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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明皇-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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揭穿!真的那样,后果是不堪设想的。而这种漏网之鱼,往往就会在这种时候,混进什么贺诗贺表中,来到中书省,如老迈昏愦的唐休璟、韦巨源当值时不予细审,而皇帝又一时兴起要中书呈报佳节时朝野的颂赞之章,那就后悔不及了!当然,这位后来谥号“中宗”的皇帝虽然在发现这种事时,不一定会给他以什么“赐死”、“灭族”的处治,但因此给早已暗中不洽的帝、后间抹上阴影,进而坏了韦皇后的一统大计,其后果就不堪设想了。正为此,宗楚客才只好昼夜操劳,拚命支撑了。……
从紫宸殿处,传来了第三通晨钟。
听着余音袅袅的晨钟声,宗楚客暗自叹了一口气。他遣开搀扶他的仆从们,独自步出当值厅堂,下了雕着宝相花形的石阶。一丛怒放的梅花,带着晶莹的露珠闪入他还有些朦胧的视线内,而那淡淡的幽香,却匆匆地窜入他那有些燥热的心脾中,使他顿时感到有股凉气直贯脑顶。至此,他才感到自己的心身脱离了那一直甩不掉的沉重的疲乏,头轻多了,足跟也站得稳多了。但是随之而来的,却是几分遗憾:看样子,又是一个无雪之冬了!喜欢吟哦的他,多希望在这怒放的梅花枝上,铺着一层洁白的雪花啊!当安乐公主献出奇珍异宝时,他若能在应制诗中以雪壮其景,其韵味当是无穷的!可惜,不会有雪了。去冬没有,翻了春,见了这报春的娇卉儿,就更不会下雪了。多少年了呢?当是在先太后驾崩的五年前吧,京城就似乎总是在无雪中度过冬天。只怕这也是不祥之兆吧?俗话说:“雪兆丰年。”连年来灾异迭起,只怕与无雪有关。那么今年又会如去年似的……或者,这也是天示其警,表明当今皇帝皇祚不永,该韦氏革唐鼎,一统天下……
“当!……当!……当!……当!……”
正当宗楚客的心绪被新的念头弄得再次烦躁时,晨钟四响,使他回到了现实中。他理理腮下稀疏、花白的胡须,定定心神,以低沉而威严的口吻命仆从们:“更衣!”命毕,便转过身来,仍朝当值厅堂而去:还有半个时辰,皇上就要摆驾御乐园了,他须抓紧穿戴,去紫宸殿外率领百官伴驾。
就在宗楚客更换朝服时,外廊上的传事官员朗声通报:“禀大人!光禄少卿杨均大人到!”
一听“杨均”二字,这位平素连皇室宗戚也不太放在眼里的宰相,却忙趿着便靴,迎到外廊上,朝杨均笑着一拱手:“请!少卿大人!”
年纪很轻、风度潇洒的杨均,也忙着含笑答礼,和宗楚客进了厅堂。宗楚客把杨均让在左榻上落座后,正要命仆人伺候,不想杨均连忙一摆手,说:“相爷不必赏茶,杨均即刻还要进宫供奉,此刻前来打扰大人,是为……”说到这里,他以目注视着环立厅中的仆从,宗楚客微拂袍袖,众人立即悄然离去。
“你看这封疏本,杨均这才从袍袖里取出一卷黄纸来,递到宗楚客手中。宗楚客迫不及待地展开疏本,只见抬头处写着:
河北道定州草莽臣郎岌,跪奏吾皇万岁、万万岁……
“郎岌?这是何人?”宗楚客一怔,歪着头询问杨均。
杨均哼了一声:“一个寻死狂生!”
“哦,”宗楚客明白了几分,重新回头去看那疏本,心里闪过一个念头,“到底来了……”可是,当他愈看到后面文字,那白皙的脸面愈变得铁青。不及终本,他便把那卷黄纸“叭”地一声掷在榻下,然后阴沉地问杨均:“大人在何处接得此本?狂生现在何处?”
