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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水东流-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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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让接着道:“将军为何留他我亦不欲知,而今我只请将军了断这事。”他见赵慎只垂首不语,惨然冷笑道,“将军是笃定我为了军心稳当不会传扬出去,可今日撞破的人是我,来日便还可有旁人,将军便是存心留着这隐患?”
赵慎在谢让目光中肩头如负巨石大山,他情知谢让所言不差,可一句“了断”,他亦不能应承。谢让身量本就不高,如今再瘦弱佝偻,看向自己时尚得微微仰面,赵慎心中愧疚酸楚,缓缓屈膝跪下,道:“我并不愿负满城的将士。”
谢让听了这话,不由退后半步,半晌怆然笑道:“我担不起将军如此,将军也并不必对我表白这些。洛城再有得失,将军负的也不是我。”他看着灯光下赵慎蹙紧的一双浓眉,颤声道,“你负的,是赵氏百年的名声,是你阿爷去前的托付啊。”
这最后半句,赵慎听在耳中如响惊雷,方才梦魇中父亲的含笑双眸突如利剑般洞穿他心肺,只听谢让又道,“即便这些将军都不放在心上,将军便只想想,可对得起自己么?”
铜炉中热气犹在蒸腾,在他身后却烤不热背脊生寒。赵慎闭上双眼,却恍如见阵前血战,地堡之下,巨车之前。他刚才说不愿负满城将士,可围城至今,护卫洛城的又何时不尽是同袍们的血肉。他人人事事皆不愿相负,可却是皆已相负,事至如今的局面,终究怪自己无用。父亲生前对他有如何的期许,他也曾自负绝不令这期许落空。而父亲真若有知,见得他今日……赵慎已不敢再想。
他倏然睁眼,转头正看见铜炉边地上搁着的拨火棍。又见周乾正立在帐门,以目示他道:“你拿这个过来。”
周乾不明所以,可亦不敢问,只得取了。听赵慎沉声道:“这事的干系,都在我这里。”仰首向谢让道,“从前我行事不当,先父如何罚我,今日便请主簿……”他言之此处,忽觉心中一阵绞痛,咬牙道,“替他看着。”说着向周乾道,“打罢。”
帐内几人皆是一愣,陆攸之不由要跨步过来,却听赵慎低声道:“你若想我军中今夜生乱……”谢让也不妨赵慎竟会如此,愣了片刻,声音颤抖道:“将军又何必作态?”
赵慎亦不言语,他此时无话可说,无话想说,满腔痛楚自责,唯有籍肌肤之痛方能平复。

谢让只以为赵慎如此是相以要挟,双手都止不住发抖,道,“将军若迷了心窍非要如此,我亦再无话可说。我只是如何亦不明白,将军怎能在今夜阵前将士们搏命时,倒还陷这帐内温柔乡中,而今又对自己如此作践?难道一个奸细和将军暗地里的私事,便重过这洛城么?我不说营中将士若知会如何,只是请将军好生想想,老将军若见得此景,会当如何。”

这话说得颇重,周乾在一旁都惊变了脸色。谢让一气说完,已气喘的厉害,待缓上气来,低头见赵慎素薄单衣跪在地上,满心中已又全是酸楚。眼前这景象,不说谁能知这是个杀人如麻的修罗,恍惚还是当年犯了错被父亲教训的少年。只是,当日的少年如今早已是一城主将,掌兵列阵,生杀予夺;世人只羡慕赵慎年轻而居高位,是何等少年得志,可又有几人知道这鲜衣怒马背后的艰难辛酸。也正因如此,谢让才不能见他因一时随心所欲而致前功尽弃。旁人眼中的意气风发,实则每一步都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他既要担起满城人的生死荣衰,便再不能如倚靠在他父亲膝下时那般,痛便哭喜便笑,任性而为。谢让失神半晌,长叹一声劝道:“将军此时必得做了断,人之生死,皆是命数。强加违拗,必生大患。将军不要再固执了。”

