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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霄纪事-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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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颜致远诧异道:“天下无解的血咒竟还能被如此神药克制住,当真神奇!”
  云过尽脸色丝毫不见好转:“可惜这药需要三味药引,一是坤山一日草,二是逍遥雪峰之巅的千年墨莲,三是南疆龙丹。
  颜致远的脸瞬间沉下去,最终一声长叹,“蜀道难!”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云过尽道:“这三样每样都是稀世奇宝,其中一日草已让江湖一片腥风血雨,而墨莲和龙丹,我极尽云霄阁的人力财力,至今也未有任何头绪……”
  颜致远道:“这些……怎地你从未跟我讲过?”
  云过尽苦笑道:“我也是逼不得已,血咒在某种程度上类似于慢性毒,一时间虽无法致死,一旦被居心叵测的人知晓,偷偷动动手脚,翎儿只怕会提前发作身亡,为了她的安全,我才封锁了消息……以防万一,我对谁都隐瞒不提……”
  “理解!”颜致远深以为然,“云弟,你我相交二十余年,你若有需要尽管开口。”
  云过尽没有推辞,“如此,颜兄便和惜儿在云霄阁多留段日子吧,毕竟是同龄人,有惜儿在,翎儿也许能开怀一些。”
  颜致远答:“这是自然。”
  酒一杯杯的下肚,也不知道喝了多久,颜致远脸上红成一片,醉酒微醺中,他借着酒劲,侧过脸问了一句:“她……怎样?”
  云霄阁主一愣,好半天才明白过来这个她的意思,目光一黯,“还是老样子,这么多年了,一直未见好。”又道:“你若挂念,就去看看吧。”
  越潮岛主将头埋在臂肘里,带着很深的鼻音,道:“我去了,她也是认不出我的吧!”
  云过尽一声苦笑,没有回答。
  夜已深,亭中的两人再无语,只是一杯杯接着喝下去。
  

☆、第四十话 鬼蜮宫主

  临州一带艳阳高照,好不明朗。
  云颜四人在客栈休息了几天,待曲箜篌的伤完全好了,方出发去温泉。
  这早天气晴朗,几日闭门不出的曲箜篌终于踏出了门,气色还好,只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看见云翎时眼神复杂,却只道:“我身体不舒服,先去车上了。”头一转,坐进了为她准备的马车,厚厚的帘子放下后,仿佛在里面与世隔绝。
  云翎向来豪爽,没有平常女子的敏感多疑,见曲箜篌脸色不对,就以为她真的身体有恙,当下也不说什么,翻身上马,一马当先掀尘而去。
  而远离临州的某一角落,此刻正淫雨霏霏,乌云厚厚重重,沉甸甸压在天际上,压抑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空气很沉闷,鬼域宫的地牢内,传来比空气更低闷的哀泣。
  这是一间宽阔的地宫,大概是建在某个山腹之中,地宫里阴暗潮湿。地牢墙壁被打凿的粗糙不平,时不时有蜈蚣蜥蜴等爬虫扭着身子爬过,带着嗜血的眼神窥探般盯着牢内的伤者。
  地牢一侧,水清色衫裙的女子正手拿药棉,为地上的人擦药。
  那人蜷在地上,一身血污将白色衣衫染得斑斑驳驳,双眼紧闭脸色青白,已然昏死过去。再仔细一瞧,那背上一片血肉模糊,寸寸皮肉翻卷,惨不忍睹。部分伤口结成了暗红血痂,跟背上的衣服紧紧粘连在一起,稍微一扯便是鲜血滚滚,几乎没有一块完整的好肉。
  风清一边为他上药,一边咬着嘴唇克制自己的颤抖。擦了半晌,她的手不小心碰到了一个刚结痂的伤口,那口子一破裂,止不住的鲜红又涌了出来。
  风清将手中药一扔,抱着受伤的人嚎啕大哭。
  “你这是何苦来!你便为了她,连宫主的命令也不听了吗?我叫你拿那冰火珠你不依!如今挨了这二十抽撕皮鞭……可后悔了?”
