食那碗儿?嗐,婢子也记不清楚到底有多少个,我们先前都用它盛澡豆。后来不知哪个财迷了心窍的刁奴撬走薄金,剩下个贝壳子,没人待见,就扔了。”阿宽边答话,边利落地为春娘兑好温水,铺床叠被。
  春娘难免要为那些蚌壳羽觞伤感。可惜只剩了猫爪子下头的那个碗。假如凑齐一套,送与夫君带出去流觞饮酒,定然又好用又稀罕又值钱又高雅。
  “阿宽,你把它清洗干净,明日放到我屋里。”春娘拨亮烛芯,守在床前。
  “您不歇息?郎主有时彻夜不归,他身边有值夜的小厮服侍着,您放心吧。”阿宽见春娘没有吹熄蜡烛,劝她早睡,没必要等薛思。
  春娘尽职地等到了后半夜。
  她正小鸡啄米一般迷糊犯困,外头脚步乱响,几个人抬着藤床把薛思抬回院子。春娘忙开门,无须引路,他们脱靴的脱靴,揩脸的揩脸,将一身酒气的薛思安置在榻上,样样有条不紊。春娘站在一旁根本插不进手,果然如阿宽所言,值夜小厮训练有素。
  待众人退去,她端着小烛台,轻手轻脚往熏炉内又添了一块安息香。环顾诸事俱妥,给薛思掖了掖被角,打算回自己屋里抓紧时间再睡一两个时辰。
  大约美人的手比小厮的手更滑腻柔软些,醉酒后的薛思尽管没睁眼,一下子就凭着本能从触感上分辨出这是个美人。他酒后身燥口干,翻身踢开被子,仍不忘就势抓住那手,口齿不清地调戏一番:“美人……陪……再陪一杯……”
  三拽两扯,薛思就把春娘揽进了怀里。
  摸了一把,甚是香软。他满意地搂着美人醉生梦死去了。
  “薛哥哥?”春娘半截身子还拖在床下,胳膊又被薛思压着动弹不得,她小声唤了一句。薛思迷迷糊糊听见有人喊,喉中哼哼几声,把怀中美人又搂紧些。
  春娘的身子扭麻花似的别着劲。她抽不出手来,只得慢慢蹬掉绣鞋,整个躺到薛思身边,一点一点往上拉被子,折腾了许久,才把两个人都盖严实。
  第二天早晨,阿宽、阿衣、阿解、阿带四婢进屋伺候梳洗的时候,发现郎主的寝室里睡着两个人。春娘蜷在薛思怀中,睡相恬然安逸。薛思一手搭在她腰里,一手撑着脑袋,半睁眼睛看她,似乎已经看了许久了。
  “郎主,您醒了?今天早上传的菜单子是……”阿宽照旧来报早餐名目。
  “嘘。”薛思比划着口型止住她。他醒了不假,可是柳春娘还没醒。让她多睡一会儿吧,薛思看着春娘紧攥他衣裳的手,没舍得掰开。
  阿宽捂嘴笑了,递给薛思湿手巾擦脸,又递清泉水去酒气。简单忙完,推开半扇窗户透着气,四婢心照不宣,扭头就往外走。
  她们这些小动静和关门的声响唤醒了春娘的浅梦。她睁开眼,满屋子沉闷的安息香还未散去。只听见夫君在耳边问:“懒猫,睡得好吗?”
  懒猫?春娘一激灵,惰是大忌,她忙揉眼去找漏更,瞥来看去,这屋里没有。薛思笑着掠开她腮上的碎发,说:“不碍事,没到中午。起么?还是陪哥哥再眯两三刻?”
