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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明皇-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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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与此同时,舅皇已准奏将宋王、豳王改授外官,岐、薛二王罢左、右羽林军长官之职,改授为东宫左、右卫率!”薛崇训汗如雨下,“眼下该怎么处置呢?”

“好个宋璟!好个姚元之!”太平公主听后,气得咬牙切齿,刚说完这两句话,便猛地一晃,身躯失去平衡,一下跌坐在座上。薛崇训被母亲的失措举止,惊得不知如何是好!……

“哈哈哈哈!哈……!”

突然,太平公主那刚刚黯淡下去的双眸,又发出了夺人的光彩。她扶着座上的镶玉扶手,仰天大笑起来!

“母亲!母亲!”以为太平被陡变的局势气得神志异常了的薛崇训,赶紧立起,扶着母亲那狂笑得颤动的身躯,惊惶地呼唤着。

“公主!公主!”带着侍女、擎着盛有樱芯银盏的张氏,一见主人狂笑不止,也惊恐万状地倒退着,呼唤起来。

象突然爆发时一样,太平公主的狂笑又戛然而止!

公主一下离开了座位,声色俱厉地对张氏、薛崇训说:“令王光光即刻备马,我要去东宫!”

“东宫?”薛崇训傻了眼,“母亲!……”

“张氏点齐四十名女侍,骑马相随!”她推开儿子,迈开大步,出了正厅,朝通往大门的甬道上如疾风般走去……

四十多匹疾驰的马儿,载着四十多位头戴帷帽、身着锦衣华裙的女骑士,出了翊善坊,经光宅坊,朝兴安门内东宫驰去。

“哼哼!我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大闹东宫!要在朝野间立即传扬出尔小小三郎,纵使群小,对嫡亲姑母、两朝除奸立下大功的公主暗下毒手,对亲兄从兄、嫡亲弟弟大下毒手的秽行!你那平韦乱的英名,将在今日为灭姑害亲的罪名所替代!三郎呀三郎!看是我太平远窜蒲州,还是你败出东宫!……宋、姚二贼,帮了尔一个大倒忙啦……驾!”

“三郎在哪里!……”太平公主刚从马上下地,根本不看闻讯列队跪于门前相迎的太子王妃、武惠妃等人,便由侍从搀扶着,边走边呼喊起来。

“姑母!”看见太平公主这般打扮、这副神情、这样呼喊,东宫的侍从、宫嫔,一个个吓得趴伏在甬道两旁,浑身发抖;只有王妃勉强支撑起身子,携着武惠妃,战战兢兢地跟上前去,怯怯地问候请安。

“李隆基!李三郎!……”

太平公主不予理睬,仍在东宫内呼唤起来。

“不知姑母进宫,相迎来迟……”王氏壮着胆,蹒跚着抢在太平公主的前面,跪地恭敬地请安;武惠妃吓得半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有跟随王妃跪下去。

“相迎来迟?相迎来迟!哈哈哈哈!……”太平公主止住步,喃喃地重复着这句话,突然,又仰天大笑起来!

“姑母!”王妃和武惠妃被她的大笑吓得颤栗不已。

“贱妃!”

“啪、啪!”见王、武二妃抬头惊愕地看着她,太平撩开长袖,伸出手掌,朝二妃脸颊上打去!

“啊!”

二妃又惊又怕,刚要叫喊,又连忙捂住了嘴……

“‘相迎来迟’!亏你这贱妃说出这样的话来!”太平朗声训斥,“为了大唐宗庙社稷,为姑两度除奸,尔夫妻能立东宫,亦是为姑扶持!那三郎竟丧尽天良,纵容奸贼宋璟、姚元之,谋害为姑!”

“呵?姑母……”

“住嘴!不仅如此,还欲置嫡亲兄弟于死地!为姑虽是女流,却也是帝胄正枝,岂可容尔那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三郎,坏我大唐基业!来人!”

