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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水东流-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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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将留谁镇守的缘由一条条摆讲得清楚,也寻不出理由辩驳;其实这一段时日在此的守军不过是过渡,朝中总归不日便将派新军来替换。尉迟远末了又做许诺,恩威并施,终于定夺下来。
尉迟远耍这滑头,诸人亦有所觉察,裴禹却似并毫不在意。曾子云,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人到临穷末晚,多半便不愿再与人为难;裴禹却觉此时既已是这般,倒更不必在意旁人喜怒,只把自己想做的皆做成便罢。他这大异常人的心意,李骥些微也揣测得出,一时暗自感慨,也说不得什么。
洛城一战由始至今已尽尾声,事务是办得一件便少一件。只洛城那三百骑兵的安置,仍悬而未决。那一日后,派在赵慎营帐的卫士每日皆被唤来问话,可除此之外,裴禹亦无其他动向。大队眼看几日后便开动,此事已是不可再拖了。李骥察言观色,隐隐觉得裴禹于这桩事上不知哪里有所踟蹰,不由暗觉诧异。
他自厢忐忑疑惑两日,守赵慎营帐的卫士再来见裴禹时,奉上一张纸笺。裴禹看过便道:“我去见赵慎。”
李骥低声问:“先生去他营帐?”
裴禹略停了停,道:“走罢。”
李骥再踏入那帐内,只觉其中气氛与前些日恍惚全然不同。赵慎端然正坐,面前案上赫然置着一柄佩剑。
裴禹立在门口见这场面,略顿一顿,便径自行至赵慎对面坐下。两人相与对视片刻,赵慎道:“先生已等了多日吧?”
他神色平静,裴禹却觉那眼中深处似有光彩流溢。这或是几日间休养得宜,可他只觉这神态古怪,却说不出异样在何处。终是只笑道:“等也值得,我只愿将军由衷想得清楚。”
赵慎点头道:“骑兵的事,我今日便应下先生了。”
裴禹不动声色,心中却一个翻转。忽而冷笑道:“将军莫诓我。”
这许诺得太过干脆,裴禹直觉中难免怀疑更甚。即便有那日李骥的铺垫,赵慎此间如此痛快应允骑兵收编西燕,他终是疑窦难消。
赵慎看住裴禹双眼道:“我决意如此,是因怕步昔日啵С堑暮蟪尽!�
裴禹眉梢倒是一扬,不意他竟自厢提起赵竞诛杀降军的旧事。只听赵慎又道,“大军不日开动,这事若再无了断,先生便没动过这念头?”
他说的直白,裴禹却一笑,道:“不管将军信不信,我确是从未这样想过。”他这自是表白诚意,心中却也思量。赵慎所说的这缘由,倒颇令人相信。赵竞当年之事令举朝震惊,传言多少年后啵С且淮杂幸浴罢跃豪匆病笨窒乓固湫《摹I砦巳酥樱吧狈倍值囊跤岸嗌睿上攵U跃憾灾煳南律笔郑闶且蜃潘冻虾笕孕兄龟用粒陨魅襞轮氐父舱蓿耸蔽砻髁⒊。绱俗魑阋膊皇帜呀狻�
裴禹拇指下意识捋着指节道:“那么……”顿一顿道,“若是留守洛城?”