  “陪……”春娘顺从地往被子里躲了躲。
  薛思正抚她的头发,春娘想起要撵人的那些事务,一桩一件朝薛思交待:“薛哥哥,昨夜我打发了三个不称职的婢女。还有,在院中捡漏捡了个宝贝。”
  “哦?什么宝贝?”薛思笑问。
  “给花猫喂食的小碗,我拿起来掌过了,是件魏晋古物。”春娘歉意地说:“本想凑齐一套,可惜别的都被糟蹋残缺,只剩猫食碗品相尚好。”
  “柳春娘,你连猫吃饭的破碗都不放过啊?不怕花猫记恨你?”薛思捏着她的手,仔细察看一番,没有猫爪挠痕。抢猫食,猫可不管美人肤如凝脂,俩爪子挠下来,那就是十道血印。他检查完毕,放下心来,问春娘撵走了哪三人。
  猫会记仇,人也会记仇的。撵人这事,在合欢院里还是头一遭。
  春娘详细地汇报:“风姬、月姬和花姬。她们当差办事不力,赠钱打发走再换新的。薛哥哥,我会好好料理这院子,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今日便为你再挑新婢,补上三姬的缺。”
  “……柳春娘。”薛思一瞬惊异,连黜三姬,还是他最得意的三个美人……他念头转了转,指尖勾起春娘的下巴,问:“如果新美人不称我意呢?你还把这三人重新纳回来?”
  “薛哥哥,买古玩,机缘不对,或有千金难求之时。买婢女,一只猫食碗足抵十婢身价。我会多挑几个伶俐懂事的婢子,您放心吧。”春娘小声说:“而且,明明是您允了的,您教我一个姬妾都不要留嘛。”
  薛思点点头,的确教过那样的话。学的挺快……照这样,半年就能选婿嫁出去了。只不过,别撵走哥哥的美人啊!他正色告诉春娘:“她们得留下来当差,你不知道三姬所司何事吧?”
  “嗯,但三姬能够胜任的事,新婢加以教导,同样也能胜任。她们年纪大了,也该早早放出府去,我们能另换新婢,她们不能耽误青春。”春娘不愿留,她在琢磨要不要拿朱熹的大道理同夫君讲一讲,劝诫几句“奴仆勿用俊美,妻妾切忌艳妆”之类的话。
  “甚好。”薛思笑得有点邪恶:“撵走她们,你来补缺。”
  ………
  印十、
  生活中有时出现这种情况:为了得到好处,必须发点儿疯。——拉罗什福科
  后宅中有时出现这种情况:为了得到夫君,必须撵点儿人。——春娘
  无聊中有时出现这种情况:为了得到美人,必须使点儿坏。——薛思
  ………
  印二十
  纨绔有纨绔的行话与讲究。风花雪月这四姬的名字,可不单单是为了附庸风雅。薛思拥着春娘坐起来,顺手替她把睡皱了的衣带抻平,笑道:“回屋换件漂亮襦裙。吃过早饭,你去顶替三姬的差事。做得好,随你怎么打发她们。做不好,小心挨罚……”
  “很难么?”春娘想打退堂鼓了,夫君的笑容看上去不太妙。
  直到薛思承诺差事不难、不出院门、不需要接触陌生男人这三件事之后,春娘才松了一口气,下床绕过屏风,推开隔门拐回她的屋子,唤阿宽等四婢进来添水。梳洗打扮完毕,她对着铜菱花往发髻上簪了两枚银钗。
  春娘没忘记为公主和薛稷哭丧的事。她跟阿宽翻箱倒箧挑选了多时,才配出一套缟素。镜中人荼白小袖短襦,霜色齐胸褶裙,与“漂亮衣裳”半分瓜葛也无。
  薛思坐在桌边,看到柳春娘这身打扮走过来,他险些没挟住碟子里的鹌鹑蛋。
  也好也好,要想俏,一身孝……
  他很快释然,剥了个光溜溜的五香鹌鹑蛋放到春娘碗里:“补血益气养颜,多吃点。待会儿就要跟哥哥去干活了,没力气可不行。”
  这一顿早饭,薛思吃的心不在焉。他一时忙着给春娘挟这个舀那个,一时又暗自憋着坏笑,琢磨该怎样才不会吓到胆小的春娘。只见春娘面前的碟子越堆越冒尖,薛思碗里的二米粥却怎么喝也不见少,他胡乱吃了几口,就搁下筷子宣布饭毕。