  撕皮鞭,鬼蜮宫酷刑之一,便是用鞭子猛烈抽宫内犯错的人,那鞭子粗看与平常鞭子无异,可实际上一侧长满了密密麻麻倒刺,倒刺顶尖像鱼钩一般弯曲,一旦沾上皮肉,鱼钩倒刺尽数没入皮肤,施刑者只需将鞭子朝后用力一拉,就会听见“嗤啦”一声——受刑人背上的某块血肉便被生生扯下,此刑罚酷虐,非重罪者不会受此刑,而一旦惹上此刑,痛楚远过于抽筋扒皮,一般人挨不了三四十鞭子便会活活痛死。总之能在撕皮鞭下存活的人,少之又少。
  风清哭的更加厉害,“她便如此重要么,你为了她连命也不要……那你又把我置之何地?我们那些年,你当初说的那些话,一个字也记不得了么……”
  石牢门外,一个身影如剪影般出现,轻的犹如鬼魅,若不是灯火摇在墙上投下一块阴影,恐怕真要被当做游魂来看。那人个子矮小,似乎是个身量娇小的女子,戴着古怪的斗笠,浑身黑布衣衫遮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狭长的眼睛,正冷眼看着地牢内失声痛哭的年轻女子。
  风清哭了半晌,突然感应到背后的目光,转身瞧见那人后,跌跌撞撞扑过来,往地上一跪,“宫主,求您,他刑也受了,鞭也挨了,求您大人大量饶恕他。”
  鬼域宫宫主巫残欢。
  巫残欢哼了一声,“冰火珠对我如此重要,他却拒不从命,挨这几十鞭子已经是格外开恩了。”
  “宫主,您大人不记小人过,他不过是最近被那女子蛊惑了,他以前不是这样的啊!”
  “以前……”巫残欢眯着眼睛,若有所思。
  风清跪在地上揪着她的衣角,“宫主,我跟月隐一起长大,他是什么的人我再清楚不过,他以前不是这样的……他对您向来忠心耿耿,只是那不归海之战以后,中了蛊惑成了这样……您看在他曾为鬼域宫舍命奔波的份上,便饶了他这回……”
  巫残欢将目光移到地上那个昏死的人身上,沉默不语。
  “宫主……”风清满面泪水,忽地一把抱住了巫残欢的腿,“义母,义母……您不是最疼清儿了吗?我求您……”
  巫残欢将目光回落义女满是泪水的脸上,木然的双眼露出一丝怜悯:“痴儿,彼时之他,早不是今日之他。”
  她沙哑的声音,幽幽的口气,仿佛话里有话。
  风清没懂巫残欢的话,仍是求情:“他只是受了蛊惑,他会好的,我会劝他。”
  巫残欢摆了摆手,转身而去。风清得了令大喜,哭哭笑笑的谢恩,喊来下人,将月隐抬到其他房间医治。
  巫残欢沿着满壁鬼火般的壁灯,踩着牢内湿湿嗒嗒的斑斑血迹,回到自己的寝宫。房间内六七个灰衣侍女见她回来,一个个垂着头噤若寒蝉。
  宫内光线很暗,因为过于宽敞,所以房内暗色更加深浓,仿佛一个张大的巨口,要将所有生气全数吞噬。
  巫残欢倚坐在床榻旁许久,想起义女的脸,沙哑着声音道:“多情总被无情恼。”话落她眸中突然浮起暴戾,冲身侧侍女喊:“镜子呢!我的镜子呢!”
  那侍女忙不迭的去将铜镜取来,送到她眼前。
  椭圆的铜镜前,巫残欢缓缓卸去脸上的斗笠,黑色斗笠面纱下,面容清楚的映到镜子里。
  她侧着头,镜子只照到左脸,铜镜里她的脸色呈常年不见天日的苍白,虽然气色不甚好,但细看仍觉得是个容颜姣好的清秀女郎,冰眸雪腮,顶多二十岁出头的年纪。按理说她身为前任宫主巫残影的妹妹,如今至少也得有个三四十岁,早到了美人迟暮的年纪,哪会像如今这般青春少艾?
  撇下蹊跷。如果只看这半张脸,会觉得她只是个清秀的美貌女子。
  然而她渐渐转过脸来,右脸一寸一寸,缓缓端映在那镜子里。
  蓦地让人呼吸一滞!
  与左边脸截然不同。右边脸面色晦暗,皮肤松弛皱纹满满,颊边甚至长满了黄褐色老人斑,完全是一个鸡皮鹤发的老妪!
  这是怎样令人惊骇的一幕!
  ——左脸年少,右脸苍老。一半清秀动人,一半垂垂老矣。这极端的组合一左一右出现在同一张脸上,以惊悚可怖的状态出现。
  “啊!”照镜子的巫残欢倏然一声尖叫,摔碎了镜子,双目圆睁,怒喝递镜子的侍女,“谁让你拿镜子来!谁让你拿镜子来!”
  明明是她吩咐的,如今怪那侍女,那侍女委屈不已,跪下身子丝毫不敢争辩,颤声道:“宫主饶命……宫主饶命……”
  巫残欢将她重重一推,目光落在那侍女容貌普通却胜在正常的脸庞上,高声厉喝:“你这般放肆,是不是觉得你这张脸比我强?!”