赵慎断然道:“不。”
这本也只是一句试探,裴禹闻言笑道:“那甚好。”又道,“那骑兵便当出城,归入营中,随队开拔。”
赵慎点头道:“自然。”
裴禹道:“只是我已何为证令骑兵出城?将军亲自去,多有不妥。”他心中到底仍含着防备,是断不肯赵慎一朝与骑兵在本军营外汇合。赵慎闻言,敛目伸臂,从案上双手执起那佩剑,沉声道:“太/祖所赐,这便是凭证。”
裴禹注目看去,赵氏数代的使命荣耀便都在这一柄佩剑上,若宝剑出鞘,不知剑刃可还能现锋芒?心中忽而竟生了些许庄严景仰。一时道:“既然如此,到时便借将军这佩剑去传令。”
赵慎却道:“不,这道令要遣我近卫去传。”
裴禹微微皱眉,终是道:“也罢。”又道,“队伍定在两日后出城,我与将军同去营门相迎。将军肯玉成此事,也是一件圆满功德。”
赵慎只道:“便明日罢。”
裴禹拇指停在小指掌指关节上,道:“那便明日。”
这一夜中风云突转,夜至后半,竟落下雨来。雨亦不大,帐内听得外间滴答作响,只是这一场深秋细雨过后,时气是要愈发的转寒了。
周乾在帐内默默侍候赵慎梳洗。正束发时,忽听赵慎道:“明日裴禹必摆大阵仗派人一路盯着骑兵,你只管携我佩剑入城,旁的不必理会。”
周乾强做轻松道:“已是……今日了。”
赵慎笑道:“确是。”又道,“出城之后你便紧跟着元贵,到时他们马快,你莫跟丢了。”
周乾闻言手指一颤,不妨扯动手中发束。见赵慎随之皱眉,心中更乱,道:“将军……”
赵慎转首看他一眼,自哂道:“你最知我脾气不好,往日你屈受的骂,来日可莫记恨。”见周乾两腮止不住抽动,道:“才束到一半,你要撒手不管了?”
周乾忙着摇头,一边已抽噎起来。半晌道:“我不走,是不愿只剩将军一人在虎穴里。”
赵慎笑道:“你便在此间,又能如何?”复道,“你宽心,他奈何我不得。”见周乾仍期期艾艾,冷笑道,“你不信?他若杀我便是自打耳光,我不介意,只怕他不敢。先前裴禹拿尉迟否极的令挟制于我,此番便该他知何为有苦难言。”
周乾见他语中虽是嘲讽,却暗含狠劲。或是因日来微微消瘦,灯光下那一双眉弓愈显硬朗,乌黑双眸中尽是决绝的神色。
第69章 胡马依北风
是夜,帐内灯盏已经熄灭,裴禹却不曾睡。日间赵慎许他骑兵的事,有些安排便需得做。此时他一时时回思赵慎举止,似乎并无破绽,可不知因何,心中却仍难踏实。
裴禹披过外袍,立起在帐内缓缓踱过。黑暗中,只闻脚步踏地的细微声响。帐外夜幕深沉,细雨霏霏,他在此间似是思忖似是出神,抑或亦只是等待。
天色略微放亮时,李骥便已候在帐外。裴禹唤他进来时,见他眼下尤带青影,便问:“你倒因何事不好睡?”
李骥笑道:“大约想到终要归家,喜得过了反倒沉不住气。”
裴禹也不追究这其中几分真假,只问:“赵慎的近卫如何了?”
李骥道:“已在营门了。军中的重甲骑兵亦按着先生吩咐与他一道,一时便走。洛城开城前正好可到城下。”
裴禹道:“步兵呢?”
这说的是要布置在营门东北向的,李骥微微迟疑,道:“亦布置了。只是人数削了一半。”
裴禹扬眉道:“为何?”
李骥道:“尉迟将军说今日西京使者到,他率人迎接,说仪仗队伍不足,便把这一支人唤去了。”
裴禹不由扬声道:“怎不报我?”
李骥道:“一早刚刚的事。”又道,“听闻那队使者前些日被阻在西面,因水势渐退后才又启程,正在今日到。”
裴禹心中不豫,或是尉迟远眼中大功已经告成,迎接京中使者是较收编洛城骑兵更为要紧了。忽而忆起数月前,尉迟中尚在,他兄弟二人不也是撇下营盘,还纵了赵慎出城搬了一遭救兵,只那时为着迎接却是自己。此时想起这些,只觉甚是讽刺。
李骥劝道:“其实有重甲骑兵看着,那步兵本也就用不到。已是如此……”
裴禹止了他道:“罢了。”
李骥便转了话头问:“那使者,先生也需去见吧?”
