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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水东流-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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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诧异间,空中正又打个亮闪。借着转瞬的光亮,城下看见城头高台上垂下一条布幔,被风鼓动着摇摆不止。石块被这布幅裹夹,凌空而下的力道竟是全然卸去。众人不由称奇道:“这是什么怪招!”一旁的军官见了,喝道:“管他什么,我不信几块破布便都挡得了什么。”继而高声道,“投石机都对准一处。”
土山上的士卒于是调转方向皆对准了正前方的一处高台,有人道:“我唱号子,诸位一起动作。”
未几,数块飞石从土山向城上飞去,只听裂帛劈木两重巨响,迎面的的木台从中段被砸断,碎木飞溅伴着跌落士卒的惨叫,城上顿时一阵杂乱。城下的士卒则一阵欢呼,那军官道:“便是要这样,一座座拔了那城上的钉子去。”
这将攻击集中于一点的办法虽好,可调度车辆、相互配合之间,投石的速度却是大大慢了下来。赵慎待看清敌军是如何动作,略一思忖,已掣了长弓在手。
李猛见他正立在一座高台下,不由便要过来拉他;尚未靠在跟前,就听赵慎低声喝道:“慌什么。”李猛见他已拉满弓弦,却不知朝着城下瞄什么,一时也不敢上前。
如注暴雨从头顶倾下,顺着锁甲缝隙渗进战袍中衣,冷风过处是透骨寒凉,赵慎此时却浑然不觉,纹丝不动。雨水从他盔头箭镞上滴落,那浸湿掌心中箭羽的却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他这样张弓良久,却始终不曾发箭。其实这样暗沉天色下,饶是鹰隼也难清楚。他等的,便是一道光亮。
他隐隐似听见车下车轮辚辚,绳索绞动,也不知可是心下的幻觉,只怕下一刻城下便又要投石。虽竭力稳住心气,胸前却仍抑不住起伏。忽而,眼前乍然通亮,电光火石间,土山上几辆投石车的方位一闪即过。赵慎眼中脑中霎时只见一条绳索,持弓的手臂手肘微微一动,另一手已断然撒了弓弦。
一道长箭破出雨幕,在疾风中倏然而过;那箭头的银亮锋芒直划过夜空,其时土山上西燕军士卒正在绞动车辆绳索,却突被这一箭竟堪堪射断。那投篮一边失了拉拽,斜向半空飞出。其余车辆的士卒,有的忙收了手,有的却刹不住,投石飞起在半空与失准的石块相撞,全都向下坠落。咔嚓一声,有投石车被拦腰砸断。
城上见着此景的,俱忍不住惊叹出声。赵慎持弓的手臂犹自平举,心头狂跳此刻方慢慢止息。他尚还不及欣喜称快,只觉头颈赤热,方才竟是出了一身透汗。此刻冰冷雨水一激,止不住连着几个寒战。
作者有话要说:
玉璧保卫战里,城内外比着搭台子,城内始终压着城外一头,搞得高欢很郁闷,最后表示“你搭吧搭到天上去,老子挖沟灭你”之后开始大挖交通壕。布幔也是玉璧的事,韦孝宽用布幔化解冲车的攻击,投火矛来对抗土山敌军是王思政的办法。
最后小赵耍的这酷……有人还记得魔戒圣盔谷里小莱一箭扯断云梯绳子的镜头吗,很帅……虽然那段里我花痴的是哈尔迪尔
第46章 白露沾我裳
