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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玩满纸春-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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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不?声音别这么颤抖行不?共乘一骑,白送的美色当前、近在咫尺。吾不是老僧,吾入不了定。薛思受不了了,他往后挪了挪,隔开一点距离。
从柳珍阁扛出去的,仍旧扛回了柳珍阁。
薛思一扫店中拿着枷锁来公干的衙役,放下柳春娘,指着她对众衙役说:“告诉京兆尹,明媒正娶,干卿何事!嫌自己官服穿太久穿腻歪了?”
“不敢,不敢,小的们也是公事公办,人在就好。”领头的衙役转过去冲杨氏抱拳:“杨大娘,你女儿这不是即没走失也没被抢嘛!告辞。”只要没出人命,谁闲得没事干去招惹权贵,十万钱能使鬼推磨,得罪不起。衙役说完,带着他的人撤回去备报京兆尹结案。
春娘走过去小声说:“娘……”
杨氏揽着她就哭,边哭边安慰春娘:“不怕,京兆尹不管,咱们往上告。我苦命的孩子,娘明天就带你到香积寺去求平安签,在寺里多住些日子,吃吃斋,听听经。有佛菩萨镇着,那些妖魔鬼怪定然不敢乱上身扰人心智了。”
毋庸置疑,大女儿又犯了五岁那年魔怔的老毛病。杨氏抹着泪,唯愿灾病早消除。
薛思从货架旁边拉过一张椅子坐下,叠手托起下巴,警告这对母女,勿向虎山行:“香积寺去不得。把和尚们请家里念经,人别去。”
香积寺香火旺盛,人流如织,这人一多嘛,信女多,坏人也就跟着多。寺庙,绝对是恶霸借着烧香拜佛之名、行调戏民女强抢民女之实的大好场所。薛思作为个中老手,深谙长安纨绔们爱蹲点儿守株待美兔的几处地方。香积寺首当其冲。
杨氏厌恶地瞪了他一眼,拉着春娘往后室走,叫老伙计关门送客。
“哎,那香积寺,真去不得!岳母,小婿来买骨董,您别逐客呀!”薛思望着她们消失在门帘后。柳春娘放门帘时那抬手低头之际,似是朝他看了一眼的。薛思不由展颜,心中有了计较,香积寺之行么……去逮一对美兔也未尝不可啊。
他笑着招手叫过老伙计,问老伙计店里还有多少幅薛稷的鹤图。
抬手不打笑脸人,仇家的生意也得做,不能坏了西市规矩。柳珍阁多少年的口碑需要小心护着。老伙计应了一声,抱出几个卷轴,一幅一幅吊挂起来,为薛思讲明多大的尺幅要收多少银子工本钱。尽管他很想卖赝品给这个薛氏不肖子孙,临到拿出手,仍是真货。薛家的东西,还是由薛家领回去保管吧。
薛思站在画前踱来踱去,问:“柳掌柜何时返长安?我想请他画幅薛公像。”
“不巧,老柳掌柜封笔了。您要是求画,得等小柳掌柜从扬州回来。”老伙计收下薛思的金裸子,把画轴轻轻卷好,挑出个上好雕花长木匣装了,交给薛思。
“替爷好生保管。”薛思没接。这东西带不回温府,搁别院大箱子里又怕照顾不周,还是存在柳珍阁比较妥当。他走到门口,想起一件事,扭头问老伙计:“你们柳二娘子人哪去了?她明天去香积寺吗?”
老伙计摇头不答,躬身送走薛思,落了布幌子,打烊关店。
春娘跟杨氏乘雇来的牛车回到家里,天色才刚刚黑。敲开门,出乎意料,没看见柳分娘跑出来问长问短。春娘以为分娘也遭了麻烦,焦急地问:“娘,妹妹呢?”