裴禹道:“见还是当见的,只是需待这厢的事妥当。”又道,“若是迟了,也只能过后求恕道得罪。”
李骥笑道:“这厢都要开拔走了他们才到。其实来与不来都没甚要紧了,何时见他也不当介意罢。”
裴禹道:“不论他是否介意,这是太师传令,如何不要紧。”
李骥闻声方觉失言,忙垂首道:“是。”
雨至天色大亮时仍无止息迹象。裴禹至营门时,见赵慎已跨马立在雨中,便道:“将军可早。”
赵慎道:“我是在此看着贵军中铁骑向城中去的,也算开眼。”
裴禹笑道:“将军这是嘲弄了。我军中骑兵是在将军手中吃过亏的,将军还说什么开眼。”
赵慎洒然一笑,神色间倒坦然应了这赞。裴禹注目他一刻,见马匹脚步踅动间,他面上亦有皱眉抿唇的细微动作。心中微哂,不知这后生为何这般与自己过意不去,道:“一时还早,此间又无事,将军下马等也无妨。”
赵慎抬手一紧缰绳,再看了看裴禹身后牵马的卫士,道:“先生为何不也上马,也是可一道等的。”
裴禹见他如此坚持,便道:“也好罢。”说罢抬手屏了身后执伞的卫士上马,细雨拂面,一阵微凉。
两马并辔,众人皆默默等着,裴、赵间或是偶尔相谈几句。赵慎的青追似百无聊赖,止不住一径向前,带引得裴禹马匹亦不由跟着向前。
正是时光沉闷,忽听又卫士在后头道:“来了。”
只见远远的地面上趟起一道水汽。再等靠近些便看清,洛城轻骑在中央,左右围着的是西燕的重甲骑兵。这一支队伍由远而近,只再需片刻便也将到眼前。
裴禹拉紧缰绳,却听赵慎忽而道:“先生由士入仕多少年了?”
这当口他问起这些,裴禹微觉诧异,手中亦是一松,只道:“二十余年了。”又道,“何以有此问?”
赵慎道:“我忆起曾听人说,先生毕生所愿便是得见主公一统中原。二十年间,先生从关陇而至此处,不知再过二十年,心愿可否达成?”
这话音不咸不淡,裴禹听闻勒马的手腕却不由一动,那马匹又是几步踢踏。就在他这一瞬间走神时,赵慎似不经意以膝头磕碰马肋,青追又向前跨出一步。
这一步跨得甚大,裴禹倏然警觉,猛勒住马头。这才发觉自上马始,他的马匹已被青追一寸寸引着,此时向东北离身后营门斜出了丈许。不由断声道:“赵将军何去?莫再向前了。”
话音才落,马队已是到了。西燕的骑兵本应继续围拢着洛城骑兵,只是出了意想之外的事。他们怎知此处土质细软,又逢雨水浸过,元贵偏还往稀泥中引。洛城骑兵尚不怎么,西燕的甲骑装具已一径陷进泥里。那马匹正忙着拔脚,元贵一行已紧缩队形隐隐脱出围绕。
赵慎俱看在眼里,此时胸前起伏,手指亦因太过激动止不住微微发抖。他目光与元贵刹那相对,只一眼中,当说的便俱已说了。元贵忽而提马跃在当面,大喝一声道:“你这无气节的主将,只想用弟兄们换你前程,我等不愿与尔为伍,走也!”喝罢提起长槊,似向赵慎刺来,然而槊头一偏,只从青追后腿旁掠过。
