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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明皇-第1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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恕
“娘的!”崔隐甫听吉温轻声将圣诏又讲解了一遍之后,从那黄敕朱批上移开身子,骂起娘来,“我等辛辛苦苦这多年,好不容易兴此大狱,还是让东宫稳住啦!……”
崔隐甫骂出声来的话,道出了藏在李林甫心中的失望。兴此正月之狱,主旨还在动摇东宫,偏偏皇帝在搜宫后,只准太子表请与韦妃离之事,听韦妃削发、穿上尼姑之服、在禁中佛寺修行而已!而对李适之、韦坚、皇甫惟明、李邕,也不过赐杖、远贬、往按,并未“重治”!
“还有尴尬事哩!”崔驸马又嚷了起来,“皇甫惟明早就吟了‘细腰’,见他姥姥去了,敕上却只罪杖一百,贬岭南新兴尉!我们到何处去找这死鬼呀!……”
听崔隐甫嚷个不停,李林甫朝他看了一眼,笑了。他吓得赶紧闭上嘴。吉温见状,忙对崔隐甫道:“驸马公你可真玩儿昏啦!”
“嗯?……”
“对皇甫惟明,我们是遵旨行事呵!”
吉温的回答,不仅崔隐甫懵了,连精明的杨国忠也懵了。但李林甫却从吉温“遵旨行事”的话里,明白其心机了。他收敛了笑容,以赞赏的目光望着吉温。
吉温从右相的目光里,看到了韦坚脱下的尚书衣冠的金紫之光。他有些喘促地说道:“驸马公不是看见西台奉敕之后,遵敕杖皇甫惟明一百么?可是……”
“不错!”杨国忠陡地也正色应道,“他才挨到七十八下,就受刑不过,气绝身亡了!”
“国舅好记忆!”吉温鹰目速旋,向杨国忠送去恭敬的目光,“这正是天恩浩荡,皇甫无福!”
“这,我怎么记不得!”崔隐甫终于明白过来,差点手舞足蹈起来!“那韦坚也是才挨到七、八十下……”
“留他一口气吧。”突然,右相却接上崔隐甫的话,说道。这一来,连吉温在内,也不明白右相为什么要大发慈悲,众人都怔怔地望着他。他从头上取下金簪来,慢慢地剔去灯芯上的结垢,使当值房内变得明亮了一些。淡淡一笑,以他惯有的和蔼的长者神情面对三人,道:“听说将作少匠韦兰、兵部员外郎韦芝对今上朱批不服,已呈奏疏为其兄讼冤不已么?案情重大,还是将二韦之疏早奏今上圣裁吧!”说着,他特别向杨国忠询问道,“御史之意何如呢?”
见问,杨国忠虽不说完全明白右相此问的深意,但有一点他是明白的:和他一样对动摇东宫一事未能如意的右相,现在要转而再兴大狱、诛逐贵臣、以广张其威势了!只要制造出“二韦为兄讼冤”之事,便又有文章可做了。
“右相以诛逐贵臣、而广张威势,我杨国忠初登庙廊,正乏威势,也应如此,方能令文武如畏右相般畏惧于我!”想到这一点,他朝右相一揖袍袖道,“堂老所言极是!——本御史还知朝中不少文武,因趋附李适之、韦坚、皇甫惟明,正联名上奏,讼冤不已;也应一并上奏,呈请圣裁!”
“哟!”听李、杨二人一问一答,吉温心中想到,“好啊!都欲大开杀戒!不杀绝一批权贵重臣,我吉温又何从脱绯换紫、登台入阁?……”
“既是如此,”右相正襟危坐地对三人道,“请三位大人即于刑礼房阅检二韦及适之等朋比为奸者之辩冤疏本,并请速拟西台奏章,齐呈今上裁断!”
