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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霄纪事-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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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舒了口气,将那锦袋塞进枕头下。
  

☆、第四十二话 桃花毒雨

  庭院中夜色静谧,月朗星稀,云翎坐在院内。
  她没有赴宴,只是在院中瞅着那月亮习惯性出神。
  今日是月圆之夜,幸亏月隐提早给了解药,不然这血咒发作,可就不好收拾了。
  这么一想,脑中浮起那个明月般的人物,想起这两年多来他对自己的舍命照拂,不由心底一暖。
  月隐,栖霞一别,如今你身在何处?在做着什么?是否平安?是否顺心?
  她叨叨念念,却不知晓那个人已身受重伤,垂垂于病榻。
  ……
  清晨,云翎一觉醒来,发现窗外天下起了雨。
  雨淅淅沥沥的,像遥远天际上垂下的无数道透明丝线,润物细无声。
  雨中漫步乃是人生一大美事。云翎撑起了把伞,便往屋外走去。
  庄园颇大,一路杏花细雨,景色撩人。
  前主人心思颇是巧妙,在园内开凿出一个人工池塘,挖了渠道引了活水来,栽上一池睡莲。池子上面修建了一弯木质拱桥,清澈的池水倒影着暗色的桥,加上这半池睡莲,以及池周一圈碧色垂柳,好不诗意。
  云翎倚在桥栏之上,撑伞去看那池中一片睡莲。盛夏未至,那睡莲还未到花期,湖面上只看到一片片圆形的荷叶,青绿青绿的色泽,让人顿生怜惜。
  她在那桥上看风景,却不知她连着那柳影斜疏小桥流水人家,俱成了他人眼中的风景。
  她静立着,似在想什么心事,垂首低头眼神专注,长睫蝶翼般扑扇。颇有些娴静恬然的意味,衬着这朦朦胧胧的雨景,这恍恍惚惚欲蓝又灰的天色,有种空灵脱俗的美,那芳草萋萋满庭芬芳,竟不及她垂眸一笑。
  桥对面曲水回廊上的那三人瞧这她这个模样,不由脚步都停了下来。
  颜葵道:“云小姐这模样让我想起一句诗,正是……”摇头晃脑念了出来,“一尘不染香到骨,姑射仙人风露身。”
  颜惜收回了目光,拿扇子敲敲书童的头,“偏你滑头。”
  一旁曲箜篌跟着笑起来,由衷道:“云姑娘今日确实很美。”又补充道:“往常见她呼来喝去打打杀杀,豪爽如同男儿,还真没发现她这般好看。”
  那方云翎听到了动静,扭过头喊:“颜惜,箜篌,快过来,这儿欣赏雨景再好不过。”
  三人一笑,便一同向那桥走去。
  因着三人没撑伞,曲箜篌怕淋雨,牵起裙角小步跑在最前面,一口气上了桥躲在云翎的伞下面,这才止步。
  曲箜篌看看云翎,目光不经意落在云翎撑着的伞面上,笑道:“云姑娘,你也喜欢这红梅伞么?”
  云翎点头,指了指那伞面,那面上图画是茫茫一片雪景,衬着那殷红的梅花,煞是好看:“我家哥哥曾给我做了一把雪景红梅伞,那上面的花色都由他对着我们阁内的梅花白雪所画,自此后我便对这种伞面的伞有特殊嗜好,每次下雨,都是打着这种红梅伞。”
  曲箜篌抿唇一笑,“巧了,我也曾经有一把,还是与颜大哥初次所见打的那把……”话音未绝,想起初次桥上见面的场景,面色一红,双目含情地向桥下的那人看去。
  颜惜主仆两伫在桥下,并未打伞。雨丝落在那碧衣公子身上,顺着脸庞蔓延开来,那眉宇间的温润便更胜当初,一双漆黑的眸子由着水意愈发显得波光潋滟。此刻他停在这莲花池畔,身姿笔挺,合着那一袭碧衣,清新雅逸,倒真像那池里一株亭亭净植的清荷了。
  一旁颜葵突然扑哧一笑,看向自家主子,“少主,你没觉得眼前一幕很熟悉?”