“我叫伙计去接你祖父回来主持大局,分娘听见了,说她骑马比伙计快,非得亲自去,好早早接回祖父搭救你。拦都拦不住,只好寻下两名镖师护着她,由她去了。”杨氏拍拍奶娘抱着的儿子,把街上买来的漆球给他,叹了一口气,说:“你从小安生,娘省了不少心。嫁人这件事,娘得为你好好操心补一补。咱们柳家的女儿一定能风风光光嫁出去。”
杨氏对重新挑选一门好亲事胸有成竹。她大女儿性子温顺,绣花精巧雅致,又摹得一手好画。若不是先前许配了薛家,求亲的人只怕早就踏破门槛了。
见春娘张口要说话,杨氏把她携到闺房,关好屋门,拉了帘子。母女二人坐在床沿,杨氏轻声问春娘,薛大郎有没有欺负她:“你性子素来不声不响的。有话憋在心里没什么,娘就怕你想不开。这负心郎啊,多了去了,更何况薛大郎是个不成器的东西。扔了旧的咱们再挑更好的。旁人咱不说,你十姑姑足足扔过七个,如今她和你十姑父过的多滋润。”
“娘,我没事。”春娘阻了杨氏为她说亲。杨氏无奈,心想,再留几年挑婆家也不迟。杨氏察言观色,发觉女儿并无死灰神情,知她能想的开,又念着香积寺的佛菩萨会保佑,遂不再多说,喊人为春娘烧水换衣。一身的酒气,怎么可能没事……
翌日,杨氏早早的梳洗打扮,拿黄纸裹上香油钱,足足装满一口箱子,带着柳春娘,雇车到城南香积寺去捐功德。
香积寺,长安香火最旺盛的寺院。不但老百姓们去,王公贵族也去。每年清明前后,浩浩荡荡的皇室车马会先驰往香积寺礼佛,再到樊川与潏河等处游春踏青。香积寺拜佛烧香,俨然成了一种风气。
寺里的主持很平易近人,他们宣讲的佛理在众多流派之中最简单:只要念“南无阿弥陀佛”就可以往生净土,不需钻研无数本高深的经书。这种修行法门被叫做净土宗。
这座寺院在长安城很受欢迎,连不识字的老妪都能轻松念着佛号求往生,可见受众之多。即便不是初一十五,通往香积寺的山道上也有逶迤不断的车马。
薛家老仆胖大叔这会儿就站在香积寺的山门下。他袈裟披身,僧帽高戴,脖子里挂了长串念珠,手里握着木鱼。胖大叔敲了敲木鱼,惴惴不安地问薛思:“大郎,这算亵渎佛门净地不?以前来香积寺干坏事可没穿僧袍,今天……会不会有点过分?”
“谁说我要干坏事了?穿上僧袍,自然是一心向善,普渡那些形单影孤的小娘子们。”薛思整整衣服,丢给温雄一串菩提子:“温兄,还是老地方汇合。”
温雄对薛思的新行头大加赞赏:“薛弟,你的口味越来越重了。等回府我做套道士装,下次咱们一道一僧逛尼姑庵去。”他们今天的行程本该是打马球,薛思要来香积寺,温雄自然也弃了马球改为猎艳。好兄弟有福同享,有坏事同嚣张。
薛思合十回礼:“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温兄今日桃花满面,艳福必定不浅。”
“哈哈,老弟,赌一把?比比谁摘的桃花多!”温雄跟薛思立下赌约,同往常一样领着他的跟班往寺里各处殿宇花圃散开,四处蹲点搜寻美貌小娘子。
沙弥打扮的薛思站在胖大叔身边,拉低僧伽帽,开始守株待兔。
杨氏和春娘到达香积寺时,身后不远的地方,闪出两个出家人。薛思先叹息了一声:“怎么只来了一只兔子”,略略打量了周围的香客几眼,又叹息一声:“怎么今天在香积寺蹲点的纨绔如此之多”。
寺庙之所以会被纨绔选中,很大一个原因是这里看得真切,尤其是那些平时戴帷帽的羞涩小娘子,惟有寺中才能一睹芳容。瞧,大雄宝殿前,柳春娘也得先摘帷帽以示虔诚和敬意,然后才能进殿。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有些纨绔最爱调戏这类小娘子,比如温雄。所以,薛思深深地知道,香积寺,真去不得。
薛思紧盯住她身边那些香客纨绔的动静,辨认清楚对方之后,挨过去碰了碰其中一个纨绔的胳膊,小声问:“看上了?”
