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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面江湖-第7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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塑骨的过程无疑极为痛苦,在令身体恢复的同时也要试着唤醒她对功法的记忆以及沉睡中的暴躁内力,哪怕是银针吊命,兼有寒崖老人百年功力维持,奚玉棠都被生生拖到了死亡边缘数次,以至于最后沈七实在无法下针,寻了个空档来到崖边吹了一刻钟的冷风才调整好心境。
奚玉岚中途也曾险些放弃。
他根本无法眼看自己的妹妹受这样的苦,甚至说出了“就让她这样长大”的话来,可寒崖老人一句话便将他所有的希望打入了谷底。
身体从成年人缩小至童儿,是奚玉棠功法所致,而她之所以还能以小孩子的模样活着,是因为真气暂时被封。归根结底,这是病症,是疯魔,放任不管,的确不会一时半会丢掉性命,然而如若不能尽早解决,等她毫无所觉地解开功力的内封印,那么等待她的便是神仙难救。
与其到那时无力挽回,不如现在受一遭罪。
人是一个极其复杂的活物,而武学也是一个上无止境的探索过程。寒崖老人在一丈峰修行百年都无法参透本质,更何况一个真正年岁只有双十的年轻人?
也许奚玉棠根本就不能控制真气外泄呢?也许不知何时太初心经就又来了第二轮反噬呢?
别说是她本人,就算是寒崖老人也无法控制。
等到那时,一个五岁孩子的筋骨,根本承受不了。这就像是要往一个小小的茶盏里倾倒一整条河的水,承受不住的最终结果便是玉石俱焚。
且在寒崖老人看来,除了筋骨要重塑以外,最好还能尽快地找回她失去的记忆。失忆也是隐患,而这个隐患非外力可轻易解除,修习《太初》功法的终究还是奚玉棠自己,除她之外还有谁能更熟悉她自己的内力?
只有尽快将这个隐患解除,再回头来追究闭关失败的原因,兴许她还能寻出一渺生机来。
从五岁小童到十几岁的少女,再到如今双十年华的奚教主,断断续续一个月,在奚玉棠操纵自我意识运转起太初心法的基础上,她恢复到了从前模样。
而那个五岁的小丫头仿佛昙花一现,在众人心中留下了无法抹去的一笔印记。
那是奚玉棠半生里最幸福的一段时光。
……
八月末,告别寒崖老人,奚玉岚带着沈七以及还处于昏迷当中、不知何时才会醒来的妹妹来到姑苏越家。
越瑄亲自迎了他们。
舟车劳顿,第一日他们并未叙旧,安顿好后便各自歇息。翌日,奚玉岚来到了越瑄所在的梅园。
“瑄叔叔,多谢援手。”奚玉岚对这个昔日父亲老友,如今又照顾他们兄妹良多的长辈深深鞠躬。
如果没有越瑄,就没有奚玉棠闭关前真气里七成暴虐消失的好基础,也没有九幽剑和霆流花,哪怕他是看在越清风的面子上,奚玉岚也要好好感谢这位前辈。
越瑄笑着将眼前丰神俊朗的银发青年扶起,两人席地对坐,早有小僮亲手奉上了解暑的酸梅酒。
“你妹妹如何?”越瑄问。
奚玉岚眉宇间有着散不去的愁绪,“多亏了师父和沈大夫,最危险的时候已过,如今只等人醒来便可。”
想到昨日粗粗一见,奚玉棠全身上下都缠满了绷带,就连头脸也被裹缠,只露出一双紧闭的眼睛,越瑄便有些后怕地叹了一声,“那孩子受苦了。”
“您教她的《养神》也极为关键。”奚玉岚诚心实意地赞叹。
塑骨过程中,奚玉棠真气几度暴走,而每到关键时刻身体便自动开始运转另一部功法,生生将不受控的真气缓和下来。奚玉岚想来想去只能将其归功于越瑄送的《养神》功法,大略背了一遍后,就连师父都赞了一声精妙绝伦。
顿了顿,他开口,“瑄叔叔……为何不见肃兮?”