赵慎心中雪亮,这是元贵走前当着敌军替他推脱。一时只闻骑军中一声唿哨,便是讯号。赵慎暗道了一声:“只愿一路顺畅!”便就着方才元贵假意刺他的动作,一条腿骤一用劲。这时多少年间驾驭青追使熟了的,青追向旁一跃,仿若是因方才的戳刺受惊,却是直向裴禹冲去。他们距离营门已远,卫士们方才都是在马下立着,此时再上马如何来得及。电光火石间,倒是几具重甲骑兵离得近,为着维护住监军皆向前一冲。可他们这一动,西向的半边队形便乱了,靠东的一列还挣在泥里。一时洛城众人以元贵为首,看准路径,直向东疾驰。而外围先前安排的步兵,一则事出突然准备不及,一则减了人数防线亦单薄,最紧要的,还是这近三百骑兵的气势,忽如旋风平地而起,似席卷残叶般,转眼呼啸而去。
此时,青追马蹄正急,可迎面已被两三西燕骑兵截住。看看便要与铁具相撞,赵慎本能间猛扣住缰绳,护过马头,可马身已撞在对方马上。这一撞之下力道沉重,赵慎骤觉创口尽数绽开,震痛激得他眼前一黑。此时青追被生生挡开,不由一个腾跃,赵慎双手一时握持不稳竟脱了马缰,颠簸之间被掼下马去。
他这坠马时青追正受惊前蹄腾空,周围人一阵惊呼。这战马犹在惊悸当中,一时马蹄仓皇落地,却正踏在他腿上。
赵慎只觉膝上阵痛,如直双腿被生生斩断。方才身上挣开的创口伤痛与此一比,竟已全显不出疼来。他恍惚中看见元贵领着一队人已驰的只剩遥遥背影,心中却是一松。再一个恍惚,青追前蹄已噗通跪在他跟前。那马儿直用鼻口拨触他脸颊,温热气息洒在他面上,赵慎仿佛见青追深黑眼中亮晶晶盈出泪水,直到那水滴流淌到他腮边,方知原来不是幻觉。他心中已觉轻松,不由微笑喃喃道:“青追,莫哭,终是你肯成全我……”言罢,眼前一阵黑矇痛晕过去。
尉迟远向西出迎,近午时等来了那使者,相见之下故意问道:“使君何来?”
那使者笑道:“将军不知?可将军此间的捷报,我却已听闻了。”
尉迟远抚掌笑道:“使君辛苦。此番众军有使君检视,实在荣幸。”
这一番恭维客套后,一众人上马以行,半里路上夹道尽是列队的士卒,使者不由赞道:“这是凯旋之师的气象。”
一路行着,使者道:“听闻洛城赵慎最终还是降了?”
尉迟远笑中意味深长,道:“使君消息果真灵通。”
那使者道:“说来太师此番要传的令,亦是为着他。我被阻在途中时还真耽心误事,而今看倒是多余了。”
尉迟远故意问:“什么令?”听完那使者述说,道,“怪哉,这令监军已传过一遭。”
他知道这使者与裴禹旧有几分交情,这是隐隐指责裴禹窥探上意又擅作主张,那使者微一瞬目,何尝不明白他的意思,笑道:“裴禹这种性情,将军此番是深有体味了。”又道,“其实将军亦不必太介意,只等着回朝吧。”
后一句的意思,两人心照不宣。一时转了话题,一路径向营中。
待到营门,尉迟远正待引路,一个卫士跌跌撞撞跑来,在他面前拜下报道:“今日洛城骑兵出城……”
尉迟远皱眉道:“此时我知道。监军不是安排了么?”
那卫士接着道:“跑,跑了……”
尉迟远闻言,这才知出了大事,惊道:“什么?”
听那卫士简要说完,使者亦不由变了声调道:“太师要的便是这三百骑兵,如今这……”
尉迟远又急又恼。他本以为赵慎不论身心都该被磋磨倒了,日前裴禹要他派兵时他还不以为然,而今竟闻此变,半晌恼羞成怒道:“骑兵跑了,赵慎不是还在?他如此,是嫌我不曾早斩了他!”