  颜惜道:“哪一幕?”
  颜葵口无遮拦地说:“少爷您真是贵人多忘事,前年冬日你前去云霄阁,在山间遇见了云小姐,那日下好大的雪,她撑着伞,站在山间一座小桥上,看桥下雪景。她当时也是这般姿势,穿着红衫垂着头,一手撑着红梅伞,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颜惜回想了一会,道:“是有这回事,难怪我今儿见这一幕觉得眼熟。”
  颜葵道:“是啊,唯一不同的是,那日是飘着鹅毛大雪,今日是萧萧雨水。”
  云翎疑惑道:“我跟颜惜在下雪的山中见过面?我怎么不记得?”
  颜葵捂着嘴笑:“你当然不晓得,那会你们还没和好来着,少主站在桥的远处,看了您很久,最后——”忍不住哈哈笑起来,“就没有最后啦,他看着看着转身走了,宁愿绕偏远的小路,也不愿过桥跟你碰面。”
  说到这他突然眼睛一亮,又道:“少主,你有没有觉得奇怪,你初次遇见曲姑娘也是这般光景。那日在阳城河畔,曲姑娘也是这般俏生生站在桥上,簌簌大雪中撑着红梅伞,您便多瞧了几眼,再然后你们就……啧啧,真是巧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那书童还在犹自不休,曲箜篌却忍不住踉跄几步。
  红梅伞,雪中桥,还有……颜葵漏说的……
  藕荷长裙。
  云翎在山中赏雪穿着藕荷色粉裙,而她对与颜惜初见那天也记得清楚,那日是她生辰,爹爹找了镇上的老裁缝为了她缝制了几套衣裙,其中那套藕荷衣裙,午夜莲花似的色泽,她一见便心生喜欢,恰巧当天梨花大雪,她便穿着长裙,披着夹袄撑了伞,去那著名的阳城桥赏雪景。
  接下来,便遇见他。
  碧衣翩翩的他,鲜衣怒马从桥上走过,眼光不经意落到她身上时,便蓦地顿住,许久都没移开。
  再接下来,两人并肩而去,从此情窦无声绽开,世间无数万紫千红莺莺燕燕,眼里只余对方。
  她曾问他,为何桥上这么多人,他唯独看向了她?
  他执着她的手,曰:“一见如故。”
  好一个一见如故。
  可是他那会看到的,哪里是她?!他眼神为她而停伫,无非是那洋洋鹅毛大雪,那傲然红梅伞,那一袭藕荷衣,那一弯拱桥,以及那桥上垂首看雪景的相似剪影罢了。
  而她还以为这就是一见倾心。
  其实……她不过是个替身罢了。
  曲箜篌惨白着脸,身子晃了一晃,差点一头栽进了那荷花池。
  云翎眼明手快扶住了她。曲箜篌将她手一拨开,低着头颤着声音道:“我……头有些晕,先回去了。”
  其余三人关切看了她一眼,唤了丫鬟来,将她送回了房。
  ……
  翌日。
  云翎泡完温泉后刚刚回房,门外忽地传来叩门声,云翎忙去开门。
  曲箜篌站在门外,指着手中的花茶说:“上次云姑娘说我泡的花茶好喝,我便又泡了一壶,来跟你同品。”
  云翎欣然应允,想起曲箜篌对颜惜情深意重,问:“要不要把颜惜也唤来一起品?”