“适才杨均奉皇后懿旨进宫,在光范门外,遇这狂徒拦道求上疏本。眼下已将他带在外廊来了!”说到这里,杨均那原本俊秀的双眸中却漏出一片杀机,“在这样的时候,真该杖杀!”
“是呀,如果这卷黄纸,落入肖至忠辈手中,今天的时辰,就难捱了……”
“哼哼!苍天岂佑狂徒!宰相大人……”
“少卿大人,杖杀太便宜他了,宗楚客摇摇头,站起身来,边踱步,边对杨均说。忽然,他象咏哦时偶得佳句似地兴奋起来,急急地对杨均说:“好啊!安乐今有奇珍献奏两位陛下,我们少时也把这定州士子,变为异物博两位陛下一笑吧!”
“他?一介狂生,能变成什么异物?”
“哼哼!”看着杨均疑惑的神情,宗楚客恶意地冷笑两声说,等会让他在含光殿外的洒油球场见见皇上——也不辜负他一片忠君报国之心!”
“当!……”
这时,从紫宸殿里,传来了五下钟声。
从朱雀大街正中的朱雀门而入,经承天、重元门往禁苑之西而去,过永安渠,便是宫中花团锦簇的风景区——御乐园。
当紫宸殿内五通钟声敲罢不久,中宗李显,皇后韦氏,李显之妹太平公主,就在匆匆赶到的宗楚客伴随下,在一派笙箫鼓乐之中,来到了永安渠畔。
当今皇帝李显,为唐高宗的第七个儿子。眼下虽说年未花甲,但因他在青壮年时代经历了武周翦灭李唐宗室的惊涛骇浪,正是那些担惊受怕的岁月,使他未老先衰。须发全白了,目光也显出垂暮之人的朦胧、迟钝。自神龙元年,即公元七〇五年春,张柬之、姚元之于东都玄武门起兵,斩关而入,逼武则天在长生殿退位,拥戴他二度登极至今,他又作了五载大唐帝国的万乘之尊了。但看上去他却明显地缺乏一国之主应有的威仪,常常会不经意地露出几丝惶骇的神情。只有在玩他最喜好的击球时,他那朦胧迟钝的目光才变得明快起来,身手也显得反常地矫健。今天,为了游乐的方便,他的头上只戴着黄绫软巾,暖和、轻柔的狸毛箭衣外,罩着一件黄绫彩绣夹袍。唯有足下却穿着厚底长筒的亳州绢靴。这,既可使他有些佝偻的身躯变得高大一些,同时,又便于在他击球之兴发作时,随时可以翻身上马,驰入球场,畅挥击杖。
与中宗比肩而行,差点高出中宗半个头的韦氏,却有着震慑群臣的皇后威仪。她那精心修饰过的娥眉,虽障在帷帽的薄幔之后,近侍也清晰可见;而她那双闪动的眸子,即使在帷幔之后,也时时向外界射出一种令人寒颤的冷光。她那旋成微微后仰的高髻,被帷帽罩住了,但斜插于髻中的一支吐珠蔚蓝凤簪,却从帷幔中露出,和绚丽的晨曦争艳斗彩。她内穿酱色宋州“轻容”薄纱制成的窄袖襦衫,外套桃色棉褂。衣领上镶着酱色织锦花边,衣衫上则精绣着八瓣菱形宝相花。由肘延向袖边,是用豆绿色丝线绣成的双圈连续花纹。那鹅黄色长裙高束胸前,裙裾宽舒,长垂曳地,使她原本高挑颀长的身躯,更显得仪态万千。
紧随在皇后身边的太平公主,其身躯可与嫂嫂匹敌。她的头上,戴着惨紫帷帽(唐人呼淡色为惨色),身上用一袭惨紫油缎斗篷裹得上细下圆。她的这身打扮,令侍从们隐隐记起当年则天圣后东都赏雪的妆束。而她那深藏不露、外似随和的风韵,却更使一般老臣觉得这则天圣后最宠爱的公主和则天本人一样令人敬畏。
当銮舆前队仪仗刚到渠畔前的含春桥头时,便听见一个拖曳着阴嗓尾音的声音从桥的对面奏道:“安乐公主桥前接驾献珍呀……”
随着这声奏报,前队仪仗迅速分立桥头两侧,中宗、韦皇后、太平公主则由四妃、九嫔、九婕妤、九美人、九才人、二十七宝林等六宫宫嫔拥着,来到含春桥头。但桥对面的石阶草坪上,却不见安乐公主及其献珍仪仗,只有刚才那传禀太监,垂手跪接。
韦皇后微挑蛾眉,问那太监:“公主在何处接驾呀?”
