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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晓明小说集-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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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一大群晚辈在后面追。是在一间开阔的大堂,一堵目光无法穿越的墙下,
殡仪工把妈妈从担架上抬下,抬进一个透明匣子里,然后他们用透明的胶布
之类的东西把两半匣子封起来。意识到妈妈就此与我们永别了,再也没有妈
妈了,我们嚎啕痛哭,我四周哭声一片,弟弟跪在我的左侧,这是他第一次
放声痛哭妈妈。我希望妈妈听见我最痛心的忏悔:妈妈你原谅我吧,我没有
把你照顾好!妈妈知道我想上班就提前走了!有一扇门哗地打开,妈妈被推
进去。再也看不见妈妈了,今生今世,再也听不见妈妈的声音,看不到妈妈
在我们中间了。我们点燃了所有亲友的花圈,点燃了一张张钱纸,北风劲吹,
火焰呼呼地升腾起来,烈焰灼人。
一九九七年元月十七日下午,妈妈起程,这天,我听到的妈妈最后一
句话是:到了。我问:到哪里了?妈妈说:到成都了。弥留时,妈妈把这话
又重复了一遍,再没说过别的。成都是妈妈年轻时求学的地方,是妈妈和我
们的爸爸私定终身的地方。妈妈的灵魂可能在那一刻先去了那一片天府之
国。元月十八日中午,红绸包裹了双凤齐飞的汉白玉匣子,弟弟捧着,我们
把妈妈接回家中。
1997年2月19日。
一九七四年的忧愁与美丽
这么多年了,那一段往事总在我心里,有如一条埋藏的河流一样时时
涌动。我不知它为什么要涌动,我不知我为什么总会怀想那一段心事,我甚
至不知道它叫不叫心事,这无从命名的往事。
我想了许多字和词来称呼你,我的朋友。娟或者雯,南或者微,每一
个字都是轻声,有如你说话的声音。隔了许多年望去,我想起你的声音总是
低微,当你大声说话时就会让我诧异,诧异那不是你的声音,有如当你笑起
来,我就会比你更大声地笑起来,好像一种支持一样,好像一种放纵一样。
但那都不是你的名字,事实上我不能说出你的名字,永远不能,有如
我希望你根本把我忘记。当你彻底忘记,那就是一种安慰,忘掉我们有过的
那么一段无望的、困难的日子,那种无望和由此而来的生命中的错乱,愿你
忘得干干净净,那样你就会生活得安好。
我知道你在哪里,在那座高墙后面,在绿荫之下的一座楼里。你也许
牵着你的孩子,慢慢走来,你就是慢的,你的声音和姿势柔曼婉转。我还知
道你的孩子是个男孩,你们亲密地说着什么,也许你还保留着那年轻时代灿
烂清脆的笑声。如果我听见了你,我一定绕道而行,这样我们就不必和那个
伤痛的时代相遇,而我在你所不知道的远方,怀想你,怀着不说出名字的追
忆。
你是娟、南、微或雯,其实那个时代根本没有如此纤巧的名字,我们
的父母不会想到这些雅致和娇柔的名字给你、给我。我们翻开书本看到这些
杜撰的名字不禁好笑,一眼看透那些编书人的苯拙。不过你的名字仍然是一
个例外,你的名字有明媚的风格,有花之容。但我不能说出,有如我不想任
何认识我的人看见我的文字,并且把你辨认出来。所有的文字经过时间的磨
洗,岁月与想象交叠,我无法保证这都是真的,所有这些只是源于一种固执
的追忆。
一九七四年的某个日子,我的记忆里有两面青山,青山下是平原和谷
地冬季都有的水坝,在两片绿色和黄色之中,是斑斑不融的积雪。积雪的岸
边有一个小小的三角窝棚,我在窝棚的稻草上,看两岸青山。
我的前程有如雪和泥一样含混不清,我们全然不知岁月里等待我们的
是什么?朋友们终将一一散去,以真实和说谎的方式,以独生子女的名义或
病退的名义。这些都不是我们的理由,我的二十岁强壮如牛,没有性别的牛;
你是十九岁,有兄弟姐妹,大家没有重复的理由回城里的家,何况,以你的
单纯的心地,又岂会接受什么不真实的理由呢?