“谨奉堂老谕令!”三人立起身来,揖手拜辞;堂门外的当值衙役,早为三人高张灯亮,导着三人向政事堂后的五房之一、刑礼房而去。
右相身披锦袍,缓缓步到政事堂石阶下。无意间,才发现一轮皓月,已在西斜。月光将阶旁两株紫薇的枯枝阴影洒遍砖铺甬道和他的全身。随风摇曳的枯枝阴影,使人倍觉初春子夜的凄凉。他遥首细看着曾因之而命名大唐中枢省台为“紫薇省”的两棵树。原来无皮的两棵高逾数丈的树木,在阴冷的月光下变得惨白。近年来,这两株树渐渐变得叶稀花少了。“世境不常呵……”右相叹息着,“从开元初年至今,不过三十五载!但它们,却衰老如斯……”
然而,右相虽临树叹息,而他的心思却仍在政事堂中。世境不常,就更须谨慎处世。李适之罢相远贬,虽拔去了他心上之刺,但威胁并未清除,一个远比李适之棘手的人,正向政事堂左相之位上逼来。这个人,便是这时也在刑礼房中的杨国忠。
这个才登禁门不到半年的国舅,李林甫只在一席寒暄中,便看出他才微识浅,不足为虑;且系贵妃之族,有掖庭之亲,常侍驾前,故与之善处。这善处的益处,从本次正月望日举事中,已可证明。正因为这杨国忠,那东宫的庇护者——高力士,才不能及时救援,导致了眼下的结果……
正因为皇帝宠信无比的高力士都在这位新近诏敕晋京的国舅前逊色三分,右相就不得不对此人重新看待。适才杨国忠对他大诛贵臣暗示的呼应,使他更锐敏地察觉到此人才虽微,识虽浅,但想要立威庙廊,势压文武的野心却极大!适之被逐,左相之位定然为他觊觎;但得陇望蜀,也是他顺理成章的心思。因此,右相必须趁此时刻,拟奏一人,早呈圣定,才能堵住杨国忠进入台阁之路!
眼下,他可以拟出、而皇帝也能接受的左相人选,只有两名。一名便是此刻也在刑礼房和杨、吉二人一起“帮助”韦兰、韦芝和“朋比为奸”的文武们起草辩冤疏本的崔隐甫。以他眼下的驸马资格,入阁登台是不成问题的。自己的这个侄儿,决不会和他牴牾,只会顺他之意去干的。但是,这个原本对他百依百顺的侄儿,现在已位列三公,服紫腰玉;让他入阁,他对他也是如此有用,不让他入阁,他对他还是如此有用,与他自己的三公地位也丝毫无损。总而言之,对广植羽翼、再添心腹来说,却并无补益。因之,右相准备放弃这个人选。
而另一名,却是宋州人、现任门下侍郎、崇玄馆大学士陈希烈。
这个陈希烈,是继张果、吴筠之后,深受今上所爱的以讲《老》、《庄》得进之人。他不仅将原本玄而又玄的老、庄之说阐说得更加玄乎,而且早在开元二十五年,他便和另外一些太常博士专习祠祭之礼以邀宠于当时已颇好祀神鬼的皇帝。在依制祭祀天神地祇、宗庙社稷时,他开创了画符咒、焚纸钱的“先例”,把庄重的祭祀,搅得乌烟瘴气。他们这么装神弄鬼,使太常寺不少研究朝仪祀礼的官员、博士,大感愤慨,有几位斥责他们把大唐太常正寺,弄成了巫教坛,恨恨地挂冠而去。但继续用神符仙咒取媚皇帝的陈希烈,却步步高升:开元二十五年,方将掌管僧、尼、道士、女冠的漆园监改为崇玄学时,他便在玄元皇帝庙中供职;天宝元年,初置崇玄学博士、助教时,他便任为博士;天宝二年,改崇玄学为崇玄馆,改博士为学士、助教为直学士、新设大学士之职时,他便受任为大学士了。按其品流来说,崇玄馆大学士,也和左相相近了。