越瑄微微一怔,“他啊……我送他去少林了,如今算算日子,差不多也该回了,就这几日吧。”
“少林?”奚玉岚惊诧。
“我与少林静善禅师有些交情,送他去养养身子,顺带静心。”越瑄说得轻描淡写,“等他回来,你们师兄弟再叙旧不迟。”
“……”
听出了越瑄不愿多提,奚玉岚即便满腹疑问也只得按捺下来。
两人探讨了一些武学上的见解,越瑄当年也是叱咤风云的绝顶人物,与其说是探讨,不如说是指教。一番畅谈下来,奚玉岚受益匪浅。他在师父寒崖老人的帮助下刚刚将经脉丹田的损伤修复,昔日实力正在按部就班地恢复,然毕竟根基有损,还需一段时日的调整和修习,如今听了越瑄一席之言,对他重新重拾武功着实有极大的帮助。
且不提自己儿子,越瑄本身也极为喜爱老友的一双儿女。奚玉棠以后会进越家门,自然要尽心尽力,而奚玉岚天赋绝顶,接触之后他便起了爱才之心,提点起来自然毫不藏掖,两人相谈甚欢,无形间便拉近了不少距离。
“若是清风有你这般让人省心,我也无需把他丢在少林养性月余。”越瑄忍不住感慨,“到头来,还欠了静善一个人情。”
下了一丈峰后,奚玉岚便又回到了杀神景阁主的身份,来姑苏的路上便将这段时日江湖的大小情报阅了个遍,此时听到越瑄主动提及,微微一怔后便意识到他是在说越清风独闯南疆一事。
毕竟是为了自家妹妹,奚玉岚面上带出深深愧疚,“是晚辈没能出一份力,不然肃兮也不至中了南疆人的蛊。”
“不,不是青丝蛊的事。”越瑄摆手,“你既知他中蛊,当也知,他杀了南疆苗寨百人。”
奚玉岚怔了怔,沉默不语。
这事他的确知道。
越瑄叹道,“苗寨敢打主意打到我越家头上,虽可恶,然清风杀孽更重。那百人里也不乏无辜者,他这是在断人一族的传承啊……”
窗外蝉鸣如雨,凉阶之上,风度儒雅的世家之主缓慢地饮下一杯梅酒,沉甸甸的语气里有着身为人父的深深担忧。
“这些年,我明知他心藏困兽,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他独居烟雨台,不过是知他惯来有着极强的自控。如今看来,他戾气太深,我也有责。”
今日,他能因区区乌金木和苗女的不敬而毫不留情地屠戮苗寨嫡系满门,明日他就敢杀得天下难宁。若是再纵着他随心所欲,那就不是在培养越家家主,而是在养一个魔头。
若是儿子真有一日变成了这样,他越瑄有何颜面去九泉下见妻子长辈?
“瑄叔叔,您万不可如此自责……”奚玉岚神色复杂,“是我兄妹拖累肃兮了。”
“是啊。”越瑄长叹一声,“你们兄妹可真是他的劫。不过若非如此,我那儿子哪会这般有血有肉?这才是年轻人该有的活法,早早就坐枯禅般心如止水,那不是越家少主,那是和尚。”
他说着,忍不住笑起来。
奚玉岚:“……”
您这副‘我儿子好棒’、‘我这个当爹的真是与有荣焉’的态度是怎么回事?
刚才还在可怜苗寨好吗?
“那苗寨那边……”
“不用你们操心,我来处理。”越瑄无所谓地摆手,“儿子闯祸老子收尾,天经地义。当下最主要的还是让小棠快些好起来,昨日那模样,可着实吓人。”
他算是看清楚了,自家蠢儿子好不好,完全取决于奚玉棠好不好。若是奚玉棠能好起来,也许儿子立刻就能恢复正常。这么想的话,他这个当爹的,还真得费点心力为儿子照顾好人了。
目送奚玉岚离开梅园,独坐饮酒的越家主不免陷入了回忆。
年轻的时候,他也好,奚之邈那疯子也好,可也是这般无二呢。
想当年他还嘲笑奚之邈机关算尽连哄带骗,十八般武艺尽出地将唐家嫡小姐拐到雪山,如今风水轮流转,轮到不逞多让的自家儿子,怎么看怎么觉得……
还真是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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习武之人根基毕竟扎实,没有寒毒困扰的奚玉棠身体恢复力比起从前来简直惊人,加上越家每日不重样不要钱地供着各种珍惜药材,很快,在确定她全身筋骨都无恙之后,沈七果断在他们到达姑苏后的第五日,将奚玉棠全身的绷带拆了。
