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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席金座活佛-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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般雪白的馍馍,但那口味、那让人馋涎欲滴的诱惑力,却不如草原上每天一早的糌粑、奶酪、酥油搅合一起的糊糊香,即就是春天缺少酥油的时候,用提过酥油的酸奶水拌的糌粑也有特殊的香甜味。衣食住行虽然很舒适,那心情却像板结了似的,僵硬成一个疙瘩,迟钝得感觉不出炎热冷凉,生发不出喜怒哀乐。一天的生活,不是拜佛就是诵经,不是学习礼仪就是重复供施佛祖。天天关在书房里、卧室中动弹不了,像藏棋盘上画好的格格框框,一成不变,又像河坝里的麻卵石,圆光光的没有一点棱角。    
    他理解小灵童阿金的心情,他也同情小阿金难过的处境,但佛门需要小灵童支撑,吉祥右旋寺不能没有寺主,坚贝央是吉祥右旋寺的顶梁柱,没有顶梁柱,再华贵的金顶也会塌下来;坚贝央又是全寺三千六百活佛与僧侣的定心丸,没有了定心丸,活佛僧侣们心中便失去了长明灯烛,就陷入黑暗、迷惘、沉闷之中,他们会分崩离析,成一盘散沙。为了吉祥右旋寺,小灵童阿金啊,你得受点委屈,为弘扬佛法作出点牺牲哟。    
    他脑子里忽然闪过一朵翳云,贡保嘉措这糌粑口袋装的什么东西,既全力培养开发小阿金的灵性、悟性,却又听到接迎灵童到来的消息,全家匆匆离走去拜佛?难道我这个甘丹寺总法台的转世活佛就不如康区强巴林寺名不见经传的小活佛?为什么偏偏选择在这个时候避开?蹊跷,有鬼!    
    整个下午,他盘膝打坐在临时设立的帐篷经堂里,面对挂在西壁用金线勾勒的释迦牟尼用的唐卡佛像和六臂怙主护法神唐卡,默诵《俱喜知足常乐经》,祈求天界兜率宫里居住的所有神与佛辅助此次接迎灵童的事业顺利成功。但心还是一直静不下来,就像佛龛前供着的七盏酥油长命灯,被高原河谷里的乱风刮得忽东忽西,摇曳不定,没个定准。他思索良久,依然解不开疑窦,决定第二天一早去强巴林寺看望贡保嘉措,问个究竟。    
    晚上他准备就寝时,森洪和二位夏西返回了。他们说:贡保嘉措全家匆匆去强巴林寺,是拜访该寺一位从拉萨哲蚌寺学经得了学位的活佛,请他给全家族灌顶诵经保佑。另外贡保嘉措说他的腿脚有点风寒,想在强巴林寺旁的温泉里泡浴治治,大约得二十余天才能回来。他们一再劝拦,贡保嘉措执意不听,脑子里像灌了熔铁似的。他们送到强巴林后就只好急急回来禀报。    
    吉塘仓屏神凝思,手中的捻珠在机械地拨动,眉头朝上耸立蹙紧,他在揣摩贡保嘉措这不一般的举动。听森洪说,这位活佛从拉萨哲蚌寺返回,至少有半年时间了。他早不去晚不去,偏偏选在这个时辰去强巴林朝佛灌顶,莫非有意避开?自己的儿子成为吉祥右旋寺寺主坚贝央活佛的转世灵童,是他们家族的无比荣耀,是做梦也梦不到的、值得大喜大庆的事,吉祥右旋寺又派来这样隆重的仪仗队接迎,更是他们人老几辈子都没有过的荣光,他却为什么这样冷漠,这样淡然?一个风寒腿骨病,啥时候到温泉治疗不行,偏偏在五十多人组成的佛僧仪仗队到家门口时去治疗?还要五岁的阿金陪着呆三七二十一天,这不是故意刁难吗?或者是自恃高贵?再要么就是有意怠慢冷落?若果不是上面这些原因,那就是贡保嘉措心中钻了鬼,灵童去吉祥右旋寺的事情有了变化。如果真是这样,那就糟透了,猴子上虎背,想下下不来,想上上不去,要多尴尬多难堪就有多尴尬多难堪!他一夜辗转难眠,天亮时他改变了主张。随便喝了点早茶,备了一份厚礼,带了三个僧侍,便跨马往丁科尔寺走去。他要找到丁科尔寺的主持堪布——贡保嘉措的舅舅堪钦活佛,通过堪钦活佛去动员说服贡保嘉措快快返回,早日携坚贝央的灵童起程去吉祥右旋寺剃度坐床。    