  “郎主,胖叔在外头候着,说有事请示。”阿宽及时递话。
  外头已经有哭声隐约传进来了。薛思不用想也知道胖叔所为何事,直接挥手叫阿宽告诉东厢房里的那三位:“老实等消息,我们还没定下来。”
  “我们”指的自然是他和柳春娘。阿宽庆幸自己没有站错队伍,收了木托盘找胖叔唠叨闲话去。薛思等春娘漱过口,笑嘻嘻拉着她往书房走。
  “薛哥哥,进去做伺候笔墨的差事吗?”春娘站在书房门外,稍微安下心。书房里需要姬妾婢女的地方无非是研墨铺纸、红袖添香。论笔墨功夫,她自恃不输风花月三姬。
  薛思点点头,书房嘛,的确跟笔墨有关。
  他摸出钥匙,为春娘推开禁地之门。春娘小心跟在薛思身后进了书房,谨慎地抬头打量这间上锁的屋子:不大,比不过她家画室的一半地方;靠西墙摆着一排四个樟木书柜,密密麻麻摞满册子;南边窗户底下设了曲足案、椅等物;东边照旧四个描漆高柜,其中一扇柜门大敞,能瞧见里面一层层装的都是卷轴。
  一张大案立在正中央,极阔,铺着厚厚的毡。案子底下两大缸笔洗注满了水,这些摆设□娘恍惚以为此处是柳家画室。
  “春娘,你学过掌字画吧?”薛思抄手从柜中拿过一卷画轴,竖着抱在怀中,咳嗽两声,作出一幅正经样子。他严肃地说:“哥哥学了两笔,来掌一眼。”
  “嗯。”春娘伸手要接卷轴。
  薛思握住她的手,不许她碰:“我铺一截,你评一截。咱们不着急,慢慢来。”说完解开轴上系带,把画轴搁在案上,一点点往下展。绫裱尽处,露出几株牡丹花。
  “……色泽秾艳,花蕊勾描很细致。”春娘顺着薛思的手继续看。卷轴碾过牡丹花,花下现出妇人乌发金步摇来,薛思停住不动了。她仔细看了几眼,评道:“薛哥哥,你勾底稿用的柳炭不好,打的底子深了些,污染颜色。待三日回门的时候,我从家里给你寻点上好柳炭。”
  “画的还行么?”薛思按住卷轴,问春娘感觉如何。见春娘点了头,他又往下展开一寸卷轴。纸上美人面容姣好,神采飞扬。
  这美人是花姬。
  “薛哥哥笔下的花姬比昨日我见到的真人更美。”春娘终于悟了,三姬的差事是一动不动坐在书房供薛思看着作画。这倒不难,比绣花容易。
  她仰头对薛思说:“我也能做到,三四个时辰都没问题。”
  薛思笑了,才看一小半就笃定自己也能做到?果真纯洁如白纸。春娘呵,也不想想这书房为何要锁门。唉,不调戏一下,实在对不起被她赶出去的三姬,好歹也该留下一个美人叫他赏玩。
  原本环在她腰间的左手,此时手随心动,缓缓顺着脊梁抚上去,又轻揉了两下耳垂,从眉梢滑向额头,横着捂住了春娘的眼睛,严严实实。春娘顿时陷入黑暗。
  薛思低头对她说:“柳春娘,三四个时辰……你想累死哥哥?”边说着,右手一松,四指拨拉着下半截卷轴,任它滚到尽头,将整张画平摊在桌上。
  画的上半截花团锦簇。
  牡丹丛中,美人攀着一枝怒放的“烟笼紫”折到胸前,肥艳硕满的牡丹碗口般大小,堪堪遮住右乳。白腿抬着,白胳膊露着,浑身雪肌比她旁边的白绣球牡丹还胜出几分,愈发衬的酒妆成晕,红唇白臀,丰腴美艳。那神态似是吃吃笑着,倒不像她被男人窥尽而吃了亏,反像美人在主动招摇:“来呀,到画里来与奴寻个快活呀。”
  画的下半截……
  薛思扫了一眼,拿过案上的镇纸,捡着紧要位置镇上去。咳,画的太栩栩如生也会有烦恼啊,还是一点一点来比较好,下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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