到次日清晨,雨势终于渐渐小了,城外攻势亦缓和下来。李猛就着晨起的些微光亮,看得开到城下的步兵就地休整,不似有攻城的迹象,转回头向赵慎道:“趁着眼下还稳当,将军回去换身干衣罢。”
这一夜风雨,众人皆是衣甲尽透。赵慎道:“不必了,这城上的谁不都是这样。”
李猛道:“此间确也无事,将军又何必。万一受寒,去找谁来替?”看见周乾在他身后,便招手唤了过来道,“你随着将军去。”
周乾亦跟着劝道:“李将军说的是,总不差这一时。”
赵慎见状,便也不再坚持,可刚要走开又忍不住转身回来叮嘱,见李猛连连点头才笑道:“罢了,是我啰嗦。”这一夜间他满心满眼全在攻城敌军身上,倒也不觉怎么;这时心中稍安稳了些,也才觉出周身湿冷,筋骨发僵。李猛见他虽逞强着如是说笑,脸色却已透出青白难看,心中亦不由微微发酸。
赵慎回了自己营帐,周乾早将衣物备好,上来要帮赵慎卸甲。赵慎却唯一迟疑,顿了一顿低声道:“你拿进去罢,我进里头收拾……”
周乾听了笑道:“那我一时便在帐外,将军有吩咐便唤我。”他捧了衣物进去,出来时顺手掀了帐帘。赵慎含着心事,微一点头,便一步跨了进去。
那日夜间他决心送陆攸之出城,可其后总被突发的军情打断。而今西燕军近城驻扎,他纵然有心安置,却是不得便利。他一厢觉得是对陆攸之食言,可另一厢里却竟又暗暗庆幸:他心中其实从来舍不得放手。然而,那庆幸的念头甫一涌起,赵慎不由一阵自厌,他都已不敢奢求保陆攸之的周全,又有何资本强留着那人舍命相陪?
垂目间,余光中是烛火光亮,映着帐内两人颀长的影子。只听陆攸之轻声道:“阿慎?”
赵慎微微一震,这一声“阿慎”,仿佛将他整颗心骤然溺进浩渺深湖,任漫天的血火冷雨,此时亦只余烟波没顶,静水无言。待他恍然回神,已仿若沧海桑田。
这一刻他方恍然明白,原来他与陆攸之的每一次相见,或许都将是诀别。他眼前忽而一阵恍惚,光影中陆攸之静默直立,如林中青竹。
但恨从风箨,根株长相离。
下一刻,他已揽过陆攸之的腰背,将他抱在怀中。
赵慎的甲胄扣带已被解开,冰凉的地面透过尽湿的中衣,更是透骨寒凉。陆攸之已分不清赵慎的铠甲与肌肤哪一个更冷。赵慎周身仿佛浸在冷雨湿透的寒气里,从前灼烫点燃他身心的怀抱臂膀,此刻竟似如何也暖不过来。陆攸之的长叹如要劈开胸膛:他所有的怅然无奈便如此刻——那人的苦痛坚持都在他身边眼里,而他却这般无力。陆攸之忽而回身,他此刻能做的,唯有将赵慎的身躯拥在怀中。
赵慎从不知陆攸之的双臂竟如此有力,将他抱得这样紧。纵然那柔韧的身躯也在寒冷中微微发颤,却竭力将胸口中的热气熨帖在自己身上。赵慎心中骤起骤落,万千感慨却换不出一言,许久只道:“我答应送你出城,便绝不食言。”
陆攸之笑道:“你说的什么?我不懂。”不及赵慎答话,又道,“我只知你我都是在这里。”
这话音轻如淡远浮云,却似豁然在阴霾中敞开一方洞天。赵慎抿唇再无言语,他的额头抵在陆攸之颈窝,周身的肌肉瞬时绷紧犹如磐石。
许久,陆攸之方道:“我帮你换了干衣罢。”说罢便要整衣起来,不防手臂却被赵慎握住。赵慎翻身坐起,正色道:“源长,我绝不负你。”
他本一向觉得这许诺一事,空口平白的直说最无意思;可而今却想,若此时当面不肯说,或许哪一时便无机会再说。此时这已不是许诺,而是告白。陆攸之闻言一笑,静静道:“定然如此。”
他没有问,如何才算不负?其实这都已不再要紧,而今他的生死已不是他自己可以掌控,亦不是赵慎能够掌控。他既心怀坦然,无论前路如何,便都甘愿承受。
一时取过干布,回头却见赵慎已取过中衣自己换了。陆攸之道:“你身上还是湿的,怎么也不擦?”
