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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明皇-第9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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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李林甫领敕后,便召挺之之弟严损之道:‘今上十分思念尊兄,欲大起用。为早成此事,君何不秘教尊兄奏称风疾,求还京师就医,即能早日得见圣上?’损之忙依教派人急往绛州相告,挺之从之,奏疏请返京师治风疾。林甫得奏疏,遂白今上曰:‘可惜挺之一代英才,竟得风疾,求返京师医治。’今上览表,叹息久之。四月,授以詹事闲职,令于东都养病而已。”
安禄山听到这里,微微垂首不语。
高尚、严庄见此,交换了一个眼色。高尚伸出手来,用象牙筷子挑起一串葡萄来,送到安禄山面前,道:“主公,吃上一串,消消胸中闷热。”
“我不是他的对手!”突然,安禄山一下抬起头来,眼里充满了罕见的疑惧神色,烦躁地说。
“可他,也并未将主公当对手啊!”严庄却笑着,回答安禄山。
“凡为今上宠幸者,他都千方百计除之,”安禄山一下子站起来,那三百来斤肥肉颤动的躯体上,悬挂着颗颗豆大的、闪着光亮的汗珠,他以拳杵掌,似乎在自言自语,“我安禄山一身兼领营州及四府,又奉敕晋京,那李十郞岂会容我……”
“哈哈哈哈!”高、严二人一听,却齐声大笑起来。
安禄山愠怒地望着二人。
“主公难道不知?”高尚回望着安禄山那双怒气冲冲的眼睛,仍笑吟吟地道,“主公能有今日,皆仗十郎内助。这晋京观礼,也是十郎所荐呢!”
“……”安禄山一听,并不为喜,反而更加惊疑地望着高、严二人。
“他如此行事,并非用心叵测。”高尚徐徐地说着,安慰着安禄山,“从近几月我等所知朝中情况来看,这李十郎对汉族文士,忌恨极深。主公和哥舒翰一样,妙就妙在以胡族受任边帅。所以说,李十郎不仅不会将你作为对手,也会象对哥舒翰等胡将一样,引为同气,以利固宠。”
“‘引为同气,以利固宠’?”
“是呀!若无主公等边帅边将,奋力开边,皇帝安能‘龙心大悦’?他这位中书令又从何安荣固宠?”
“主公虽有广开疆域之功,因非汉将,实乏文学。出将则可,又焉能入相,与其争宠夺位?”
“唔……”
“故依我等看来,”严庄接着高尚的话,诡谲地笑着,道,“只要主公此番晋京时,对十郎周到恭顺,便能过这一关。”
“仅仅周到恭顺?”
“从心底!”高尚特别强调这一点。“此刻,高尚倒要向主公进一言了:休忘主公不是他的对手!”
听高尚将安禄山刚才的担忧之语,变为进谏之言,安禄山品着这话的滋味,心里道:“义父留给我的这两人,真是稀世之宝呵……”
“只要主公不忘此言,在李十郎面前不出差错,就可将你全副心思,去对付那位头戴道冠的‘娘子’了!”
“是呀!主公只要讨得太真娘子的欢喜,也就在今上的心目里,扎了根啦!”
“到了彼时,”高尚憧憬着,悠悠然地随口吟道,“主公就可‘似龙游东海兮,如虎跃南山!’”
把高、严二人谋划的策略,以及近数月来研讨的朝中情状,放在心中细细权衡一遍,安禄山心里有了底,那浑身大汗,慢慢儿消尽。脸上又渐渐露出了笑容。
“啪!”
突然,安禄山伸出双臂,猛地合掌一拍,高尚、严庄一见,也伸出双臂来,展开四掌,或轻或重、或急或缓地拍起来。
应着这掌声,安禄山那平素显得笨重的身躯,随着足尖一起一落,竟轻飘飘地离开了地面,旋转起来!