  曲箜篌的脸露出一抹古怪,左顾右盼见房间没有其他人,道:“不用了,我们两人便够了。”将花茶倒出两杯,一杯递给云翎,一杯自己握着。
  那茶水清透,面上飘着几瓣胭脂般的桃花瓣,分外养眼。云翎低头嗅了嗅,赞道:“此茶清香宜人,曲姑娘好手艺。”
  曲箜篌勉强一笑,“过奖了,此茶名为‘桃花雨’,取初春桃花瓣兑清晨露珠方能泡出。花娇贵,茶也娇贵,你趁热喝吧,一旦冷便半点滋味也没了。”
  云翎挑眉看她,“咦,你怎么不喝,这么好的茶,我可不好意思吃独食。”
  曲箜篌轻拍自己的额,“瞧我这记性,前几日大夫才嘱咐服药后不能沾辛辣油荤跟茶,我光顾着给你送茶,竟忘了这事。”
  云翎放下茶盏,担忧道:“你身体还没好么?要不跟我一道回云霄阁,找那神医荆安调理调理?”
  曲箜篌眼里浮起动容,然而不过一霎,她回归了理智,她敛神微笑道:“谢云姑娘的美意,云姑娘还是快把茶喝了吧,都快冷了。”
  云翎颔首,朱唇一启,那茶便倒进了口中。
  曲箜篌浑身紧绷,睁大眼去看云翎的反应。
  果然云翎脸色一变,捂住了胸口,一声低吟后,手中杯子啪的摔碎,身子一歪便往地上栽了下去。
  曲箜篌脑中嗡的一响,怔怔站在那里,心里有个声音霍然炸开——你已成魔。
  一念成佛,一妄成魔。她用了一宿辗转反侧,从日落到月初,再从月落到日出。终于,欲望击败了人性,她满腔决绝,以一杯桃花雨作为遁入魔道的引子,在眼前少女将那杯茶喝下之后立地成魔。
  曲箜篌强稳住心神,一步步向云翎挪过去,可双脚像是被铅灌满,千斤重似的,走了半天才移到云翎面前。
  又等了半天,地上的人没起来,应是已毒发身亡。
  曲箜篌蹲下身看着云翎,惶恐而结巴地道:“你……别怪我……你若不死……苦的便是我了……”
  她话未落,地上的人陡然鲤鱼打挺起身,将她往墙上重重一推,手肘直接抵住了她的喉间,她忍不住痛呼。
  云翎看着满面震惊的曲箜篌,脸向侧边一转,吐出了嘴里的茶汁,冷冷道:“曲姑娘,我实在很好奇你这么做的原因。”
  曲箜篌难以置信,“你,你没中毒?”
  云翎不答却问:“这毒是风清给你的吧!”
  曲箜篌木讷地看着她:“风清是谁?我不认识,我也不知道这是谁给的。”
  云翎道:“一个二十岁出头,喜欢穿水清色衣裙,笑的很凌厉,武功很高的美貌女子。”
  曲箜篌面若死灰,“你怎地知道?”
  云翎道:“不巧的很,她给你的毒,早在你下手之前,我便对别人下了无数次,这毒性药理气味模样,我熟到不能再熟。”话落手肘一使劲,曲箜篌喉间登时剧痛。
  云翎眼里并没有怒意,反而带着淡淡的笑,曲箜篌却心底一凉,仿佛那笑里带着刺,不由自主想躲过对方的目光,奈何身子被牢牢控制,动不了。
  “千万别乱动,不然我不小心点中哪个死穴就不好说了。”云翎眼神刀锋如凌厉,她平日里看似极好说话,但若触到她的底线,便不可同日而论了。
  云翎手中力道毫不留情,曲箜篌脸惨白如纸。
  云翎问:“我自问待你不薄,你呢,知恩不报,反而恩将仇报……让我想想,你为什么要杀我?你是我过去的仇家?”摇摇头,“仇家太多,想不起来了……或者,你是受了谁的指使?”
  曲箜篌的恐慌里浮起愤然,“你明知故问。”她的愤怒化作悲凉一笑,“你明明知道,却还要我说穿,你就如此喜欢侮辱我?”