那太监娇媚地朝皇后一笑,却并不回答什么,只是举起手中拂尘,向身后的梅林扬了三扬。应着这拂尘三扬,在那枝干盘旋、香蕊繁绽的梅林深处,闪出灿若星辰般百十盏灯来。也就在此同时,随驾乐班突然中止了吹奏,肃静的仪仗队里,却爆发出一片惊叹之声。中宗、皇后、太平公主,这才看见在灯光环照中,显出了奏请献珍的安乐公主。
她的乌黑油亮的长发,在头上旋成了双屈高髻,髻上无半点首饰,这就衬得她粉面如玉,眸似流星。她将双手笼于袖内,平举胸前,而身子却端坐在一匹毛色如淡淡的云烟般的白龙驹上。她那上身穿着圆领袒胸的乳白色襦衫,长裙裙裾垂至金镫环下。此刻,善揣人意的奏事太监见两位陛下和太平公主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安乐公主的裙裾上了,便急忙走到白龙驹前,缓缓地移动着缰绳,那白龙驹便随着太监的移动,载着安乐公主,或中,或侧,或左,或右,向中宗、韦皇后、太平公主等展示着。那裙的颜色,随着不同的方位,时而如流霞轻飞,时而似碧波荡漾,变换着迥异的色调;更令观者惊叹不已的是,随着移转,那裙上竟陆续显出开屏的孔雀,展翅的锦鸡,丹顶长喙的仙鹤,扶摇直上的大鹏……与此相映成趣的是,那铺于白龙驹身上、垂于腰间的毛鞯上,也随着移动,现出威镇深谷的猛虎,戏攀葛藤的白猿,奔驰如电的梅花鹿……
就在众人屏息观看着这珍奇的裙、鞯时,那牵缰太监轻轻一掸拂尘,几个壮实的年轻太监早悄然来到白龙驹前,小心翼翼地扶下了安乐公主。与此同时,四个宫女早已在含春桥头展开了宣州红线毯。安乐公主率着提灯宫侍,齐齐跪在毯上。然后安乐公主朗声奏道:“儿臣谨以‘百鸟裙’、‘百兽鞯’献视于父皇、母后、姑母;并祝父皇母后万岁!万岁!万万岁!”直到这时,永安渠两岸才从寂静中惊醒过来,响起了一派山呼海啸的欢呼声。
中宗在岸畔拈须大笑。他朝对岸微微招手,“我儿起来吧!”
乐班一听此旨,即捧笙击琴,奏起了欢快的《鸟歌万岁乐》。在乐声中,銮舆过了含春桥。尚舍奉御早在对岸西苑的含春亭内,铺设好御座,侍候中宗、韦皇后归座。太平公主却携着侄女的手,叫她和自己连榻而坐,一边问她:“这身新奇珍裙,和那宝鞯,是哪国哪邦所贡啊?”
“姑母!儿这一遭连你也瞒过了!”见姑母这样问话,安乐公主好不得意!她用这话开头后,就滔滔不绝地说下去,“这是儿命尚方监特地寻访能工巧匠制成的!姑母你仔细看看!儿这裙料,是用百种鸟羽织成;鞯料系用百兽之毛所织。去年秋天就织成啦……”
“去秋便已织成?”中宗听到此处,微笑着向女儿投去询问的目光,并发出问话。
安乐公主见问,从姑母手里抽回手来,走到中宗的御座前,撒娇地说:“儿臣今日献上,父皇不高兴么?”