“呵?”这一招,使高、严二人大为惊奇,眼里露出“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的神情来。
紧接着,安禄山展现出更加令两位谋士瞠目结舌的姿态:看!那浑圆的双臂,突然化成了惊鸿矫健的双翅,带着旋舞者的身躯,扶摇直上;既而,那双翅又化为两道黄光,在旋舞者的身躯周围摇曳、闪烁……
渐渐地,高尚、严庄只见一团黑黄兼之的形影,在主帐里飞旋,随着二人忘情急拍的掌声,那形影好似化为一股黄黑色的旋风,在升腾、飞跃。这势不可挡的狂飙,似冲破了帐顶,卷开了主帐,高尚、严庄被这狂风震撼着、裹挟着,天,在他们的头上倾倒;地,在他们的足下颤摇;万事万物,都在这飞旋的狂飙里崩塌、溃毁……
夜深了。
目睹了安禄山神奇的胡旋舞,两位谋士,摈尽仆从,高卧于白狼河畔的凉棚里,一边挥着麈尾驱除偶尔闯过薰烟织成的雾罩的蚊虫,一边饮着冰凉的梨??,兴奋不已地计议着。
“这胡儿不是人!”
“对呀!简直就是一个鬼灵精!”
“依我看,”高尚撑起身子,放开盛着梨??的玉盏,对严庄道,“如果这胡儿本度能在老皇帝心目中扎下根来,我们就可劝他打李家社稷的主意了!”
严庄听了,却望着稀疏星光,沉默不语。
“你这是怎么啦?”
“老兄这主意,打得太早了些吧?”
“还早?岂不闻‘逐鹿中原,捷足者先得’么?”
“李氏社稷这只‘鹿’,只怕还在李氏手中,并不容他人染指呵!”
“你——还怕那李三郎?”
“你——就不怕?”
“别的不说,”高尚未正面回答严庄,却举出事例来表明自己的想法,“从开元二十四年以来,李三郎已有近七年未离开过长安了。他的身边,再也没有姚崇、宋璟、张说、张九龄那班有识之辈,却充斥着李林甫、崔隐甫、吉温……这些只顾一味邀宠之徒。近年来,他是在杨氏姊妹的‘风流薮泽’中度过了朝朝暮暮。他,何曾用心守他的社稷之‘鹿’呢?”
“但,这一纸敕书,又告诉你我什么呢?”严庄从身边的佩袋里,抖出一张黄敕来,指着它问道。
高尚不屑一顾:“又是那道广求贤才、入京应试的黄敕么?”
“老兄小看它?”
“皇帝真欲用才,重贤,那左相李适之就该早居林甫之右了!聪明如君,尚看不透这黄敕背后的机关么?”
“高尚老兄,‘欲速不达’,你切忌孟浪!”
高尚却嘿嘿冷笑两声:“那黄敕所说的广求遗贤事,我相信不久就会有个你我满意的结果传来;而那李三郎还有多大的本事守住他的社稷之‘鹿’我却也要试上一试,探上一探!”
“说明白些!”
“你这精猴!忘了我数日前去回纥牙帐的事了?”
经高尚这一提,严庄记起高尚曾偕史思明于月初去回纥密晤回纥可汗怀仁一事来。表面上,二人是去与怀仁可汗商谈提防逃往霫部的李延宠、李怀节一事。这时听高尚一说,严庄才知他还另有所谋。但严庄仍大不放心地望着高尚:“你想怂恿那怀仁去作何试探?”
“全是那回纥蛮子头儿自己的主张!我么,只不过借他这点东风罢了!”
“他自己的主张?”严庄仍紧盯着高尚,问。
“不信,你就自己瞧瞧去!”
高尚将凉棚顶上铜钩内的酥油十芯灯取下来,放在食榻上,然后从佩袋里取出一张羊皮纸来,递给严庄。
严庄并不先看,却疑惑地问,“为何此时才相告于我?”
“从我归来后,你我何曾如今夜这般清闲呢?”