    堪钦活佛答应得很痛快,忘了白发苍苍的岁龄,也不顾及腰腿的不方便,爽然上路了,他要吉塘仓在他的佛邸里好好歇息几天养养神,接迎仪仗队缺什么只管打个招呼,他给大管家已经做了安顿。他说他会催促贡保嘉措全家很快下山,让灵童顺顺当当打道起程。


第三部分第八章 第一次较量(2)

    第二天下午,堪钦活佛沮丧地返回了佛邸,一见面就摇头:“我那个牦牛性子的外甥,真能气炸我的心肺。说什么也不返回,我说那让我把小阿金领回去,我陪小阿金去吉祥右旋寺坐床。他也坚决不答应,那股执拗劲能把一座石崖掀翻。”    
    吉塘仓疑虑地追问:“他没有说什么原因吗?”    
    “他吱吱唔唔,含含糊糊,像有难言苦衷,任你怎样说,像一块僵牛皮,咋捋也不见软的,我一气,扭过屁股就回来了。”    
    吉塘仓陷入疑惑,心头升起一股闷气,连舅舅都劝不转,说明这个疙瘩死结结得很紧。到底疙瘩是什么?在哪里?    
    堪钦活佛和缓了神气:“上师啊,你也别心急,他这是鬼进了心窝邪气打昏了头,要不了多长日子他会清醒过来的。这么大的喜事,上千年他也盼不来一个。除了达赖班禅,咱雪域谁不承认坚贝央活佛是最大的活佛?吉祥右旋寺建筑辉煌、规模宏大、学者如云,三千六百上师和僧人在石板广场上就像天上降下来的一片绛紫色云朵,好一个藏传佛教的鼎盛世界啊!我听很多过往香客说过,去了吉祥右旋寺,不拜拉萨三大寺也无遗憾。他的儿子选为转世灵童,是他一辈子的造化,是佛祖赐给我们家族的福气,这个牛杂种!上师,你们在这歇上一些日子,全搬到丁科尔寺来住,河川里风大天气凉,烧个茶也费时,再不要受那罪了。丁科尔寺虽然穷,但养活你们一二个月还是没啥为难的。”    
    吉塘仓摆摆手:“活佛,长有螺角的雄鹿有十八般走法,带有箭簇的猎手有二十种射法,我还没有见贡保嘉措一面,不知道他心头是什么树桠在戳刺。我没有领教他的十八般走法、二十种射法,怎能坦然缩在丁科尔寺过清闲悠然日子呢?”他打定主意,要亲自上山开导贡保嘉措,解开其难言苦衷。    
    见他执意要去,堪钦也不阻拦了,一边唉声叹气,一边派寺僧连夜去强巴林寺通知寺院堪布,隆重恭迎。又用好言好语安慰吉塘仓,让他消消气。吉塘仓等不到天大亮,就领上随从出发了。走出十几华里,看见丁科尔寺了,他便勒住马钗子,叫过来随从中的那个中年人,如此这般地贴耳吩咐了一番又继续赶路。中年侍僧掉转马头顺原路急急回了。    
    强巴林寺在半天马程以外,顺着沟坡弯弯曲曲小径左转右转地缓缓上升,靠右面,一座群山环绕,能看见皑皑雪峰的半山湾里坐落着的强巴林寺。它面前还汪着不大不小的一个高山湖泊,湖水没有解冻,白晃晃的像一面银盘。寺院只有十几院僧宅和一所勉强看得出的佛殿,没有广场也无经堂。这与其说是学经授业的寺院,还不如说是闭关静修的禅院。    