“在!”那四十名女侍,一个个强健敏捷,佩剑执刀,英武不亚于男子。听太平一呼,则冲上前来,朗声相迎。

“把这东宫之内,里里外外,给我搜、搜、搜!搜出那逆子,我要扭他上殿面君,要满朝文武议处!……”

“喳!”

四十个女侍威风凛凛、杀气腾腾地应了一声,就要往东宫四方冲去!

“姑母!……”

“啊?”

恰在这时,李隆基猛催玉花骢,带着十多名东宫侍从,在宫门下了马,朝太平公主呼喊着,一头跪在太平面前。“儿隆基参拜姑母殿下!”

四十名正要分开搜宫的女侍,见状立即汇合过来,围在李隆基身后。

“他从宫外归来?”太平暗暗吃了一惊,但立即回过神来,厉声叫道:“三郎!”

“儿在!”

“隆基!”

“姑母!”

“尔可知罪否?”

“儿知罪!”

“呵!”对隆基的答复,太平毫无思想准备,一下子愣住了!

李隆基抬起头来,热泪盈眶地朝她长揖,语气中充满了诚挚的悔恨之情:“儿用人失察,竟错荐了心怀叵测的宋、姚二人!儿已去至后宫,面奏父皇,请对宋璟、姚元之,处以极法!”

“啊?!”

对李隆基的话,太平听得清清楚楚,可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以为听错了哩。

“胜乎?败乎?败乎?胜乎?……”太平心中暗暗发问。问天、问地、问自己……

第十八章

西明寺方丈、钦敕银青光禄大夫惠范和尚,今天显得容光焕发,喜气洋洋。他身上披的这件用金丝绣着整整八十一尊佛像的袈裟,手中擎着的浑银镶玉锡杖,是睿宗皇帝在今日大朝会时当着文武百官,命太子亲自授赐给他的。而这两件御赐品,却是天竺国向大唐帝国所献的春贡珍宝。西明寺为此扬幡击磬,大摆宴席,热闹了一整天。连紧张的扩建工程也例外地停了工。将作监的百工,由伙长领来了惠范发来的赏银、赏酒,在永安渠畔的工地上,大碗酒,大箸肉地吃喝;看着由寺院召来的杂耍艺人表演的吞剑吃火、攀绳升飞、相扑等节目,把延康坊这块驱尽俗人,只存禅林的清静佛界,变成了僧俗混杂、酒池肉林、人声鼎沸的闹市。

西明寺后专供张氏、太平公主来寺诵经的经堂内,丝竹笙箫之声飞出墙垣,不绝于耳。张氏浓妆艳抹和她的儿子,奉旨监造西明寺的工部侍郎杨琛华,带着一帮心腹侍女,充作歌、舞、乐伎,在经堂的石阶上,献歌献舞,祝贺惠范受赏。

石阶下方砖铺砌的地上,铺着孔雀纹锦毡。毡前的黑檀木雕花长案上,陈列着刻花金银碗、鎏金舞马衔杯银壶、金花银耳杯、刻花高足银杯、金花八棱银杯、鎏金熊纹六曲银盘、鎏金鸾鸟纹六曲银盘、鎏金双狮纹银洗、金花鹦鹉纹提梁银罐……在这些华贵的器皿中,盛着精美异常的素肴素酒,案后中座上坐着张氏。左首席上,是惠范;右首席上,是杨琛华。接近黄昏时分,杨琛华已喝得醉意朦胧了,但他仍扼着八棱杯耳,把杯口紧挨在嘴角边,一面津津有味地吮吸着酒,一边血红着双眼,看着石阶上的四名女侍在笙笛伴奏下,表演轻悠悠的舞蹈《春莺啭》。