一九七四年,朋友们接连走了,我送走了我的队友,她在远去的车上
挥泪而去,我没有眼泪,我那时没有眼泪,因为我不是一个伤心的性格。我
转身走到你的小队,我去看你,于我这像是一种责任。因为什么?因为我们
的父母是一样的人吗?因为你比我小吗?因为你和我一样独自留在乡下了
吗?因为我们共同的爱吗--我们爱的歌和诗篇、小说和朋友。
但是那个人,他已然另有所爱,我们深知他是如何地爱着与他的年龄
和经历更接近的那个姑娘。我们深知这一切。但你小心翼翼地爱着他,有什
么办法呢?我们各自爱着我们身边的或远方的朋友,而他们各自爱着他们自
己的友人。我们如此深一脚浅一脚地踏在那些坎坷的情感之路上,那条路原
来就叫如花的少女时代。
我总是诧异,我的诧异一直到今天,我不明白,那些能够接近你的男
孩子,他们怎么能不被你吸引。一直到今天,我在我的想象里把你描绘出来
依然好不容易。
我记得那些年我要去看你,要穿上我想是那时自以为感觉最好的衣服。
其实那时我们没什么好衣服,也许有一件在阳光下会显得发蓝的的确良衬
衣,那时是城里刚兴起来的面料。
此外是白底黑边的北京布鞋,那是我们共同的品味。还会有一个仿军
用包的富士康小说网,富士康小说网里会有那些写满了锦句的本子,上面抄了书本上的打动人
的段落,抄了一些歌的谱和词。我给你带过什么吗?我不记得,也许,会带
上一些远处的朋友的信?
我记得你收工回来,从那些乡下女人的行列里走出来,你的笑是我预
料中的笑。你的笑是从心里溢出的笑,然而从心里溢出的笑又是什么样子呢?
我没有文字可以形容。而我在你的笑面前,总有不能久视的感觉,有如阳光
耀眼。到今天你不能知道我心里有深深的自卑,但你不知道这又是一件好事。
你不知道的还有你自己有多么美,你知道十九岁的你有多么美吗?我
们在青春发育的年代从来不知饱满的胸部是美的,我们为自己胸部的隆起深
感羞耻,那暴露了我们的性别。我们理想的状态是束胸如一个小伙子一样,
胸部挺而平整,如男人的胸肌。当我看见你了,我忽然发现十九岁的少女多
么好看,因为你没有那样束胸。你把你的性别和美丽暴露了。你像一个新婚
的村妇一样胸部隆起,你的白衬衣下麦浪起伏。我记忆的你穿着雪白的衬衣,
我不明白同样干活,你的衬衣何以如此干净。
我们在打谷场边的小屋里点着灶火,我忘了是我生火你做饭还是相反。
反正我们谁也不会闲着。我看你干活总有一种不对的感觉,你和这斑驳泥墙
不对,和这裂缝的灶台、粗细不一的柴枝不对,和细小飘忽的煤油灯不对,
和这巨大的水缸水桶不对,和这个稻场边孤立的小屋不对。但你说下雨了不
怕,他会来帮你的。
你小心翼翼地说到他,你回避了所有自己的感情,你的每一句话又牵
系了他。我听得小心翼翼。我像捧着一件珍贵而易碎的水晶制品一样小心翼
翼。我知道他是好的,爱慕从不需要理由,如果连爱慕也没有,乡下的日子
岂不是要让人发疯。
真的有了爱慕什么都有了。所有的一切,我们喜欢的歌里、书本里,
都有潇洒和高雅的男人,都有满怀爱慕和柔情的少女,普希金和莱蒙托夫,
雨果和罗曼罗兰。我们在煤油灯下读那些诗句:我记起了那美妙的一瞬:我
初次看见你的倩影,那如倏忽的昙花之一现,有如纯洁的美底精灵。
你的发辫那么黑,那么松松地编结在一起。到已经知道所有生命中堪
称外表的美都要一一消逝的中年,头发之于女人的美已经是一个理念。但从
小小年纪我们就知道品味头发的美,这是无师自通的品味。而你的十九岁,
黑而浓密的发,微微卷起的环绕你的脸。在你所有的表情里,在我能把你从
所有年轻时代的女友区别出来的表情里,你可知道什么是你特有的表情吗?