从陈希烈的所作所为和升迁经历来看,右相早就看出他是个只能投皇帝之所好、不顾廉耻地装神弄鬼的佞臣;但他的“佞”中,却体现着柔顺易制的特征。因之,引彼入相,既能令彼受制于己,而又因他本为皇帝所爱,其神咒神符又为皇帝所信,从固己之位、添增羽翼方面来看,也是很有裨益的。
“希烈入阁之事,明日便要急奏陛下!”李林甫再次权衡后,决心已下,便缓缓步归政事堂,但步履却仍显得不轻松。他知道,这是因为本度所费心力,到底未能动摇东宫,给他的心上,投下了不悦的阴影。再则,因图谋的目的大改,转而诛逐贵臣,吉温这人的处置也使他颇费心神。
在月堂密议时,他曾许诺吉温取代韦坚,升任户部尚书。实际上,他却暗中计议在动摇东宫、灭除李适之等大臣后,借一口实,将他也远贬出朝。所以,当杨国忠向他提出“虢国夫人望重升赏剑南节度使章仇兼琼”时,他便说可奏请皇帝让章仇兼琼回朝取韦坚而掌户部;剑南节度使之职,由副使鲜于仲通补擢。
但,东宫未被动摇,右相则深感后患未除;后患未除,便将走狗烹掉,并非上策;且又因东宫无恙,改兴大狱诛逐不附己者,抛弃他这一柄得心应手的“吉钳”,也对己不利。真所谓流水无意,落花有情。命运捉弄着右相的心计,让他仍不能摆脱这个他近年来越来越急于摆脱的吉温!
既摆不脱,就让他升一升?然而,小小升擢,只会招来他的迅速反目;按他之意升擢?一旦树大根深,要拔除又谈何容易?他不是宋璟、姚崇、张说、张九龄、李适之;更非王毛仲、周子谅、韦竖、皇甫惟明可望其项背者。他太多地参预了这一个又一个机阱的设置,不可谓不知己而复知彼!更有使林甫担忧者,谋除先太子瑛、光、瑶二王之事,他也参预得太多,所知者太多了……让一个知他隐秘如此之多的人升擢于高位,岂不是亲手为一头时时对自己虎视眈眈的猛兽添上翅膀么?
绝不能升擢吉温,然而也尚不能摆脱他……
步入政事堂的李林甫,不禁望着案上灯光,怔怔无语。
……大人久处钧轴,怨仇满天下!一朝祸至,欲为锄园役夫,可得乎?……”
这时,儿子李岫忧心忡忡的劝告声,又出现在他的耳边。他,独自皱眉暗叹:“是呀,连身边心腹,也暗成仇敌……然事已如此,将若之何!”
暗叹着,吁出一口长气的右相,却似乎恢复了几许精神。远远的,两市灯节狂欢的声浪,时高时低地溢入大内,传到这大唐中枢省台。李林甫将披在身上的锦袍徐徐脱去,挂在座后的承衣钩上。一种急于挥洒的欲望使他柳眉下的两眸变得炯炯有神。他从座旁的青花瓮中取出丈二大宣纸来,展铺案上,然后从玉砚旁的笔架山上,取过一支越管宣笔来,似乎不假思索,在宣纸上挥毫畅写……
皓月愈向西斜,将紫薇朽干枯枝,映满政事堂前的灰壁、窗棂。而右相笔下,那丈二宣纸上,却显出隐隐青山,悠悠碧水;一叶叶载着鱼鹰、张开网罗的渔舟,正顺流而下……
第四章
大唐天宝五载、即公元七四六年秋七月丙子,开元天宝圣文神武皇帝李隆基,因频接将作少匠韦兰、兵部员外郎韦芝为其兄、原户部尚书韦坚讼冤疏奏,益怒,下敕将江夏别驾韦坚长流临封,韦兰、韦芝齐贬岭南,其属、太常少卿韦斌贬巴陵,坐与诸韦、皇甫惟明、李适之联结朋党的睢阳太守裴宽贬安陆别驾,河南尹李齐物贬竟陵太守。仅诸韦亲族连坐被敕处流贬的就达数十人。其中,韦坚之甥、继承御弟李隆业薛王爵位的李琄,也贬夷陵别驾。