  “侮辱?”这回换云翎愣住。
  下一瞬,一只长臂倏然出现,拨开她架在曲箜篌脖子上的手,云翎刚要动手,脸一偏看清来人便松了手,接着颜惜身影一动,隔在两人之间。
  “翎儿。”颜惜救下曲箜篌,看向云翎:“你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云翎讥讽一笑:“你的好美人!巴巴送了一杯毒酒给我!若不是我机警,明年的今日你便要给我烧纸钱了!”
  颜惜微愕,看到了桌上的花茶,取了一根银针来往里一插,那银白的针果然发黑。
  颜惜脸色复杂至极。
  云翎将那花茶往窗外一泼,对颜惜道:“我不晓得她为什么对我起了杀心,但纵使我千错万错,她也不该恩将仇报毒杀我。当然,她是你的人,我自会手下留情,不过……”她话音一冷,临出门时斜睇曲箜篌一眼:“别让我再看到她。”
  门砰地关上,曲箜篌瘫软在地上,面色灰败。
  颜惜对着窗外深吸一口气,似在压抑着怒气,“为什么?”
  曲箜篌垂下眼帘,眼神恍惚。
  颜惜转过身,眸里波涛汹涌,“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鬼迷心窍竟如此蛇蝎?”
  “鬼迷心窍?”曲箜篌喃喃念着这句话,蓦地放声大笑,“哈哈,到底是谁鬼迷心窍?是我还是你?那些日子以来,你把我当什么了?”
  “我有你鬼迷心窍,有你自欺欺人,有你歹毒蛇蝎!你满心只有一个人,你对她心心念念不能忘,那画里人是她,那词里也是她,醉后喊的还是她。你存了这样的心思却不敢说,偏还拉了旁人来做替身,陪你演那些无心无肺的戏,哈哈哈哈……”曲箜篌大笑几声,泪珠滚滚而落,“你何其自私,何其卑鄙,你看不穿自己的心,便用我的爱,来证明你对她的爱!可怜我这一腔痴情,可怜我这一片真心,竟托付给你这样凉薄之人……”
  她哽咽的不成声,眼里泪越落越多,倏然歇斯底里又大笑几声,猛然起身,对着身侧墙壁竭尽全力一撞。
  颜惜脸色一变,伸手去阻拦已来不及。“砰”一声大响,墙面震了震,便见鲜血一溅,曲箜篌倚着墙软软滑了下来。她身后墙上爆起一大朵艳色红花,衬着雪白墙面,红的刺眼惊心。
  “来人!快请大夫!”
  

☆、第四十三话 颜惜生辰

  一晃便在这药泉庄呆了好些时日了,云翎谨遵神医嘱咐,每日两次药泉丝毫不敢怠慢,十天二十次下来,好像真有些神清气爽通体舒畅。想来就算没什么解咒效果,强身健体的功能却是少不了。
  明日便可回去了,云翎收拾了会东西,抬头看看窗外的夜。
  夜色静谧,微风送香。
  转念想起几日都没见到颜惜。自从下毒事件后,两人没再碰面,各过各的,似乎是怕见面尴尬。
  想着即将动身回家,还是见面交代下比较稳妥,那曲箜篌自杀未果,被救了回来,眼下还在园子里养伤,万一回途她还跟着他们一起,那自己便不与颜惜一道回了。
  这般想着,云翎便去了颜惜的房间,没看到颜惜,便问小书童,“你家主子么?”