赵慎笑道:“日晒雨淋,也不是只这一遭,没什么。”
陆攸之道:“你身上可是那样凉。”见赵慎只摆手道“无妨”,只得道,“头发总要擦干。”
于是赵慎在案前跽坐,一厢擦拭甲胄,一厢任陆攸之解了他发髻。那手指轻柔拂过,只觉心底漫生一片柔软。陆攸之擦干了手中湿发,便拿起梳篦。他顺着鬓边捋过,却见赵慎下颌生起些胡茬,想来是几日来无暇修整。他知赵慎口中虽从来不提,其实是颇重仪容的,从前尚听他因中单领口上的印渍呵斥过周乾,更不必说任面上生须。而今见他形容间隐隐的几分憔悴,心中更为叹息,只默然细细篦过发束,尤将两方鬓角抿得紧密齐整。
待束好了发,陆攸之道:“我取铜镜来,你看看可行么?”
赵慎回身道:“不必了,”接着起身道,“我着甲了。”
陆攸之也不多话,便在一旁帮他穿戴戎服甲胄。又取过腰带,便要跪坐下为他束上。却听赵慎拉了他道:“这不必你来。”
陆攸之淡淡一笑,已推了他手去。他手指掠过冷硬铠甲,双手方将带钩扣住,却听赵慎道:“那便束的紧些。”
陆攸之不明所以,赵慎已是双手握着他的手,将扣带又紧了一紧。一把托了他起来,方道:“当真需束得紧些,是还要靠这一口气。”陆攸之见他说这话时神色刚毅,腰背挺拔如松,忽觉眼眶一热,终是抿唇颔首,微笑道:“正是。”
外间风雨已比夜来小些,尉迟远在帐中听卫士禀报前方战况。这一夜踟蹰,他终是下不了命军兵架云梯攻城的决心。他见裴禹在一旁也不作声,忽而生出些忐忑。裴禹前日与自己相谈时许诺不争夺洛城之功,来换他不撤军的支持。而今军心已被稳住,谁知裴禹可会反悔,若是他从此虚与委蛇,事情倒也有些难办。尉迟远这人,心机智谋尚是不缺的,只是大事上无下决断的气魄。从前他恼裴禹专断,可此时却又自觉心中没底,忍不住连连皱眉。
一时尉迟中从外进来,粗声道:“这洛城怎么恁多的雨,这几个月下来都快淹成龟精了,”又向尉迟远道,“兄长,倒是攻城不攻?”
尉迟远看他一眼,更觉心乱。只摆手道:“你叫什么?我要再想想。”
忽而却听裴禹开腔道:“将军既然如此踟蹰,可见是下不了决心。”
尉迟远微微尴尬,道:“所谓将之怒可以复喜,愠可以复悦,而亡国不可以复存,死者不可以往生。我是因此犹豫。”
裴禹淡淡道:“将军说的不错。况且要前面铺垫妥当,才能一举而下。”又道,“先前城里修的地堡被敌军弃用,此时进得去么?”
有将官道:“大约进得去。”
裴禹点头道:“遣人进去看看。”
尉迟远道:“监军是要顺着地道攻城?”
裴禹摇头道:“这地道应是通向城内,在近城墙下处可做些动作。”
尉迟远尚不明所以,尉迟中却在一旁叫道:“我省得了,若地道塌了,城墙不也就陷下去一块?地基不稳,我们也好动手些。”
裴禹起身道:“二将军说的是,我便是此意。”
尉迟远得计心中一喜,正欲传令,却见裴禹向帐外踱去,不由问道:“监军何去?”
裴禹也不回头,只答非所问道:“这样大雨,洛河是要翻腾了。”
西燕军中紧锣密鼓,阵前却犹在缠斗。城中修葺的高台已拔地而起,城上军兵有了稳当后盾,也不惧城外的投石攻击。为着占上风高处,两方对面皆加垒高台,如东风西风,一时却是难解难分。西燕军将官抱怨道:“难不成一直将台子堆到天上去?”