好巧不巧,十日后,越清风姗姗归来,而奚玉棠也在同一日的清晨,悄无声息地睁开了眼睛。
再次见到久违的奚玉棠,越少主心里复杂得难以言喻。虽然寒崖老人早早便透露过‘体可复,神难还’的结果,可当眼前这个穿着妃色纱衣的女子,用那双仿佛无论丢下多大的石头都无法掀起一丝涟漪的漆黑眸子无动于衷地望着自己时,越清风还是在那一刻,深深地感到了命运对自己的恶意。
奚玉棠,不仅连几个月前‘五岁’的记忆也丢失不说,还丧失了说话的能力。
在这个偌大的姑苏越家,当她醒来时,一个人都不识了。
没人能体会那种感觉,那种她一觉醒来,连她自己是谁都忘记,更别说记得雪山,记得父母、兄长、沈七、越清风等等许多人的感觉。
用沈七的话来说,甚至连她自己都是恐慌的。
她闭关失败,真气失控,冲击的不仅是她的经脉骨骼,更是脑子。
有多少人因为练功失控而变成了疯子或痴傻?这些例子每日都会在武林各个角落发生,多不胜数。而沈七也好、越清风奚玉岚也好,只能安慰自己,至少她看起来并没有呆傻或疯癫,只是回到了十六年前那种不会说话的境地罢了。
同样都是自我保护的一种方式,唯一不同的是,上次奚玉棠是受刺激过度而故步自封,这一次,则是功力反噬。
沈七是最镇定的。这种情况他遇到过,既然他能在当年那么艰难的情势下将奚玉棠从深渊里拉出来,如今不过是再来一次而已。比起上次,他相信自己能做得更好。
丢下了几张方子后,他将奚玉棠丢给那俩师兄弟,之后钻进书房,在越家浩瀚的医书中寻找起最适合的治疗方案。与此同时,他还交代了一大堆的注意事项,洋洋洒洒写了数十张纸,归根结底一句话——任何时候都不能留下奚玉棠一个人。
看到沈七如此斗志昂扬,原本颓丧的师兄弟二人也打起了精神。
不管怎样,人活着不是吗?如果一切努力都做了,到最后她依然想不起前尘旧事,大不了重新开始。复仇也好,振兴玄天、扶植太子也好,不是还有他们么?
都是经过大风大浪无数的人,也都是被老天开过无数玩笑的人,奚玉岚和越清风要比他们想象得更容易接受事实。
故步自封的奚玉棠是这个天下最难接近的人,好在攻击性不强,大部分时间都像个布偶娃娃,在反复确定了这个陌生的环境里并不会有人想伤害她后,一些小时候保留下来的习惯终于渐渐显露出来。
例如嗜甜,例如挑食,等等。
越清风和奚玉棠熟识起来时她已将这些小习惯隐藏得极为完美,恐怕除了奚玉岚,没人能看出来。说白了,这些富贵病,仅仅是富贵病而已,当‘富贵’不存在时,为了生存,人总能不断地刷新着自己的底线。
可如今,这些小毛病再次冒出了头。
这让众人纷纷大松了一口气。
越少主还从未和这样的奚玉棠相处过,在小心翼翼掩藏起自己濒临崩溃的情绪后,反而从中找到了乐趣。
九月的紫竹园算是整个姑苏越家最凉爽的地方,当奚玉岚不得不暂时离开姑苏回到青山谷时,奚玉棠大部分的时间都留在这里。
午后蝉鸣不绝,秋远站在廊下昏昏欲睡,斯年也不知躲在哪个角落里躲避秋老虎,偌大的前厅里只有一男一女分别坐着,一人手里抱着一本书。
女子手边还有新鲜出炉的点心和清甜的酸梅汤,就放在她一伸手便能够得到的地方。
相比刚刚解了蛊、伤势未愈被强制禁足的越少主,碧玉纱衣的女子脚边高高垒起的一大堆书籍显然更引人注目。
越清风大部分的注意力都不在眼前的书上,一心二用对来他说如吃饭喝水般简单,此时他的目光落在奚玉棠手中的《大晋律例》上,只见对方格外专注地看着书中内容,难得一见的安静模样,没有往日的剡厉和英气,反而多了一丝柔恬。
那本大晋律例她已经看了三天了。
眼见奚玉棠盯着其中某一处呆愣了许久,越少主放下手边书卷,轻声开口,“可有不懂?”