赵慎只是默然。应当如何,他一早就知道。可从前他不曾做的,而今终不得不做么?冥冥之中,他们将被那无形的巨手所推向何处?这所谓注定的命数,便是如何亦不会因他的不甘挣撞而改变?若他此时杀陆攸之是顺应命数,那他不计代价死守洛城,于天命而言却终究是顺应,还是违拗?
这念头忽一闪现,赵慎如骤遭雷击。守城数月,他而今竟生出了动摇。那震惊如泛滥中的大河拍过堤岸上的浪涛,在他脑中汹涌漫过,一时间心智仿佛被淹没,乃至今日之事该如何收场,他忽而半点也不愿去想。只听一记破空响声,背后便是一道尖锐刺痛传来,赵慎不禁猛一咬牙,心中似忽然被扯开一道缺口。多少日来积蓄其内说不出的心绪此时汩汩涌出,与阵阵疼痛一道将他包绕埋没。

那厢周乾心内如行船被困在漩涡中的艄公,边咬牙打下,几乎边已要哭出来。他自然并不省得赵慎心中隐痛是为了什么,看着这场面,只以为赵慎不愿杀陆攸之,是为了令谢让心意缓转才如此。也是因着这样,他才肯硬着头皮动手,可执棍的手臂仍不住颤抖。
那拨火棍又细又硬,打在皮肉上听得声音发闷,却也疼痛得甚。而赵慎方才心中那一丝念头似缠住溺水之人脚踝的河底水草,毒蛇般冰冷滑腻,此时唯有疼痛方能转开心神,倒令他盼着这已如刀割般的痛楚更烈一些。
周乾手下本就没有准头,心中慌乱间更不知都打在了哪里,只见赵慎素色中衣上渐渐洇出殷红血迹。周乾跟着赵慎数年,将军急躁时虽也骂他,相待却如兄长般关照坦诚;此时他眼看着那血色竟如活物一般,只顺着那布料经纬纹路缓缓晕开,已觉再下不了手,忍不住唤道:“将军……”
赵慎只觉疼痛愈烈,连麻质中衣剐蹭着肌肤亦觉难忍,阵阵细汗从头脸到脊背涔涔而下。他本才退热,周身尚酸软无力,盛汗之下,更觉眼昏耳鸣。这一时再听周乾声调抖抖索索,只觉烦乱,强自立着腰背,攒着气力道:“你掉魂了,傻呆着做什么。”他本一直默然,这突然发作把周乾惊了一跳,手中下意识一抖,那一记正稍在赵慎腰间。腰胯处皮肉皆薄,铁棍击在骨上刺痛钻心,向下划过时更剐破了中衣,掀起一大块油皮,鲜血一时便涌了出来。赵慎被着一记剧痛骤激得眼前发黑,一声呻吟却被硬咽回喉中。只觉有热气在胸中猛力击撞,半身向前倾去,意识忽而一阵恍惚。

周乾也不知自己是打在了哪里,竟见鲜血如注涌出,慌忙叫道:“将……将军?”那拨火棍也噹的落在地上。
谢让本侧首在一旁,突然听得周乾这一句话到尾音处,音调都已变了,不由转头。乍一眼便看见这一片鲜红刺目,忙跨步过来。抬眼却见陆攸之正立在他面前,垂首一揖,低声道:“主簿,此事该如何了断,我心中已然明了。”
陆攸之面色苍白而竟似透明,如日光下的蝉翼,这话音轻到只他两人间可闻。谢让本恼怒于他,正欲开口驳斥,却瞥见灯光之下,那异常从容的神色如大战前磨锋拭甲的死士。
谢让心中震动,平复着喘息,许久方道:“我如何能信你?”
陆攸之淡淡一笑,方才一刻,他已将这事全想得通透。此刻心中再无纠结,只道,“千金一诺,不食其言。”