“……薛兄?”那位纨绔正在往脸上扑粉,准备进殿搭讪柳民女。看见薛沙弥,吓了一大跳。他把薛思拉到旁边,问他什么时候出的家:“你要学尉迟敬德他侄子那样,带三车美女金银当和尚?薛兄,寺庙清苦,有美女也不能尽兴,还俗吧!”
尉迟敬德,唐朝开国功臣,后世大门上贴的门神之一。尉迟敬德的侄子当年到寺里剃度出家,随身携带的物品为:一车书、一车钱和一车美女。人们都管他叫三车法师。
所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纨绔见色。在一部分不断追求新奇花样的纨绔眼中,三车法师无疑为长安纨绔之辈作出了很好的表率,和尚,原来还可以这么当。
薛思作个噤声的手势,指指拜在佛前的柳春娘,说:“哥先盯上的,叫你的人撤远点。”
哥的祖父先盯上的,哥还等着娶她哭丧以慰祖父在天之灵,谁也别想碰。
………
印七、
你如果认识从前的我,也许会原谅现在的我。——张爱玲
你不必认识从前的我,也不必原谅现在的我。——薛思
………
印十一
恶霸也有大小之分。扑粉的小白脸纨绔尚未跻身大恶霸之列,见薛思叫他撤,知趣地作揖,将正在拜佛的小娘子与大雄宝殿这块地方拱手奉上:“薛兄看上了早说嘛,您请,您请。” 小白脸挥挥手,招呼自家下人撤到别处蹲点。
杨氏见佛必拜,每座殿里都要添些香火钱。薛沙弥一路暗暗跟在杨氏和柳春娘后面,过五关、斩六将,清场子,保驾护航,从大雄宝殿一直跟到了大圣拘那罗王殿。她们母女俩虔心烧香不要紧,累坏了尾随的薛沙弥。
“有完没完了?我不能把一整座寺里的纨绔都得罪下……拜完观音殿拜文殊殿,拜完文殊殿又来一普贤殿……拜佛要拜最大的,只在如来佛前烧烧香就行了嘛,也不嫌累。”薛沙弥以手扇风,远远跟着。
一面抱怨,一面乐此不疲地继续跟踪。
那个被薛思赶走的小白脸溜达一圈,又在宝塔下头碰上了母女二人。小白脸见薛思仍未对那小娘子下手,不由会心一笑。
悄悄尾随,悄悄看她的一举一动,原来薛大郎也好这口。小白脸纨绔自以为窥得了薛大郎的秘密,忍不住摇着扇子笑。他的随从不明白他笑啥,指着柳春娘问:“薛大郎没上,估计不要了。咱们上?那小娘子怪水灵的。”
“不懂别瞎胡扯,薛大郎那不是还在后边跟着嘛,这叫****。走,咱们还回前头蹲点。”小白脸纨绔拿扇子一拍随从的脑袋,转战大雄宝殿。
塔后再过一重殿,设有放生池。不少卖鱼苗、老龟、香烛等物的乡人聚集在塔下,兜售货物赚小钱。杨氏随香客一道买了鱼苗,盛在钵中。薛沙弥估计她们绕完塔要到后面去放生鱼苗积功德了,忙叫胖叔。
放生池那地界蹲点的人据说来头很大,连温雄都从不去滋事,薛思也不例外,他头一回跟着温雄来香积寺就知道这规矩。塔后,相当于他们这些纨绔的禁地。