那使者却早镇定下来,道:“将军少安毋躁,事出突然,犹在大军开拔前,当速速做好善后。”
尉迟远恨道:“正是因在开拔前才可恼。这是存心损我凯旋的士气。”
那使者思量的却也是旁的事。其实,太师的令如今是才算正经到阵前,只不过裴禹先前已自相传了;裴禹的用心,他倒是能解,只不过如今出了这事,便有些尴尬。
一时缓缓开口道:“将军还需忍耐,不能轻言杀他。”一面讲说道,“论理洛城既已投诚,今日这事便形同反叛。将军说要杀他,并不算过。然而,从西京出来一路传檄,太师敬重他忠于所事、愿予礼遇,已是宣之于众;若真杀他,天下人不会管其中原委,只会说西燕军出尔反尔,这失信于人又是最为战时忌讳。如此干系,不是将军能担的。”
尉迟远嗐声道:“可使君想想,他这样的人,若带随在军中,一路上谁知还要生什么波澜。我而今只想,便觉头痛。”
那使者转念想想,道:“他不是坠马重伤?一时也走不得,索性留在此处休养一阵,错开大军开拔,晚些再走。”
尉迟远道:“可谁看着他?他在多少眼皮下都敢……”
那使者见他又要絮絮抱怨,忙止了这话头道:“便请裴禹……”见尉迟远诧异,笑道,“这是他自己沾手的,真再出什么事,也得叫他摆平。”见尉迟远看自己的眼光似有点异样,一笑道:“我这并不是坑他。反而,他能迟几日回西京,倒是多几日安稳。”低声道,“他与尉迟扈的过节,不在私人恩怨,而在朝堂见解,其中细节,我不深知,将军也别问我。但将军必知道,这正是更不能见容于人的。他何时回西京,便也何时……”
这话便未再说。尉迟远无端一个冷战,半晌道:“多谢使君指点。”
裴禹营帐中,聚着数名医官。一时一名医官过来向裴禹道:“慌乱间顾不得监军,监军方才亦受冲撞,我遣人去备些定神的汤药吧。”
裴禹挥手道:“不必了。”他神情阴沉,面色上其实亦是苍白。只道,“他如何?”
医官略一喘息,道:“周身挫伤都尚是小事,筋骨上胁肋有几处断了,一侧骭骨辅骨皆断了……”顿了一顿,方道。“这骨骼若接续得好,或也罢了,只是他双膝……此处伤后本就易留后患,马蹄偏就正踏上……”
裴禹道:“有几成能医好?”
那医官觑着他,半晌低声道:“监军恕我直言……这伤势是颇重的,先有性命在才能说旁的。”
裴禹闻言禁不住一凛,那医官也再说不得什么。此时,一个小医官过来唤:“监军、先生,赵将军醒了。”
那医官方要出口气,裴禹已迈步过去。此时他心中有恼有怒,抑或还有痛惜,正迎上赵慎目光也正看向他。裴禹盯着他咬牙冷笑道:“我真不懂得,赵将军何必对自己如此狠绝。”
赵慎眼光中仍有昏晕的恍惚,半晌闭目一哂,低声道:“我尽本分。”
作者有话要说:
小腿断了问题不大,膝关节确实比较麻烦,以及……这其实是个事故
第70章 朱实陨劲风
两日后,大军陆续开动。尉迟远并那使者,寻裴禹商议,便是大队先走,留裴禹暂在洛城。一是西燕军初入城中,诸事也需指点;此外,便是为着赵慎的事。
此间最忙乱的倒成了医官。一边是赵慎,一边裴禹咯血亦有反复。说来那日雨中本就寒凉,又出变故,一点未有惊忡亦是不可能的。这心水之证,本就忌染风寒,前些日本已平稳的病势,此时又发作起来。好在日来也无甚多事,一时也未怎么。
战事虽平息,可城内外往来仍盘查得严。李骥还时时记着耽心裴禹再追究陆攸之的事,只裴禹倒却再未有提。
李骥心道,或是事情已到这场面,源长在其中,实在已是太不要紧的一节了。而有时,他又不免恍惚,那日他放走的,便当真是陆攸之?