    吉塘仓一行刚翻过坡脊梁,就响起了“甲林”浑厚柔和的吹奏声,长蟒号粗壮低沉的音质,还有海螺、胫骨号、中长角号、鼓声、云锣声组成的佛乐奏鸣声。五六十个僧人袈裟披得整整齐齐,外面披着“九条衣”的大礼服,头戴黄色鸡冠僧帽,脚蹬厚层白毛毡垫高的绛红色氆氇高腰卷鼻僧靴,至于背心、内外裙、袈裟、连裙长背心更是一样不缺。    
    原来强巴林寺接到堪钦活佛的通知后就连夜准备,一上午都等候着接迎安多吉祥右旋寺的金座大活佛吉塘仓。看到这样隆重的欢迎仪式,吉塘仓心头稍稍感到欣慰,暗想,只要是藏传佛教格鲁派的活佛僧人,走到哪里都相互认账,就像回到自己家里一般。    
    主持活佛和僧侣们诚惶诚恐地一一向吉塘仓献过哈达、礼品。在队尾,贡保嘉措领着家族成员排成队,手捧哈达,神情忐忑不安,略带愧然。    
    吉塘仓敷衍地摸了摸贡保嘉措的头,把献的哈达原搭回他的脖颈,算是祝了福,就急急走过去抱起小阿金,爱怜地揽在怀里不停地抚摸,眼睚情不自禁湿润了,心头喃喃自语:“我的至尊上师,全吉祥右旋寺的希望与支柱,我想死你了,我的无价之宝!”    
    小阿金也情意浓浓地依偎在吉塘仓怀里,小手轻轻地抚摸吉塘仓的脸颊,不停地喊道:“我要跟着你,不离开你。”    
    吉塘仓的泪珠差点流出来。    
    他把小阿金一直抱到佛邸大门口,才交给尾跟的贡保嘉措抱着。自己跟主持活佛进去做客。脑后勺虽然没有长眼,但他能感触到贡保嘉措的尴尬与不安,还有泽旺那双虽然谦恭,却桀骜不驯的牛泡眼。这个泽旺,野性未褪,看来很难一下子捋软。    
    才三十过点的主持活佛,年轻又聪明,也十分健谈。他俩的话题也就很广泛,从西藏拉萨发生的政教大事到印度、尼泊尔的风土人情,从西康赵尔丰改土归流带来的民族歧视、藏传佛教寺院的衰落,谈到西北的甘肃青海藏区,受信仰伊斯兰教回族军阀马麒家族的残暴蹂躏,寺院被烧、无辜老百姓被杀的惨状……偎着火盆两人边饮着四川的好茶,吃着人参果浇酥油的米饭,边由着自己的心情随意侃谈。其间,管家几次进来说贡保嘉措候在门外,请吉塘仓活佛驾临他的帐篷饮茶。吉塘仓婉言谢绝,说他今天很累,不想动弹,请转告谢意。    
    几次下来,主持活佛看出了端倪,把话题扯到了小阿金身上:“小阿金真是坚贝央活佛的转世灵童?”吉塘仓很坚定地点点头:“佛祖面前掣签结果是他,九世班禅卜算认定的也是他。”    
    “佛法僧三宝,致谢苍天恩泽,这真是幸福的太阳照到我们这方土地了,大吉大喜啊。我返回强巴林寺后就听闻了这事,但不知是假是真,这下好了,太让我高兴了。上师这次来”主持活佛双手合掌,谦卑地半弯腰,恭恭敬敬地问道。    
    “专意来接迎灵童坐床,未想到他阿爸贡保嘉措执意来强巴林寺要领浴你举行的时轮灌顶仪式,说得三七二十一天后才能下山。”    
    年轻的主持活佛听了惊讶得连连摆手,冲动得语句有点发颤:“没有的事,绝对没有的事,撒谎,谎话!我这样年轻,又不是拉仁巴学位的活佛,有何资格举行时轮金刚灌顶仪式,更无能力传授大悲观音灌顶。我这儿是静修禅院,不是密宗学院。他也清楚宝瓶灌顶、秘密灌顶、智慧灌顶、句义灌顶这四大灌顶我一样都不能传授,他一定是听错了,或者想错了,我去劝他马上返回尼玛村。怠慢吉祥右旋寺的首席金座活佛,是罪孽啊,何况这是来接迎坚贝央的转世灵童他儿子的。”说着就要站起来下炕出门。    
    吉塘仓拦住了他,示意他坐下:“既然活佛明说了灌顶之事,我还有一个疙瘩想请活佛解。听说咱强巴林寺旁有一眼温泉效果极好,我的腿脚关节不好,想泡泡热水,不知是否真的?”    