“哈哈哈哈!朕当然高兴哪!”
“真的么?母后你哩?”
“你这妮妮!”韦皇后嗔着爱女,“我早知你要上官婕妤给你拨一亿缗钱密制裙鞯的事了,今日看来,再给你这妮妮一亿缗,也值得呢!”
“儿臣叩头谢恩!”安乐公主趁势给韦皇后跪下,把头依在母亲怀里,要讨过这一亿缗钱来。
“宗卿!”这时,太平公主却偏过头去向立于亭阶的宗楚客打招呼,“难道连你这无所不知的宰相大人,这次也被公主瞒过啦?”
“哎,哎……”宗楚客却被太平这陡然的发问,弄得失措起来。原来他正在搜索枯肠,打着腹稿,等着一会中宗皇帝下敕献应制之诗时,不至于吟不成句。所以这时太平到底说了些什么,他也还未弄清,因此不免支吾起来。但对太平如此支支吾吾,不能答对,宗楚客心中既惧怕,又着急,只得频频向皇后送去求救的目光。
“罢啦!这一遭看来连你也被瞒过去了!”想不到今日太平却主动让他下了台。原来太平也有她的打算。而这打算却又与宗楚客此刻全神贯注之事有关,那就是兄皇将要下敕献诗。既能骑射、又能吟哦的太平公主,对兄皇的喜欢吟哦,是颇不以为然的。偏偏这位兄皇又最爱敕人应制献诗,自己也喜欢题写。凡有所感,即赋诗,学士及群臣皆属和焉。他又尤其喜欢一种“效柏梁体联句”形式的赋诗。遇有所感,他领头吟出一句,然后便由伴驾群臣一人一句地联下去。最近最使他畅意的,就是正月五日“移仗蓬莱宫大明殿会吐蕃骑马之戏因重为柏梁体”的联句。这一次,他一带头,不仅皇后、长宁公主、安乐公主、太平公主、温王重茂、上官婕妤……等纷纷吐珠相联,就连他曾怀疑并无诗才的御史大夫窦从一,将作大臣的宗晋卿,还有吐蕃舍人明悉猎等,都大出他意料之外地请准于联句,并还联得不错!他自己在这方面的嗜好,几乎不亚于击球。上官婕妤对太平公主说过,“今上的诗词,快近四十卷了!”太平虽说也属和,也应制献诗,但实在已经早生厌倦之心了。正是为了不让兄皇有下敕的机会,她在让宗楚客下台之后,却又伸出手来,把安乐公主重新拉到自己榻边坐下,并伸出右手食指,点点侄女的额头说:“来吧!姑母的好侄女儿!只要你眼下能再兴一事,使你父皇、母后和本姑大大高兴的话,姑母就帮着你求你父皇,一定把昆明池赏给你!这比你母后的那点赏钱妙多啦!”
“真的?”
“姑母何时骗过你?”
“来人呀!”安乐公主诡谲地一闪眼波,根本不再和姑母说什么,就向亭下她的侍从们下令,“分朋拔河!”
“是哪!”
亭下众人应了一声,坐部乐班中,便奏起了热烈洪亮的助兴乐曲。分朋拔河,本是宫中每春必搞的游戏之一,它和击球等游戏的不同之处是,包含有禳祷岁收丰稔之意。韦皇后为自己的女儿选择这么一种游戏来和姑母相赌大为失望:中宗是不喜欢这种游戏的,若不是为了它那神秘的含义,宫中只怕早就不兴此戏了。因此她朝太平公主摇一摇头,说,“这一回,这妮儿输给你哪!”
太平公主却凝目沉吟了片刻,朝嫂嫂道:“嗯,只怕这妮儿的拔河,不同凡响哩!”
太平语音未尽,韦皇后却听见身边的皇帝,发出了少有的、极其开心的笑声!还未等她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呢,又听亭上亭下,亭左亭右,传来了一片忍而又忍、但到底忍不住的爆发性的笑声。韦皇后和太平公主也忙朝永安渠畔望去,这一望,她俩人也忍耐不住,笑声冲喉而出!