城头上李猛亦忧虑道:“这样相持,不知要到何时?”
赵慎手扶着垛口道:“若能夺下土山,倒是既可解这一遭的围,又可使城周再得屏障。”他思忖怕是要出城一战,想着去骑军中寻元贵商议。可猛一站直,忽觉眼前一阵金星乱晃。
李猛看他突然立着不动,忙问:“将军怎么了?”
赵慎眼前此时方复清晰。他回到城上时尚在发冷,待打了一阵寒战,这一时又觉得后颈发僵,伴着咽喉热痛双耳嗡鸣。他当是昨夜淋雨受凉,也并不以为意,更不欲露出异样,只道:“无事。”
待方下城来,迎面碰见谢让。赵慎只觉他日来愈显消瘦,裹着几层衣袍,挂在身躯上俱是晃晃荡荡。见谢让朝他来,忙上前去。抬手扶了他一把,便觉那手臂细弱的不成样子。赵慎心中诧异,再看谢让脸色黑黄,正欲要问,却听谢让已开口道:“我正来找将军。城中箭矢已有不足。”
赵慎闻言沉吟半晌,转而问:“粮草如何?”
谢让低头道:“这些日来口粮供给已缓缓减量,精打细算也还能撑一个月;眼下更急的倒是这箭镞的来源……”
赵慎问:“赶制不出了?”
谢让道:“是无料可用了。”
赵慎微微皱眉,半晌道:“西燕军中的箭从何处来?”
谢让道:“我听说他们在先前占据的城池中召集各类工匠日夜赶工。想来当下所用都是这样靠后方供给。”
赵慎闭目思量许久,再睁眼时冷笑道:“好,他既然不缺供应,那便连城内这一份也包下罢。”
谢让问:“将军这是何意?”
赵慎道:“主簿不必管了,我着人安排,便等这一两日间。”
谢让似仍有忧虑,迟疑片刻却也未再问。却听赵慎道:“主簿也当爱惜身体,恁的便如此消瘦?”
其实这半月间,谢让已常觉上腹胀痛,时时牵扯得背上亦阵阵隐痛,饮食未觉消减可突然便瘦得厉害。医官诊脉,只说他肝气郁结脾气虚弱,予他些利胆化瘀的汤药服了也无甚起色。此时赵慎问他,倒也不愿多言,只道:“不过是近日略有些劳累。”
赵慎闻言,顿了一顿,他想着谢让的年岁已是不轻,若在太平市也到了该卸甲归田颐养天年的时候,而今却奔波在军中,心中亦是感怀亦微觉愧对,低声道:“辛苦。”
别了谢让,赵慎一径向骑军营中去。其时元贵正在马厩,赵慎见了他,笑道:“你前日方抱怨不得痛快,此时便可遂你心愿。”
元贵亦笑道:“好,将军说来听听?”
赵慎便将欲夺取土山的意头说了,末了正色道:“事关者大,要做便要筹谋妥当,万无一失。”
元贵道:“守土山几百人不足虑,只是如今他们把大部步兵也拉来实在讨嫌。”想想又道,“将军是觉得他们一时也不会攻城?若真如此,这步兵在阵前也未必呆的长。”
赵慎道:“眼下看是如此。他们这布置的确诡异,却说不出怪在哪里。”见元贵皱眉,转而道,“且先看着,你这厢准备。倒是今夜尚有旁的事。”
元贵问:“何事?”听赵慎凑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不由笑道,“这可有趣。”
赵慎亦一笑道:“唬人的伎俩罢了。”又道,“你便把这事一道准备了罢。”
第47章 岂不罹凝寒
这夜到了后半,城头火把早早熄灭。城外昼夜不休的猛攻了两天,士卒亦疲乏不已,尉迟远撤了半数的步军回去,其余人便原地休息,只余数个什长带着手下在阵前值夜巡逻。
雨已停了,可风犹不止,巡夜的士卒都弓腰缩背,抖抖索索。领队的什长见了不由骂道:“都警醒些,你们这成什么样?”