    对方打断了他的话:“附近是有眼温泉,但不在强巴林寺旁边,而要翻过西面这座大雪山,还得走半天的路。那条小路全是乱石草丛,连骡子都很吃力,不要说人。上师你就不要去受这罪吧。”    
    “噢,是在雪山背面?”他心头释然了,明白贡保嘉措是撒谎。但他为什么要回避开他们呢?这个谜团只有他自己能解开。    
    “施主贡保嘉措没有跟你至尊活佛说到他有什么难心事吗?”    
    主持活佛迟疑了一下:“闲聊中他好像说过,前些天他请一位过路的宁玛派僧人算过卦,说他的儿子小阿金不宜出远门,有血光之灾在等候。所以他全家才来到这僻静封闭的强巴林寺消灾避邪。”    
    噢,原来是这样。吉塘仓心头亮开了半片天。老百姓,怪不得啊!不由自己而又无法预测的各种灾难吓得他们不知所措。只要是披着袈裟的人,说什么就相信什么,哪怕他是个巫士法师,甚至是假冒骗钱的,宁可信其有而不信其无。生活与命运的多变,使藏人不得不把过多的希望寄托在卜算、占术、巫士身上,生活也就离不开星象、占卜、算卦了。本来佛教僧侣本身只是拯救灵魂而无法左右今生今世的,可当信徒们百里、千里迢迢地前来寺院献上丰厚的供品,然后满脸焦灼和期盼地提出请活佛算个卦,说个准话,好让他们应对眼前和未来的难测事故的要求时,活佛和高僧们也只得违背佛教教义,操起卜算之技。不这样,就没有权威影响了,就没有信徒的虔诚信仰了,也就没人献供养了,寺院、僧侣都没法维持了。但有些怀着叵测的僧人却以此作为赚钱的门道。    
    吉塘仓思忖了一下,问道:“佛法无边,所向无敌,多少妖魔鬼怪被高僧大德降服后改邪归正,成为诸多护法神,藏传佛教的历史就明摆在那里。你就没有以此劝导他明白佛能镇魔,佛有能力消除血光之灾的吗?”    
    “说了。我还答应给他做法事,念十万遍吉祥度母经、十万遍白伞盖经、三十万遍怖畏金刚经,给众鬼施食糌粑供品,敲响让鬼怪惊魂慑魄的骷髅鼓、金刚铃,还有金刚杵、金刚橛、月刀、钩刀等等法力无边的法器,让那些妖魔胆战心惊、神不守舍,落荒而逃。”    
    “那好,那好,他怎么说?”吉塘仓急切地追问。    
    “他,”主持活佛抬眼瞟了一下吉塘仓,脸上瞬时蒙了层阴云,苦涩地笑笑:“他还是不愿下山,说小阿金是他最心疼的儿子,也是最聪明的儿子,他舍不得让他离开身边。”


第三部分第八章 第一次较量(3)

    吉塘仓失笑了。真是愚钝不开窍的老牦牛,谁让你父子分离了?你全家都去吉祥右旋寺不就得了。堂堂吉祥右旋寺,还养不活寺主坚贝央一家子,笑话!当然,过去没有开过这个先例,但这个事不是不能办,更不是办不了的。达赖、班禅的灵童选定后,举家可以迁到拉萨、日喀则,还封为贵族,分给庄园,坚贝央灵童为什么不可以举家住到寺院旁呢?如果只是为了这点小事而跑到强巴林禅院,那太过虑了。    