冬十月,侍御史杨国忠奏告太子属下、三品内官杜良娣之父杜有邻、姊夫左骁卫兵曹柳勣与著作郎王曾等妄称图谶,交结东宫,为韦氏兄弟、李适之、李邕等讼冤不止,以至指斥天子。皇帝怒敕右相李林甫、侍御史杨国忠、驸马崔隐甫、中丞御史吉温会同大理三司鞫审,至十二月甲戌,杜有邻、柳勣、王曾受李林甫、杨国忠刑逼、示意,连引朝官、外任官数百家,遣快捕捉拿京师按审,以至诸牢人满为患,右相令于长安别造推事院审处。杜有邻、柳勣及连坐众官皆杖死,一时尸积大理,中外震粟。
大唐天宝六年,即公元七四七年春正月辛巳。皇帝李隆基,允准贵妃杨玉环之请,御驾不返京师接受新春大朝贺,诏由太子李亨与右相李林甫主持元月灯节大酺。皇帝与贵妃在骊山温汤与随驾文武欢度元宵佳节;并依左相陈希烈所请,于西绣岭高筑神坛迎祀司春之神青帝。
皇帝携着贵妃前往青帝坛,又接李林甫、杨国忠奏疏,言说诸韦、李适之、李邕等妄辩不已;其流贬人亦谋划不轨。皇帝敕准着将李邕于青州杖决;并遣御史即于贬所赐韦坚、韦兰、韦芝、李适之等死;同时,敕令所遣御史过地,重行审勘流贬之官,得便宜处置。
御史中丞吉温,特命西京推事崔隐甫,亲率所遣御史,捧着皇帝敕书,分赴岭南、江淮诸道州县。两路人马出京师不远,便似九头恶魔一样,开始了京畿之外的嗜血生涯……
青州在河南道之北,紧邻渤海,南望东岳泰山。此时,潼关之内,虽然春寒料峭,但河水业已渐渐解冻。而这远距京、都两畿、处于本道北端的州城,却仍被渤海湾中的狂风寒流紧相笼罩,毫无青帝降临之兆。
“禀刺史大人!钦差大臣、御史中丞吉温的排马急牒已到本州!”
坐衙将毕,正要散衙归去、拥炉御寒的青州刺史,一听司马禀告,不禁寒颤不已、冷汗淋漓!
按制:凡御史所经之地,沿路郡县都要供给驿马备其驰驱。御史未至之前,便令人役先到即将经过的州县,交递安排驿马的牒文通知,这便是“排马牒”。
代表皇帝访外官优劣的御史,本来就令外官们闻风惶恐,而闻名朝野的右相手中这柄“吉钳”即将来到青州,虽然明知其为奉敕杖杀原北海太守李邕而来,但这位刺史仍闻名而胆丧。他失神地接过司马呈上的排马牒,只慌张地看了一下,便象要急于甩弃炙手的烙铁那样,又匆匆地将那牒文塞回司马手中,忙问:“钦差……大人,不在本州小住一日么?”
“卑职业已向递牒亲随打听过了,”司马悄声回答道,“钦差大人急于赶到宜春,不在本州停留。”
“呵,那是,那是!”从属官的回答中,明白吉温将此行重点放在去岭南收拾原左相、现在宜春罢职待审的李适之身上,他稍稍稳住心神,复悄声问道:“所备物事,皆已备齐了么?”
“大人放心,桩桩齐备!”司马知道刺史所问是送给吉温礼物之事,忙答。
“不可大意,再仔细清点一番!”
“卑职领命!”
“命本州官民人等,即刻随我去蓬山驿迎候钦差大人!”
蓬山驿离州治三十里,为讨吉温之喜,少遇意外之灾,本州州县众官,也就甘心受此奔波了。
司马正领命欲去,刺史才想起最关紧要的事来,忙唤住司马,焦急地轻声相问:“犯官!犯官作何区处,钦差有谕否?”