“不能再往后头走,放生池我奈何不得。胖叔,支开她,把春娘拦到客房里去。”薛沙弥指指杨氏,让胖叔出面摆平这件事。
“大郎,叔办事,你放心。”胖叔清清嗓子,捻着念珠,抬腿就走。那些挂单的僧人、吃斋的居士,都住在客房里。惯犯纨绔们也爱订下一间屋喝茶歇脚,偶尔借花献佛,借地作恶。
“等等,哪个门牌?”薛思紧走两步,伸出手,讨要香积寺客房的门牌子和木钥匙。
胖叔敲敲木鱼,握着小木鱼锤子,单手问讯:“阿弥陀佛,大郎,你说过今天穿僧袍不作恶……叔不敢亵渎这身打扮,钥匙不能给你。”
“我哪天没做过恶?你找一天出来,找得到,我今天就照那天过。”薛思也合掌向他回礼。
乍一看上去,胖叔和薛思的姿态,像年长些的师父在开示年轻弟子,在寺里很常见。
胖叔皱眉想了想,确实没有那样的日子。他把木钥匙递到薛思手中,千叮咛万嘱咐:“大郎,进屋以后先脱掉僧袍,切记啊!万万不可亵渎神明。”
“知道知道,不脱衣裳能作恶么?”薛思一看牌号,东厢客房丁字号第十一间。他又扔给胖叔:“怎么还是这间?这是男部!旁边就住着温雄!换女部。”
胖叔没奈何地挠挠头,说:“大郎,女香客那边,叔进不去,你也进不去。”
“那换别的屋子,别选走熟了的老地方,越远越好。快点去,待会儿来不及了。”薛思给胖叔摊派完任务,忙扭头去人群中寻找柳春娘,生怕一不小心跟丢。
春娘端着盛鱼苗的瓷钵,左眼一直跳个不停。她觉得不大对劲,停下步子往两旁张望。薛思见春娘看了过来,一点儿都不慌张,气定神闲地转身,向路人合十问礼念佛号。
一眼望去,周围除了香客就是小和尚老和尚,春娘瞧不出哪里蹊跷,小声对杨氏说:“娘,我总觉得有人跟着咱们,从一进山门就有这感觉。”
“有许多人跟着咱们呢。春娘,你该多在外头走动走动,老待在画室,连人都没见过几个。这里不比闺中,寺庙菩萨越灵验,香火越盛,香客越多。来,随娘绕塔行禅。”杨氏不以为意,拉着春娘加入了行禅的队伍,围着塔慢慢地诵经转圈。
薛沙弥避在柏树后,远远地欣赏众人行禅。队很长,都快绕了塔身三圈了,少说也有几十位婀娜小娘子。有走的风吹杨柳摇曳生姿的,有一扭两摆粗俗不堪的,还有穿胡装迈着八字大步的。薛思迅速筛选了整个队伍,眼中只剩下步态稍微入眼些的三五人。
看来看去,还是柳春娘走的最端庄,不急不缓,不妖娆不扭捏,腰身直的如同一棵小柏树。许久没见过如此端庄的小娘子了,薛思摸摸下巴,在树后露出半个身子,静赏他筛出来的那几个行禅美人。
一位华服纨绔也加入了绕塔行禅的队伍。华服,纨绔。薛思立刻机警了,逮住此人的侧面,他手上没执瓷钵,像是握着一轴画。认不出来是谁。
薛思耐心地等那个身影绕过塔去。待他面朝薛思这边时,薛思整个人不由自主从柏树后走出来。没看错吧?没认错吧?天字号的纨绔也来香积寺蹲点儿?