有士卒苦着脸道:“可这天气实在湿冷,腿脚都要冻僵迈不开了。”
那什长听了更气,过去抬手便要打,一旁忽而有人惊叫道:“你们看城墙上那都是什么?”
众人忙转了去看,黑夜中影影绰绰,只见高大的城墙外竟是密密麻麻伏着写黑影,似是缘城而下,少说也有二三百人。那什长惊道:“难不成是敌军出城了?”
其余数队巡逻的西燕军兵亦都发觉异样,忙向上禀报。此处的将官来时见土山上已点起火把,不由怒道:“夯货!你们是怕敌军下城来找不到这里么,怎么竟点起火来,快熄了去!”
下头的士卒听这话唬的忙灭了火。那将官抢到土山前眯眼望去,只见沿着数丈高的城墙高高低低尽是人影,不由道:“这必是城内要趁夜偷袭。”
两旁皆道:“快集合队伍吧?”
那将官想着城内守军从前视生死如无物的凶悍,不由发憷。他不愿叫部下看出已生怯意,可心中却微为发慌,暗暗道:“等他们真摸将上来,是天大麻烦。”遂传令道,“叫弓箭手列队。”
有人道:“弓箭恐怕射程不足。”
那将官沉吟道:“便不能叫他们近前。”又道,“弓箭手略向前去。告诉他们,若是叫敌军从城上落地杀过来,便想想最先遭殃的是谁!”
弓箭手得令,谁也不敢懈怠。那将官不放心,又特遣了一队步兵为其搬运箭矢,叮嘱道:“到时弓箭手悉听号令,万箭齐发,要出其不意把城墙上的敌军尽数灭掉。”
却说弓箭手伏在阵前,见城上黑漆漆的人影,可再往细里也看不清楚。领头的道:“索性也莫管他什么腰腿脑袋,只管放箭。我便不信等他射成个刺猬还能逞凶。”
众人皆称是,各自摆好了箭壶,捻箭掣弓,待头领喝了一声道“放箭”,破空便声连成一片。这夜黑雾重,即便有心瞄准亦是什么也看不分明,索性搭眼时觉差的不多,便只管射去。倒是城上人影个个相挨排得甚密,饶是一通乱射,落空的亦是极少。空中这般箭羽交错,直小半个时辰方渐渐平息下来。
众人这才有心细看,有士卒奇道:“这些人身上少说都背着数十箭,怎也不见有人落城?”
天色渐渐转亮,一夜疾风,阴云也慢慢散去些许。借着这晨间光亮再看,却见那些人影竟全其时都向城上方升去。众人不由惊道:“这,这是如何一回事?难道他们竟刀枪不入?”
那头领倒沉得住气,推了一旁士卒,向前大跨出几步。忽见城头有数十人探出身来,连拉带拽。只见方才所见的那些人影,腰上系着绳索,四肢大张。夜里天色本就晦暗,土山上又未曾点火把,此时有了些亮光,众人这才看清那何曾是什么敌军,竟然是草扎的假人。
城头上元贵哈哈大笑,见士卒拖了一具草人上来,上前便拔起上头一支羽箭,摘下背后长弓搭箭,远远瞄向城外。两旁卫士见了,唬的忙道:“将军不可!”
城下敌军被这样手段诓了半夜,必已恼得七窍生烟;再伤他性命,是真要激得人眼红拼命。元贵一向憨直随意惯了,众人却怕他冒失之下得意忘形节外生枝。
元贵只当不闻,煞有介事瞄了半晌,却收弓笑道:“罢了,这箭来的再不费力气,我也舍不得还了他们。”众人才知他愿是玩笑,不由亦都展颜笑起来。
士卒们上来收拣草人,有人掐指算道:“这一人身上便有数十根,二百具草人,这数目可是不得了!”