女子身子一僵,下意识抬头看他一眼,停顿片刻,她犹疑地看向不远处的笔墨。
“秋远,”越清风心如明镜,“磨墨。”
半睡半醒的秋远猛地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动作麻利地铺纸磨墨,以最快速度在奚玉棠面前摆好了文房四宝。而后者似乎惊呆于这小少年的行动力,眨了眨眼,好一会才将目光放在面前的白鹿纸上,试探地拿起笔,在纸上飞快地写了一行字,随后微微将纸张往一旁推了推。
从她左手执起笔开始,越清风便挑起了眉,如今看到纸上那一行颜筋柳骨的好字,再联想平日里奚玉棠那一手人神共愤的烂字,越家少主微微眯起了眼。
“……诸奴婢告主,非谋反、逆、判者,皆绞……”男子好听的声音响起,“有何不对?”
奚玉棠盯着他不说话。
两人对视良久,越清风恍然,“你在猜测你的出身?”
对面人紧绷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松了松。
将她这几日的行为简单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后,越少主彻底明白了她在做什么。虽然听起来有些怪异,但通过了解一国的律来认识周遭所处的大环境,的确是一个最快也最聪明的做法。
她竟然在试图了解自己的处境。
“秋远,你来说,说实话。”越清风唇角微勾。
“啊?”秋远怔了怔,骤然对上奚玉棠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心底一阵发凉。为什么奚教主明明失忆了气势还那么渗人啊!
顶着对方那平静中夹杂着隐隐期待的目光,脑子里过了好几遍,后知后觉发现奚小教主似乎身份太多了的秋远福至心灵地开口,“您是我们越家未过门的少夫人!”
一脸懵逼的奚玉棠:“……”
刚端起茶盏喝了口茶的越清风:“咳咳咳……”
作者有话要说:
越维达:该给秋远涨工资了啊……
第111章 湖夜雨十年灯
大约是秋远的一句话把奚玉棠吓到了,接下来一脸好几日,她耍赖躲了。
在流年明面上相陪、斯年暗地里保护的情况下,奚玉棠第一次走出了姑苏越家的大门。姑苏城繁华热闹,她流连数日,总算将这个有一半都属于越家的城市逛了个遍,听了茶楼里说书,坐了画舫的船,街口吃过云吞摊,甚至还要一闯醉花楼……只可惜最后一项被流年拦下来了。
她还买回了一大堆的东西,酒楼的吃食、翰墨轩的文房四宝、玲珑阁的首饰、小摊上穷书生的字画、永远都不会用的胭脂水粉……
一个失忆的人,就像一张白纸,在上面涂什么就是什么,就算不接受这个设定,日子也要过下去。更何况,一旦接受这个设定……
好像也没什么。
所以,当奚玉棠将那枚犹豫再三才买下来的、一大堆乱七八糟东西里最贵的玉佩摆在越清风面前时,越少主险些被扑面而来的惊喜冲昏脑子,直勾勾盯着奚玉棠看了好久,直到对方似乎有恼羞成怒之意,才笑成一朵花地将随身的玉佩扯下来,继而厚脸皮地求心上人帮他换戴上新的。
……奚玉棠哪会戴啊,折腾半天没戴好,生气地走了。
默默看着自家主子端详了那枚玉佩大半天都不舍得放下,同样收到了小礼物的秋远高兴之余,无声地翻了个白眼。
虽然记忆里这也的确是奚小教主第一次送东西给自家主子……
可是主子,这是拿您自己的钱、在自家店里买的啊!
这玉佩还没您原来戴的那枚的零头贵,这么爱不释手真的好吗?
神经病的越少主,奚玉棠送了东西后就不再管了。她在想自己要不要在嫁人之前离开这里,去更大的世界看一看。
那位被称为神医的沈七大夫也好、自称哥哥的银发青年奚玉岚也好,甚至这位越家少主,似乎都和失忆前的自己关系匪浅,而她是为了治病才来到这里的。虽然不知为何如此,但从身边这些人眉宇间的忧虑来看,或许她的失忆对这些人来说,是一件打击极大之事。
而她这段时日受到这些人的照顾良多,要是轻易就一走了之的话……
算了,总觉得有些说不过去。
不过奚玉棠很快便发现,自家的未婚夫虽然样貌家世无可挑剔,但似乎身子不太好。且不提这段时间以来他毫无血色苍白如纸的脸色,单说每日都要在固定时间喝药、而对方似乎很习惯于喝药这一点,就能看出一些端倪来。
她是失忆了不假,但她不是傻。
明明身子弱,时常咳嗽,有一次甚至不小心见到他吐了血,却还喝药只喝一小半剩下的全部倒掉的行为……好像只能用一个【作死】来形容?