这四名侍女,年纪都在十八、九岁,身材丰腴颀长。长发乌黑漆亮,全部收拢,绾在头顶,戴着一顶彩纱扎成的春莺形帽儿,上身紧紧地套着一件深绿色的厚绸无袖胸衣,而从那紧束的两臂和腰部,却飞出轻容丽纱阔袖和长裙。淡绿色的轻容纱裤,上段紧紧箍至膝盖处,下段却逐渐宽阔。当侍女们翩翩起舞时,那阔袖如春莺的两翼,那长裙似春莺的翘尾,而随风摇曳的裤脚,真象托着春莺欢鸣飞舞的云霞。笙的旋律柔婉恬和,笛声却又悠扬清越。坐于吹笛奏笙女侍旁的其他女侍,用微带鼻音的浑厚的歌声,咏叹般为四个舞者伴唱着。使春花怒放的经堂大院里,荡漾着一股股温馨的、甜蜜的、催人入梦入幻的气氛……

展开双翼、盘旋低回的春莺们,忽然微敛阔翅,摇摆莺首,相招相唤起来。慢慢地四人分成两组携手对舞,她们象在云空中邂逅的情人,互相以喙为梳,深情地梳理着对方的羽衣;她们象情意缠绵的恋人,以眸相注,用这心扉的窗户,交流着心底的蜜意柔情;她们象欢悦无比的爱侣,嬉笑追逐在云空里、碧涛上……

“呯!”

这时,惠范手中的锡杖,突然离手落地,差点打翻面前案上的碗盏。笙笛歌舞都因他的失态举止戛然停住。

“阿爹醉啦!哈哈!……”从惊惶中悟出底蕴的工部侍郎,随手把八棱杯甩得老远,纵声大笑起来。

“为娘看你也醉啦!”张氏的脸被儿子这句话弄得如汤泼火烧般的变得滚烫。她窘迫地忸怩着,回头嗔着儿子。然后,忙对女侍吩咐,“尔等累了大半天,到经堂后歇息去吧!”

众女侍这才从惊愕中省悟过来,纷纷拜谢后,很快便退入经堂的影壁后去了。

“你这该死的秃驴!”见侍女们都已退下,张宫人本来要痛骂儿子一番,谁知却在转身时看见惠范仍死盯着女侍们消失的方向,她大为恼怒,伸出脚来,朝惠范肥墩墩的屁股狠狠地踢了一下,骂着,“你惹恼了张娘娘,休想再有皇帝的赏赐!”

“哎哟,我的张娘娘!……”面对醋意大发的张氏,惠范赶紧收摄心神,一头歪过去,笑着,唤着……

“呸!”张氏赶紧站起身来,离开案席,挤着眼对惠范示意,要他别忘了正歪斜着嘴角朝他俩痴看的儿子杨琛华,然后又气呼呼地啐了他一口,“你给我端坐‘法台’吧!哼……还不把锡杖收起来!”

“呵呵!遵命!遵命!……”惠范点头哈腰地应着,连忙伸手去扶起锡杖,埋着头拉好袈裟,重新在案后坐好。

“你也停一会儿吧!酒囊饭袋!”张宫人回头一看,儿子又伸手去提壶,要往嘴里送,便喝住他,“公主命你向方丈说的事,说了吗?”

“琛儿已经告诉过我了!”惠范连忙接过话来回答张宫人,“老衲正在设法呢!”

“这一个,”张宫人伸出三根手指,表示三郎,“更得从速收拾啦,不然的话……”

“哈哈哈哈!我的张娘娘!”惠范却不以为然,“这一个实在说有什么可怕的呀?早先听他那点虚名,我和尚倒也怵他;而今看来,他和咱公主斗么,连招架之力也没有啦……”

“阿爹说得对!”杨琛华放下壶说,“公主象拔鸟毛似的,把他的羽毛今天拔几根,明儿撩一把,什么崔日用呀,张说呀,陈元礼呀,葛福顺呀……嘻嘻!这一回更妙哩,不仅斩了李守德,还把他那两根最管用的羽毛——宋璟、姚元之——也拔啦!这两个不知死活的蠢货,竟敢虎口撩须,搞到公主头上去了!结果呢?嘻嘻,姚元之给贬到淮南申州,宋璟给贬到淮南楚州!离京师都有二千多里!这两处哪年不叫淮水洗一次?哈哈……那三郎还不是干瞪眼呗!……”

“你们懂个屁!”听儿子越说嗓门越大,张宫人忙喝住了他,并瞅着惠范说,“公主自个儿还不敢这么看他哩!”