“哼!”严庄不相信地哼了一声,这才就着灯光,展开那羊皮纸看起来。
看毕,他将羊皮纸收起来,倚榻沉吟。
“凭这一纸奇异的回纥‘贺表’,我们就会试出那大唐皇帝还有多大本事守住他的社稷之‘鹿’……”
“……顶要紧的,还可窥出朝廷之中,尚有如姚、宋般的栋梁否!”
“说!‘圣——寿——延——长——’~~”
“嘎……呜……嗯!……”
“唉呀!说!‘圣——寿——延——长——’!”
“鹦鴚!”
“谁要你叫自己名儿呀?白衣使者,我求求你嘛!说,‘圣——寿——延——长’……你说嘛,好鹦鴚!你说嘛!……”
紧傍安禄山的寝房左侧的一间厢房里,传来一个充满稚气的女孩调教声。夜深,风凉。那受教者大约早已睡意沉沉,因之,对调教者的诱导全不听从。一会儿,它发出一声声烦恼的哀鸣,一会儿,它极不情愿地吐出两个字來。但就是不肯重复那近来已被它“说”过千百遍的话:“圣寿延长。”到后来,那调教者已是用近乎抽泣的音调在调教,在哀求了。然而,屏息仰身榻上、静听着左厢调教情状的安禄山,却听不见那“白衣使者”应声学舌。他皱着眉,暗自盘算:“还有不足十天,便要启程晋京了。看来,还得让它再看到一颗人头落地!”他淡淡地笑着,那弥勒佛似的便便大腹,随之微微起伏。他赤着胳膊、光着上身,只穿着一条库灰色绫裤,趿着麻履,走向四折银屏前,从剑悬上拔出剑来,走出寝房,进了左厢房。
左厢房只有三张地席大小的开间,横中放着一张八折、半人高的竹屏。屏上烙着漠北山河放牧图。在第一扇屏前,悬着一张椭圆形的、打磨得十分明亮的铜镜,镜前闪耀着一盏酥油灯。灯前方,一副赤金缕花鸟架上,用小巧的金链,锁着一只鹦鹉。那鹦鹉,浑身羽衣如雪,唯有那张钩嘴,油红发亮,两爪淡黄。那头顶的凤翎,顺着凸出的额头向上微翘,恍惚里,使人觉得那是一簇悠悠飘荡的白色火焰。
这是安禄山在年初接旨后,派人携带重金,去海南寻购来的、准备晋京献给皇帝的“白衣使者”。
购回此鸟后,他便依照驯鸟人的调教法,在这左厢房内设了八折矮屏,将鹦鹉上了赤金镂花架。选了十名不足六岁的女孩充当调教者,因这样的女孩音质娇润,鹦鹉学来,方才讨人喜欢。
这十名女孩进了柳城安禄山的军使府后,便由禄山规定每人调教的话儿。一人一句。这十句话是:
“叩祝大家万岁吓!”
“开元天子万寿无疆!”
“天宝洪运万世长!”
“三郎当殿坐,听唱得宝歌。”
“浪子舞霓裳,四海庆安康。”
“万邦来朝,千秋万寿。”
“三郎圣驾回宫呐!”
“娘子舞得真妙呵!”
“祝三郎娘子福寿康宁吓!”
“圣寿延长!”
每夜,禁绝响动。当值调教的女孩,便躲在屏风后调教。当灯对镜悬挂的鹦鹉,陡闻声响,朝镜中望去,会以为镜中那位“同类”在鸣叫呢,于是也诱发了学舌的兴趣,跟着镜中“同类”“说”起话来。
然而漫漫长夜,无休止的调教,人、鸟都受不了。先是调教的女孩支撑不住了,竟一头累昏在屏风后。这时,安禄山便出现在灯光下,将那可怜的小女儿从屏风后拖出来,当着受惊乍然睁开双眼的“白衣使者”,手起刀落,将那小女孩斩首……
“叩祝大家万岁吓!万岁吓!”望着喷着白气的热血,那鸟儿似乎明白了这执刀者的用意,一抽双翅,在架上仓皇地“说”起话来……
九颗小女孩的人头,使白衣使者学会了那九句话。
最后一句据说是皇帝亲耳听见的来自云空的“仙谕”,由这第十个女孩调教着,那白衣使者也快学会了。
安禄山走入左厢房,屏风后的调教者一点也未察觉,她仍在可怜巴巴地哀求着,“求求你!快说吧!快说‘圣寿延长’吧……!”