赵慎似是浑浑噩噩了许久,直到耳边听见周乾的哭腔,不知何时已是伏在地上,半侧腰上仍似被炮烙一般。他听见周乾抽噎着道:“将军,你疼便出声……”,却只是摇头。他此刻已并非刻意忍耐,只是虽然极痛,却好似连叫疼的力气也没了。缓和了好一会儿才道:“你这成什么样,收声回去。”
周乾仍是道:“此处再没别人,将军莫再忍了……”
赵慎听见“再没别人”四个字,顾不得扯动伤处,只撑了半身起来茫然道:“主簿呢?”
却已有人扶了他肩头道:“你天明可还要上城?那此刻便什么都别管了。”
赵慎循声看去,陆攸之正在他身前,赵慎触上他温淡目光,心中骤然一松,手臂亦瞬间失了力气。

周乾已退了出去,赵慎觉出陆攸之轻轻褪开他衣裳。只是稍稍一动,触痛便激的他周身一紧,不由闷声道:“长痛不如短痛,你只管一下揭去罢了。”
那血迹半近干涸,中衣已与皮肉粘在一处。真要硬扯下去,只怕要扯掉一块皮肉,陆攸之劝道:“不成的。我只轻些。”
他方蘸了水要将血痂晕开,却听赵慎低声道:“疼得厉害……”
他此时心意终究还有些迷糊,这声音听来一半是焦躁恼怒,一半竟似是呻吟求恳。陆攸之从不曾见过赵慎如此疲惫虚弱,心中如被狠抓了一把。心道今夜累他如此,也是因为自己的缘故。

他停了半晌,忽而道:“你今后心中再不豫,也当自相保重,何必如今夜这般自苦。”
赵慎肩头一颤,侧首看向陆攸之,面露惊诧。只听陆攸之苦笑道,“我从前便说,你我都是不肯恕己的人。”继而道,“我从前曾劝过你投诚,那时是只想着成全你的安危生死;而今我算是明白,你真正所愿的不过是要一个无愧无悔。你所愿的,虽然不是易事,可再不易,你只照着心意做便罢了,旁的都不必管。今后之事如何,我怕也无什么可相助;可只要你决心坚守这城池,我便与你成全。”他见赵慎已不由撑着半身起来,起身行至他面前坐下,正色道:“我只问你,你此时此刻是做如此想么?”
这寥寥几句,犹如春雷震醒长夜,似每一字都说在赵慎心间。赵慎眼中神色渐渐复得清明,半晌沉声道:“是。”

作者有话要说:
好吧,这一段是种典型的以自虐纾解被虐的抖m心理吧OTL
其实小赵这一路并不像他看起来那么坚决,他是一直遇到各种心理问题……好吧这其实是个blx愣装钢铁侠的故事……




第50章 浩浩阴阳移
谢让摇摇晃晃出了赵慎营帐,迎面却突然被一人叫住。再看时,竟是元贵一脸焦灼,见了他只问:“主簿,赵将军如何了?”
谢让听他没头没尾这一句,心头倒是悚然一动。元贵见他这神色,愈觉不安,问:“不然便叫医官来吧?”
谢让更为震惊,只以为元贵知晓了什么。他再痛心赵慎藏匿陆攸之的作为,却也明白这事一旦揭破,军心必生波澜,到时场面便无可收拾。其中的分量,他心中是有掂量的。方才陆攸之当面许诺他“了断”,观其形色不是搪塞虚言。这事能不声不响的抿去,方是最妥帖的出路。而此刻元贵这话,他听在耳中,如何不觉惊动。
元贵见谢让面上已难掩惊诧,不由道:“我知将军先前不愿张扬染病之事,是怕战前损众人士气。可如今土山已得了……”他迟疑一刻,再开口声音俱有些发颤,道,“主簿,难道是病得……有什么不好?”夜来出城的计划生变,他便猜出是赵慎已没法出阵,心中阵阵忐忑,可又不能对旁人说。他本是有话难藏住的人,这半夜间已煎熬得耐不住。此时见谢让古怪神色,忆及日间赵慎形容,一下全想到了坏处里。
他这前言不搭后语,可谢让却察言观色猜得明白了。忽而只觉那一片鲜血印渍在眼前晃过,心中一阵惊忡。可转而见了元贵急切神色,此时心中多少担忧都不能再露出来,只道:“尚好吧。”见元贵抬步向前,忙止了他道,“你此时勿去。这一夜,便叫将军好生歇息。”
元贵心中仍觉不安,可听了主簿这话语气甚是不容置疑,终也点头道:“那我便先回军中。”