原来在横扯于永安渠上,粗大的麻绳两端,一端领头执绳的,竟是太子少师、同中书门下三品、八十二岁的唐休璟;另一端竟是左仆射、同中书门下三品、年过七旬的韦巨源!而在他们身后的,也尽是年过七旬的文武老臣!他们一个个须发皤然,瘪嘴缺牙,弓腰驼背。虽说拔河当穿紧身衣裤,才能施展气力,但他们因是朝廷大员,又面对天子、皇后,只好穿着佩物繁冗的朝服,厚底长筒的朝靴,这一来,看惯了年轻艺侍们拔河的人们,看着这两朋反常的拔河队伍,又怎忍得住那逼向咽喉的笑浪?
太平公主笑得边拭泪,边令宫侍给她捶背,同时用肘弯轻轻推推韦皇后,要说什么,却又因笑得噎住了,到底没有说出来。韦皇后在破颜一笑之后,立即想到自己的判断不如太平公主,心里又很不自在起来;可是,面对身边这位心机极不寻常的小姑子,她又只好勉强地笑下去。
“既是唐、韦二卿各领一朋拔河,这司判之任,就当由宗卿承担了。”中宗好不容易才忍住笑,朝宗楚客下了口谕。韦皇后也趁势摆脱为小姑装笑脸的尴尬境地,朝立于亭阶的九美人、九才人敕道:“尔等也去渠畔为两朋大人助威吧!”
宗楚客和九美人、九才人忙领诏走到渠畔,宗楚客从尚舍御奉官手里接过一面犬齿边、黄绢底、上绣“令”字的小旗来,令九美人站到唐休璟那朋人身后,九才人站到韦巨源那朋人身后,待双方站好后,他神情庄重地朝两朋文武老臣将旗一挥。应着这一挥,乐班奏出的助兴乐声顿时变得更加热烈而急骤了。
唐休璟、韦巨源得了号令,忙领着自己那朋人,颤巍巍、喘吁吁,佝偻着腰背,扼紧了麻绳上的小套绳;十八位宫嫔击着掌,尖声脆调地向自己那朋人呼喊着,拚命助兴打气。只可怜这批平素上一步石阶也要仆人搀扶的老人们,任乐声督促,任宫嫔助威,把脸挣得通红,汗水顺背而下,却连麻绳也拉不直!看着他们连续数次都扯不直那麻绳时露出的窘迫、焦急、狼狈模样,中宗笑得在坐榻上浑身摇动。那班本想为老臣们“吹奏”点力量出来的乐工乐伎们,此刻也纷纷露出“天缺一角实难补”的神情,有把锣锤滑落在地的;有把箫从嘴边拿开,去揉肚子的;不少助威的美人才人,被逗得站立不稳,一头跌坐到渠畔上……就连唐休璟、韦巨源两位领朋之人,到后来也被各自身后的老人们的各种呲牙咧嘴的模样引得丢了麻绳,跺着脚摇头叹气、发笑……
“姑母!姑母殿下!”依在太平公主身边,再也没有勇气朝永安渠畔看一眼自己安排的这场恶作剧的安乐公主,摇着笑得满头珠翠乱颤的姑母,逼她还诺,“怎么样?你和父皇、母后都大开其心哪!——该帮儿讨昆明池了吧?”太平公主却只能伸出一根手指来朝侄女儿一比一划地,根本答不出话来。
对姑母这手语,聪明的安乐公主很快懂得了它的含义,她噘着嘴,不高兴地瞅着姑母说:“你刚才不是只要儿‘再兴一事’么?怎么又要我还得‘再兴一事’呢?哼,还是姑母殿下呢!许了的事又悔……”
“臣启公主!”这时,安乐公主却听见重新走到含春亭旁的宗楚客,悄悄向她呼奏。她撩着百鸟裙,走到亭边,听宗楚客耳边奏说了一会后,陡地瞪大了双眼,“哟”了一声,然后丢下面有得意之色的宰相,一阵风似的跑回姑母身边,迫不及待地说:“好哪!姑母!儿又能兴一大乐之事!包你和父皇母后比这还笑得开心哩!”