“罢啦!”安禄山走到了小女孩身后,突然说。
“咝……”那小女孩一见他,惊恐地倒抽着冷气。
“宝贝儿!你的大功告成啦!哈哈!”
“大——功——告——成啦!”
意外地,屏风那一边,传来了稚声稚气的学舌声!
安禄山万不料这鸟儿竟能见话学话!他忘了迈入屏风的意图,兴冲冲地一头走出屏风,对那鸟儿夸赞道:“好极了!”
“好极啦!”
“呵?哈哈哈哈!”
“咔咔咔咔!”
“哟,还能笑呢!哈哈哈哈!”安禄山伸出手指头,指点着那张翅作笑状的鸟儿,开心极了。
那鸟儿把凤毛高高地翘起来,将雪白的颈脖伸起,但两只似通人意的绿豆般的眼睛,却戒备地瞅着安禄山右手扼着的寒光闪闪的家伙,清脆地鸣叫一声后,突然对着安禄山一点头,同时张开双翅,象侍女撩裙迎迓的模样,娇媚地“说道”:“三郎圣驾返宫呐!~~”
“呵?呵!”安禄山,这一回却被这话惊得一个倒退!他朝四下望了望,才又慢慢放下心来。然而与此同时,他又被这鸟儿的迎迓举动和“圣驾返宫呐~~”的呼喊,引起一股新奇的、难以形容的快感来。有那么一瞬间,他以剑拄地,发起愣来。
“娘子舞得真妙哪……”鸟儿又一声赞美,将安禄山的心神勾回了左厢。他下意识地应了两声:“舞得好!舞得好!”
“圣寿延长!”
那鸟儿居然应着他的话音,吼出这句话来。
“对!圣寿延长!”
“圣寿延长!圣寿——延长!延长!”
“哈哈哈哈!”安禄山被他苦心驯成的珍禽逗乐了。他放开手中剑。对屏风后的小女孩,他要另作安排了。
“小宝贝!出来吧!我要重重地赏你!”
“小宝贝!出来!”鸟儿也呼唤着。
但小女孩并未走出屏风来。安禄山笑吟吟地说:“我要赏你一百两金子,让你家去——噫?!”
安禄山没料到:那小女孩已不能领赏了!就在他被鸟儿逗得大为开怀时,这第十个小女孩,竟被他执刀出现的举动,吓死了!