是自己不想活吗?
还是习惯性不爱喝药?
脑子里一片空白的奚姑娘近来除了想不起自己是谁以外,又有了新的烦恼。
这要嫁过去,会不会没多久就变成寡妇啊?
联想了一下自己从失忆到现在十几日,这位对待自己简直可以用【无可挑剔】来总结的‘未婚夫’若是英年早逝,大约连她都要忍不住叹一声天妒英才了。
又是一日无话而静谧的紫竹园端坐,对姑苏城已经没了兴趣的奚玉棠乖乖在看书,这次她换成了《四海图志》,而对面的越清风则在作画,画的还是她自己。
原以为会被当成参照,谁知从越清风提笔开始,就仿佛要画的内容早已在他脑子里描摹了无数遍,即便偶尔抬起头来,也不过是和她说上几句话,无伤大雅地关心一下她有没有什么不懂之处。
紫竹园前厅敞亮的环境里,日光透过房檐窗棱投射出斑驳的阴影在两人身上,尽管已经近十月,江南却依然湿热。昨夜下的雨早已干透,热风拂面,令奚玉棠有些走神。
她不知何时已经托着腮开始盯着眼前人看,四海图志被扔在一边,而眼前人作画的景象犹如一幅活生生的水墨画,美得惊人。
越清风早就感觉到了她的视线,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无法集中精神,只好落笔抬头,恰对上她的视线,“棠棠,你这么看着我,我会分心的。”
奚玉棠飞快地收回视线,转而落在了他眼前的画上。
越清风怔了怔,随即招手,“来。”
她挪了过去。
画上之人果然是她。只不过和她不同的是,画中女子眉眼间顾盼神飞,看起来英气十足,玄色劲装,手执血红长剑,笔直地站在一个擂台上,身后墨发飞扬,气势逼人,只看一眼,就仿佛能从画中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张扬和肆意。
这已是她见过的,越清风画过的第六幅了,每张都是她,可每张都不太一样。以前还有一身红色男装参加宴会的自己、白衣蒙面女装示人的自己、舞剑的自己、廊下对坐饮酒的自己,拿银针红线当武器的自己……
“虽不知有用与否……”越清风淡淡道,“去年正月十六,离雪宫比武招亲的擂台,你在台上战群雄,我在台下看你。不过那时你戴着面具,而我懒得画。”
奚玉棠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
“你的字极漂亮,帮我题字可好?”他递过来一支沾墨的笔。
这还是他第一次提出这个要求,下意识伸出左手接过笔,奚玉棠不确定地看着他,仿佛在问,我写?
越清风轻笑着点了点头。
犹豫了片刻,她提笔落字,写下了一句“江湖夜雨十年灯”,写完后怔愣了许久,觉得不合适,又想不起哪里不合适,脑海里乱糟糟一片,乃至于隐隐作痛。
她放下笔,重新抬头看越清风,却见对方沉默地望着那几个字,良久才默默拿出小印按下,招呼秋远将画作收了起来。
下一秒,奚玉棠整个人落入了一个清冷的怀抱里。
她浑身僵硬,条件反射地要挣脱,耳边却忽然传来了越清风呜咽叹息般的一句“棠棠”。
奚玉棠不动了,僵在原地,墨香混着淡淡的草药味萦绕鼻尖,令人熟悉而又安心。对方埋首在她颈窝,抱着她的姿态,仿佛是要将肩头无数的重压分担给她一般,又仿佛她是什么易碎之物,不舍得用力,只能克制而隐忍。
“棠棠……”越清风低低开口,似是自语,“我好想你。”
奚玉棠微微撑大了眼睛,心底不知为何忽然觉得酸涩。平日里总见他着广袖长袍,永远都锦衣端方,不过只觉得有些清瘦,今日才发现,他瘦得可怜,嶙峋硌骨,好似肩上背着一座山,又好似内里有什么怪物在不断侵蚀着他的血肉。
她怔了怔,好一会才犹豫地抬手环住他,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背。
她的未婚夫,好像活得很疲累。
大约是感受到她态度的软化,也或许是越清风真的累了,不过一小会,他便在在奚玉棠怀里睡了过去。无措地任由他半窝在自己膝上,奚玉棠不敢乱动,生怕将这个一看就是长时间没有好好睡过觉的人吵醒。
她低头望着近在眼前的越清风,犹疑了半天才伸出手,将他不小心覆在脸颊上的一缕发轻轻拨开,而后就这么端坐着,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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