见众人欢喜,元贵回身笑道:“莫道这是唬人,这却是……”他话没说完,却见赵慎立在墙边不动,奇道,“将军怎么了?”
赵慎直了身躯,向众人吩咐道:“草人先置在城边,箭矢计数入库,点数清楚了就去请主簿。”抬手唤了上城来的仓曹,跟着叮嘱道,“你们先核对妥了,这样大风里,别叫他来了白等。”转头向元贵道,“你随我去马厩,我看看青追。”
元贵便也不多话,便随他下城。往来士卒见了二人施礼,元贵俱只摆手。待到了城下立住,元贵方长出口气,行至赵慎对面道:“将军可是病了?”他看去是粗豪,却也是粗中有细,赵慎这一路面上潮红,眸中眼神发散,脚步都虚浮着。他这样紧跟将军身后,直怕他一步踩空;抬眼见周乾便在不远处候着,便要招手唤他。
却听赵慎低声道:“你莫嚷。”
元贵道:“你这显见是受了风寒发热……”
赵慎打断道:“你倒是医官?”
元贵不妨他如此,愣了一愣,这才明白赵慎是怕营中人见他生恙而被搅了士气。这倒是赵慎一贯的脾性,可这样容色,如何令人放心,不由道:“若耽搁了病状……”
赵慎本来便觉周身燥热,更兼烦乱,一时怒道:“住了!多大些事,莫如个女娘似的。”
他虽这样说,可头重脚轻脚下已有些摇晃。昨天白日里还不过是略有些鼻塞头痛,可到傍晚时便已发起热。他只想着往日比这难受的天气多了也未如何,却哪晓得而今的身心俱疲,好似弓弦绷到极限,如何比之从前。更要紧的,是他虑及此时战况,一味死守断没出路,主动出击夺下土山以之为据,或许局面还可翻转。再入夜便是要见分晓,他无论如何也得咬牙扛下不能懈怠。
他见元贵似是被唬了一跳,半晌没再出声,缓了语气道:“我去看看青追。”
马厩中也无甚闲人,马倌们也都编入战队,此间平日都是骑军士卒自相打扫照应。战马性野,平日总得带出去遛腿脚,可此间青追是数日都不曾畅快奔驰,只见得脾性也显暴躁。战马通灵性,见了主人不由昂首摆尾,将背后鬃毛甩的飞扬。
赵慎上前带过缰绳,将马鞍肚带俱查验了一遍。青追已扭颈向着他,把鼻中热气全喷在他手上面上。那热气在这清冷清晨中如袅袅白烟,赵慎只觉睫毛上俱被那白气蒸的挂上水滴,周身酸痛一时竟都消散。忽而抓了马鬃,轻叱一声,一脚踏进马镫,已是翻身上了马背。青追长声嘶鸣,在马厩中兜转了好几个来回方慢下脚步。赵慎俯身在马颈旁含笑低语了几句,那马儿仿佛通得人言,竟垂首几次,像是点了点头。
赵慎又在青追耳根下摩挲半晌,这才下马。甫一落地,才觉出体力其实不支,心悸气喘得厉害。虽然如此,他心中却忽而一阵畅快。转首向元贵笑道:“你可都按着我说的安排妥了?今晚便出城。”
他这才几下动作,额上已是汗水涔涔。元贵也知抢占土山是眼下一城存亡的指望,这样的事赵慎拼死也要做。可饶是他平日如何体健,心智如何刚强,而今这样的状况,终究是不该出阵的。纠结许久,道:“其实这事,将军若信得着,只我去便罢了。若拿不下土山来,你斩我脑袋!”他方才是稳了半晌的心绪,可话未说完,声音便已几乎发颤,忍不住道:“将军,万勿逞强,万一……”
赵慎方才一番动作,双颊上病态的潮红愈重。他默默听着,待喘息平复,忽而淡淡一笑,抬手扶在青追颈上,道:“莫说了。不是我不信你,只是该我担的,不如此又能如何。”
一日间不说应付城外攻势,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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