那时,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也说不出,到了我的中年,学会了许
多文字去描写和分析之后,我才明白,你是那个年代里表情的一个例外,我
们所有的人,我们这些急欲遗忘自己的性别的女子里,都没有这种表情,我
们看人目光是直线,满脸的坦荡一览无余。唯有你,你是垂头一笑,那是无
从遮掩的羞涩,是你不想让人看见的羞涩。
我还能记得的是你的那件蓝色小花的绸衣,母亲在缝纫机下给你做了
一件长袖和一件无领无袖的短衣。那绸衣的质地和色泽仿佛是天生为你配置
的。夜里我们睡在一张床上,合盖一床被单,你穿着这件我们把它叫做圆领
衫的衣服,小小的白花散若星辰,开满蓝色的草地。你的头发披下来,在枕
边,有时扫着我的眼睛。我们久久地说话,说了些什么我能记起的不多,无
非是数着已经离开了的和还在这里的朋友,或者是我们的父母的处境。我们
希望他们赶快被解放吧,赶快被定成人民的一员吧。但你黯然神伤,事实是
你的父亲已经定案了,他是反革命修正主义分子和走资派。这可怎么办呢?
我们在黑暗里说尽我们想念的人,亲人和朋友,说尽我们没有被这些
阴影笼罩的童年的琐事。在我们的头顶上,房间一点点的亮起来,高高的屋
檩,那些横着和竖着的木头,一点点地显出形状。有时有萤火虫飞进来,然
后有蛙声打破我们之间的静默。有一次我说着我想象中的爱情,转过头来看
见你都睡着了;你睡着了,那么宁静。你不知道我看着你,你不知道我看着
你的那一刻心里有一点歉疚,因为我说了那么多,没注意你都累了。还有我
看着你觉得那么幸运,因为大家都走了,一个接一个的回城,而这个机会给
了我,使我们成了最近的朋友。
最近的,我不敢说是最亲近的,你从来没说过我们是最亲近的,一直
到若干年后,我在煤矿收到你的信。你那时在县城里,我们好久都没写信了,
在我们各自分别以后。你一开始就写到:亲爱的朋友。
我那时看你的信,压根都没想过你是会如此热情的。我只是想这是因
为你在恋爱中了,你的心里一定满是爱情,所以就这样让我分享。我是因为
你爱着的人,而进入了你那个时候的习惯用语吧?但现在想来,我又不那么
肯定了。我没有那么自卑之后,我想到,在那些年里,我又为什么不能相信,
我们是如此亲密的朋友,在我们的少女时代,在所有的人都离开了以后,我
们又为什么不是亲密的朋友。
写到这里,我无法把后面的事情一一说清,那些被动荡和变迁搅乱了
的人生头绪。
一九七四年是我们分手的日子,我参加了那时区里的招生,作为知青
代表,我想帮你,但没有起任何作用。我们在那一年分手,我去大学,你到
了离队里只有几十公里的县城。
我们匆匆分手,那时你和别的知青合了组,你又当了组长。组里乱烘
烘的。
我们从此分手,我们总要分手的,再好的朋友,除非是相爱的男女,
我们总得分手,独自面对各自人生的重大问题。
然后,该怎么说好呢?
那个嫁给黄河边摆渡者的女知青,现在已经是做外祖母的人了,人们
说当初是他救了你吗?
人们要找到足够的理由才能解释一个城市姑娘怎么会嫁给一个乡下
人,生了好几个乡下孩子,永远难于在北京立足。但我们,我们不会这样想
的。因为嫁给乡下人要什么勇气和必然的理由呢?如果你以为城市已经永远
抛弃了你,嫁给一个乡下人,有什么难于想象呢?在九十年代的摇滚里有这
样的歌词:孤独的人是可耻的;在我们的乡村岁月,我们谁曾准备孤独一生
呢?
城市给你耻辱和拒绝的时候,乡下给你尊严和爱,乡下人的爱情就不
是爱情吗?一个乡下的男人,像你一样有几分黯然、几分腼腆和羞涩,你要
嫁给他,我为什么要奇怪呢?
我为什么要奇怪呢?我和你一样,骨子里被灌注了卑微。我们如此卑
微,只有一点点的爱就可以满足了,再多一点点就会像熊熊烈火一样被点着。
那些潇洒英俊和文雅的男子们,他们不在我们生活的视野里,我们被隔绝在
不同的生活环境,我们又为什么不抛弃那些有关普希金、莱蒙托夫的幻想,
投入第一个向我们展开双臂的人的胸怀呢?哪一个人的年轻不是年轻、哪一
个人的初恋不是那样无端热狂呢?