    他爽朗地说道:“麻烦你去他的帐篷,告诉他,他们全家都可以搬迁到吉祥右旋寺的塔哇村庄住,离得很近,只有一二里路,打个喷嚏的功夫就到了佛邸,与儿子早晚都能见上面。我会按康区房子的样式,负责盖建一幢楼。让他们明天跟我准备下山起程吧!”主持活佛去了,未过一个时辰,又匆匆回来了。他苦笑着,摇着头:“他还是不想下山,好像还有什么心事,要和你面谈。”    
    吉塘仓的心儿咚地往上一窜,差点塞住了嗓子眼。这倒底是咋回事,让人懵头懵脑、不知东西南北中。他缄默不语,脑子急剧地思考着。贡保嘉借提出要和他面谈,到底想谈什么?该不该和他面谈,他在斟酌。按常规说,活佛,尤其像他这样有金座资历的高级活佛,吉祥右旋寺的摄政、总法台,一般不去接待平民百姓出身的信徒,但贡保嘉措又不是一般的平民老百姓,他是小阿金的父亲,是寺主坚贝央的佛父。为了吉祥右旋寺的长治久安,为了四世坚贝央的转世灵童早日坐床,我应该降下门槛,屈尊去他那儿。但是,既然有话,为什么不能在尼玛村谈,不能在我的行营佛帐里谈,偏偏诱着我到强巴林寺来谈,还要找很多借口推诿拖延,迟迟不予摊牌?看样,这“话”非同一般,不是小事、俗事、平常事,而是一石溅起千层浪、一箭震得天地动的大事、要紧事。可能是与小阿金能不能起身去吉祥右旋寺至关重要的事。    
    会是什么事呢?……    
    因为没有理清思绪,所以不想表态说什么。他借故路途劳累,告辞主持活佛,跟着管家去了寺院客房安歇。    
    一夜未合眼,天亮后才困了一觉,虽然脑瓜昏沌沌、沉甸甸的,但胸口的郁气已经消散了大半。早晨一起榻,他便信步向湖畔走去。    
    三月的西康高原,依然是寒意料峭,冷风如针。虽然没有刮风,但脸蛋却像裹进了冰碴里似的,紧绷绷的酸胀肿疼,就像干牛皮发僵般硬梆梆的。这儿的天气要比吉祥右旋寺冷得多,多少年他还没有受过这种罪。他用两手掌使劲搓着脸蛋,未搓多久,手背也针扎般酸胀肿疼起来了。他边走边心里嘀咕,真是受罪,跑到这穷山恶水的僻野来受罪,这全是贡保嘉措的罪孽,一丝怨恨不由升上心尖。    
    快到湖畔,他突然敛住了足,看见有两顶半旧不新的马鞍型白布帐篷孤零零地停立在不远处的斜坡上,在寒风中簌簌发抖,又像大海湖涛中起伏的一叶孤舟,颠簸起伏,漂泊不定。这是谁家拜佛朝香的帐篷,不是活活跑来受罪挨冻吗。他心里边嘀咕,边抬眼仔细端详。不看罢了,一看让他吃了一惊,湖畔打冰舀水的人竟是贡保嘉措。四十来岁的人缩头藏脑,脸上像挂了霜般没一点神采,哆嗦着手用铜瓢一小勺一小勺地刮着浮到冰面上的水,往铜锅里盛。帐篷一侧的三角灶石前,一个壮实的小伙子蹶着屁股伏在地吹着牛粪火。虽然他裸着双臂,但脖子却缩着,看样字冻得也展不直身躯,他认出是贡保嘉措的大儿子泽旺。他明白了,原来他家没有在寺院僧宅,而是在湖畔自己支帐篷,受活罪啊,何苦呢?    