他走近些,看清楚那人确是宁王李宪的儿子李嗣庄无疑。
亲王的儿子将来还是王,而公主的儿子能不能封王全看恩赐。薛思与李嗣庄虽然同辈,就地位而言,李嗣庄显然比薛思高出数阶。
也许他就是霸占了放生池那块风水宝地的大纨绔?今天放生池那里没人,李嗣庄扩大蹲点范围了?薛思琢磨片刻,又往前走了两步,紧紧盯住这位天字号纨绔。
有其父必有其子啊!宁王好声色出了名。曾有人专门为宁王献过百余枝特制的蜡烛,名唤“如意烛”,比普通红烛更细腻,有一样奇异的好处:只要在酒宴上燃起如意烛,细乐奏、美姬舞,烛光定然变得十分昏暗,非常适宜暧昧的氛围。而鼓乐一停下来,蜡烛就重新变亮了。宁王十分好色,他的儿子十二分好色。
薛思顺着李嗣庄的目光望过去,发觉他在追的小娘子不是柳春娘。薛思略略松了一口气,幸而春娘小步子迈的端庄,一看就是个没趣味的,不招桃花。
薛思遂带了点儿观摩学习的态度,悠哉悠哉站一旁,看天字号纨绔如何优雅地耍流氓。像这种有头有脸的人,定然不会像温雄那样动不动就绑人。
李嗣庄在薛思的注视下,来回调了几次位置,最终选定一次机会,借着台阶,脚下一虚,装腔作势朝前面小娘子的方向跌去。
“呵,这也行?太没看头了。”薛思心想,此人不高明,万一真崴了脚,柱着拐杖可不够潇洒。他看着李嗣庄成功地压在了绯裙女的身上,然后又起身拉扯不放。薛思认为此举更不高明。“占到大便宜还不放手……他要做什么?”
两人一拉扯,绕塔行禅的队伍被扰乱了。地上一滩水,瓷钵碎成四五大片。众人纷纷围过去,互相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李嗣庄一手拽着那姑娘不放,另一手提着滴水的卷轴,要她赔偿:“全都怪你,好好行着禅,你一停步子,我为避你,踩空了台阶。你看看,唐卡沾了水,毁在你手上,赔吧。”
绯裙女子解下荷包,打算息事宁人。她致歉道:“我的瓷钵也是因你而碎,这些鱼苗总共花去二十文,你那唐甚么卡值多少?扣二十文,我赔你便是。佛门静地,喧哗不好,别挡了居士们行禅。”
“值二十两。小娘子,你赔得起吗?”李嗣庄趁机在她手上摸了一把。
围观的香客们纷纷替绯裙女打抱不平:“什么东西值二十两,讹人哩!”
薛思也捏着鼻子起哄一句:“讹人哩,二十两,够买个绝色小娘子了。”宁王府还真是财大气粗,舍得拿二十两的好玩意来讹一个不值五两银子姿色的村姑。李嗣庄不爱家花爱野花,他们天字号的人或许早看腻了绝色吧……
李嗣庄打开手里被水污了半幅的布轴,向众人展示他口中所称的“唐卡”。椅面那般大小,绘着佛像,上有火焰、祥光、瑞气、莲花等饰纹。说白了就是在布上画的一幅画,四周拿织锦绸子包出窄窄的边角,连个装裱都没,光秃秃的。
杨氏也在旁边看着。那跌倒的男子所说的唐卡她并没见过,看上去很粗糙,不像价值二十两的东西。杨氏轻声问春娘:“你学掌物,认得这物件么?真值许多钱?若不值,咱们与她行个方便,揭了那布画讹人的老底。小姑娘家哪儿有二十两赔他。”
春娘离的近,早看了个清楚。她把杨氏拉到一边,咬着耳朵说:“娘,只怕二十两还是少说了的,那东西吐蕃语叫唐卡,贵在料上。”
唐卡说起来不算太古,从吐蕃的赞普松赞干布绘出第一幅唐卡,到开元年间,不足百年。故而不贵年份,贵在料上。春娘略伸手,指指李嗣庄手中的唐卡,一尺阔,一尺五寸长,是朱砂底描金的式样。
若估其价值几何,那些颜料全都是宝贝。