内帐中,赵慎伏在榻上,陆攸之已一点点揭起中衣。只见赵慎腰间被剐破的一块尤在渗血,一条条肿痕上也大多被铁棍剥蹭下油皮。待拭了血迹,锃露在外的皮肉却是苍白,反而夹在肿痕两旁的肌肤俱现青紫。陆攸之紧紧咬着嘴唇,只觉他手下那身躯肌肉一阵阵紧绷,手指不由颤抖。
帐内只闻赵慎皆愈发粗重的呼吸声,两人却谁未再言语。待陆攸之料理妥当,为他覆了被服,却突听赵慎开口问道:“主簿走时怎么说?”
陆攸之看着赵慎额上汗水丝丝渗入鬓角,只道:“并不曾说什么。”
赵慎转首盯他道:“源长,你许过我不滥言生死。”
陆攸之眼中目光一跳,这话不曾说透,可其中的意思两人却都明白。陆攸之见赵慎眼神急切,想他这一日中的折腾,此时不愿他再多耗神,淡然笑道:“你莫多想。”又道,“况且你尚还在这里。”
赵慎闻言默默点头。他不知这究竟是承诺还是安慰,然而时至此时,太多事已脱出他所能掌控的范畴。陆攸之方才的话,细思之下别有意涵:他说的成全,指的可是什么?其实若是世间如意事,本也就不必讲什么问心无愧;那些沉默或是激烈的坚持与承受,说来或许终究也只是因一句“不甘心”,做来却是要舍出这颗心不惧血肉零落,辗碾成尘。
许久,赵慎问道:“几时了?”
陆攸之道:“还不到寅时。”
赵慎向帐内略扫过一眼,低声道:“帮我着甲罢。”
陆攸之明白赵慎的心思,见他撑着起来,心中虽阵阵刺痛,却并不出言阻拦。只小心帮他一道道系好甲胄束带,末了才道:“终究莫太逞强。”
赵慎道:“我自知道。”转而道,“可看不出什么不妥罢?”
陆攸之喉中忽而如被人紧紧扼住,许久抑制着手指颤抖抿过赵慎鬓角,道:“都好。”
他目送赵慎背影,竟觉那一步步竟如都踏在自己心上。却见赵慎行至帐门,忽而转首,向他露齿笑道:“无事了,你歇下吧。”
那一笑仿若这几日间的病状伤痛都不曾有过,他这一去不过是见一日寻常操演。陆攸之微微一笑回应,直看着赵慎掀帘出去,方觉眼前已是一片模糊,满眶满面俱是滚烫的泪滴。他在心中已默然道过离别珍重,却不想赵慎最终定格在他面前竟是这样的洒然笑容。他沉重阴霾的心底,在这一瞬间又被无声照亮。