“嗯?”惠范和琛华,被她熊得痴眉呆眼的,茫茫然地望着她。

“公主要是也象你们这样看待他,会这么着急地催你这秃驴设法,尽快让今上把他赶出东宫吗?虽说近日接连杀了他的五宝之一的李守德,又罢了宋、姚二相,可公主的心绪比过去更沉重了!……”

“真的?”

“那是为什么?”

“公主说啦,”张氏朝二人招招手,让他们靠近自己的身边,低声说,“这次杀李守德,罢宋、姚二相,面儿上看,是不利于东宫;往骨子里看,睿宗爷却因他自动请旨处决李守德,惩罚二相,认为他对父亲、姑母是忠孝双全;对公主闹东宫一事,有些不快……”

“啊!”

“不要以为那李三郎吃了什么大亏,”张氏盯着惠范那惊疑的双眼,继续开导说,“公主说:‘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眼下,李三郎仍主东宫,而姚、宋二人虽贬出朝阁,可是尚不失为一州之守!那李三郎若缓过气来,再把万岁掌握在手中,他们虽然远离京师数千里,也可在转瞬间,重入中书……”

“那是自然!”

“哼!公主还虑到,即或那李三郎败于她的手下,他也可逃出京师,依恃这些对我们心怀怨恨的左迁之官,和公主负隅顽抗!”

“哎呀,想不到那李三郎还这般厉害!到底是公主看得远呐。”惠范恍然大悟地说。

“不要打断我!”张氏对发出惊叹的惠范低喝一声,“你们刚才把他比作鸟儿,似乎已被我们公主拔光了羽翼;可公主却说他是一只凶猛异常的鹰,眼下只不过装出一副颓丧无力的模样,栖在东宫。只要他的太子身分不丧失,他的双翅就完整无缺,一旦坐上宝座,成了皇帝……”

“那我们就成了他刀下的鱼……”

“案上的肉……”

“他杀我们,是天经地义;我们动他一根汗毛,就是大逆不道!”张氏牙齿打颤地向二人挑明了这令他们失魂丧魄的恶果,然后直盯着惠范说,“正因此,公主才请旨赏了你这两件稀世佛宝!你不要花天酒地,辜负公主的重托!”

“啊!不敢!不敢!我怎么敢辜负公主的重托呢!”惠范那点着九个艾疤的光头上,沁出了一颗颗豆大的汗珠。经张氏这番剖析,他心目中的李隆基,又变成道法高深、青面獠牙的恶魔了!

“阿爹!”杨琛华的醉意,也被母亲的话驱散了,他撑起身子,走到惠范身边说,“干脆,你再把那招魂香带进宫去,象上次那样,趁今上被香迷住,你装成先帝的圣灵,叫睿宗爷把李隆基杀了就是!”

“啊?”惠范听他这么一说,赶紧抬起头来,探询着张氏的意思。

“不能再来那一招了!”张氏一摇头,“公主说,上次招魂显圣、复斜封官之职,朝野间议论纷纷,张说和好几个朝官,都向皇帝上言,说是惠范妖术惑上,经公主多方袒护,在今上面前辩解,才使皇帝相信;要是再用这一招,只怕皇帝不会象前次那样任人愚弄,万一他暗自留心,看出破绽……”

“是呀!就是上次,有公主在身旁,我也心神不宁,吓出了一身冷汗!”惠范也深觉不可,“更不用说这次举动是直逼东宫,今上只怕也不会轻易受人摆布呀!”

“正是有这些难处,公主才命我来寺相告!”

“原来公主已有主张了?”惠范一听,赶紧催问,“她要我如何行动呀?”

“她说,这次举动,要学他的样子。”张宫人伸着三根指头说。

“学他的样子?”

“学他‘只表自家忠孝心迹,不谈他人好坏贤愚’!”

“这……?”