刺史所指犯官,就是解在州牢里待审的原北海太守李邕。钦差来到青州,并非仅仅路过,而是有圣命在身的。怎么只交递排马牒文,而全然不提李邕之事嗯?
“唔……”司马正要禀告,但往堂上一望,却住了口;刺史明白过来,忙一挥袍袖,堂上史佐、人役忙散衙退去。
“禀大人,这排马牒便是犯官勾魂之票,还待钦差降什么谕令呢?”见众人散去,刺史也离了座,靠近司马。司马垂袖答道。
刺史仍未回过神来:“排马牒?勾魂票?”
“大人!”司马也靠近一步,说道,“你难道就没有听说?凡吉大人排马牒所到州县,那些被此案坐连而遭受流贬的犯官,或服药自杀,或自缢而死。因之,吉大人所过京、畿二都及本道,奉敕赐死或鞫审之人逾数百,而吉大人亲自动手的,不过三、五七人么?……故尔排马牒一道,只消让狱吏传入牢中,让李邕知晓,他自会区处自己的性命,又何劳钦差口谕!”
“这这这,”刺史一听,脸色骇得惨白,抖得牙关乱响,他好不容易才点了一下僵直的头脖,表示明白了。但一瞬间,他却焦急得结结巴巴地对司马道,“这、这只怕不成!”
“大人所指何事?”
“只凭排马牒……那那李……邕只怕不会向钦差送上他的性性命!”
“那,自有钦差大人定夺了……”
“禀太守!钦差、御史中丞吉温‘排马牒’递到本郡!”岭南道宜春郡衙后堂,由州府兵卒监禁堂中的待鞫太守李适之,听完了郡衙书吏跪地禀告,只微微睁开双眼,朝书吏一颔首。然后,他语调凄惶地命道:“将~~药~~呈~~来!~~”
那书吏嘴唇抽搐着,连应答之声也未发出,便退出了后堂。
去年被贬出朝时,只有东宫供奉李泌、尉卫卿、秘书监晁衡去灞河相送。不过半载,此刻若叫李泌、晁衡与李适之对面相逢,只怕这两位挚友,在一时之间,也认不出昔日的左相了。
免冠盘坐后堂的适之,不仅须发骤白,而且顶发衰落,眼下连发髻也挽不成,只能让那稀疏的银丝,散披项间。因忧愤、不眠、狂饮烈酿,那往日呈现着睿智之光、洋溢着俊逸神韵的面容,现在变得蜡黄、浮肿,黑斑点点,好似夏日落水的尸面一般!这脸面、神情,不仅挚友难识,就是他自窥铜镜,也认不出镜影属谁!
虽然去岁出京,李泌、晁衡还弹泪相庆,贺他只受贬嫡,性命得全。他那时便就猜到了会有今天。到任后,道、州官员仍因他左相旧资,对他礼敬三分。比如说这次吧,明明已敕令待审,道、州官员仍只令兵率“护守”后堂,未作下井投石之举。但他深知这一切对今日大限的到来,并无补益。
排马牒,勾魂票,既已递到宜春,他的忧惧反而骤然消失,显出一种反常的宁静。在命书吏取药时,他甚至还泛出一丝令人困惑的笑意。他在心里默念着:李邕啊,李邕!你是何苦来?半月前,你既被告知排马牒已到,你还逞什么能、斗什么狠?你问那吉温:“我弹劾右相害贤妒能、祸害社稷,何罪之有?你这酷吏如能指我一罪,我李邕受绞、受斩,亦无怨言!”是啊!你问得理直而气壮。但那酷吏只是大笑着回答你:“为何要绞、斩于你呢?本钦差告诉你吧!天子有好生之德!陛下曾于今春正月戊子,登骊山神坛,恭祀青帝,并降敕赦天下,令删去绞、斩刑条。我为大唐臣子,岂敢因你这逆贼而违圣意?哈哈哈哈!……尔就快跪地接旨、望阙谢今上赐杖死的浩荡皇恩吧!……哈哈哈哈……”
李邕呵李邕!我等如此下场,已自可悲;为何还要在辞别人生之时,再受林甫奸贼鹰犬的奚落呢?……
“太守大人!请!……”
就这时,书吏已颤抖着捧着药汤玉盏,跪在他的面前,声音里充恐怖地禀请他服药。
“服药!”