赵慎步出帐外,却见几日来风雨如晦的天色,经这一夜,竟复晴明。晨曦乍现,旭日尚未升起,城楼仍在阴影之中。然而远天已现金红一抹,如暗夜中的烛光,只这一簇,便渲染出融融暖意。周乾跟在他身侧,迟疑问道:“将军?”
赵慎见他的试探神色,只淡淡一笑,道:“去南城。”
待行至南城下,却骤见百十多骑军阵列。士卒依马而立,背后长弓,一手执马缰,一手持长矛,马肚下挂着箭筒直刀。众人形容肃整,连马匹俱无徘徊散乱。赵慎见这情形也微微一愣,元贵已跨步出来,一旁跟着于文略。元贵道:“我等一夜间待命,此时见过将军。”他见着赵慎面色虽还苍白,神情间决断意志却无丝毫疲怠,只觉心中千钧重石一朝落地,精神为之一振,忽而朗声道:“问将军可还有什么吩咐,万死不辞!”
其时城内粮草渐匮,城外重兵攻城愈紧,几日来众人心中也都沉重。昨夜一场激战,竟出奇兵打退了迫城土山上的敌军,如一颗楔子扎在阵前,正似山穷水尽时眼前豁然开朗,一部残局中又见起死回生的转机。此刻听元贵昂扬语气,一众骑军亦觉心头舒畅,在阵列中齐声应和道:“杀!杀!”那声气雄壮,引得城下城头的士卒皆随之应和。清冽晨风中,这呼声如朝阳劈云破雾,惊起一群群飞鸟振翅而起,掠空向东。

西燕军帐中,裴禹在帐前缓缓踱步,几个军官跪在地上,瑟瑟不敢言语。夜来土山遭袭失守是大纰漏,更况且是疏忽在不曾严守军令,才漏放了扮成草人的敌军。念及从前的榜样,人人心惊肉跳。
裴禹默然不语,尉迟远开口向下问道:“还有什么可说?”
阵前那头领也明知在劫难逃,半晌低声道:“小的认罪。”
此时听裴禹道:“军中申明军命当严,这不是头一遭,我也不解如何还总出这事。”
随尉迟氏手下大半是由四镇之乱中收服来,即便是随他起家的故部,也多出身胡族草莽;西燕勋贵统兵,号令不严几是常事,当年尉迟否极还亲身带兵时,都有人擅相进退。后来汉将汉臣服务军中,军规才一点点建起,可到而今,仍是总有这般场面。
众人也都知道裴禹这话里的意思,尉迟远面上更不由挂不住,尉迟中见了,终究忍不住道:“昨夜的事,也是敌军狡诈,谁也不是存心;监军也莫拿军令说道,砍去的那几颗人头在前,而今比从前已是强得多了。”
尉迟远喝道:“住口。”
裴禹并不见怒意,缓缓道:“二将军是觉我手无寸兵寸铁,骤然插脚进到你军中,杀伐你的部下。我只问,今日丢了土山日后便要多死伤多少人?你方才说不存心,那一个不存心的脑袋,能抵几多将士的血肉,这些血肉便不是你军中的么?”
他话才说到一半,尉迟远已听得话头不对,急忙拦住道:“都是公事,监军又何须如此说。”
裴禹眼光从座下看过,道:“这话也不怕明说。诸位是觉得无我聒噪时,仗也是这般打法;可若这般能胜,我还是从前说过的话,哪位觉得我不懂分寸要向太师申诉,都请自便。”
尉迟远瞬目间迂回答道:“这军中人,都是为了战之能胜。”
众人听尉迟中的话时,心中本来都有附和;裴禹来到军中,诸将多不自在,只当他讨嫌,直到听最后“战之能胜”一句,才都悚然惊觉。而今,撤军的路是没有的,也唯有取胜才能挣出这泥沼。
有人出声道:“我等绝无那些心思,只愿同心戮力而求胜。”话音未落,已是应和纷纷。裴禹待声音平定,方道:“诸位确当想得明白。”

正在此时,外间有卫士掀了帐帘,在裴禹近旁低声道:“来了。”
只见范懿捧着一捧纸笺,紧低头进得帐来。裴禹倏然停步,转首道:“如何?”
范懿讷讷道:“今晨测量水文,这几日大雨,洛河暴涨不少,只是若如要做成监军所愿的,是仍差着些。”
裴禹道:“可今日天已晴了。”
范懿道:“差的也只是一场雨。”
裴禹道:“差这一场雨,此时便不成么?”
范懿仍是呆板语气,道:“不成。”
裴禹袖手立住,众人偷偷觑他神色,都在心中叹气范懿是个不长眼的呆子。半晌却听裴禹缓了语气道:“那便只能再等?”
范懿似是思量一时,道:“典籍中曾载,祭祀天地水神,可以祈雨。”
裴禹闻言微微点头道:“那便在洛水畔搭建祭台。”忽而转向地上的几个军官道,“将这几人押起来,到时祭军法水神。”略一沉吟,转而又道,“不,将祭台搭在阵前!”