我一点都不奇怪,后来我们会在北方的都城相遇。七十年代后期,日
子飞快地翻过,生活一点点回复原轨。你回城的道路曾经是千回百折,现在
四通八达。权力能剥夺的也能给予,它愿意给予你时,比你能期待的一切更
多。在北京最好的大学,谁能拦住你的到达,谁能拦住你遇到和你心灵相投
的人,那些草地、湖水还有粗犷而清凉的残园废墟,谁能拦住你在那里开始
新的感情?
谁又能谴责你呢?我有一百条理由站在你一边。当我第一次听说你的
出轨时,我根本不相信,这说明我站在你这一边。我甚至立即去问你:怎能
有此谣传?而你平静述说:就是这样。我几乎立即就接受了,就是这样。为
什么不是这样?你为什么要和那个人终生厮守?凭什么?
凭什么?
在我几乎遗忘的乡下笔记里,还遗留有你的一个笔记本上落下的散页,
你的笔迹,细小而哀婉,那些不够均衡的笔画显出哀婉。是那样的一段,那
时我读时,我想这不是二百年前一个法国作家写的,而是你自己写的,你在
乡下的油灯下写着,在你身边,渺无一人。无边的蛙声和寂寥,你在灯下写:
一个人落在海里了!
有什么要紧!船是不会停的。风刮着,这条阴暗的船有它非走不可的
路程。它过去了。
那个人灭了顶,随后又出现,忽沉忽浮,漂在水面,他叫喊,扬手,
却没有人听见他的喊声。船呢,在飓风里飘荡不定,人们正忙于操作,海员
和旅客们,对于那个落水的人,甚至连一眼也不再望了;他那个可怜的头只
是苍海中的一粟而已。
记得我们曾一起在灯下唱歌,我们的另一个朋友唱道:我心中怀着最
美好的愿望,像苹果花在树枝上摇荡。再早些时我们是一大群,而那个温和
地待你的如兄长者,他早已离开。
友谊啊、爱情啊,都没有来陪你。。你最应被关爱的最年幼的女孩啊,
你的沉默和十九岁的丰腴、像所有的冤魂一样无辜的丰腴,被弃置于孤独。
他在深处发出了悲惨的呼号。那条驶去的帆船,简直是一个鬼影!他
望着它,发狂似的望着它。它俞去俞远,船影渐淡,船身也渐小了。刚才他
还在那船上,是船员中的一员,和其余的人一道在甲板上忽来忽往,他有他
的一份空气和阳光,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现在出了什么事情呢?他滑了一
跤,掉了下去,这就完了。
我们后来有数的几次相遇,我已经不能再面对你。其中的一次是在车
站,你和你的姐姐,你们为什么人送行。然后我突然见到你,顺便问你假期
会不会回去?
你说:回哪里?
我说了小县城的名字和你的丈夫的姓,在他的姓之前加了小字。算来
是十年前的事了,那时我们都还可以称小的。
你说:你还不知道吗?他,他死了!
我的天,我竟会在路上哭起来,我也会哭了,年轻时我从来没有眼泪,
后来就恢复了流泪的本能。我居然就在路上为你哭起来,我哭你是如此不幸,
因为你毕竟是他的妻子。
我就是如此不会克制和不合时宜,这还有不少例子可举。总之那天我
本来应该像一个西方人一样藏起悲哀,但实际上我像一个小孩一样没有控
制。我们例外地走了无数的路,直到把这个故事的所有细节、所有恩怨、所
有无从谅解的恨与爱说完。
你照料他至死,他至死不原谅。我们的爱就是如此藐小,而受到的惩
罚就是如此巨大。
岁月流转,我从此不再碰见你。你走进了另一个家庭,成了一个平凡
的母亲和妻子。有人告诉我说在哪里遇见过你,她们执意说不是我想象的模
样。
而我,一直要想把你描写出来,又是为了什么呢?
如果在我的一九七四,没有你,如果我不是那样地亲近过你,我的年
轻时代,又有什么堪称珍贵的事件值得追忆呢?你又为什么令我格外怜惜、
格外眷恋呢?穿白衬衫的你嫣然一笑的你在灶火边轻轻歌唱的你。。我的幻
想你的十九岁湖泊和琥珀里辗转的光荫如何能在文字中凝定呢?