这日他在城门逡巡,亦是消磨时光,却听有卫士唤他,道:“城外来了出家人,说是龙华山慧明和尚的弟子,要见监军。”
李骥闻声,忙相与见过,问:“敢问是何事?”
来的是位青年僧人,见李骥施礼道:“法师有一物要我呈与裴施主。”
李骥道:“那便快请。”又笑道,“法师安好?先生昨日还提到白马寺寄存山中的经书骨殖。”
那僧人垂目,淡淡道:“法师圆寂了。”
裴禹双手置在案上,手旁眼前便是一册“洛河水文考”。
对坐的僧人道:“慧明法师特意嘱咐,将此物呈与施主。”
裴禹道:“但请直说。”
僧人道:“施主从寺中抄录去了副本。其后听闻施主改河道灌城,那几日正逢风雨,法师心中忧虑又染了风寒,以至迁延不愈。前日圆寂前,嘱我将这书卷原本赠与先生,或可长相阅看,请先生便带回西京罢。”
他语调平缓,李骥在一旁却已变了脸色。却见那僧人面色端庄疏淡,仿佛常日诵经。裴禹看他一时,道:“果然是大和尚的弟子。”又淡淡道,“大和尚若都觉不安,我便只有自裁了。”
那青年僧人闻听此言,平静神色中终是微起一点波澜,只见那劲瘦的手指轻轻翻过书卷。却听裴禹忽而道:“你腹诽当我这是风凉话?”顿一顿道,“有这一日。”
他这话突如其来,那僧人不明就里倒是一愣。裴禹已持起书卷,唤过李骥道:“妥为收好。”
那僧人走后,李骥低声道:“先生不必……”
裴禹笑道:“你这声劝,好似我真当愧疚?”
李骥闻言,心中忽而一叹。他往日常爱暗自揣测先生心意,只也猜不透,这话中倒是几分真假。裴禹这一生,心肠冷硬是真的,虔诚信佛亦是真的;或是时时为达目的不近人情不畏人言,可便从无高处不胜寒的苦恼么?他不知先生初涉乱世之时,是什么心性。孟子云人性之善,犹水之就下;荀子云人之生也固小人,成乎修为,尽待后备。于先生而言,如今性情中,何为他天生固有,又有哪些是因在乱世中滚打得来?
他正出神,又听裴禹道:“你随我向西走走。”
这向西便是龙华山,李骥脱口道:“先生总不成想去山寺?”
裴禹笑道:“去那作甚。往西山水夹道,可行之处多了。”
李骥闻言,只得默默地那头,道:“是。”
前几日的降雨,到这一日恰已停了。空中阴云却仍未曾全然消散,铅灰云块沉沉不动,其时西风已向北风流转。
风声中,洛水亦可闻得隐隐咆哮,仿佛入冬前山林中的兽吼。举目仰望龙华山上衰草枯黄,虽还不曾入冬,然而这一年未几终是将要过去了。
裴、李二人沿河岸缓步西行,亦无言语。李骥跟在裴禹身后,满心之中思虑的难免都不过是自家的烦忧。待行了一程,依着山势变化,道路亦渐渐狭窄。再向前一条路径,只容两三人并排过。李骥方回神,正待照应裴禹小心过去,忽一抬头,却迎面正望见一人。
他旁的都不必看,只见那人带着的那一顶帷帽,便骤入一脚踏空,心中瞬时一阵惊忡。
此时对面人应是亦看到他们,然而这狭路相逢,已无法避开。李骥见那人略一迟疑,已端然立住,心中一个翻覆,忙向裴禹道:“先生,对面人是要你我先过。”
他一颗心已快跳出喉外,亦不敢再多看,只抬手扶持裴禹,低头一径而过。行过那人身旁,只听裴禹淡淡道:“多谢。”才觉心绪稍稍安稳了些。
他本以为如此擦肩而过,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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