白色由拿鹿干角烧成灰而得,青色是用绿松石研磨出来的。玛瑙、藏红花、茜草和珊瑚、珍珠也都要磨粉配色。想保唐卡颜色鲜艳逾百年而不褪,这些用料必须精挑细选,无一不是上品。九种基色磨好,需要调配三十多种辅色。一招不慎,拿不稳小秤戳,量错了分量,那些珍贵的粉末就全作废了。此外,金银两样自不必提,笔笔皆是真金勾出。
“祖父说,画唐卡的喇嘛通过绘画修行,讲究太多了,不求美,但求佛力加持。娘,您别看唐卡菩萨不如寺里的飞天美,做出这么一小幅,恐怕最少要费上半年工夫。画出来又极怕沾水,一沾水颜色全毁。那人手中的唐卡搁咱们柳珍阁,最低能卖五十两。”春娘压低声音估完价,无奈地摇摇头,赔二十两,不算太过分。
“啊?这么贵!”杨氏想帮绯裙女,现在她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春娘又指着唐卡右上角一尊绿色的菩萨相给杨氏看:“娘,那个绿色挽髻的,吐蕃人管她叫绿度母。是大唐文成公主的化身。”
“当年松赞干布先迎娶尼泊尔的赤尊公主作大妃,第二年又迎娶文成公主作小妃,他为赤尊公主建大昭寺,为文成公主建小昭寺。两位王妃各有功绩,很受爱戴,都被尊为度母膜拜。文成公主还绣过不少唐卡。”春娘忆着九岁那年柳八斛给她看的那些绣品,很中肯地告诉杨氏:“公主的绣工不太好。”
薛思已辗转挪到春娘和柳氏身后了,一字一句全都听进耳朵里。怪不得李嗣庄霸占放生池,敢情那里有足够的水供他毁唐卡。
真是奢侈的天字号纨绔。这绯衣女怕是逃不掉了。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惹不动李嗣庄,还是好好护着春娘撤吧。薛思踮起脚张望,胖叔换个客房真慢!
李嗣庄把他那幅唐卡铺展开,拿手指蘸蘸污掉的颜料,向那女子索赔:“真金白银,毁了我的唐卡别想赖。二十两,赔吧。”
“赔不起,就用身子来抵。”李嗣庄发下最后通牒。
印十二
一个没有经历过危险的人,学不会勇敢。春娘经历过这样的事,再看待绯衣女,感同身受。她不忍心袖手旁观,跟杨氏商量道:“娘,不如替她还了吧?”
鉴别真伪帮那小娘子讲讲理还行,提到掏银钱,杨氏的态度谨慎了许多。二十两说贵不贵,杨氏的一对耳坠子就超了这价钱;二十两说少也不少,柳熙金挑灯描画熬到眼睛痛,那摹本卖出去不过三五两。素昧平生,非亲非故,若回回替人还债,这家就没法当了。杨氏拍着春娘的手,劝她先顾好自己。
“春娘,你涉世未深,莫滥施好心。说不定呀,那两个人一唱一和在诳银子。”杨氏摇头道:“今日带的钱都捐了功德箱,娘即便有心,此刻也无那财力啊。我佛慈悲,寺中自有高德料理事务,你就别跟着瞎操心了。”
香客们纷纷小声议论,同情她的人很多,却无一人出手相救。李嗣庄奸笑两声,强行拽过哭哭啼啼的绯衣女,要带她去签契卖身,赔偿他的唐卡。
几位赶过来察看事态的大和尚,见肇事者是宁王之子,全都不敢多言。香积寺的寺名还是高宗皇帝赐的哩。李嗣庄是当今皇帝的亲侄子,谁敢指手画脚。那几位大和尚数着念珠劝导绯衣女:“六道轮回,因果不爽。女施主,许是你上辈子欠了他的,这辈子他讨债来了。世间痛苦,需广种福田,多积功德,以谋来世托生富贵人家。”
大和尚发了话,香客们在良心上和道义上都得到了“不施援手”的光明正大理由,纷纷散开。杨氏叹息一声,放下这件事,携春娘重新加入队伍,念句阿弥陀佛,继续绕塔。
春娘走了两步,仍旧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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