  那宫女身子抖似筛糠,“奴婢不敢,宫主你……啊——”话还没说完,眼前一双细长的手带着血腥唰的一掠,她霎时感到一阵剧痛,随后身子直挺挺仰了下去,再也没有声息。
  巫残欢冷冷看着地上的尸体,回首冲周围一群吓得魂飞魄散的侍女吼道:“滚!都给我滚!”
  侍女们如临大赦般慌张逃窜了出去。
  巫残欢坐在地上,良久后她突然起身,对着那深得望不到头的暗色宫殿,轻轻一笑。
  这一笑浅浅淡淡,却又透出决绝凌厉。
  “一切拜你所赐,我会一笔笔讨算清楚,你且等着——”她拉长了声音,仰起头像发疯一般大笑起来:“你且等着,云过尽。”
  ……
  夕阳无限好,黄昏风景独。
  瑰丽的黄昏晚霞里,泉乡著名的药泉山庄内,云翎正叼着一棵微带清甜的草杆,斜靠在亭栏上看风景。
  几人是下午赶到的药泉,听闻这药泉附近有个心思巧妙的商人建了一座雅致的药泉山庄,便慕名而去。这一见果然如传言所说,宅子做的玲珑秀美,而药泉近在咫尺,当真方便又养眼。
  本来一行人去时还是管家接待的客人,可没过多久,颜惜进屋跟那神秘的商人见了一面,出来时摇身一变,成了庄园的主人。
  云翎惊奇不已,看着众星捧月被诸下人高呼庄主的颜惜,道:“果然有钱便是王道,财大气粗了随便在哪都能安家置业啊。”
  颜葵反驳道:“之前来了好多有钱人,便是开了少主的十倍价格,这老板也没卖。说穿了,与钱无关,与人有关。”
  云翎不解,“此话怎讲?”
  颜葵压低声音,挑着眉有几分邪恶几分暧昧的道:“这庄主是个女人。”
  云翎噎在那里。
  一番之后,云翎本打算去泡泡泉,可天色即将入夜,这么一想便就作罢,明天再泡也不迟。
  她抬头看天上晚霞,红霞似火,夕阳如金,天空是稍暗的灰蓝,而晚霞又绚烂的耀眼,这一暗一明,宛如上乘的暗蓝锦缎,沉沉淀淀的色泽,却又绣上了大片明媚鲜活的云锦,矛盾有特异的美顿时喷薄而出,令人不能移目。
  她看了许久,想起一个人,问:“曲姑娘呢?怎么这段时间总把自己关在房间?”
  颜葵道:“曲姑娘说身子不适,去偏房休息了。”
  云翎颔首,也没再细问。
  

☆、第四十一话 疑心祸心

  夜凉如水,圆月如盘。
  幽静的房内,曲箜篌静坐窗前,对着烛火沉思。
  眼下是戚时,他们应在吃晚膳吧。听说夜里神秘的前任庄主设宴,说是为了欢迎山庄新主人,山庄大厅此刻应正歌舞升平。
  她找了借口没有去,因为不愿看见某些人。
  心思一转,掏出了腰间一个小小的锦袋,将那锦袋放在灯火下察看。
  锦袋血红色的缎料做成,里面似装着某种很重要的物体。或者说,装着某种致命的物体。
  她盯着那锦袋,想起前天夜晚。
  那晚,她正对着一盏孤灯拨弄着手中箜篌。一曲毕后,她坐在那看着灯火出神。一个身影风一样落在她窗外,轻飘飘如同纸做的剪影,悄然无声从未关的窗户跳了进来。
  那是一个极明丽的女子,眉宇间有天生而至的傲气,着一身水清色的衣裙,颜色如同春天里看不见的风。
  她刚想呼叫,那女子捂住了她的嘴,“别叫,我是过来帮你的。”
  她当然不会相信这突然而至的人,但直觉告诉她,这女子不会伤害她。她问:“你是谁?”
  那女子伸出一根手指,在她面前摆了摆,“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是诚心诚意来帮你。”又笑道:“深更半夜,你却不能入睡,是为何?”
  她一愣。
  那女子随手摘了一朵窗外探入房内的迎春花,接着说:“你情郎的心思似乎不在你身上啊,难道你便这样坐以待毙么?”
  她像被人揣测出心思的猫,汗毛都要立起来,紧盯着眼前女子:“你到底在说什么?”