“呀!汝竟如此无……福!”安禄山走上去,一看那倒在屏风下的小尸体,喃喃地说。
屏风外,应着这喃喃自语,那鸟儿又清脆地回应道:
“天宝洪运万世长!~~”
“当~~当~~当!~~”
三百钲声,从鼓楼上传来。西京东、西二市的千栈百行,应着这解禁的街鼓声,纷纷启门开锁,开始了又一天的营生。
位于西市东侧的“京东客栈”,和三十年前的一楼一底、五楹铺面的规模相比,在楹数上,刚好增进了一倍:十楹。那八角柱头支撑起的大厦,屋顶的高颐阙式脊饰,精雕细刻涂金抹银的三曲转角栱,红莲怒放图案的斗四天花,和地上所铺的名贵的宣州红毡,隔开各食座的金屏、银屏、锦屏、画屏、石屏、木屏、竹屏,款式多样、做工精雅的器皿……将这家闻名遐迩的西京客栈,辉映得无比富丽堂皇。久违乍到的客商,一时间会愕然立于明明悬着“京东客栈”泥金大匾的客栈大门前,不敢问鼎。
从开元中宰相张说奏请将皇帝八月五日寿辰作为举国庆贺的“千秋节”以来,年年入秋起,大唐各藩属之国,各臣伏友好之邦的众多使者,以及经由广州海道、玉门关以西的“丝绸之路”上来到西京的各国客商,齐聚京城,使原本人群密汇的长安,更显得车水马龙、人流澎湃。今年,更因国号新改“天宝”,敕令举国上下,大酺狂欢,入秋以来,且不说城内有“人满为患”之状,就连城郊各坊,也堆放着天南海北的奇珍;无名小店里,也住满了腰缠万贯的中外客商。
“京东客栈”今年的情形,却与闹市中其他各店大为不同。那背街而开的栈门口,不仅有十名碧眼金发、饰装精美的胡姬张罗、迎候,而且还有身穿长安县县衙公服的人役,腰悬号牌,往来其间。
原来自皇帝下敕广求遗贤后,长安、万年二县,便分别在东西二市指定了一家大客店,专门为各地来京应试的贤良秀士下榻,长安县便指定这“京东客栈”,接纳应试者。
受到这种器重,店主公孙金菊高兴得连夜向离京快十年的堂妹、现住在定州老家北平县的公孙大娘写信,要她接信后尽快赶到京中,一睹圣人选贤盛况。深知堂妹心性的这位年逾五十的老堂姐,预感到唯有这样的讯息,才能将暗中对皇帝、国势失望的堂妹从那偏僻的北疆小县招还京师。这,也是宫廷乐师李鹤年、李寿年的意思。他们不愿看到兄长李龟年一怀眷恋大娘之情,永藏心底;也不愿看到色艺俱绝的公孙大娘,孑然一身,抱恨故乡。
但是,派出信差后,她的义女、波斯姑娘石珂娜的丈夫,却叹气摇头。他暗暗劝慰岳母:“还是一心一意安排接待应试贤士之事吧,依儿看来,姨娘是不会再回到西京来的!”
对这位她十分钟爱的贤婿的劝告,和话里没说明的意思,金菊都懂。但这一次她却并不全相信爱婿的话:“儿哪,只要你姨母知道今上又在广招贤良,她会返回京师来的!”
“唉!”爱婿叹了口气,“母亲,可惜她和儿一样:对宫中的事,知道得太多了些……”
“嘘!”听爱婿说出这番话,公孙金菊惊骇地四下一望,随手将房门掩上,叮咛道,“儿哪,再也休提那‘宫中’二字!你今儿是怎么了?”
“儿又让母亲担心了,”爱婿见公孙金菊满脸惊忧之色,惭怍地俯首揖袖,“儿定牢记母亲之嘱,永不再说那宫中之事了!”
“你也是太年轻,”公孙金菊叹了口气,似乎忘了刚才对爱婿的告诫,自己絮絮地说起宫中之事来,“当年中宗爷和睿宗爷,那才叫昏嘛!——在中宗爷那朝,韦皇后、安乐公主这两条毒蛇,真把我们百姓害得苦啊!她们还亲手毒死了中宗爷!睿宗爷呢,事事无主张,让他那妹子太平公主把朝里搞得乌烟瘴气!……我是过来人,不论你和你姨母怎么说,我还得说今上是明君!圣人!我们大唐朝,不是靠他老人家中兴起来的么?没听见风声,你们就看见草动啦?竟说他老人家昏……咳!该打我这老嘴啦……”
爱婿苦笑着,被岳母的话勾起了满腹心事,但他强忍着,暗自道:“不要惹老人家不高兴。你呀,现在为人夫婿,就好生过日子吧!”
但,月复一月,日复一日,事情正如他预料的那样,店中已住满了各地推荐来京的贤良,但却总不见公孙大娘的香车进京。
钲声,将公孙金菊又引向了店门。她在胡姬们的搀扶下,向街道上默默地望着……
“阿姆!”