雌雄同体:性与类之想象
──关于董启章的《双身》及其它小说
《双身》(1)是香港作家董启章的新小说,也是获第十七届联合报文
学奖长篇小说特别奖作品。这部作品引起我的兴趣是在于,时下我们谈论的
女性主义总是强调性别差异,而这部作品以男性作家书写女性,且以双身同
体的人物和叙事想象作出对女性主义的回应。由这部作品,我还想到另一位
香港女作家涉及性别错置的小说《狂城乱马》(2) ,两部作品都让男人变作
女身,形成意识与身份的倒错。这种变异里包含的性别意识、性别角色与叙
事的可能性是本文试图理清的问题。
~一、《安卓珍尼》与双性想象~
在《双身》之前,董启章第一部探讨性别处境的小说是《安卓珍尼》
(3) ,该作品曾获一九九四年《联合文学》小说新人奖中篇首奖。《安卓珍
尼》描写一位女学者,到偏僻的山上独居,寻找叫作安卓珍尼的动物,这动
物实际上是一种蜥蜴,单性,全雌性品种,雌性间进行假性交配而繁殖。安
卓珍尼(androgyny,即英文:雌雄同体)。这个女人和丈夫的关
系有问题,她不能安于做一个给男人传宗接代的容器。在山上,她于孤独中
隐然感到,仍需求助于男人。这时正好有一个看房子的园丁,他帮助了她。
女人处于防范心理,刻意用话语挫伤男人来保持距离。就在她落入男人欲望
的压服下时,他们遇到了安卓珍尼。
后来,男人为她捕来了安卓珍尼,这东西目睹了两个异性人物之间一
场场挑战与征服。“他一边蹂躏我的身体,我一边絮絮不休地折磨他的精神。
只要我说话,他便害怕,他害怕超越他能力范围的东西。很奇妙地,我变成
了话语和声音,近乎忘却了肉体的感觉;当他把精液灌进我的体内,我便把
说话灌进他的耳朵。”怀孕了的女人完成了《安卓珍尼》论文的写作,且和
丈夫面临分手。她需得独立地生养女儿。
贯穿在这部小说中有大段关于“安卓珍尼”的仿生物学叙述片段,这
类叙述显然是要说出有关性别定义的一些问题。如各家评委们也感觉到了的
──“作者用温婉细腻的文笔,讨论内容却咄咄逼人。甚至于触及了性别问
题的核心,直指繁衍这件事的本质,譬如说问道雌性动物可以依靠她自己寻
得兼具性行为和性实质的满足吗?单性物种在生存方面会不会逊于异性生殖
的物种?究竟是什么理由,进化的结果,多数生物都以雌性与雄性交配的方
式繁衍后代?”(4)
单性的安卓珍尼仿佛是存在于女主角心目中的一种理想:不假异性,
无涉它求,独立地繁衍生命。这样岂不是一劳永逸地摆脱了“在阴道内进行
的”“真正的战争”?包括在整个社会上,由于女人承担的生育的角色、由
于她们体质上的弱势而被另一性置于的被压制的地位?
不少评委把这部作品称之为一部女性主义小说,的确,作品在叙述男
女关系中女性的感受、女性被界定和控制的情形是很能体现反省意识的。但
我想到的是,这仍不同于我们一般看到的女作家的女性书写,以我们内地女
性作品的倾向而言,如表现性的意识与身体经验,探索自我的分裂和镜象,
思索女性特殊的问题和社会困境。。。是女性批评家所说的一种:通过写作,
妇女返回自己的身体,通过写作,表达那些被压抑的经验,妇女们体会到自
我的解放,并且返回历史──这是一种女性主义的写作。但提出这一界说的
西苏同时说到另一种写作的境界,如果我可以把前面那种说成是纯粹女性的
写作的话(更简单的说法是单性写作),这后一种则可称之为双性写作,不
是说由写作超越了两性的对立和差别(在某些内地女作家那里,有一个回避
女性书写的提法是:超性别写作),而是保留这种差别,并在二者之间建立
相关性:
要承认写作恰恰是从中间起作用,是视察二者的作用过程,没有它一
切都无法生存,写作正是解除死亡的作用──要承认这些,首先就需要不但
两者之合,而且两者双方都不陷于一连串的斗争、驱逐或者其它的死亡形式,
而是通过双方不断的交流过程而产生无限的活力。(5)
与抹杀差别的“双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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