  “我说什么你听得懂。”那女子微笑着把弄手里的娇花嫩蕊,“作为女人,你的情敌虽不算绝美,可人够聪明身手又好,比起其她人还是别有一番风味的……所以,你的情郎……”女子眸里带着蛊惑,似在怂恿着眼前的人:“留不留得住,要看你有没有胆量了。”
  她面有愠色,却不得不承认这女子说到了她的软肋,“你想说什么,直说便是。”
  “够爽快!我喜欢!”那女子赞了句。
  她不答话,等着那人后面的话。
  那女子道:“她既是你的绊脚石,那么——”她拖长了声音,腔调里的怂恿更加明显,“除掉便是了!”同时指尖一使力,那娇嫩的迎春花立刻被撕成几瓣。女子将花瓣往地上一抛,手往地上一指,冷笑道:“就如此花。”
  她反应过来那意思,惊了惊,“你是要……”随后摇头,“不行,我不能那样做。”
  那女子对她一笑,“先别这么早拒绝,不然日后会后悔。”话落从袖囊里摸出一个锦袋,往桌上一放。
  她将那锦袋拿起来,发现里面硬梆梆的,似乎装着一个极小的瓷瓶。
  “袋子里是一种奇毒,无色无味,调入水后半分也看不出来,人若不小心服下一星半点,便会在须臾间死去。”那女子双手抱胸,神色淡然道。
  她登时脸变了色,像那袋子上有毒虫要啃咬她,手一扔将袋子抛得远远的,
  “我不要,我虽然对她心有芥蒂,却还没到想杀她来泄愤。”
  “这不是泄愤,而是——”女子徐徐一笑:“留住自己的幸福。”
  留住自己的幸福?
  这话很低,却极有重量,不过短短几个字,瞬间如游虫般钻进了她的心坎。
  那女子在一旁观察着她的表情,“这女人嘛,这辈子不就图个好郎君,你那位公子如此风流俊俏,这辈子若能跟他长相厮守,夫复何求呢?”
  她随着女子的话,想到那个碧衣的翩翩贵公子,脸红了,心里居然跟着一动。
  女子看着她的红脸,道:“你做不做是你的事,反正这东西,我便给你留下了。”话落便往窗外飘身而去。
  那锦袋落在桌上,她望着那女子的身影,问了最后一句话:“你为什么帮我?”
  那女子在夜色下回过头,傲气勃发的脸居然露出苦涩,夜色将那抹苦意染了开来,转成凄凉。
  “无非都是天涯沦落人罢了。”
  她闻言一怔,那女子身影已悄然而去,夜色中唯余一阵清风,挥之不去。
  ……
  夜色渐深,寒意渐重。对着烛火发呆的曲箜篌在冷意里打了个颤,回过神来。
  那夜那神秘的女子,留下一席那样具有煽动力的话,还有那具有致命魔力的锦袋。
  曲箜篌握紧锦袋,想起白日里马车前,那一袭藕荷色的身影,心里一滞。
  两人虽相识不久,但云翎将她当做朋友,处处照拂有加。便连那日她被何洪威掳去,她都拼命相救……知恩当图报,她曲箜篌自幼饱读圣贤书,这恩将仇报的事,她决计不能做。
  这般凌乱不安着,她忽地想起那日,心下一揪。
  彼时她认识颜惜刚满三个月,她随着他到处出游,一路山水优美风景如画,两人亦是情意正浓。一日路过君子兰盛地万英城,在那郁郁葱葱的君子兰丛中,两人煮酒赏花谈诗赋词,兴头正起时,她要他为她作画。他欣然应允,取了纸笔来,端详着她的面庞开始落笔。
  那日小雨初晴,温润的空气中混合着兰花的清甜,分外醉人。他坐于她的对面,半眯着眼,看她看的如此认真过细。她迎上他那双一丝不苟的眼,心下甜蜜伈人恰似此时兰花的香气。她含羞向他一笑,可他的眼神虽直直看向这边,却毫无反应。她忽地觉得古怪,发现他认真到似乎出了神——他凝神执笔、眼神专注,似在看她,又似透过她看向另一个影子,而真正静坐于芳菲中的她,只是一个替身。
  她一惊,喊他的名字,喊到第二遍时他回了神,说:“这花太好,不觉竟入迷了。”
  看到他熟悉的笑,她安心了些,可下一刻意外出现了。
  他摊开刚刚作好的画,准备递给那方已等不及的她看——伸手递去的一霎,他双眸落于自己的丹青间,眼神凝住。
  他脸色微变,那向来含笑眸里似诧异又似迷茫,那是她从未见过的表情。他颦眉说了一句:“怎么会……”猛地便要撕画,她吓了一跳,抢身过去拦他,劝道:“颜大哥,便是画得差了,我也喜欢。”
  他仍不罢手,两人争夺间,她无意瞟了那画一眼,霎时定住。
  画里那美人只是个侧脸,刚勾勒出眉眼,作画之人功底很好,虽只这粗粗几笔,便觉得美丽异常,十分传神。
  而她的心骤然由天堂跌落至谷底。
  ——画上之人不是她!