默默依门悬望的公孙金菊,听见背后传来这声娇甜的呼唤,她回头一看,见是石珂娜。这波斯义女,今天用彩纱罩髻,朱帔下衬着绯色长裙,那薄而透明的淡黄锦半臂下,两条浑圆的胳膊,已用淡粉妆饰得滑腻雪白。她见义母打量着自己,更得意地一个飞旋,向母亲炫耀着俊俏的装束。待足根立稳,她上前搀着义母的手,脆声地求道:“快看儿击瓯去吧!”
瓯,是一种瓦盆。远在秦时,人们便将十余只瓯排列起来,分别装入不等量的水,然后用筷子敲击盛水之瓯,便会发出动听的音响,击瓯人一边击,还一边随音讴歌。此风在开元以后,朝野皆十分盛行。
数十日前,秘书监晁衡和太子宾客贺知章,来到店中,交给擅长击瓯的石珂娜一卷诗稿,要她击瓯练唱。石珂娜一看诗稿,竟是数年前常来店中与李适之、贺知章、晁衡、吴筠唱和的、被贺知章呼为“谪仙人”的李白所吟新诗四章!对这位飘逸俊秀的文士,石珂娜和京中许多歌伎一样,既敬佩、又钦慕。能得此新篇,击瓯畅讴,她真有说不尽的高兴啊!
“石珂娜,你可得用心地练唱啊!”贺知章临别时,捋着项下银白胡须,慈眉笑目地望着她,叮咛道,“这是持盈法师所命。”
“哟!”
一听“持盈法师”名号,石珂娜惊奇地呼出声来。持盈法师,就是今上的妹妹、主持“玉真观”的玉真公主的法号。
“你这小妮妮!自李白上回仗剑来京后,王公贵胄里,知‘谪仙人’者,岂在少数!你倒是要用心演练,只等那李白应荐来京,持盈法师就要在此设歌摆盏,为那谪仙人洗尘了!”
石珂娜送走二人,就迫不及待地和丈夫在自己的房中,展开诗稿,吟诵起来。那卷首题道:南陵别儿童入京。
白酒新熟山中归,
黄鸡啄黍秋正肥。
呼童烹鸡酌白酒,
儿女嬉笑牵人衣。
高歌取醉欲自慰,
起舞落日争光辉。
游说万乘苦不早,
著鞭跨马涉远道。
会稽愚妇轻买臣,
余亦辞家西入秦。
仰天大笑出门去,
我辈岂是蓬蒿人!
“哈哈!‘白酒’!‘白酒’!”看着诗稿中两番出现“白酒”二字,石珂娜不禁回忆起李白醉卧酒案的憨态来。她指着这两字,摇着丈夫的胳膊,忍不住地笑起来。
“看来这是吴筠去江南西道的南陵县,向居住在彼的李白交递荐书时,这位谪仙人以为报国报君,大展雄才之际已到,挥毫所成……”然而,看着这热情洋溢的诗句,丈夫却在爱妻的笑声中,皱起了眉头。
“哟!这两章更笑死人了……”
妻子的话,打断了他的沉思,他朝那诗稿望去,只见题作:《别内赴征》三章。前两章写道:
王命三征去未还,
明朝离别出吴关。
白玉高楼看不见,
相思须上望夫山!
其二曰:
出门妻子强牵衣,
问我西行几时归?
归时倘佩黄金印,
莫见苏秦不下机!
“可惜不见李夫人的回答!”被公孙大娘自幼调教得精通诗文的波斯女儿,也熟知诗名远播的谪仙人的家事秘密。所以她为李白的夫人抱起屈来,“真让他戏谑足啦!……”
李白之妻,是唐高宗时的宰相之一,许圉师的孙女。石珂娜听姨母公孙大娘说,那是一位有才有情的女子。据姨母告诉她:李白与这才女结婚不久,便写了《长相思》乐府。一日,他的妻子谈到此诗时,指着最后两句“不信妾断肠,归来看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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