“疯妮儿!”韦皇后觉得太平公主把侄女儿攥在手里支来使去,俨然成了今日燕游的主脑,心中挺不高兴,此时沉下脸来斥责女儿几句,好挫挫太平的势头,“父皇在此,岂可肆无忌惮?安分些吧!”
“母后……”
“我的乖巧侄女儿!你到底还能再兴一桩什么样的乐事儿呀?”本来笑得不可抑止的太平公主,听了嫂嫂那带刺儿的话虽然控制住了澎湃的笑波,但却象没事儿似的,把有些委屈的侄女儿重新拉到自己怀里,旁若无人地发起问来。韦皇后的脸色因此变得更难看了。一听姑母发问,安乐公主又兴冲冲地故意放大声音回答姑母,意在要中宗听见:“儿还有一桩大乐事——大象击活球!”
“‘大象击活球’?”一听沾个“球”字,中宗果如安乐所预料的那样,兴致更高地朝女儿发起问来。
“叫老头儿们罢啦!”安乐公主这时却不忙着回答父亲,只站起身来,朝亭下宫侍们下了这道口令,然后才跪请早已立起身来的中宗和眉宇间潜隐着阴云的皇后,“请父皇母后摆驾含光殿外,新筑的洒油球场,观看大——象——击——活——球哪!……”
内侍省宣送太监高力士,昨夜也在西内苑的兴安门当值。当紫宸殿五通钟声响过,他向今日当值太监对了当值簿,提醒对方因系灯节期中,特别要留意各殿廊的“天缸”中贮水情况之后,便往建福门而去。他的寝处,就在建福门旁不远的一所禁中院落里。就在他刚走出建福门,顺着一溜嶙峋怪石要进入寝处院门时,猛地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抓住了!他吃了一惊,忙抬头一看,见抓住他手腕的那人,身躯魁梧,暴齿露龈;鼻孔冲天,鼻梁扁平;眼眶大而且深,眼珠突出而寒光逼人。抓住他手腕的那只右臂,套着亮铮铮的甲袖。一袭蓝袍,把他的身躯衬得如钢铸铁造一般。他见高力士面露惊惧之色,抱歉地一笑,说:“王命甚急,弟在此已等候半个时辰了。望力士阿兄恕武夫鲁莽之罪!”
“毛仲弟说到哪里去了?”高力士看清来人是临淄王府的王毛仲后,背脊上的麻感才缓缓消失了。他忙含笑答礼,正要问对方为何如此之早便进入大内,等候于他,不想王毛仲却低声抢先告诉他:“弟奉临淄王之命,由绍京大人处而来!”
“由御苑总监钟绍京处来的?!”一听对方说出是由钟绍京处而来,高力士的脊骨又一下麻到了头顶!他心里直嘀咕,“从兴庆坊的临淄王府进苑总监府,是条极其秘密的途径,临淄王从不轻易使用此道。今日不仅派出他的心腹爱将王毛仲一早来到大内,而且动用这条秘径,难道出了什么绝险、绝危之事?……”但此时此地不容他细想。他携着王毛仲的手腕,匆匆将王毛仲从寝处后洞门引入,进入寝堂;又穿进右侧一间藏风闭气的斗室,闩牢了门,才喘吁吁地一面让王毛仲坐下,一面问:“到底出了何事?王爷有何谕示?”
“力士阿兄!王爷要我们尽快设法将一栋梁之材从大象蹄、牙之下救出!”
“啊?”
“事情经过是这样的……”
王毛仲扼要地告诉高力士:昨夜他和临淄王的另一心腹爱将李守德一道去逛灯市,很偶然地在东市发现一舞剑女子,姿艺双绝,却愿卖身为奴。想到临淄王最喜度曲和舞姬,两人便以五十两纹银,将她买回兴庆坊王府,并当即禀献于临淄王。临淄王闻之甚喜,当即命她试舞一局。一局未完,临淄王已赞叹不已,正命内侍赏她轻容宫纱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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