“不可再在今上面前说他半字不好!”

“唔!……只表明我们对今上的一片赤忱……”

“对,也要以柔克柔,把他赶出东宫!”

“嘿!只把他赶出东宫?”杨琛华有些失望。

“哼哼,赶出东宫之后,他不就成了我们刀下的鱼,案上的肉了么?”张氏白了儿子一眼,“傻小子!”

“中!阿爹!”杨琛华终于大彻大悟了,高兴得直摇惠范的膀臂,“你就快作起法来吧!这事办成了,你岂止一个西明寺的方丈,三品大夫?至少,你和阿妈都要封成王、侯呢……”

“别咋唬啦!”张氏伸手把那工部侍郎从西明寺方丈身边拉开,但也按捺不住满心的欢喜,朝惠范闪去一个妖媚的眼神。

但惠范却紧皱着双眉,拄着锡杖,一言不发。

“你怎么啦?阿爹?”杨琛华见方丈凝眸不言,感到诧异,“你怎么不吭声?……公主还等我和阿妈早点回府禀告哩……”

“琛儿!”张氏此时却不象儿子那么性躁心急,“这次举动不比寻常,就让大师深思熟虑出一个万全之计再禀告公主吧!”

“呀!差点把一件大好事给忘啦!”完全从朦胧醉态中清醒过来的杨琛华,听妈妈这么吩咐,突然一拍幞头前端缀着的玉片,咧嘴笑着对惠范说,“阿爹!你再禀告扩建西明寺一事,公主可恼啦!”

“嗯?”惠范从沉思中听到“公主可恼啦”这句话,猛地回过神来,惊恐地望着工部侍郎。

“公主恼了,算什么大好事?”张氏也吃了一惊,恼怒地问儿子。

“你们听嘛!公主气哼哼地说,‘西明寺就是扩成一座万年县,也只需他惠范自己下个令就行啦,问我干么!’”

“嘿!是这样!”惠范脸色缓和下来,不住地拭着额上的冷汗。

“哼哼,”张氏却冷笑着嗔惠范,“这也真真是小题大做!你不是就想把永安渠对面也扩进寺来么?这算啥事体?不就是赶那么百来户人家么!这也值得禀告公主!”张氏说到这儿,扶着儿子的肩头站起来,“你就把心神都花到东宫身上去吧,些许小事有华儿哩!”

“对!阿爹!”杨琛华赶紧拍着自己的汤汁淋漓的胸襟,“扩建的事,有我堂堂工部大臣哪!”

公孙金菊望着粉刷一新的客店,那终日阴沉的脸上,多少绽出了些笑容。但笑纹还未舒展开来,她却又望着自家的店房,苦恼地摇摇头,神情变得黯淡下来。

“苍天保佑!我公孙氏这多灾多难的店堂,从此之后,平安无事。”

这次整修后,对店名是否仍叫“京东客栈”,她着实踌躇了一番。要是还叫这个店名吧,她总觉得这被王旭、葛福顺打烂过的招牌,实在有些晦气;改掉吧,这是冤死的父亲生前取的,有纪念意义。和三个店伙商量了一阵,他们也说不出个主意来。明儿就要挂牌开张了,只好仍把“京东客栈”的牌儿挂了出去……

“唉!靠我这妇道人家来支撑这么大爿店房,真难哪!”金菊的头受伤后,时常发麻、发晕,夕阳的金晖射在新漆的招牌上,又反射到她的眼里,使她的太阳穴象针扎般痛。她赶紧闭上双眼,用手扶着门框,缓缓摸索着迈进店去,心里不免升起一股悲凉之情。随后,她又埋怨起公孙福老汉,“嗳!爹爹呀,你只知道叫我饲马、造饭,服侍客商,全然不管你独生女儿年纪这么大了,还在独居闺房!岁月不饶人,眼角已添鱼纹,如今又带伤在身,谁能为我分忧解愁呵……”

“哎呀!药汤放在你床头都快冷了,你还没有喝!你这么歪歪倒倒地跑到门前来干啥哟!”女店伙抱怨着走过来搀扶她,要她回房去。

“阿妹!”公孙金菊感激地向女店伙一笑,问道,“明儿开张的事,都准备齐全了吧?”