  她顿悟过来,为何作画时他看她的眼神如此怪异——因为他根本没有看她,他对着她的面容,想起了另一个人!
  心下又恼又疑,可他的反应比她还大,径直将画捏成一团,丢到一边。
  素来骄傲的她拂袖而去,而他破天荒的也并未追来。
  当夜,她几经徘徊还是回到两人下榻的别院,推开房门一阵酒气熏天,房内一派凌乱不堪,就见一向海量而风雅的他,喝得烂醉如泥。
  那张原本皱成一团的画又被他捡了回来,正以一种残缺的姿态落在他脚下,因着酒液浸染,画中人化成了大团墨迹,早辨认不出。画像一角有几行小字,似乎是一行词,酒液将词句氤氲成了墨团,像朵朵开在宣纸上的墨梅。她精通诗词,便将那字数一个个数了,凭着字数跟断句之间的感觉,依稀辨认出是一首“钗头凤”。
  钗头凤,又名《折红英》。六十字,上下片各七仄韵,两叠韵,两部递换。声情凄紧,历代文人骚客向来以诉说情感为多。
  而颜惜写这钗头凤又是为何?他要向谁诉说情感?诉说什么情感?
  她疑心大起,带着偏执的心非要寻出蛛丝马迹。可惜字被酒液破坏的太深,她勉力只认出了最后三个。
  那三个字,因着写的格外的大,又是一模一样的字体,所以她辨认了出来。
  ——错,错,错。
  她一愣。什么错了?哪里错了?
  她转首去看烂醉如泥的他,蓦地手腕被他一把抓住,酗酒的他再不复往日谦谦君子的模样,力气大得她生疼,她怎么挣他都紧抓不松,随后他将脸贴到她的手背,嘴里含糊地说着什么,她倾下身附在他嘴边听。
  他说:“翎儿……”
  她心一震,他仍紧抓着她的手,再次喊了这名字。话里有失意,有落寞,亦有不甘,甚至还有……思念。
  是,那是思念,她听得出来。因为那话里的呢喃,一如她夜半思念他时的自语。
  她再也忍不住,捂着脸哭着冲出房间。
  自此她再也没有见过他。再重逢,已是家破人亡被逼躲进客栈之时。
  ……
  想起往昔一幕,房间里的曲箜篌忍不住叹气。
  世事难料,造化弄人,而后她便又这般与颜惜在一起,还结识了云翎。
  云翎这一路真心对待,她铭记于心。若非因为颜惜,她与她也许真会成为知己。
  几番思量,突然脑中精光一亮,一丝侥幸涌上心头。
  那日那画只是抽象的寥寥几笔,也许不是云翎呢?而且颜惜醉酒时喊的名字,只是根据读音判断,谁知是“翎儿”还是别的“灵儿”,甚至“玲儿”“琳儿”也说不定。毕竟在他认识自己前,岛内蓄养的姬妾都有十几号人,这名字是那些人也说不定。
  思及此处,曲箜篌的心安稳了些,又想起颜葵曾在自己面前说:少主对云小姐互不顺眼了好些年,见了面要么火药十足,要么冷若冰霜。眼下和睦有加,是下山前两老爷再三嘱咐,此行务必互帮互助,若其中一人有三长两短,另一个也不必再回去了。
  颜葵还说,我看云小姐一到晚上就睡不着,对着月亮长吁短叹,啧啧,对小王爷也太痴情了,夜夜都失眠……唉,果然自古多情空余恨,此恨绵绵无绝期……
  颜葵还说,什么?少主喜欢云小姐?不带这样开玩笑的曲姑娘!哪个男人会中意一个跟自己打架把屋子拆掉的女人?再说两人一早便定下了亲事,少主若是喜欢她早就八抬大轿娶回越潮了,拖拖拉拉可不是他的作风。
  颜葵还说……
  是了,颜葵是颜惜贴身侍童,他的话自然有凭有据,断不可能胡言乱语。
  如此说来,那个醉酒后的“翎儿”也许是巧合,那画中人也许不是云翎。再说云翎似乎另有所爱,颜惜与她实在算不上两心相许。
  这般想着,曲箜篌心里的大石终于落了地。
  她舒了口气,将那锦袋塞进枕头下。
  

☆、第四十二话 桃花毒雨

  庭院中夜色静谧,月朗星稀,云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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