李适之乍然睁开双眼,朝那玉笺中浓黑的汤汁望去。突然,那盏汤汁在他的眼中扩展开来,转瞬之间,竟化成一个荡着黑浪的湖面。这湖显衬得那么深不可测,仿佛是个可以吞噬一切的深渊。他浑身颤抖起来……而那湖面上,却又频频地闪现着远在京师、由儿子李霅照料着的妻子的悲惨的面容,儿子李霅悲切的泪眼,孙儿、孙女娇泣着的小脸……泪,夺眶而出,他张开嘴,似乎在说:“就此永诀了!……”便伸出手去,端过那药盏来,猛一仰首,一饮而尽!“哐当”一声,药盏坠地,他也颓然地仰身倒在坐席上……
堂上的兵卒们,目睹此状,不少人腿软身颤,似乎也要跌倒在地;那书吏更是咳得惊叫着,以袖掩面,一头逃出了后堂。
“唉~~”
几个岁数较大的府兵,眼见李适之七窍流出乌红的血水,不忍看着他横陈堂中,于是悄声哀叹着,不约而同地走向李适之的尸体旁,准备用袍衣给他掩盖起来,再向州、道官员禀报。当他们将他的袍衣展开,往李适之身上盖下去时,万不料那李适之却惨叫一声“呵!”接着便陡地从席上一跃而起,狂跳起来!
“呵呀!”
这一来,堂上不少府兵,恐怖地叫着,奔向堂外;展袍的几个老卒,也惊得怪叫起来,骇然地跌倒在狂跃着的李适之身旁。
“尔等发什么昏!”监守李适之的一名折冲都尉,迅速回过神来,朝逃向堂外、跌倒堂中的兵卒怒喝道,然后,他抓过一名年轻兵丁,伸手将他腰带解下,大步走向狂跃的李适之,将那腰带朝李适之颈上交叉一拉,李适之又惨嚎一声,疯狂地挣扎着,那几个老卒骇得在堂上乱爬起来。折冲都尉已经精疲力竭了,他好不容易才扯住那绞在李适之颈上的腰带,对兵丁们吼道:“该死的!尔等还不上来助我!不尽快勒死他,药力又不足,他该多造孽呀!你们这些蠢物,快来呀!”
“来……来了!”
老卒们勉强爬起来,应着,向嘴里喷出乌血、白沫的李适之身边靠近……
当天下午,钦差大臣吉温率着人役抵达宜春郡,在道、州官员诚惶诚恐地陪同下,于郡衙后堂看了李适之的尸体。
“‘相公’真的是自尽了么?”吉温象一位鉴赏古董的行家临近李适之的尸体,用铜尺将李适之的脸面掀来拗去,“鉴赏”多时,这才将铜尺放开,令人将李适之尸首用布罩了,一边徐徐地问州、道官员。
“回禀大人!”州刺史语音颤抖地回答道,“是彼闻听大人排马牒递到时,服药自尽了的。”
“呵。”吉温又朝适之尸首看了一眼,这才叹息着说,“真奇怪呀!本钦差奉旨出京,只不过对相公略作按询,他又怎么忧惧到如此地步?竟然轻生而求死?……”
后堂上下,上百道、州官员屏息听着,死一般寂静。
“相公文学才识,可谓独步天下。他,真不该如此短见!再说,今上正月所降大赦天下、删削绞、斩刑条之诏,此地也已知晓了吧?”
“知晓了!”
“是呀!相公今为一郡之宰,他也更该知晓的嘛!为人臣者,怎可自绝于君父呢?这,岂不是要落个不忠不孝的罪名么?……唉……”
众官见他鹰目慢转,悠悠叹说的神情,无论文职武职,都毛骨惊然,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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