“你这病,要何日才得好呢?”听她还在为开张的事操心,女店伙又埋怨起她来,“事事齐备,只差请大娘明儿过来凑喜了。你快去喝药吧!我好去李乐师家送请柬。”

公孙大娘从北平回来后,李隆基叫李龟年兄弟把她接进他们宅中养伤治病,并且叮嘱大娘和李氏兄弟不得走漏风声,免得招来横祸。大娘只把自己返回京师的事叫人告诉了堂姐,只说路途中感染了风寒,在李氏兄弟宅中住养。还送了一些银钱过来,协助金菊复业开张。

“听说她的身子还弱得很呐!”金菊由女店伙搀着,回到了自己的寝房,边坐上床去,边对女店伙说,“骨肉至亲,莫为虚礼添了她的病;我看明儿的事,不惊动她也罢!……”说着,从女店伙手上端过药碗来,仰着脖子一饮而尽。

“哎!你这菩萨心肠啊!”女店伙接过碗来,摇头苦笑着说。

女店伙从床对面梳妆台上,取过木梳来,坐到床沿边,为金菊梳起头来。她望了望金菊的头发,不觉噗哧一笑。

“阿妹,什么乐事呀?”

“什么乐事?你个当主人家的,衣裙皱巴巴的,头发象一蓬乱麻,就这副模样站在客店门口东张西望,不相识的,还以为你是从辅兴坊逃过来的叫花子呢!”

“辅兴坊又怎么啦?”金菊听了,忙扯住女店伙的手,问。

“看我这多嘴的!”女店伙有些后悔地说,“那两个伙计哥,不让我对你说这些事,怕你听了心烦!”

“到底是什么事呢?阿妹!”

“唉!前些日子宫里传出先帝爷显圣,当今万岁爷就一心一意信佛罗!他老人家把西城公主改名金仙公主,隆昌公主改名玉贞公主,我们对岸那个鬼和尚惠范祈天祷地求什么神签,说辅兴坊是兴佛的好地方,万岁爷就下诏在辅兴坊赶修金仙观和玉贞观!……”

“啊!那坊中的几百户居民……”

“还用说么?象对面延康坊那样,工部派来百工、兵卒拆房的拆房,赶人的赶人,撵得鸡飞狗跳,逼得好多人家跳了永安渠……”

“唉!”金菊想到那种惨状,这个心地善良、吃尽人世苦头的女店主,泪水一下子涌出眶来。

“看嘛!你又伤心了!哎,我真不该饶舌啊!”

“阿妹!当今太子和我们的好相爷宋、姚二公呢?他们总不会……”

“总不会?”女店伙一撇嘴,“这可是当今万岁爷亲自下的旨意啊!我偷偷跑到辅兴坊去看过,见一个穿着紫袍,腰挂金鱼袋的大官儿亲自在那里驱赶百姓呢!你猜这位官儿是谁?”

“工部尚书吧?”

“亏你只敢猜到工部!告诉你!他是当今宰相窦相爷!”

“连窦相爷也这么干呀?”金菊听得心惊胆颤起来,“这和当年那位宗楚客宗相爷,有什么不同哩?……”这后一句她没敢说出口来。

“幸好我们的店房在西市边啊,”女店伙深感侥幸地说,“如果也在那些坊、巷里,不也一样遭灾么!”

“哗!……”

“轰!……”

就在这时,突然听见外面传来一阵闷雷似的巨大响声。两人惊恐地瞪着双眼,侧耳伫听着。

“哗!”

“轰!轰!”

墙倒屋塌的声音愈来愈近,愈来愈大。女店伙惊颤颤地对金菊说:“你不要出去,让我去……”

“轰!”

女店伙话未说完,两个男伙计惊慌地冲进房来,焦急万分地对金菊说:“大祸临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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