  “少主啊……”颜葵脸上浮起古怪:“今日是他生辰,他像往年一样,不知道一个人去哪里了,大概是在长廊那吧,方才有家丁这么跟我说。”
  颜家书童脸上那抹怪色让云翎纳闷,但她也没多问,径直向长廊走去。
  长廊幽深曲折,遍栽紫藤。蜿蜒的枝干自走廊底下蔓延而上,伸出绿色的枝桠将长廊裹了个遍,只留狭隘的叶缝将那皓皓月光过滤一遍,于地上漏下来星星点点的光影。绿叶下那一嘟噜一嘟噜的紫色花朵串串垂落而下,重重叠叠开了个轰轰烈烈。
  云翎不禁为这花色的美顿住了脚,又沿着花往下看。
  长廊深处一个背影端坐在花藤之下,与他周身挤挤攘攘的花朵相比,颇为孤零寂寥。
  那身影不看来人便知是谁,当下也不出声,只是端起长廊栏杆上的酒壶,又往那夜光杯中徐徐添满。
  酒液荡漾,映着那贵公子的脸莫名寂寥如斯。他扭头看了云翎一眼,晃晃杯盏里潋滟的酒,“这是西域的名种赤霞珠,要不要尝尝?”说着拿出一个空杯,满了一杯递给她。
  云翎喝了一口,评价道:“有点酸……咦,你一向喝白酒,怎么突然改喝葡萄酒?”砸吧砸吧嘴,又问:“你单独喝酒时居然会备两个杯子,好生奇怪。”
  颜惜笑了笑,带着极淡的悲凉,“诸酒之中,我母亲生前只爱葡萄酒,这杯子也是我为她备的,每年今日,我便陪她喝一杯。”
  云翎闻言心里一沉,颜惜的母亲早逝,她是知道的,当下便开导颜惜,“今日是你的生辰,怎么也得热热闹闹庆祝一番才对,你独自想这些伤心事不好。”
  “因为每年我的生辰……”颜惜笑着看她一眼,那笑意却越发戚凉,“也是她的忌日。”
  云翎一惊,“怎么会这样?”
  颜惜道:“我母亲出身于屈州的名门望族,因为贤良淑德被我爷爷看中,一早便被定成未来的儿媳。可我爹并不同意,因为他爱上了另外一个女人。那女人是武林中轰动一时的大美人。可惜落花有情流水无意,那女子有心上人,对我爹并无男女之意,不管我爹如何讨好她,她都视若无睹。后来我爷爷身患重病,时日无多之际跟我爹讲,希望走前能亲眼看到儿子娶上自己中意的儿媳。我爹重孝,只得八抬大轿将我母亲娶进了门。那场婚礼轰动一时,不仅因为我们越潮娶媳,更因为母亲的嫁妆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利刃——守情刃,此刃削铁如泥,万金难求也。我爷爷看着佳儿佳媳,这才含笑而去。”
  颜惜的话停住了,云翎追问道:“然后呢?”
  “果然自古多情空余恨。”颜惜道:“我娘爱我爹至深,还没过门时便对他倾心相许,过门后更是对我爹无微不至。然而我爹对她若即若离,并不怎么上心。”
  云翎托着腮,“是因为颜世伯还忘不了之前那女子么?”
  颜惜颔首默认,“应该说从未忘记。他视如珍宝保留着与那女子相关的物品,夜半时常去花厅喝酒,独自对着那宝贝发呆,即使在我娘怀我时也不见收敛。”
  云翎摇摇头,叹了口气。
  颜惜又道:“我娘因此郁郁寡欢,心力交瘁生下我后便卧床不起。而我只能由乳母照顾,我对她的最大印象便是她躺在床上,不断喝下各种汤药……那会我爹喜爱四处游历,鲜少回家,一年到头父子俩处不了几回,而母亲卧病在床,我不能去烦扰她,又没有兄弟姐妹,只能每天在下人的看护下孤零零在房间发呆,看着光影从东边帘子一寸寸爬到西边窗沿,又继续看着光影从日出移到日落……”
  云翎一阵心酸,终于明白当年第一次见面的小小哥哥,为什么沉默得近乎自闭。自小便被关在房里,孤独而麻木的长大,换了谁会好些?
  颜惜顿了顿,继续道:“当然,我娘虽然身体虚弱,却并不影响对我的爱,每当我前去探望时,她总会露出虚弱的笑,摸一摸我的头,陪我说说话,每逢我生辰那天,她都要强撑着病体为我换上新衣服,然后亲自下厨,做上满桌菜,倒上葡萄酒,陪我吃一碗长寿面,所以她没去之前,生辰是我最幸福的日子。”
  “那你娘后来是因病而去的?”