    他犹豫不定,拿不准主意,到底上前打不打招呼。正在这时,合闭的帐篷扳开了一道豁缝,小阿金哆哆嗦嗦地跑出来,嘴里哈着热气,身子骨站不稳,摇摇晃晃走到帐门二步外,蹲下身撒开了尿。    
    他的心房像被什么东西猛烈击打了一下,疼痛得缩成了疙瘩,再也沉不住气了。猛跑过去,把懵懵懂懂还没有睡醒的小阿金抱了起来,揽在怀里,用袈裟裹得紧紧的。两条小腿掖进己家狐皮背心里,又用手背揩尽阿金的清鼻涕,冲着愣在湖畔的贡保嘉措吼道:“有什么话快说,别让坚贝央的灵童受罪。”    
    贡保嘉措可能被唬住了,或许他没有想到一大早在湖畔冷天中逢上吉塘仓,更没有想到吉塘仓会暴怒万丈、吼喊着冲他叱问。他呆在原地,嘴皮抖动着没有说出什么,神情惘然地一味苦笑。    
    倒是泽旺抬起身子,用一副毫不在乎的神色盯住他,嘴角挂起大大咧咧调侃的冷笑走过来,拍拍袈裟中的小阿金:“既然你心疼坚贝央的灵童,那就拿出一百两黄金的哺乳费吧,缺半两也不行!”说话时两道眸光透出冷色。    
    吉塘仓身子猛烈抖动了一下,怀里的小阿金差点掉在地上。他以为听错了,或者泽旺说错了,嘴皮颤动地嗫呐道:“说什么?一百两黄金?你是在说胡话?”    
    “大丈夫说话,石板上钉橛子,砧子上砸铁条,不拖泥带水,不含糊其词,一百两,少半两我们不会放人。”    
    明白了,确确实实是索要一百两黄金的赎身费,吉塘仓又震惊又愤怒,太阳穴上的青筋突突暴跳,脑门子胀得几乎要炸开,心咚咚跳得像小鹿没命地逃命,整个嗓子眼像堵了似的喘不上气来。血液涌上眼窝,眼珠子发红发胀,快要迸出来。身子骨像暴风骤雨中的牛毛帐篷,一起一落、一胀一瘪,差点要被刮走。他使劲地抱紧小阿金,好像小阿金会被风刮走、抢走似的。小阿金被搂得脸色通红,扎煞着两只小手,眼里满是惶恐不安,不知所然。要不是随侍的二位僧人赶到,把他搀扶住,他快要坚持不住肯定要晕倒在地上了。    
    流氓!恶棍!言而无信!拿坚贝央灵童、拿自己的儿子为诱饵敲诈勒索,无耻之极!要不是有这首席金座活佛的身份与桂冠,他吉塘仓早破口大骂了,他要骂个浑天搅地,骂个淋漓尽致,骂得贡保嘉措父子直不起腰、抬不起头,没法在这方土地活下去。但他不能!他使劲抚摸胸口,让自己冷静下来。他喘着粗气说道:“我不跟你说,你没有资格和我对话。”他掉转目光,冲贡保嘉措大声喊道:“一百两黄金?也是你的意思?”    
    贡保嘉措这阵的神色已经由刚才的惊慌、尴尬变成了坦然、自负,还带有一抹傲慢和狡黠。他沉稳地点了点头。    
    “你当初是怎样说的?如果你忘记了,我可以背诵一遍提醒你。你三十只海螺般的白牙齿中流出的话是:我敢向佛法僧三宝起誓,活佛,你放心好了,藏人说话是石板上刻下的印迹,只有老黄牛撒的尿,才风一吹不见星影。当我问到哺乳费要多少,你说随意,给一块光洋也意思到了,决不狮子大张口。但今天,你,你变卦了!”    
    两个帐篷里的人都陆续出来了,他们站在贡保嘉措周围,用警觉的、不太友好的眼神凝注着吉塘仓。小阿金见阿妈钻出帐,高兴得要扑过去,吉塘仓只好把他捧还给他阿妈。阿妈欣喜得脸贴阿金的颊根,吻个不够,小阿金也搂住阿妈的脖颈,摩挲个不停。看着此情此景,吉塘仓的眼圈发湿,心头平静多了。天伦之情深过江河湖海啊!    
    泽旺见阿爸显出窘态,羞愧得不敢正视吉塘仓,快步走过来用身子挡住阿爸,冷冷地说道:“活佛,作为信徒、教民,我不该用这种口气和你说话,但事关我家的兴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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