到此时,西燕军中已俱知裴禹欲引洛水而陷洛城的打算。洛河主河道自西向东沿洛城南侧而过,沿途不乏南北走向的蜿蜒支流。范懿以水文考为据,避过自家营盘,再择选其一,拓宽其近端,则洛水分流而多,以土石建堤坝截堵起远端,则水势蓄积其内。数场大雨而后,水位寸寸见长,竟见平地生出一道悬河。一旦堤溃,这洪水便要满溢而出,借着旧河道与地势倾斜而涌向洛城。到时将是何种惊天景象,众人只自想想,已觉心惊。
尉迟中暗向尉迟远道:“这样的办法,也亏裴禹想得出来。”
尉迟远叹道:“他为得这城池,真是不惜生前身后啊。”

待到这一日入夜,赵慎巡过西南两面城防,向李猛道:“此间只是一桩事想不妥当,便是土山上如何常日供给。”
李猛道:“将军却正说中我日来思量的。”又道,“将军与我下城吧,我已遣人去请主簿了,转运的事上,他是内行。”
赵慎不想李猛却是这般快手快脚,暗自只觉气促,却听李猛又道:“主簿来的真是快,只是这样高城他倒还上来做什么。”
谢让已被一个卫士半搀半托着上了城,赵慎见他气喘的几乎开不了口,不由大为惊诧,也顾不上方才心中发窘,几步过去边要去扶边道:“今后再有事,我去主簿帐中说便是……”
谢让却摆手不欲他扶,道:“这帐中却还是少去罢,况且夜来劳烦将军走动,我也不忍。”
赵慎面上腾然发红,手指不由紧扣住带扣。口唇几经张闭,却一语难发。谢让已微微侧了脸去,李猛倒未觉察有异,可方要开口,忽而道:“营中是怎么了?”
几人俱是一惊,待向城内再看,李猛已惊呼道:“将军,似是你营帐起火了!”言罢慌忙寻周乾,见他候在一旁,忙唤了过来道:“你快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周乾此时方看见失火,一时也有些慌神,正疾步下城,却听见赵慎忽然在身后传令道:“营中诸人不得擅离职守,提防火势扩散,有人趁乱生变。”又唤周乾,道:“你沉着气,万事要妥当。”
周乾闻声回头,只见赵慎面目皆是僵硬,似是咬着牙方稳稳说出这句。周乾心中一沉一浮,直深吸了两口气,方觉稳定了些,连连点头道:“是。”
其时营中见主将营帐起火,早有巡营的士卒前去灭火。赵慎的营帐近辕门,辕门值守的卫士也俱上来帮着救火,那火势本也不大,虽是浓烟呛鼻刺目,却终究也不曾酿出大乱。几人立在城头,李猛焦急间望着看。赵慎却双耳嗡鸣,一时仿佛心神俱被抽去。他一动不动静立,周遭声响似也飘远弥散,眼前忽而闪过陆攸之淡然面孔,忽而是满天烈焰血光。一时仿若五感尽失,只有手指尚扣在带扣上,那冰冷坚硬的纹样深深硌入虎口,却似提醒着他不可心乱而失态。他听见陆攸之对他说:“我便与你成全,”他此时方听出那话音中的决绝;许久,他忽似被吸入的冰冷空气惊醒,才重又觉出胸腔中的血脉搏动。方才的恍惚中,他似乎已觉了然,此时下意识转头看向谢让。谢让面色惨白,摇首间似是惊诧又似叹息,而目光与他相触时,竟是微微点了点头。
一时周乾奔上城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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