  “是,不过是心病。她抑郁这么些年,心病早已病入膏肓,便是没有我十一岁生辰那事,估计也撑不了多久。”
  “十一岁生辰发生了什么?”
  颜惜垂下眼帘,凝视着地上那几块被枝桠分割的月光,仿佛看到自己那日支离残破的心,“我十一岁生辰那天,父亲刚好在家,因着是我生辰,父亲对我们母子俩比平日要热情许多,不仅陪我玩了许久,还帮母亲添衣擦汗,母亲受宠若惊,以为父亲对她回心转意了。那晚生日宴上,她同与父亲一道为我庆生,脸上荡漾着前所未有的幸福微笑……我永远忘不了那一幕,那是她这十一年中最美的时刻,然而……”颜惜的声音渐渐低下去,“然而她失算了,父亲夜半再次去花厅喝酒,她梦醒时发现枕边人没了踪影,寻到父亲时,看见他对着一方帕子呢喃,大概是相思这类的话,我母亲忍不住夺了那帕子来,一气之下撕了那帕子,与我父亲大吵一架,我父亲冷着脸拂袖而去。我母亲回到房中,越想越绝望,终于……”
  云翎的心悬在半空中,不敢去想象这个压抑已久的女人,会在这伤心欲绝下做出什么举动。
  颜惜闭上眼,压抑不住的悲恸滚滚而来,“终于,她于当夜支开身边下人,一个人安静地拿了一把刀,义无返顾朝着腕间划去。她下手那样重,几乎不给自己活命的机会,手腕整个血脉被她齐齐切断。令人讽刺的是,割断她命脉的,正是那把陪嫁宝物守情刃!呵,多么可笑,当初她带着这把宝刃嫁进来,以为幸福开始了,却猜不到她会用这把利刃斩情断爱,结束这一生……”
  云翎倒吸一口气,万没料到这常年缠绵于病榻的女人,以这样决绝的方式悲愤赴死。
  颜惜仍是保持着方才的姿势,“她临死前,我跪在满地血红的房里,抖着身子抱住她,她一听到我声音,拼着最后一点气力将我眼泪擦干,说,乖,你不要哭,好好活,永远也不要哭。我这辈子哭的太多,笑的太少,现在觉得很遗憾。其实笑才是最厉害的武器,别人越是让你哭,你便越要笑……”
  颜惜讲到这便停住了,轻轻笑了笑,“后来她便去了,再后来,我便再不会哭了。”
  云翎心下沉重,为颜惜杯子内满上一杯酒,转了个话题:“你母亲那么好,颜伯父为何对其他女子念念不忘?那女子是谁?”
  颜惜侧过脸看向云翎,方才的戚然被他收敛起来,只余一抹欲说还休的怪异。随后缓缓念了一句诗:“婵娟何其远,相思空对月。”
  云翎如被惊雷所击。
  颜惜料到她的反应,道:“事实确实如此,我父亲这些年,心底的那个人。”他低下头去,将杯中酒一饮而进:“便是小字婵娟的那个人——你的母亲,萧芷兰。”
  这事太过令人震惊,云翎不知该说什么。倒是颜惜释然一笑,“算了,我早想通了,我父母与你母亲的纠葛,过了便就过了罢。便是我父亲对我母亲那般薄情,如今我也谅解了,毕竟感情之事,从来都由不得自己。”他沉沉笑着,似乎是说给云翎听,又似说给自己听。
  云翎处于震惊中,直到颜惜敲了敲她的头,问:“今儿我生辰,你打算送我点什么?”
  云翎回过神来,在身上左掏右摸,却发现什么也没带。
  “没有就算了。”颜惜淡淡一笑,“反正这些年,除开母亲,没有人记得我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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